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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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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主動

笙簫吹斷流水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在這絲竹響樂裏,觥籌交錯,盡顯宴酣之樂,粉飾著公子們一切的明爭暗鬥。

李婧冉回席後,就聽小黃道:「宿主,我要回去開會了。」

李婧冉對此已經不稀奇了,她應了聲,提醒小黃道:「別忘了道具。應付裴寧辭那邊還得靠你的手氣,盡可能抽到那個能增加面具貼合度的道具。」

說罷,她似真似假地補了一句:「小黃,你也不希望看到宿主我被暴屍荒野吧。」

小黃渾身一抖:「宿宿宿主,你可別學華淑說話啊,這調調可真嚇人。」

李婧冉聞言便笑,但眸底卻有幾分若有所思:「我總感覺我好像被你們坑了。」

這次的穿書之旅比想象中的艱難太多。

發現自己是假的長公主後,李婧冉想過很多真華淑的下落。

按照她以前看小說的經驗,真華淑應當是死了的,誰知她這穿書的情節突然峰回路轉,讓她這冒牌貨和真華淑見了面。

正如同李婧冉先前所想,華淑會是她最有助力的友軍,但也會是最令她頭疼的敵人。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厄運,李婧冉一時間也說不準。

小黃在走之前,最後丟下了一句:「宿主,我得求生欲滿滿地再說一句!嗚嗚嗚我真的不能保證自己會抽出什麽道具,宿主你把我當你的計劃B,我不在意給你當備胎的!」

李婧冉:......好一個大義凜然的系統。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為愛當三嗎,她算是見識了。

因為小黃的提醒,李婧冉原本就不算安寧的思緒更是雜亂了幾分。

以最壞的打算來看,假如小黃真的帶不回增加面具貼合度的道具,她又該怎樣騙過裴寧辭?

就在李婧冉心中躊躇之時,卻聽身側傳來一道溫和的嗓音:“殿下,可是有煩心事?”

她側眸瞧去,許鈺林一身白衣跪坐在她身畔,微垂著眼,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銀質酒柄,為她斟酒。

李婧冉原本想事情想到一半,措不及防又看到他袖口滑落時露出帶著紅痕的手腕,腦海中“嗡”得一下,原本已經快銜接起來的腦神經頓時被燙得啪唧斷了。

在現代的李婧冉忙於工作,工作之餘還在社會組織當志願者,免費為社區裏有需要的人發起女權相關的公益訴訟。

在感情上,她算是一張白紙,唯一的經驗就是看衣冠楚楚的李爸下了班後化身粘人精,天天纏著李媽說些讓她起雞皮疙瘩的甜言蜜語。

李婧冉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在古代發生的第一段肌膚之親,甚至都和任務無關,純粹是......許鈺林美色惑人。

當然,她更沒想到自己居然是個如此不體貼的對象,床品堪憂,把他折騰得夠嗆。

李婧冉並不知道她腦海中的這一切都是許鈺林用幻香編織出來的虛妄,她深覺自己和渣女沒兩樣,因此對許鈺林有種想要彌補的愧疚之心。

只是在彌補前......

“許鈺林。”李婧冉冷不丁喚他一聲,隨後見許鈺林放下酒壺後,不緊不慢地朝她款款一笑,輕聲應了下。

李婧冉斟酌著用詞,略微比劃了一下:“你以後笑的時候能不能稍微收斂些?”

許鈺林微怔。

李婧冉說罷,還覺得自己說的不夠詳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繼續挑剔:“還有啊,你這衣領能否再拉上去一點?”

許鈺林聞言便更加茫然了。

他昨晚誠然是故意利用皮相讓李婧冉放下戒心,可今日卻衣冠整齊,交領嚴實,就算是讓最嚴格的禮儀嬤嬤來審判都挑不出一絲錯處。

許鈺林自認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但在李婧冉眼中,卻覺得眼前的男子處處都透著一種無辜的引/誘。

交領層層疊疊,分明沒露任何風光,但露出的頸子修長冷白,並且隱約可見精致的鎖骨。

李婧冉驀得感謝小黃離去得早。

她毫不懷疑,如果小黃還在的話,它一定會尖叫著感慨:

「他真的好膚白貌美!這鎖骨窩真的好適合用來盛紅酒!」

「高腳杯傾斜,把葡萄酒一點點墜進他的鎖骨。酒液盛得太滿時會溢出來,艷紅的液體會滑過他冷白的肌膚,往下流淌,以他的身子為畫布,殘留下一道靡麗的酒痕。」

李婧冉覺得自己完蛋了,她居然已經能完美預估小黃的黃言黃語了。

她閉了閉眼,結果腦海裏全是一些令人心跳加速的東西。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許鈺林會很配合地凹起鎖骨任由她為所欲為,身上布滿鮮紅的酒痕,還仍會那麽溫潤又無辜地笑著問她:

“殿下,想嘗嘗嗎?”

李婧冉深深吸了口氣,隨即又想到許鈺林方才為她斟酒時骨節分明的手指。

再次睜開眼時,李婧冉一股腦地說道:“還有,你明知道自己的手好看,有點自知之明不行嗎,少在本宮面前晃!本宮近日禮佛,須禁/欲,良家婦男一些行不行?”

她自認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清楚簡潔,誰知許鈺林聽了,微挑眉梢反問了句:“殿下覺得,鈺的手好看?”

看,這就是許鈺林的惡劣之處。

他永遠都在用反問句,但問的永遠都是一些讓她無法回答的問題。

——“鈺如今高燒,殿下想試試嗎?”

——“鈺遲早是您的,殿下急什麽?”

——“殿下覺得,鈺的手好看?”

恭敬禮貌,一口一個“殿下”“您”,說出口的話卻如同他微微上揚的尾音,在她的心上不輕不重地勾了下。

李婧冉只覺自己好像是打雷天在大樹下躲雨的人,結果措不及防就被一道閃電劈了。

“呲啦”一陣電流,把她灼了個體無完膚。

李婧冉渾身發麻,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錯誤的決定,一不小心在許鈺林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喜好。

許鈺林就像是辦公室裏最得力的下屬,平時都不必她吩咐,他自會揣摩她的神色,依她的喜好行事。

如今可好,他已經知曉李婧冉的喜好,往後自然會不經意地投其所好。

依她喜歡的,不著痕跡地展示著自己的優勢,用色相蓄意引誘她,讓她對他欲罷不能。

這向來是許鈺林最擅長的。

許鈺林挽起衣袖,那雙瘦長白皙的手拾著象牙筷,傾身向前為她布菜。

他靠近時,身上的香氣清清淡淡,和裴寧辭的雪松氣息有些相近,但少了幾分冷意,多了幾分清冽。

許鈺林邊為她布菜,邊狀似不經意地道:“昨日裴公子說鈺不夠自矜,殿下今日又說鈺不夠貞烈。”

他側過身掩唇輕咳了下,無聲嘆息,擡眸朝她無奈地苦笑:“殿下,鈺當真有如此不堪嗎?”

許鈺林從神態到話語都極其謙卑。

若不是他為她布菜前還刻意將衣袖往上卷了兩分、讓自己那雙被李婧冉稱讚過的手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眼下,李婧冉都險些信了他神情裏的自哀。

他本就是溫潤如玉的長相,眉眼如畫,這幾日仍帶著幾分病氣,就更是惹人憐惜。

唇邊苦笑時,許鈺林身上更是添了幾分淡淡的憂愁,將病美人的脆弱利用得酣暢淋漓。

李婧冉瞧他片刻,默然。

她強迫自己把目光落在美食上,嘗了塊陳醋海蜇,慢吞吞咽下去後才回應道:“你好好反省反省。”

許鈺林唇邊弧度一僵,同樣默然片刻。

想當年,學堂裏的先生曾用“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讚嘆他,直稱許鈺林是他見過為數不多清風朗月之輩,皎潔清落。

甚至在外人眼裏,若是不知道許鈺林家世的人,都會因他溫潤的氣質誤以為他是出身名門的世家公子,才學談吐皆不凡。

而今,他卻被李婧冉批判說過於放浪。

在許鈺林沈默的時間裏,李婧冉卻再次琢磨了下他的話,心底倒是有幾分驚訝。

先前她在折辱裴寧辭時,許鈺林百般阻攔,甚至主動引/誘她。

她本以為他們兄弟二人如此袒護彼此,應當是關系匪淺的。

如今細細一咂摸,許鈺林這番話倒是頗為玩味。

許鈺林是華淑最為寵愛的公子,裴寧辭卻說許鈺林不自矜。

他看似批判的是許鈺林,但也在變相地譴責華淑,說她寵幸這樣一個人是荒淫的。

華淑長公主脾性高傲,眼裏容不得沙子,自是聽不得這種話的。

依她這脾氣,聽到許鈺林的這番話後,自然會對裴寧辭心生不滿。

如此一來,許鈺林說這句話的目的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許鈺林這是......在給他的阿兄裴寧辭上眼藥啊。

他們兩兄弟這是另有所謀,還是......鬧僵了?

李婧冉心中琢磨著,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就見絲竹樂聲忽淡,不遠處一排婢女端著托盤魚貫而入。

李婧冉精神抖擻地望去,心知這是今天的重頭戲要來了。

她對大晟的習俗並不了解,因此這宴會是全權交由銀藥和長公主府的管家去弄的。

他們策劃完後,銀藥嚴謹地和李婧冉匯報了下具體流程,被李婧冉揮了揮手就打斷了。

她其實對這些繁文縟節的興趣並不大,只是問道:“壽星,也就是過生辰禮的人,會有什麽優待嗎?”

銀藥思索片刻,試探性地問了句:“不知長公主想要何種檔次的?”

聽到銀藥隱晦地問她願意為裴寧辭付出多少錢,李婧冉眼都不眨道:“越便宜越好。”

銀藥楞了下,隨後笑著道:“那就延年面吧。”

“宴會結束後,眾多公子宴席上都會奉上糖水,裴公子的則是延年面。如此一來,既不會過於鋪張,也同樣能彰顯出他的不同。殿下意下如何?”

李婧冉琢磨了下,這就相當於別人吃甜品,壽星吃長壽面。

顯示了壽星獨特性之餘,還能省下買禮物的錢。

她眼睛一亮:“妙啊。”

銀藥羞澀笑笑:“那奴婢這就差人去辦。”

“等一下。”李婧冉喚住了銀藥,對她道:“這生辰宴,本宮還有一事要交代。”

而如今,李婧冉和銀藥對上了個視線,銀藥輕輕點頭,示意事情都辦好了。

李婧冉見狀,瞥了眼自己身畔的許鈺林,雙手抱胸慵懶地往後一靠。

長公主府的婢女們自然都是訓練有素的,動作整齊且腳步輕盈,毫不費力地端著看起來分量不輕的托盤。

每個深色托盤上,都有一個素白的餐盤,上頭卻罩著拱形鏨雲雕花銀蓋,看不清盤子裏的東西。

婢女們輕輕將手中的托盤放下後,安靜退到賓客身後,並未掀開銀蓋。

李婧冉學著律所年會時李父的開場白,眺望一圈底下的公子們,微笑道:“今日大家歡聚一堂,暢談人生規劃,展望美好未來。但今日同樣也是個重要的日子,是本宮舉辦的一場生辰宴。”

她看向裴寧辭,眼眸微挑,舉杯道:“本宮祝你三冬暖,春不寒,回望過去皆無悔。”

裴寧辭眉心微動,在大庭廣眾下謹慎扮演著自己這“長公主男寵”的身份,端起茶盞淡聲道:“多謝殿下。”

李婧冉起了個頭後,之後自然就有聰明人接過她的話茬,開始七嘴八舌地上前給裴寧辭敬酒。

畢竟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李婧冉對裴寧辭那是超乎一般的好。

長公主何曾為他們任何一人舉辦過生辰宴?

這位來頭神秘的裴公子,儼然已經成了眾位公子心目中,新的八戒巴結對象。

“裴公子,我敬你一杯,往日可要多多提攜我啊!”

“生辰快樂啊裴公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裴公子,年年歲歲有今朝,生辰快樂。”

裴寧辭方才喝下一盞不堪入喉的茶水已然不太適應,如今被人接二連三地敬著酒,渾身都散發著冷氣。

可偏偏他又無法拒絕,只能隱忍著和每一位來敬酒的公子們周旋。

李婧冉看著倒覺得頗為解氣。

裴寧辭清冷得不似凡人,如今被這群聒噪的人圍著,想必不會太好受。

她目光懶懶地流轉了圈,隨後停留在身畔的許鈺林身上。

許鈺林分明連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沒變,但李婧冉卻無端覺得他有些難過。

李婧冉心中一動,不禁問道:“你不去敬裴公子一杯?”

許鈺林眸光有些淡地回視她,輕聲問道:“殿下希望鈺去嗎?”

雖然仍是恭敬的問話,但他溫軟的嗓音裏卻藏著幾根刺。

李婧冉眨了下眼,沒回應。

許鈺林儼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溫順垂眸道:“殿下恕罪。”

他輕抿了下唇,難得露出一句真心話:“鈺只是覺得,祝賀裴公子的人已經圍得水洩不通,沒必要再去湊這熱鬧。”

今年是,往年是,年年都是。

裴寧辭他註定了就是萬人之上的大祭司,大祭司是百姓的神明,他應該受全天下人的愛戴。

大祭司的生辰轟轟烈烈,是上元佳節,天下人皆為他慶生。

縱然裴寧辭自己並不在意,也無人會忘記他的生辰。

天下百姓張燈結彩,歡笑滿面。

過年時人人打招呼的口頭禪是“新年快樂,歲歲平安”,而上元佳節掛在嘴邊的這是“上元節快樂,願神佑你”。

很多時候,節日是一種熱鬧,也同時是一種剝奪。

在人們將某一個日子歸結於某一個人時,他們同時也在剝奪著其他人擁有那一天的權利。

臘月初八,本該是裴寧辭和許鈺林的生辰。

可當臘月初八成了上元佳節後,它就已經被打上了裴寧辭的標記,成了他一個人的節日。

許家的臘月初八以前是兩碗延年面,後來變成了一碗。

再後來,沒有延年面了,只有三碗元宵。

生辰吃面,上元吃元宵。

可許鈺林吃的第一碗元宵,是苦澀的。

生態講究平衡,甚至裴寧辭和許鈺林仍在母體中時,就已經註定一母同胞的雙生子那截然不同的命運。

母體營養有限,雙生子註定一強一弱,而許鈺林自出生起就因營養不足是更為孱弱的那個。

他幼時腸胃弱,碰不得辛辣,好在裴寧辭同樣口味清淡,兩人倒是沒有太大的分歧。

唯一的區別就是裴寧辭愛茶,尤愛綠茶。

許家家境貧寒,逢年過節的才能偶爾加餐,因為裴寧辭的緣故,他們的加餐是龍井蝦仁。

許鈺林當時並不知曉胃寒不應碰茶,他當晚便上吐下瀉,但也並未與旁人說,只是從此看到茶葉便會泛惡。

裴寧辭滿十歲時進了宮,那時許鈺林的體質也勉強算是好了許多。

裴寧辭離家後的第一個節日,桌上照舊是龍井蝦仁,許母還問許鈺林:“阿鈺,你怎麽不吃呢?”

許鈺林當時捏著筷子的手緊了幾分,他抿了下唇,頭一次對許母說:“娘,我不喜茶。”

當日月齊升時,人們只看得到耀眼的太陽,卻無人會在意隱在其後的月光。

可如今太陽走了,他們是不是能憐惜地看一眼月亮呢?

可許家爹娘的行為卻殘忍地告訴他:瞧,月亮是不發光的。

它在無人知曉處默默攝取著太陽的光環,營造出了瑩潤的假象。

所謂皎潔月光,不過只是個卑劣的小偷。

他的娘親面上有幾分局促:“這做都了......阿鈺啊,你還是把這吃了吧。”

他的爹爹也只是瞥他一眼,把蝦仁撥到他碗裏:“別浪費。”

許鈺林從不質疑爹娘對他的愛。

他們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給了孩子,像龍井蝦仁這種對他們家而言稀罕的東西,自己都舍不得碰。

這也是為何許鈺林從不曾生過怨恨。

歸根結底,他們是一家人,打碎了骨頭還連著筋。

他們並不是不愛他,他們只是更偏心阿兄罷了。

許鈺林當時沈默良久,但還是一口一口把蝦仁都吃了。

茶香四溢,唇齒留香,那種微澀的味道配上鮮滑美味的蝦仁,當真是一道名菜,能令人永遠銘記。

他那時候已經不似小時候那般胃寒,可生理性的感受會褪去,心裏的陰影卻並非那麽容易治愈。

當晚等爹娘都睡下後,許鈺林於後院吐了個昏天暗地。

他面色慘白,額上都是虛汗,卻只是斂著眼,輕輕拭了下唇角。

從那之後,許鈺林便再也沒有試探過。

何必呢,有些答案早已心知肚明,不是嗎?

許鈺林不奢望裴寧辭的一切,他很珍視自己所擁有的,並且理應知足。

月亮沒再試圖和太陽爭光輝,它只是在太陽被籠住的時候,默默地為他人照明。

既然阿兄離開了,那他就應當肩負起阿兄的責任,竭盡所能替他共同盡孝。

不知是何時起,許鈺林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那龍井蝦仁,甚至絲毫不露異色地飲茶,在自己生辰時言笑晏晏地與爹娘一同吃元宵。

他在盡可能地欺騙自己:他不是被忽視的,他只是心甘情願把自己的生辰讓給裴寧辭。

而如今,當他輕聲對李婧冉說出那句自己沒必要去湊熱鬧時,許鈺林才難得地感受到了一絲空落落。

興許在心底的某個角落,他還是盼望著自己也能被人記住。

無須如裴寧辭那般隆重燦爛。

他所求不多。

自始至終,許鈺林盼的不過是一盞油燈,一方天地,一個能記住他的人。

李婧冉定定瞧他片刻,她似乎隱約知道許鈺林緣何忽然低落。

分明是兩個人的生辰,一人被祝福聲簇擁包圍,一人是個被熱鬧遺忘的冷清局外人,這換誰都難免會有落差感。

“許鈺林,把你面前的銀蓋子打開。”李婧冉冷不丁出聲,對他道。

許鈺林並未多問,只是順從著她的命令,微微傾身向前,冷白的指尖握上了那微涼的銀蓋。

長公主府豪橫,就連這罩著餐盤的銀蓋都是實心的,頗有些分量。

他微用了點力,緩慢地拎起了那銀蓋,餐盤之上的佳肴一點點映入眼簾。

許鈺林那向來溫潤的神色難得多了幾分怔忪。

溫暖的光落在他纖長的眼睫之上,投下一片暖黃的色彩。

李婧冉看到許鈺林的睫毛極輕地抖了下,如同蝴蝶振翅,美好中又透著幾分脆弱。

他安靜了許久,再次開口時嗓音裏帶著些許克制不住的顫音:“殿下這是何意?”

李婧冉循著他的動作望去,只見許鈺林的盤上,並非是糖水,而是獨屬於壽星的延年面。

正是她先前交代銀藥的——以壽星的規格,為裴寧辭和許鈺林兩人慶生。

李婧冉是獨生女,她沒有經歷過有兄弟姐妹的感受,但她以己度人,覺得許鈺林和裴寧辭既是同一天出生的雙生子,那自然沒有只給一人慶生的道理。

不然,這對被冷落的另一人而言,也太過殘忍。

迎著許鈺林的註視,李婧冉只是清了清嗓,有些不自然地道:“本宮記得,你的生辰也是在這幾日吧?本宮上元節要進宮,今日就當是提前為你一同慶生了。”

她琢磨了下,自覺這番話還是把姿態擺得比較高的,聽上去就是順便為許鈺林慶個生。

李婧冉自認話裏沒有任何破綻,想了想,隨後又輕吸了口氣,做好心理準備,與許鈺林對視。

李婧冉望著他,對他微微笑了下,祝福道:“許鈺林,生辰快樂。”

她其實挺怕直視許鈺林那雙眼眸的。

他視線溫和,但總含著些讓她消受不起的引/誘,分明若有似無,卻讓李婧冉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色令智昏。

可和許鈺林對上視線後,李婧冉才發覺,他的眼眸中仿佛被清泉洗滌過一般。

清澈,柔軟,濕潤。

幹幹凈凈,不被任何情/欲/玷/汙。

他們耳邊是屬於裴寧辭的喧囂,眾人七嘴八舌地祝願著裴寧辭生辰快樂。

許鈺林和李婧冉坐在不遠處,卻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靜謐得連風都不再流淌。

李婧冉感覺自己被許鈺林註視了許久。

一秒。

兩秒。

三秒。

李婧冉越來越忐忑,是她這舉動太不“華淑”了嗎?

就在她忍不住想開口解釋些什麽時,許鈺林嗓音很輕地開了口,像是晚風吹過湖面,蕩起一圈圈細小的波瀾。

他眼底有些濕潤,卻朝她彎唇淺笑,唇角的弧度和嗓音一樣溫柔:

他對她輕聲道:“多謝。”

多謝她跨越山海、奔月而來,圓了他經年的夢。

次日,小黃帶回噩耗時,李婧冉正在和許鈺林敲定使者宴會的細節。

不得不說,許鈺林誠然是個很得力的工作夥伴。

生辰宴結束後,李婧冉只是簡單和他提了一嘴。

她狀似不經意道:“本宮接下了烏呈使者的接風宴,此事你可有耳聞?”

許鈺林眼神裏仍帶著幾分柔軟,他十分通透地溫聲應下:“好,我明日給殿下答覆。”

李婧冉不禁疑惑地給了他個眼神:他當真懂她的意思了?

許鈺林淺笑著任由她打量,脾性軟得不可思議。

事實證明,許鈺林的確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大晚上敲響她房門時還帶著完整的“宴會策劃案”。

“殿下。”他側身入門,把滿堂風雪關在門外,邊單手解披風,邊把手中的卷軸遞到她手邊。

李婧冉接過卷軸,還沒來得及打開,看到他要脫衣服的動作就眉心一跳。

她生怕許鈺林故技重施,再次真空穿外袍色/誘她,輕吸了口氣,擡眸冷靜道:“你很熱嗎?”

許鈺林手下動作一頓,笑著瞥了她一眼,仍是解了披風放至榻上,施施然在她對面落座。

他一言不發,僅僅是一個眼神,都讓李婧冉覺得自己的齷齪心思被看破了。

她看著許鈺林整齊的衣冠,發覺他今晚倒的確將她的話聽了進去,衣領拉高了幾分,遮得嚴嚴實實。

......怎麽辦,這種包裹得一絲不露的感覺,好像更澀了。

李婧冉面上一陣羞赧,伸手撫額,不敢看他:“要不你給我講講吧,你這份卷軸上大致寫了什麽。”

許鈺林寬容地沒有當面揭穿她的心思,只是接過卷軸,攤開到她面前。

待卷軸展開後,李婧冉才發覺許鈺林並沒有寫密密麻麻的字,而是繪了一幅圖。

圖上畫出了長公主府宴客廳的大致布局,並沒有太多細節,反而勾勒出了座位兩排的桌案,每個桌案上畫了好幾個盤子,象征著菜。

李婧冉無端覺得有些眼熟,這形式不就是自助餐嗎?

果不其然,許鈺林肯定了她的猜想,他嗓音徐徐道:“宴會大體事宜,我已與銀藥姑娘協商好了,無須殿下費心。唯獨有幾個問題,還須請殿下定奪。”

他冷白的指尖撫過卷軸,停留在那“自助餐”形式上,耐心地給李婧冉解釋:“使者來源於烏呈國,烏呈與大晟的飲食與大晟較為不同。使者也許想嘗試大晟的美食,但恐怕吃不習慣。”

“我便想著,不若做成自取的方式,如此一來使者也不必太拘束,況且每樣都可以嘗試。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言簡意賅地講完後,擡眼卻見李婧冉目光放空地落在桌案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鈺林順著她的視線瞧去,默默把手縮回衣袖,沈默兩秒:“......殿下?”

“啊,什麽,你說。”李婧冉倏得驚醒,活像是上課開小差被抓包的學生。

她不自在地揉了下脖子:“你問本宮覺得這個主意怎麽樣是吧?”

她覺得,嗯,好白好細好好看。

李婧冉清了清嗓道;“本宮覺得甚好。”

許鈺林見她揉脖子的動作,起身走到她身後,自然地為她輕輕按著肩頸,繼而道:“還有第二件事。我打聽了一下,烏呈國風淳樸熱情,凡是遠方來客都會斬全羊招待。殿下如若批準,我會著人去酒樓請烤全羊的廚子。殿下覺得呢?”

許鈺林之所以走到李婧冉身後,一是因為看到她脖頸不舒服,二是因為他發覺......殿下近些日子心神不定,方才還盯著他的手走神。

他聯想到李婧冉先前與他說的話,深覺自己若是再坐到她對面,這使者宴會指不定商討著商討著,就商討到了床笫之間。

他本以為李婧冉看不見自己,應當能集中心神,誰料這個問題問出口後,他又許久都沒聽到答覆。

許鈺林當真是無奈了,然而她畢竟是殿下,他自然也不好說些什麽,只好又喚了她一聲。

他看不見李婧冉的表情,卻覺得她似乎情緒忽然沈重了些,隨意地敷衍道:“聽你的。”

許鈺林不知李婧冉心中所想,而李婧冉則是因為小黃帶回的消息,心情驟降。

小黃情緒很低地地道:「宿主,我回來了。但你要的道具沒帶回來。」

李婧冉還沒來得及多問,就聽小黃忽然“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它分外委屈道:「宿主,都是我對不起你嗚嗚嗚嗚嗚嗚。」

「我們之前綁定的都是嬌妻任務,只需要讓其他宿主負責美美美,被男主寵寵寵。但在上一個任務裏,我看著我以前的宿主被家暴還要含淚和丈夫繼續過下去,實在是忍不住,煽動她去打官司離婚。」

「我的那位宿主也很聽勸,的確這麽幹了......結果我倆都因為劇情嚴重崩壞,被留了案底。」

李婧冉聽著這劇情,不禁覺得有些熟悉。

這怎麽跟她那位上法庭前臨時撤訴的當事人那麽像呢?

她忍不住問道:「你們找的律所是南風律所嗎?」

小黃楞了下:「是。」

李婧冉聞言,輕嘆了口氣。

這都是什麽孽緣。

如果不出意外,小黃和它的上一任宿主找上的離婚官司律師,應該是她。

小黃不知李婧冉為何突然冒出這麽個疑問,痛苦地宣布了結果:「我因為留了案底,道具申請被駁回了。所以宿主,裴寧辭那邊......你可能得另外想辦法。」

李婧冉心覺棘手,但小黃已經這麽自責,她自然也不好再說些什麽,只是寬慰道:「嗐,我當是多大點事兒呢。你放心,裴寧辭那邊我可以搞定的,反正還能拖個好幾天......」

話音未落,外頭就傳來了銀藥的通報聲。

銀藥輕輕敲響了房門:“殿下,裴公子相邀,想約您在他寢殿一敘。”

夜深人靜,寢殿,一敘。

敘的是什麽,不言而喻。

小黃和李婧冉齊齊沈默片刻,小黃頓時緊張了起來:「宿主,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李婧冉深深感慨烏鴉嘴的魅力。

她方才還在說呢,裴寧辭那頭可以再拖延幾天,讓她好好想想解決辦法。

誰料下一秒,裴寧辭的邀約就來了。

還能怎麽辦?涼拌唄。

李婧冉硬著頭皮道:“本宮知道了,過會兒便去。”

說罷,她思索片刻,又刻意撚著漫不經心的腔調道:“你讓他好好準備準備。”

她都快在心中哭泣了,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銀藥應聲走後,李婧冉卻忽覺原本覆在她肩上的力道消失了。

她眨了下眼,扭頭看去,見許鈺林又坐回了椅子上,神色都淡了幾分:“原來殿下今晚還別有安排。”

他輕飄飄瞧她一眼:“如此說來,倒是鈺的不是了,耽誤了殿下與其他公子的歡愉。”

李婧冉感覺自己可真是左右為難,她尷尬笑了兩聲:“無妨,本宮恕你無罪。”

啊,救命。

她在說什麽啊啊啊!!!

李婧冉都被自己的神回覆噎得不輕,而許鈺林也同樣沒料到李婧冉居然會如此回應。

很顯然,他的阿兄這是布了局,準備親自驗明長公主的身份。

許鈺林看向面前女子的目光裏帶了幾分若有所思,總覺得她於人前和人後不太一樣。

假如李婧冉能聽到許鈺林的心聲,她恐怕會讚許地看他一眼,心中默默誇獎。

她在人前,尤其是三大攻略對象面前,自是需要假扮好她的華淑。

而許鈺林甚至不是她任務的一部分,兩人獨自相處時,李婧冉自是會懶散幾分,偶爾會流露出她的本性。

許鈺林並不能完全確定眼前的女子是否就是華淑,但不論如何,小心駛得萬年船。

許鈺林心想:他應當要想辦法阻攔她。

就當......就當是還她個人情吧。

兩人相對無言的當兒,李婧冉率先打破了這片沈默。

她不太擅長哄別人,尤其是哄異性,面對許鈺林這番話,只能猶豫著道:“你也別傷心.......要不.......”

許鈺林擡眸看她,眼底隱有期盼。

小黃也同樣有些期待。

它宿主這是開竅了?是要說情話哄人了?還是說要留許鈺林侍寢?

迎著他的視線,李婧冉停頓片刻,慢吞吞說完自己的話:“要不我們把使者宴會的細節敲定完吧。”

小黃:......

怎麽辦,它都有些心疼許鈺林這個命苦的男人了。

要是放在以前,有人對小黃說:有女人不吃男綠茶呢。

小黃絕對會義正言辭地反駁他:“不可能!”

可現在,它分外淩亂地心想:居然還真有。

比如它這滿心眼都是工作的宿主。

小黃情不自禁地看向許鈺林,卻見他神色似是僵硬一瞬,隨後又雲淡風輕地微笑:“是,殿下。”

許鈺林繼續和李婧冉敲著細節,而李婧冉則是心不在焉地聽著,嘴上“嗯嗯嗯”敷衍著,內心在想盡辦法思索該如何應對裴寧辭。

許鈺林輕咳了兩聲:“接風宴賓客尚未確定,不知陛下與攝政王是否均會出席,待確認後我再擬定座位名單,予殿下過目。”

李婧冉:“聽你的。”

他隨即又道:“歌舞與布置等會用長公主府往日的風格,我已交予管家。”

李婧冉:“聽你的。”

許鈺林話語微頓,掃她一眼,嗓音放低了幾分,輕聲道:“殿下,今夜別寵幸裴公子。選我吧。”

李婧冉眼都不擡:“聽你......嗯???”

許鈺林望著她,在搖曳的燭光裏愈發眉眼如畫,如同泛著瑩潤光澤的玉石,分外動人。

他微微一笑:“殿下,您答應了。”

走到裴寧辭寢殿門口時,李婧冉還覺得自己的臉都在發燙。

分明是凜冽的冬天,她卻用手往臉上扇著風,只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小黃幽幽點評:「宿主,你方才逃跑的樣子比逃兵還要狼狽。」

李婧冉沒好氣地哼了聲。

用它說?

她感覺自己就好像那趕場的渣女,直接無縫銜接。

站在門外,李婧冉深吸了兩口氣,定下心神,準備看看裴寧辭給她準備的驚喜。

小黃也隱有期盼地道:「裴寧辭想獲取你的信任,自然得先百般討好你。宿主,你說他會怎麽做?」

「會不會把自己的衣服揉皺,親手把自己用紅繩捆綁起來,如同送禮那般,再用白布蒙上自己的眼睛,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你面前,博你憐惜?」

對此,李婧冉的回應是:「黃黃子,與其想裴寧辭前期會怎麽討好我,不如想他發現我的身份後,會怎麽弄死我吧。」

說罷,她輕嘆了口氣,推開房門。

只是令她驚訝的是,門內卻空無一人,冷清的風灌了進來,吹散一室靜謐。

李婧冉眨了下眼,有些弄不懂裴寧辭的想法。

他約她過來,結果自己不在?

然而就在下一秒,若有似無的古琴聲卻突兀地劃破了這片寧靜,似是從不遠處傳來的,有幾分飄渺。

先是錚錚一聲音節,有幾分幹澀,似是撫琴者在盡力忍耐著什麽。

而後那琴音卻從澀然變得逐漸流暢了起來,如同玉盤傾瀉真珠滑。

與此同時,李婧冉還聽到了極其輕微的鈴鐺聲。

她垂眸望去,卻見黃梨床柱上拴著一根細細的紅繩,發絲粗細,不仔細看根本瞧不見。

李婧冉順著那紅繩往前緩步走著,繞出了寢殿門,卻見原來那紅繩上還墜著一顆鎏金鸞鈴,正隨著那琴音輕顫著。

紅繩的另一頭,應當是拴在了撫琴者身上。

是哪兒呢?手腕?腳踝?還是那白袍之下?

沿著那紅線,李婧冉一路走到了院中。

此時天色已暗,晚夜風涼,細密的雨水再次凝成雪,輕飄飄地落下。

落在那庭院中結了一層薄冰的水面,落在那傲然挺立的梅花枝頭,落在坐於梅樹下緩緩撫琴的白衣男子肩頭。

裴寧辭並未擡眸,但李婧冉卻聽到他的琴音錯了個音。

他可是極擅音律的大祭司啊,大祭司怎能彈錯音呢?

遠遠望去,李婧冉只能看到裴寧辭冷然挺拔的身影,看著他輕撫著置於膝頭的古琴,聽著那汩汩流水般高雅的琴音自他指尖傾瀉而出。

而走得近了,裴寧辭才發覺撫琴者遠不如表面那麽淡然。

庭院裏燃著浪漫情懷的燭火,暖黃色的燈籠被他置於身畔,恰到好處地照亮了男子極力掩飾的狼狽。

裴寧辭從脖頸到面龐都染著淡淡的粉,他像是在隱忍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覺。

天空中飄著雪花,他只著單薄的雲錦白袍,薄唇緊抿,卻烏發汗濕,連高挺的鼻尖都沁著一層薄汗。

可見他承受著多麽難耐的折磨。

細細的艷色繩子一路從寢殿床柱延綿至庭院,李婧冉視線順著紅繩望去,卻不知道紅繩另一段究竟束縛著什麽。

因為那紅繩末入裴寧辭的衣袖,隱入他的那身白袍,極艷的顏色在夜色裏都與白衣形成了極致的反差。

李婧冉並未開口,她只是輕輕撥了下紅繩。

鸞鈴輕顫之餘,她聽到裴寧辭的呼吸顫了下,琴聲再次漏了一個音。

她心頭無端浮起一句話:七盤嶺上走鸞鈴,十二峰頭弄雲雨。

李婧冉安靜地走到裴寧辭身前,她垂眸,微微彎下腰,毫不憐惜地單手掐著他的下頜,迫這清冷又狼狽的男子仰臉。

裴寧辭身上很燙,在這大冬天卻摸上去分外舒服,令人忍不住想將他當成人形暖爐,肆意攝取著他身上的溫度。

暖爐應當會予取予奪吧。

裴寧辭指尖一顫,挑斷了一根琴弦,發出一聲突兀的琴音。

崩斷的琴弦割破了他的指尖,鮮血染紅了那霜雪般的高潔,墜在白雪裏,分外刺目。

李婧冉卻並未關心,她只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聲線微涼:“祭司大人,這是意欲何為?”

震顫的琴弦久久沒有平息,裴寧辭滾燙的呼吸灑在她的手腕。

他微擡起眼,向來無悲無喜的淡漠面容布滿情/潮。

裴寧辭喉結微動,嗓音喑啞:“殿下先前向臣討要的。”

李婧冉眉梢輕挑,立刻聽懂了裴寧辭的意思。

——“裴寧辭,神祇總得給信徒一些甜頭,對嗎。”

——從他身上討甜頭,搜刮得一滴不剩。

聖潔如霜雪般的男子金眸凝著她,孤高又隱含誘/惑,薄唇間吐出兩個字。

“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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