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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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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現場靜了, 很靜很靜。

張雅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能震驚地瞪著她。

就連紀延也反應不及:“你說什麽?”

綁匪一開始想綁的人,是張雅麗?

“首先我們要明白一件事, ”初南迎著張雅麗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道, “TO DEAR這個軟件並不大眾, 技偵那邊雖然還沒什麽突破, 但能肯定的是, 這軟件在網上壓根就搜不到,每個帳戶都是被邀請進去的。可按你剛剛的描述,這APP裏的用戶似乎還挺不少, 所以我有理由懷疑, 這些所謂的“用戶”, 很多其實都是他們自己人,甚至一個人就可以扮演出好幾個角色。”

這話落下後,紀延很快就跟上了初南的思路:“所以,從第一次給肖太太私信的那個人,到後來的‘渺姐’,再到最後參加線下互助會的那幾個,應該就是一夥的?”

初南點頭:“對,而且那所謂的‘渺姐’,很可能就是在互助會上介紹‘巧妙離婚方法’的那個。自己介紹自己,妙吧?”

可紀延卻搖頭:“那不是渺姐。”

初南:“哦?”

“局裏已經確認過渺姐的身份了, 並不是我們在照片裏看到的那幾個人。”

初南:“這麽快?”

之前在電話裏急著向他介紹自己的發現,所以紀延直到現在都還沒來得及跟她談何映渺的事。

“是誰?”初南問。

紀延沒有直接答:“這個稍後再談。”

初南以為他這是顧忌著張雅麗在場, 全然沒想到這“渺姐”會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行,那我們回到原話題。”她說, “這個團隊能設計出TO DEAR這樣的軟件,實力應該挺雄厚。這麽雄厚的團隊能在肖太太身上花那麽多時間,如果不是為了對她做點什麽,實在是說不通。”

迷茫中的張雅麗直到此時才遲緩地消化了初南的話,她虛弱地開口:“可他們……就是想通過我,誘阿華出國啊……”

“那直接找人對肖華下手不是更簡單嗎?繞那麽大圈子耍你做什麽?”

張雅麗一楞:對阿華下手?怎麽對阿華下手?

初南冷道:“你天天在網上刷你想看的貼子,你以為肖華看的又是什麽帖子?對方能讓你刷到‘女人在婚姻裏得到了什麽’,難道就不能讓你老公刷到‘男人在婚姻裏得到了什麽’?平臺能讓女人看到她們想看的,難道就不能讓男人們看到他們想看的?”

“對方如果一開始就想對肖華下手,那麽絕不會選擇通過你、把整件事搞得那麽麻煩,隨便找個機會把燕子的直播廳推給他就可以了。”

張雅麗簡直不敢置信,那顆木了的腦子很艱難地消化著初南的言下之意。

可初南沒給她時間消化:“他們一開始想誘入圈套的人就是你,否則絕不會花那麽多心思為你布置出那所謂的‘互助會’。你沒發現他們向你輸出的東西其實都有點道理、而且挺符合你實際情況嗎?因為你,或者說,和你情況相似的人才是他們的‘目標客戶群’,所以他們設計出來的那一套理論,全都是針對你們的。”

“且所有詐騙犯在動手前,都會對目標先全面地調查一番,包括目標的至親。所以沒料錯的話,他們一開始確實是想綁架你,只不過在和你接觸後,他們發現以你的性子,綁架肖華會比綁架你得到更多。”

“因為如果被綁的是肖華,那麽傾盡全力湊贖金的人裏就會多出一個人,或者說,多出一家人。”

“而如果被綁的是你張雅麗,很大概率,你的丈夫並不會有那麽大的付出,他背後的家庭更不會。畢竟誰都知道你們剛結婚不久,甚至可以說是剛認識不久,這樣的夫妻關系,還不足於讓他為你湊贖金湊到傾家蕩產。”

“沒了你,他還有父母、有事業、有下一任妻子。”

“可如果你因為這件事而沒了他了,強烈的罪惡感就會讓你傾盡所有地去湊錢。”

“所以綁匪最終選擇了綁架肖華,不過是想多得到一份資產,你,或者說,你娘家的資產。”

張雅麗整個人化成了雕像,她就坐在那,僵硬地,失神地,坐著。

此時的她說不出該如釋重負還是悵然若失,她覺得自己甚至連思考都不會了,迎面而來的巨大反轉讓她開始懷疑今晚這一切不過是場夢。

可她這小半生,何償不像是場絕頂的惡夢?

許久之後,張雅麗的聲音才很輕很輕地響起:“所以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呢?”

她看向初南,下意識想向這位更強大的同性求助。

可這位同性什麽也沒說。

“我想離婚,因為發現婚姻裏巨大的不公平,我錯了嗎?”她慢慢地撿過話,輕輕地開口,“因為生活太壓抑了,在網上抱怨了幾句,我錯了嗎?可這個時代的女性,確實是活得太不容易了啊。”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要上得了廳堂還要下得了廚房’,因為我們主外又主內。古時候,女性不出門,不工作,唯一的任務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如果我活在那時候也就認了,畢竟當時的社會氛圍就是那樣,女性能負責的就是那麽一小塊。可現在,社會已經不一樣了。”

“現在的社會裏,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女性參加工作,整個社會的半邊天都是女性撐起的,可如今的女性要出門勞作,回家卻還是得扛起幾百年前的那一套。初警官,時代改變了,可對我們的不公平卻更深了,這個時代的婚姻機制根本就是有問題的。”

“可憑什麽呢?憑什麽我和你賺一樣的錢養一樣的家,回頭卻還是得一個人承擔起所有責任?你對家庭的貢獻也不比我多啊,憑什麽讓我放棄自己的事業來陪襯你,就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心和大男子主義?”

她喃喃著,聲音很輕,不知是在向初南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微博小號,裏頭記載的全是自己在婚後最真實的感受。雖然現在我不更博了,可我也沒舍得把它刪掉。知道為什麽嗎初警官?因為即使阿華被綁後、我扛起了他的家,我自作自受,我願意承擔,可當時的委屈和掙紮,也都是實實在在的。”

“我是錯了,可我錯在於選錯了方式傷害了人,我錯在於沒有光明正大地和阿華攤牌。可除此之外,我的感受沒有錯,我的掙紮沒有錯,我對事業的向往更沒有錯,是這個社會錯了。”

“是這個社會的婚姻機制沒趕上時代,是那些男人既要又要的心態錯了,是這個社會對男人那種既要又要的心態的縱容錯了。”

“可我就因為一步錯,導致了現在這麽個結果。”

“我又該向誰去說呢?”

是啊,該向誰說呢?

她被利用了,僥幸逃脫魔爪卻導致丈夫受害,她撿回了命卻仿佛又失去了這條命,她最終生活在無盡的痛苦和自責裏,餘生只能不斷追問著自己到底錯哪了。

現場沈默了許久。

許久後,被張雅麗當浮木的初南沒出聲,倒是現場唯一的男性開了口:“作為警察,我覺得我有義務告訴你一個真相。”

張雅麗淚眼婆娑的臉緩慢地轉向他。

“當今社會的詐騙已經不再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了,他們的套路防不勝防,只要被盯上,別說家庭有問題,就算是家庭沒問題的,他們也會給你創造出問題來。張雅麗,這是個概率問題,只能說你們家被盯上了,你只是跟平常一樣開了門,卻讓他們趁虛而入。”

“你說,那些因為聽到門鈴聲而去開門、進而導致全家被殺的主婦,她們的靈魂該在地獄裏懺悔嗎?”

那些因為聽到門鈴聲而去開門、進而導致全家被殺的主婦,她們的靈魂該在地獄裏懺悔嗎?

張雅麗呆呆地望著他,沒想到自己能得到這樣的一番話。

許久,一聲並不流暢的抽泣從她喉間騰起。

繼而,是更多的抽噎。洶湧的淚水瘋狂湧出,然後:

“啊——”

痛快的哭聲響徹整個咖啡廳,肖太太——不,張女士,張女士不再壓抑地痛哭出聲,就像是要把這大半年的痛苦、自責、壓抑、自厭全都發洩出來。

她壓抑得夠久了。

人生恍若一場大夢,她迷迷糊糊地撐到了今天,終於,痛苦又痛快地大哭出聲。

紀延沒說話,初南也沒說完,就那麽安靜地聽著這場暢快淋漓的痛哭,同時揮手示意圍過來的服務生走開。

直到張雅麗的哭聲停止,初南才遞了張手帕紙過去。

方才的她一直沒出聲,因為初南知道,此時的紀延有話想對張雅麗說。

站在警察的角度,秉著實事求是的態度,紀延想告訴她詐騙的真相,告訴她“開門的主婦不應該在地獄裏懺悔”。

那是超越性別的理解,是這個社會裏另一半的人在通過傾聽和溝通後,就算經歷不同、無法做到絕對共情,卻也能展現出來的尊重。

所以,還有一部分更本質更赤裸裸的話,得由她這個同性來說:

“綁匪計謀成功的最直接原因,是肖華選擇了出軌。期間若要數落你的錯,就是你太相信網絡了。誠然網上有些話是可供參考的,甚至很有警示的意義,可它的意義也就是‘參考’和‘警示’,可你,是從思維上被裹挾了,你已經忘了該怎麽來定義你自己。”

張雅麗本是個有獨立思想的人,否則不會考慮到當今婚姻機制的公平性,可也恰是這點,當她在網上看到了類似言論時,深受影響,忽略了網絡的煽動作用。

“你知道網絡的煽動性在哪嗎?就在於它可以把一百個人身上真實發生過的悲劇都集中起來,組合成同一個人,然後告訴你,這一百個悲劇都會發生在你身上。因為所有悲劇都是真實的,它們太有說服力了,所以當你發現其中有一點跟自己相似時,就會下意識覺得,餘下的九十九個悲劇也即將發生在你身上。”

“可你忽略了這一百種悲劇是從一百萬、一千萬、上億人身上提取出來的,你讓個性代替了共性,讓網絡思維格式化了自己,你再也學不會認真地觀察自己。”

當然,更學不會觀察自己真實的、獨特的、和網絡案例其實千差萬別的生活。

比如她和肖華,兩個背景相當、實力相當、能夠溝通且曾經相愛過的夫婦,如果在發現生活中的分歧時,能一起正視這個問題,那麽日子或許還能過下去。如果肖華實在冥頑不靈,兩人沒辦法溝通,那麽及時止損和平離異,當然也是完全可走的路子。

可當時的她被一張別有用心的網給洗腦了。

別人的觀點代替了她的觀點,熱門上的思想成為了她的思想。

“可張雅麗,你好像忘了,生活是獨屬於你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張雅麗呆呆地看著她,目光裏有疑惑,有猶豫,可慢慢地,那些疑惑猶豫在她想到了某個點時,似乎一下被點亮了。

張雅麗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清澈了一些。

初南這一番話,像是掃除了她大腦深處某些龐大的障礙:“我、我……”

她腦子很亂,像抓住了什麽又像沒完全抓住。

她明白了初南的意思,她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然後在那些從眾的、混亂的、沒有自我主見的日子裏,張雅麗突然抓住了一件事:“初警官,有個事……”

初南:“嗯?”

“你這麽說,讓我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

張雅麗說著,努力讓自己混亂的腦子恢覆冷靜。她仔細回憶著:“在阿華出事後,其實我也有過片刻的懷疑,覺得TO DEAR這個軟件背後很可能有一個龐大的犯罪網,一旦被這張網網到,人的生活就會開始發生變化。可當時我思緒很亂,再加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秘密,根本沒人可以討論。直到有回跟王主任——也就是你們之前提到的王孝——在和他一起工作的時候,王主任看出了我的異樣。在他的建議下,我給當時一起參加互助會的幾個‘姐妹’都打了電話。”

說到這,張雅麗就像是乍然反應過來了什麽太恐怖的事情般,緊張地吞了口口水:“當時我還不知道原來綁架組織針對的是我,所以就想問問她們,她們的丈夫有沒有出事,如果沒出事剛也可以提醒一下她們。可、可是……”

她深深吸了口氣:“可是所有人的電話都打不通了!我當時以為綁架針對的是家裏的男人,所以沒多想;而王主任則認為那些電話打不通的很可能都是同謀。可現在經初警官你這麽一分析,我懷疑、我懷疑……”

懷疑那些電話打不通的互助會姐妹,很可能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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