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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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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初南覺得自己還有事沒想通, 比方說,黃騰達手機屏保上的那把火,以及烈火之中的四個字:游戲開始。

如果說這句“游戲開始”是綁匪給他們的留言, 那麽這游戲究竟該怎麽玩、秉承的又是什麽游戲規則,這些是否都需要警方去揣測?

汽車飛馳在深夜無人的公路上, 自王佳的子女趕到醫院後, 兩人就離開了那地方。

初南降下副駕座的窗, 手肋架在窗沿上, 一邊抽煙,一邊在腦子裏梳理著這兩天裏發生的事。

“郝美人之前傳過來的資料,就曲姍姍那份, 你要是沒頭緒的話可以先看看, 看完說不定會有什麽新思路。”紀延將方向盤打了半圈, 車子利落地拐上了主幹道。

“差點把這個給忘了。”初南從置物欄上撈過他的手機。

屏保上設有密碼,然而不等她開口問,指尖就仿佛有了肌肉反射般,比大腦更快地輸入了六個數字。

輸完後,黑屏退去,手機亮起。

初南一怔。

她就這麽輕易地點開了這個男人的手機。

紀延原本已經空出了一只手,伸過來準備替她把手機解鎖了,可看到亮起的屏幕時,那手在空氣中頓了頓。

然後,仿佛很自然地, 就著這個姿勢點下了屏幕上的微信,找出郝美人之前發過來的資料。

大手收回, 繼續擱到方向盤上。

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黑暗中遽然浮上彼此心頭的愕意,在這闃靜車廂中, 漸漸地漫延,而後消失——

我還記得你的密碼。你家門鎖的密碼,你電腦的密碼,你手機的密碼。

你所有所有隱秘的數字,原來,我都還記得。

初南指尖的香煙已經燃到了盡頭,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光,終究在熄在了窗外濃稠的夜色裏。

不知多久,駕駛座上的男人才開口:“看完了嗎?”

聲音繞在靜夜裏,低沈而克制。

初南回過神來:“還在看。”

曲姍姍,三十歲,閩城本地人。小時候被人犯子拐走,養父母在十幾年前皆為傳銷組織裏的小頭目。二十歲時因傳銷組織被警方發現並剿滅,曲姍姍被警察從傳銷組織裏救出。後來哥哥在電視新聞裏認出了她,趕到警局將她接回家,至此,姑娘才得以和家人團聚。

可那時她的親生父母都已經過世了,至親只剩下一個哥哥。

兄妹倆相依為命,原本也算得上是小寧靜小幸福,誰知就在曲姍姍二十一歲那年,她卻因為暴力毆打陌生人被扭送到派出所,這事發生後,曲姍姍才被查出因當年在傳銷組織裏的經歷,她一直都患有輕微的PTSD。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她哥原本還想瞞著,想自己照顧她自己看著她。可東窗事發後,曲姍姍還是被當地的派出所連同委居大媽,一同勸進了精神病院裏。

治療足足進行了好幾年,直到兩年前曲姍姍才出院,在黃騰達的保健品推銷部找到了工作。

那黃胖子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店裏的小曲竟還經歷過這等浩劫。或者說,小曲在應聘時特意隱瞞了自己的過去。等郝美人向他遞出這則資料時,黃騰達驚了老半天,這才心有餘悸地想起來,他們店那脾氣向來很好、待老人們更是好的曲姍姍,確實是出過那麽一兩次不太明顯的異狀。

比方說,偶爾看到鞭子之類的東西會莫名其妙地發抖;偶爾店長從後面叫她、拍她肩膀時,這姑娘就跟要被人殺了似的,反應比誰都大。

可那樣的情況不多,以至於黃騰達從不做他想。

車子開回到市局時,初南正好將這份資料琢磨完:“有兩個問題。”

“說。”紀延鎖了車,領著她上樓。

“第一,這曲姍姍小時候被拐,二十歲出現在電視上時,她哥憑什麽一眼就將人從電視裏認出來?從小時候到二十歲,人的容貌不可能完全沒變吧?第二,按黃騰達的意思,曲姍姍已經連著失蹤幾天了,可到目前為止,她身邊的同事也好親哥也好,都只是在‘找人’的階段。一個PTSD患者足足失蹤了三、四天,她身邊的人就這反應?”

“第二個問題我之前也讓郝美人去調查過。”電梯“叮”一聲打開,紀延領著她大步走進刑偵一隊辦公室,“郝美人?”

“在!”郝美人正在好在電腦前寫著什麽,聞聲一把蹦過來,“什麽事老大?”

“之前讓你去查的問題呢?”

“哦哦哦!”

小混血這一晚上亂七八糟的事處理得太多,直接把這些細枝末節的事給徹底細枝末節化了,都忘了該打個電話和她家老大說一聲:“是這樣的老大:她家不是就一個哥哥嗎?我剛和她哥聯系過了,這家夥是個職業插畫師,一星期前正好到外地去采風,所以家裏就剩下曲姍姍一個人。而且這曲姍姍吧,雖然說現在誰也聯系不上,可曲子奇卻說——曲子奇就是曲姍姍她哥——他說曲姍姍幾乎每天都會跟他通電話,就和平常時一樣,所以曲子奇哪能想得到她會出事啊?直到今晚我聯系上他,曲子奇才知道自家妹妹捅了個那麽大的簍子。”

紀延:“之前一點兒反常都沒有?”

郝美人:“完全沒有。”

紀延那雙好看的眉微微攏起,不知在想什麽。

好一會後,他才又提出初南方才的第一個問題:“還有個事,資料裏說幾年前曲子奇從電視裏一眼就認出了他妹,有沒有資料顯示他是怎麽做到的?”

“這個嘛,老大,這個不需要資料。”

郝美人迅速返回到自個電腦前,握著鼠標按了幾下,就招呼她哥:“你來看!”

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兩張讓人一看就覺得有血緣關系的臉,郝美人說:“看到沒老大?這曲姍姍和她哥,看起來可真是賊神似!雖然稱不上一毛一樣吧,可那種奇妙的血緣感,別說曲子奇,就我,這麽一看也要懷疑兩人是不是親兄妹了,你說老妹走丟了那麽久的曲子奇能不懷疑嗎?”

是,這麽看著確實是,如果他是曲子奇,也不可能不懷疑。

紀延:“讓他馬上回來,我們這邊需要他的配合。”

“這都不用我們提,”郝美人揉著疲憊得快要僵化的肩膀,“那家夥一聽說曲姍姍出了事,緊張得要命,馬上就訂了明天早上的飛機。”

紀延:“什麽時候能到?”

“沒晚點的話,明早八點十分。”

紀延點點頭:“你去確認下這個曲子奇的行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訂了票。”

“老大你是懷疑……”

“沒懷疑,現在破事一大堆,能謹慎的就謹慎。”

這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小混血最佩服的就是她哥這一點,雖說跟旁邊這位屏南所的同事比起來吧,她哥大概也就是普通人的智商,可妙就妙在,任何時候這位大佬都能防範於未然地堵住盡可能多的漏洞——之前好些案子之所以能順利破案,就全得益於他這個好習慣。

郝美人收了命令就去幹活了,也不管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多,小混血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戰鬥民族的強大行動力。

倒是初南懶洋洋地背靠在某張辦公桌旁,不知在想些什麽。

“怎麽,還在研究那個‘游戲規則’?”

“嗯,總覺得這規則不僅僅是‘老人小孩二選一’那麽簡單。”

兩人離開了郝美人桌前,慢悠悠拐進紀延的辦公室裏。

那個裝咖啡的保溫瓶還放在桌上,紀延想喝點咖啡提神,可晃了晃保溫瓶,發現裏頭已經空了。

“保溫箱裏有掛耳,自己找出來泡吧。”初南漫不經心地玩著自己的一綹長卷發,腦細胞還浸在案子裏。

紀延從保溫箱裏掏了兩袋掛耳咖啡出來,替兩人各沖了一杯。

濃郁的香氣很快就充斥了整個辦公室,紀延也不怕燙,一灌就是一大口。

刺激了疲倦的腦神經後,他開始給守在張梅春和跛子嬸家附近的警員打電話。

傍晚紀延曾提議讓警方入駐圖圖家,在保護圖圖家人的同時,也等待綁匪的下一通電話,可張梅春死活不同意。最後警方擔心綁匪會再一次來電,強行將圖圖爸的手機留了下來,同時也讓人盯緊了圖圖家——

“目前還沒動靜呢紀隊,張梅春家已經熄火了,看樣子是睡了。”這電話正是打給守在圖圖家附近的警員的,那警員如此回答道。

紀延:“綁匪沒再來電?也沒向張梅春家透露過任何圖圖的情況?”

“沒有的紀隊。圖圖他爸的手機不是在我這嗎?今晚我們一直沒有接到任何不對勁的電話,考慮到會不會是綁匪已經料到了我們會監聽圖圖爸的手機、於是將電話打到了圖圖爸或是春姨那邊,所以我們剛剛也和圖圖媽做了一番溝通。圖圖媽親口告訴我,他們家沒有任何人接到綁匪的電話。”

紀延一只手握著手機,另一只手在下巴上輕蹭著。

“紀隊?紀隊?”

紀隊:“繼續盯著,謹防綁匪接下去的任何動作。”

“是!”

電話掛斷。

電話那端的警員聲音洪亮,初南就站在旁邊,從頭到尾聽完了全程:“紀延?”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

紀延:“嗯?”

“我在想,按綁匪的邏輯,圖圖之所以被綁架是因為綁匪把張梅春送回來了。可現在,王佳也被送回來了。”

紀延握著咖啡杯的手停在了空中。

初南:“戚家輝的妻兒都在省會,閩城就只有戚世婷一家,所以,她家裏有小孩嗎?”

紀延腳底突然竄上了股透心的涼意。

連話都來不及回,他迅速抄出手機,撥下一串號:“老金,戚部長家的情況怎麽樣了?”

老金就是被派到戚世婷家附近去盯梢的同事。

自傍晚紀延下了命令後,老金和盯梢的同事們就各就各位。他和一名姓李的小年輕一個盯著戚世婷小區的大門、一個守在戚世婷家樓下。接到這通電話時,守在戚世婷家樓下的老金擡頭看向十二樓:

在那裏,十二樓的某個房間裏,燈光依然亮著,窗臺前偶有纖細的身影掠過。

老金認得出來,那是戚世婷的女兒。

“戚部長在今晚十二點四十八分從家裏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呢。她丈夫和女兒都還在家,紀隊,從我的位置看得到戚部長女兒的房間,燈亮著呢,人還沒睡。”

紀延的一顆心卻還是沒能定下來:“一定得盯緊了,戚部長家的老太太被送回來了,我擔心綁匪今晚還會有行動。”

“紀隊的意思是……”老金一驚,為著這話下之意,淩晨兩點的倦意一下全沒了影。

“總之盯緊點,不能出任何差錯。”

“是!”

掛了電話後,紀延心頭的緊迫感還是沒能松下來。

“給戚世婷打個電話吧,家外頭你已經讓人盯著了,至於家裏頭,要萬一真出了點什麽事,也不至於把整個屎盆子全往你腦袋上扣。”初南將手中的杯子往他面前送了送了。銥椛

不屬於他的咖啡,卻硬是被送到了他面前:“硬塞給你的,接不接?”

紀延明白了她的意思。

幾名老頭兒老太太鬧失蹤,其後一堆家屬全聚到市局大樓來,戚世婷也來了。雖說確實幫著警方安撫了其他家屬,可她自己,卻也從頭到尾都站在家屬那一邊。

同樣是公職人員,可這回戚世婷卻以實際行動向所有人表示,自己也只是個失了親人的普通婦女。

偏偏這普通婦女還擁有著左右他紀延前途的能力——

倘若老人們都被找回來,最終皆大歡喜,那麽戚世婷作為普通的婦女、王佳的女兒,自然得好好給他們隊送面大錦旗。

可要萬一事不如人願,那麽這普通婦女,大概就不再是“普通婦女”那麽簡單了。

初南把咖啡又往他跟前送了送:“接,還是不接?”

紀延垂眸,淡淡看著被懟到了眼前的咖啡。

咖啡已經不熱了,不香不暖胃,也並不屬於他。

可面無表情地盯了片時後,紀延還是接過了杯子:“該我的,我就接。”

“要不該你的呢?”

“職責範圍內,沒有什麽是不該我的。”他將不屬於自己的咖啡一飲而盡。

初南:“……”行,很行。

還是當年那一副死樣子,又硬氣,又可氣。她做什麽吃太飽去替他考慮前途呢?

在心裏給了自己一記白眼後,初南沒好氣地拿過他的杯子,就著溫熱的咖啡啜了口:“不過說歸說,給戚世婷打個電話提醒一聲總可以吧?既然現在已經有了這方面的懷疑,你不讓家屬提前防範,到時要萬一真出事了,這事該算誰的?”

紀延這才猶豫了一下。

“行了,公事公辦。”初南的指尖在他手機殼上敲了敲,“當官的也是閩城人,全閩城的安全你都得保證吧紀隊長?”

行。

紀延擱下空杯子,往手機上輸入一串號碼:“戚部長嗎?我是刑偵隊的紀延……”

戚部長此時正在醫院裏,火急火燎地和主治醫生探討母親的病情。

癌細胞在這幾天裏急速擴散,母親人昏迷不醒,動不動手術、保守治療還是激進挽救,全在她和家兄的一句話下。可能手術室的燈一亮一熄,幾個小時後,母親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還是來了,這一天。

戚世婷有些機械地舉著手機,任由那年輕刑警的話水流般地在耳旁淌過。她還來不及舀起來細飲,就機械地掛斷,在主治醫生明晃晃的辦公室裏,擡頭看著鬢邊竟有了幾縷白意的兄長。

辦公室裏一時靜了下來,連電話的聲音都不再有。

還是來了,這一天。

“我為人民工作二十年,從來都是戰戰兢兢,一刻也不敢放松。下鄉那幾年,我把一個一貧二窮的吳家村帶得人人有飯吃、個個有事做,那時媽逢人就說她的一雙兒女就是她最好的成績,最大的驕傲。哥,我自覺稱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共產黨員,可如今回頭,原來我最對不起的,竟然是生我養我的母親。”

母親已經病了很久了,開刀太危險,不到萬不得已,他們原打算就只做保守治療。

剛開始上醫院,剛開始做檢查,她和大哥確實次次陪同,曉得母親的病非同小可。可時間久了,他們要工作、要生活,他們早已經有了各自的小家庭:孩子要教育,單位要出成績,下屬們就翹首等著部長下命令。有多少次她對著母親遺憾的眼睛:“媽,我明天沒法陪您去醫院了。”轉身,即便聽到母親無奈的嘆息,也咬咬牙,權當成沒聽到。

再後來……後來,就習慣了不再陪母親上醫院了。

太忙了,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她分身乏術了。

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人間永遠的悲哀。

主治醫生已經先到病房裏去查探情況了,偌大的辦公室裏只剩下這兄妹倆。明晃晃的白熾燈光下,家輝鬢邊的發和眼角的液體一起爍著細微的幽光。

“手術嗎,哥哥?”

“醫生說成功率只有百分二十,我們……手術嗎?”

哥哥重重闔了一下眼,眼角細微的幽光和兩顆沈重的心一起,無聲滴落。

與此同時,八達板材廠——

搜尋還在繼續,自接到紀延從醫院裏打來的電話後,老蔡對電話那頭斷言“八達廠有問題”的領導回了聲“好”,隨後便領著大匹人馬,一鼓作氣,從八達廠周邊一路搜到附近的樹林裏。

十五的月亮在烏雲裏拼命掙紮,不放棄地掙出來後,又被藏進去。不多時,天邊忽然亮出一道驚人的雷電,貫徹在深更被無數手電筒鍍亮了的森林上空——

轟隆隆!轟隆隆!

天雷長鳴間,森林深處突然傳來一道驚天動地的驚吼:“老蔡!老蔡——!!!”

“往西三百米有發現!往西三百米有類似古盛村面包車的車轍!”

“找到面包車痕跡了,痕檢快來!”

淩晨三點。

老金再一次擡頭看向十二樓的光,降下車窗後,頂著困意狠狠往嘴裏塞了兩根煙——太他媽困了!

可不成,紀隊放過話了,戚部長家今晚必須重點盯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絕不成!

十二樓的燈光還亮著,窗前偶有少女纖細的身影走過。

沈笑晴整晚都坐立不安,腦中一個逕地閃過四條大狗撲向老人的場景。最終,那場景裏的老人搖身一變,變成了自家外婆。沈笑晴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外婆支零破碎的樣子。

沒法睡了。

淩晨三點,她還是沒辦法入睡。

就怕一閉眼,她就會看到自己家外婆支離破碎的樣子。

手機“叮咚”一聲,是聊天群裏的人在艾特她:【晴晴,海報和應援都弄好了嗎?】

三點了,本該是萬籟俱寂的時候,可她社交軟件上的每一個本地應援群卻都還沸騰著——

不,別人當然不像她是因為擔心自家老人而睡不著——她們粉的哥哥馬上就要出道了,偶像海選賽已經進行到最關鍵的環節,閩城就是下一站演出地,時間就在後天。

可後天……

出了這檔子事後,後天她已經沒法再出去,親眼見證哥哥的高光時刻了。

□□群裏的沸騰還在繼續,那句艾特她的話很快就被刷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

沈笑晴雖然去不了演唱會,可她身上還有重任——畫畫出彩的她負責和應援組裏的美術生小莊一起設計哥哥的應援海報,成品已經出來了,全都堆在她這裏。

沈笑晴點進聊天群,找到小莊後,私聊了她:【抱歉啊莊莊,我家裏出了點事,這兩天沒辦法出門了,你明天能不能來我家拿一下海報啊?】

小莊還在線上,很快就回過來:【怎麽啦?沒事吧?】

晴晴:【沒事沒事,就是現在被我媽禁足了~】

她不想到處宣揚奶奶被綁架的事,只說:【我家你還記得吧?就是上次拿哥哥的應援T恤給你的地方,你明天過來一趟成嗎?】

小莊:【可我晚點就要到學校外面去貼海報了誒】

小莊:【哥哥後天一定能出道的,我們必須趕緊幫他把排場支棱起來啊!!】

小莊:【你現在就下樓吧,把海報放在保安那,我晚點路過的時候就去拿】

現在嗎?

晴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天,猶豫了。

小莊:【不會連下個樓都不行吧?我五點就要用到海報了誒,時間來不及了!】

小莊:【晴晴~晴晴~】

小莊:【沈笑晴你該不會跑去睡了吧?】

小莊:【……】

晴晴:【好!】

晴晴一咬牙:算了,總不能什麽都不做。

就一會,就下去一會兒,不會有事的。

爸爸已經在主臥裏睡了,她就下樓一趟,不過幾步路——這小區裏每一棟的底樓都有保安在守夜,她只需要把東西拿下去,交給保安叔叔後就馬上就上樓,回家就把門窗全都鎖得嚴嚴實實,不會出事的。

這麽想著,她關了燈,悄悄地打開房門,看向烏漆嘛黑的客廳。

主臥裏還有爸爸的鼾聲,如雷鼾聲掩去了少女刻意放輕的腳步。

電梯順著十二樓逶迤而下,“叮”一聲,在闃暗中,如同一只蒼蠅無知地飛進了星羅密布的蛛網裏。

少女的腳步聲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害怕驚動到什麽。悠長走廊裏,頭頂的感應燈明明滅滅,森然如同老式的恐怖片背景。

最後一次滅燈時,底樓的保安休息室裏,年輕的保安睜開了眼睛。

紀延是被手機鈴聲鬧醒的。

他覺得自己才剛闔上眼,那手機就開始大鬧了起來,屏幕上咋咋呼呼跳動著“黃為則”三個字。

紀延有些遲鈍地反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黃為則就是被他派到圖圖家盯梢的警員。

“紀隊、紀隊有緊急情況:張梅春母子剛剛突然出了門,鬼鬼祟祟地開著車不知要去哪裏!”

紀延一個醍醐灌頂,這下子困意全沒了。

清晨五點,出門?

“把你的定位發給我,跟緊他們!”說完,紀延匆匆掛了電話,連上黃為則的定位。

辦公室裏的燈還亮著,他和初南昨兒一整晚都在研究那個所謂的“游戲規則”,直到快四點,才熬不住困瞇了一會。初南……

所以——初南人呢?

“這兒呢。”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剛自腦中一閃而過的女人懶洋洋地伸手攏著她那頭長卷發,一邊活動著肩胛,看起來昨晚睡得並不太舒服。

不過漂亮的臉蛋兒轉過來時,已然又是妝容完好的模樣。

紀延的臉色不太好,不知是熬夜熬的,還是被黃為則剛剛那消息激的。他雙手使勁在臉上扒拉了兩下:“張梅春母子出門了。”

“這麽早?”

紀延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顯然兩人都在這個時間點裏嗅到了不太尋常的味道。

沒功夫多想,他蹲身在辦公桌的櫃子裏找出了洗漱用品——長年投身刑偵工作養成的習慣,紀延的辦公室裏永遠備著一套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

可準備拿到盥洗室去時,他突然又停了腳步:“你……”

“等下用你的,你先去洗。”

紀延:“你沒帶?漱口水什麽的都沒帶?”

“紀隊長,我出門前能知道自己會在你這小破辦公室裏窩一夜嗎?再說了,又沒得傳染病,矯情些什麽呢?”

他矯情?昨晚到底是誰一夜沒睡隔天還不忘第一時間裏補妝呢,他矯情!

紀延無語地將洗具塞到她手裏:“你先洗,我燒個水等等路上喝。”

貼心。

“別燒太多啊,我家阿姨弄了豆漿和煎包,大概再五分鐘就能送到樓下了。”

五點零八分,初南在市局門口接過了保姆阿姨送來的熱騰騰的包子,同時坐上了紀延開到門口的車。

餐盒一打開,勾人饞蟲的氣息立即彌漫在整個車廂裏:有熱包子,有熱豆漿,貼心的阿姨還給他們切了一個果盤,送過來的路上順手買了兩根大油條。

幾乎是初南剛打開保溫箱時,紀延那灌了一晚上濃茶黑咖啡的胃就“咕”一聲,餓了。

不過硬漢隊長木著臉,不給初小姐任何取笑他的機會,第一時間就打通了黃為則的電話:“怎麽樣?”

順手打開了免提。

“還跟著呢紀隊,不過我看他們那方向,怎麽感覺是要往翠湖公園那邊去呢……誒、誒,車停了紀隊——還真的是去翠湖公園!”

紀延擡起腕表看了眼,五點十六分:“這個點去公園?有沒有可能是去做晨運?”

“不可能,圖圖爸還穿著襯衫皮鞋呢,怎麽也不像是來運動的樣子……他們下車了紀隊,我現在是跟上去還是在車上等著?”

“跟上去,小心點別被發現了,”他盯著地圖上和黃為則之間越來越小的距離,“我很快就到。”

“好!”

黃為則沒有掛電話,就保持著連線狀態,從車後找了雙運動鞋,脫了外套接上耳塞,做出去公園晨運的樣子。

兩人說話的時候,初南已經三下兩下解決完了早餐,將紀延那份放到置物欄上:“靠邊停車,我開,你吃飯。”

“行。”紀延也沒和她客氣。

可誰知他人才剛坐上副駕座,安全帶才剛系上,駕駛座上的女人就他媽——

“靠,你開賽車啊!”

這女人!一摸到方向盤就他媽飄了,清晨五六點趁著路上無人幹脆將他那普通汽車開出了F1的架勢。

初南被吼了也不生氣,還扭頭過來,懶洋洋地朝他笑了下:“刺激嗎?給你醒醒腦。”

話間三分調笑三分媚,紀延氣得脖子都要歪了,刺激個屁!

二十幾分鐘的車程被她生生縮短了十分鐘,紀延別說刺激不刺激,剛吞下去的包子都差點全部吐出來。

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訓訓這女人,和黃為則連著線的手機上又顯示有新來電。

那是戚世婷的電話。

紀延抽出紙巾擦手,初南替他按下接聽鍵。

還沒開口,那端戚世停永遠果斷的聲音就硬綁綁地傳過來:“紀隊長,我是戚世婷。”

她頓了一頓,就像是在電話那頭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說:“我女兒不見了!”

沈笑晴失蹤了,就在紀延大半夜給戚世婷的那通電話說完沒多久,小區電梯的監控器裏就出現了沈笑晴下樓的身影。

然後,小姑娘再也沒有上過樓。

“你們紀隊呢?一晚上沒回家,手機不接,信息不回,那失蹤者家屬都找到我和他媽那邊去了,你們紀隊該不會是被失蹤家屬活埋了吧?”

清晨五點半,本該在公園練太級的紀部長衣冠齊整地出現在刑偵一隊辦公室。

他老人家一派周正嚴肅,外套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個,手中“關愛全隊”的早餐往桌子上一擱,那語氣裏雖沒有問責的意思,可稍微熟悉點老人家的都知道,“活埋”二字都出來了,紀大人作為早八百年前就從公安崗調離的大領導、他們家領導的親老爸,淩晨五點出現在這,可不是專門來給大夥兒送早餐的。

任是兇臉柯平時看著再嚇人,這會兒也正襟危坐,屁都不敢放一個。

一晚沒怎麽睡的老蔡揉著他那雙耷拉得愈發明顯的大眼袋,同樣低著頭,閉著嘴。

這種情況下,唯一能出馬的就只有郝美人了。

畢竟這家夥神經比旗桿還要粗,別人挨了罵後百分百能接收到的領導怒氣,她最多就只接收一半,再加上這廝向來最會討中老年人歡心,那張風格迥異的混血臉再搭著那把本土地瓜腔,只消朝著領導甜甜一笑,領導氣先消去了大半。

“姑父……誒不是,紀部長——紀部長您先別生氣,我們隊長正在辦案呢。”

郝美人安撫著紀部長,一邊給她哥打電話,一邊嘴皮子十分賣力地解釋著:“就為了這事,我們隊長一晚上都沒闔眼,剛接了通電話又急匆匆地趕出去——餵,紀隊啊?紀部長現在正在咱局裏關心案件進展呢,你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翠湖公園這一邊,紀延有些煩躁地咬碎了煙頭上的爆珠,一聽郝美人說“紀部在關心案件進展”就知道老頭在隊裏擺了什麽下馬威。

他不耐煩地隨口應付了兩句,把電話掛了。

戚部長的女兒失蹤了,就在王佳被送到醫院的幾個小時後,情況和圖圖家幾乎一模一樣。

可怎麽會?小區門口有人盯著,戚部長家樓下也有人盯著,對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不太對。”駕駛座上的初南突然說了句,一只手支在窗沿上,長指在太陽穴邊磨蹭著,“不太對。”

紀延:“什麽不太對?”

“距離——沈笑晴是在自家小區裏失蹤的吧?她家那個小區離這有多遠的車程?”

紀延對那一帶不熟,拿過手機在地圖上查了下:“大概一小時左右。”

“一小時——沈笑晴大概是半夜三點半左右失蹤的,如果綁匪和張梅春母子約了這個點在翠湖公園碰面,那麽中間只隔了還不到兩個鐘頭的時間。兩個鐘頭,綁匪既要成功地綁走一名十六歲少女,又要安頓好她、躲開所有人去帶上和張梅春母子交換的籌碼——目測這籌碼十有八九就是小朋友圖圖,帶上圖圖後,他還要繞到翠湖公園來和這對母子作交易——就兩個鐘頭,你不覺得實在太倉促了?”

倉促得……全然不像是一場大交易該有的排面。

紀延的眼微微瞇了起來,隨著她的話,在心中將所有被初南提及的流程嚴絲合縫地排演了一遍。

是,不對勁。

兩個小時太短了,綁匪就算是再熟悉閩城的路段、再了解沈笑晴家所有的情況,也不可能冒著風險把時間安排得如此不寬松。

有什麽事被他們算漏了——紀延一把抄過置物架上的手機:“小黃,張梅春母子現在什麽情況了?”

黃為則還在公園廣場上做拉伸,一邊透過旁邊那百年大榕樹密密麻麻的根須打量著榕樹另一頭的圖圖爸和春姨:“沒什麽情況啊老大,看起來還是在等人。不過我估計約好的時間應該是過了,張梅春看上去很焦慮,老大……”

“那這麽看來,”老大還沒吭聲,他身邊已有淡淡的女音傳進了黃為則耳裏,“他們是等不到人了。”

電話兩端的男人同時止住聲,紀延猛地看向她:“什麽意思?”

“我們昨晚不是一直在研究‘游戲規則’嗎?”初南說著,面無表情地看向了窗外。

他們的車停得遠,在微熹晨光中,她只能隔著段距離,遠遠看著東門前的那兩道身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第一輪游戲已經結束了。”

紀延:“結束了?”

她點頭:“對,結束了,張家母子玩脫了,輸了——紀延,從圖圖爸答應對方換人的那一刻起,綁匪就已經判了他們出局。所以他昨晚才會花那麽多時間守在戚部長家逮沈笑睛,因為從圖圖爸點頭的那一刻開始,綁匪就沒打算在這公園裏出現!”

翠湖公園東門邊,圖圖爸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怎麽回事?電話裏明明說好了五點半在這碰頭的,可現在……”

他們等了五分鐘、等了十分鐘……約定的五點半早已經過去了,馬上就要六點了!

叮!手機響起,有短信進。

圖圖爸手忙腳亂地拿起手機一看。

空蕩蕩的短信欄上只三個字:你輸了。

“曲姍姍的資料裏有她的家庭地址嗎?發給我,我現在必須去確定幾件事。也許確認完後,我會更清楚這家夥所謂的‘游戲規則’。”

“有地址,你等我一會,我跟你一起……”

“不,現在沒條件讓我們倆一起行動了,圖圖和沈笑晴那邊都需要你……”

“初南。”

初南頓了一下。

清晨六點,日頭終於掙脫了天邊最厚的那層雲,從遙遠的天際直躍到上空。晨光不再熹微,將男人臉上的堅毅映得清楚而直白。

他從來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決定了的事根本就沒人能改變:“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曲姍姍到底是單幹還是有人幫忙,目前壓根就沒有人知道,你要是等不及我,我讓郝美人陪你一起去。”

“我……”

“聽話。”

聽話。

從前在一起時,她偶有出格的時候,他總要頂著這張冰山冷酷臉,用稍稍溫和可其實卻壓根就由不得人反駁的口吻哄著她:“聽話。”

初南心神微動。

真是的啊,明明過了那麽久了,可這家夥難得的溫柔還是那麽讓人心動。

“我現在就打電話讓郝美人過來,你等二十分鐘,嗯?”話音又低又沈,帶著點誘哄的味道。

“嗯……等一等!”

見鬼的,她還真差一點就被他哄過去了!

搞什麽?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犯花癡呢!初南你是魂被狗男人勾了還是智商被刑偵一隊的集體水平拉低了?

初南用最快的速度剔除掉腦子裏所有不合時宜的想法,一把按住紀延準備打電話的手:“不行。”

紀延看起來並不打算聽她的勸。

初南更緊地摁住他的手機:“先不說我們了不了解曲姍姍的情況,就入室調查——讓郝美人過來的話,她不得先去申請個搜查證麽?時間上來不及不說,有她在,我那些‘調查方法’根本就施展不開來。”

紀延:“……”

“好了,絕不會有事的,沒了郝美人我還有自己的人呢——不僅行事利落,和我之間的默契還更好,紀隊也聽一回我的話吧,嗯?”

這他媽……紀隊簡直要被她氣笑了:反過來哄他呢!

“行了,真不能再拖了,你趕緊把地址發我。我現在就喊幫手過去和我匯合,至於張梅春母子,”她遠遠地又看了眼公園門口的那兩人,“你先盯著,有任何情況隨時聯系。”

話說完後,初南速速下車,將紀延剛發過來的地址轉到了另一個微信上:【到這裏等我,把家夥帶上銥椛。】

曲姍姍家住在臨近市郊的一個老舊住宅區,樓群目測有三十年歷史,小區長年門戶大開,連個守門的保安都沒有,更別提老式樓房裏的電梯——得,壓根兒就沒電梯!

初南打了車過去,在住宅區對面下了車後,又往前走了五分鐘的路,最後才在一墻翠陰蓊郁的爬山虎後面找到了一輛黑色奇瑞。

黑色奇瑞裏的人,就是她剛才所說的“自己人”。

自己人是個長相可愛的圓臉萌妹,黑長直,齊劉海,看起來年紀大不過十八。

不過若有有心人仔細去辨,就會發現該圓臉萌妹曾經在某個晚上為初南打電話報過警——因為萌妹曾經在某個“撿屍專業戶”家裏發現了大量違禁藥物以及十幾個小視頻——對,正是那晚為執行任務而充當代駕的小可愛!

一見初南上車,小可愛就揚起一臉邀功的神色,急匆匆開口:“小南姐,這一帶實在是太偏了,小區裏住的都不是什麽有錢人,所以我就選了這輛車!”

說完,小可愛沖著她家南姐咧嘴一笑,一雙眼睛彎彎的,嘴角也彎彎的,滿臉求表揚的神情。

小南姐也難得有耐心,十分配合地摸了摸圓臉萌妹的腦袋:“小機靈兒,家夥呢?”

“放後座呢。對了,我還給小南姐帶了套運動服!”小機靈兒繼續笑瞇瞇的,繼續求表揚。

初南捏捏她的臉:“我們圓圓真聰明。”

說著,迅速到後座去把衣服換了。

再下車時,一雙看起來才剛晨跑完的姐妹花穿著運動服戴著防曬帽,一邊說笑,一邊走進了曲姍姍的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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