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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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顧嬋萬萬沒想到，當她趕到南門時，見到的卻是段公公，她瞬間心涼了一大片。
她跟著段公公到了福寧宮，段公公留在殿外，她一個人進了殿內，見殿內只點著兩盞燈，室內有些昏暗。
昏暗中趙翊獨自坐在桌前，他低著頭，神情有些隱晦不明，顧嬋卻一下子察覺到他周身籠罩的無邊寂寥。
她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見她進來，他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嗓音有些嘶啞：“是不是很失望？你當真以為五弟會接你出宮送你和你爹娘出京城？”
顧嬋睜大眼，難道從一開始，趙軒便是騙她的？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趙翊輕笑一聲：“朕是君，五弟是臣，除非他想謀逆，否則他不可能將朕親封的貴妃暗中接出宮去。”
顧嬋恍然，她對趙軒的印象還停留在從前那個暴虐大膽的魯王上，卻忘了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的皇上不再是當年那個軟弱無能的皇上，而是坐穩江山的明帝。而魯王也不再是當年可以威脅皇位的魯王，只是一個效忠於皇上的臣子，就像是一頭沒了兇牙利齒的老虎，早已為了求生收斂了秉性。
“是我信錯人了，皇上要怎麽懲罰我都可以，只求皇上不要遷怒我爹娘。”顧嬋認命道。
“朕，何曾罰過你一次？朕對你的心意，你究竟何時才能明白？”趙翊低聲道，鳳眸中有痛苦之色閃現。
“皇上若真的對我有一絲真心，何不放我出宮？”顧嬋還懷著一絲僥幸。
趙翊聞言卻怒而起身，一甩袖將桌上的茶壺杯盞拂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他痛苦地怒吼道：“朕自問待你們不薄，為何你們一個兩個全都要離開朕？朕究竟做錯了什麽？啊？朕到底做錯了什麽？”
顧嬋楞了下，一個兩個，除了她，還有誰？
趙翊踱步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厲聲道：“若非你去皇後面前亂說話，她便不會服毒自盡。阿嬋，你恨朕將你留在宮裏，你大可以報覆朕，你為什麽要去同皇後說那些話？”
顧嬋下巴被他捏得生疼，頭卻有些發暈，皇後服毒自盡了？就因為她說出了當年的真相？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她以為這個真相可以讓她把恨意轉嫁到皇上身上，可以讓她走出痛苦自責的往事，可她為什麽寧願服毒自盡也不願意活下來恨皇上？
“原來皇後這般愛您！”顧嬋只想出這一個原因。
趙翊松開她的下巴，哈哈大笑道：“她不是愛朕，她這是恨朕！她想用她的死讓朕一輩子都活在痛苦和自責之中！”
顧嬋楞了楞，隨即明白過來，皇後利用皇上對她的愧疚，利用他們少年夫妻的感情，利用她的死，讓皇上像她一樣，後半生都活在痛苦和自責之中。
好一會兒，她開口道：“把這件事告訴皇後是我的錯，事已至此，皇上殺了我為皇後償命吧。”
趙翊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眼中迸出熊熊怒火：“你想像皇後那樣一死了之，想像皇後那樣用死來懲罰朕？你休想！你是朕的貍奴，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朕！”
“皇上！”顧嬋擡高音量，淒聲道：“您不再是當年那個仁慈心善的少年天子，而我也不再是一只貓！”
趙翊眼中的怒火一下子被一盆冰水潑滅，他沈默了許久，命人將顧嬋送回昆玉宮。
趙翊沒有下令幽禁顧嬋，顧嬋卻自發地將自己困在昆玉宮，沒再出宮半步。
皇後不但用她的死置趙翊於痛苦自責之中，也讓顧嬋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與後悔。
長達一年時間，趙翊沒再踏進昆玉宮半步，但顧嬋在昆玉宮的日子卻過得不算艱難，宮人們也沒有克扣她的份例。
顧嬋不知道是趙翊在暗中照顧，還是小倉子念在往日情分暗中打點過。
又是一年除夕宮宴，顧嬋稱病沒去，只獨自留在宮中。
半夜，小倉子卻扶著喝得爛醉的趙翊到了昆玉宮，還勸她道：“皇上這一年總是夙夜難眠，廢寢忘食地處理政務，再這麽下去恐於龍體不利啊。貴妃娘娘，您就勸勸皇上吧，若非皇上吩咐奴才暗中打點，您在昆玉宮的日子也不會如此安寧，您就看在皇上對您的一片心意上，對皇上好一些吧。”
顧嬋沈默地接過趙翊，將他扶到床上躺下，又絞了帕子幫他擦拭，還沒擦完，就被他抓住手一把帶到床上，他緊緊擁著她，埋在她頸間低聲呢喃：“嬋兒，嬋兒，朕好想你，朕好像真的愛上你了，你原諒朕好不好？好不好……”
顧嬋身體僵硬了下，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有後宮三千佳麗，怎會懂得什麽是愛？就算懂，他愛的也應該是皇後。
他和皇後是少年夫妻，曾一起孕育過他們的長子，又共同經歷了這許多年的風風雨雨。皇後為他拋棄了郭家，拋棄了自己的孩子。而他在郭家倒臺後，也力排眾議保留了她皇後的尊榮。
皇後服毒自盡，他那般痛苦，他對皇後，應該是有愛的。
見趙翊呢喃了那幾句便睡著了，顧嬋輕輕推開他，從床上起來，幫他蓋好被子，自己則另外抱了床被子到塌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來時，趙翊已然離開了。
顧嬋並不意外，趙翊痛苦自責有心結，昨夜若不是小倉子將喝醉的他扶過來，他是不會踏進昆玉宮一步的。
然而，顧嬋沒想到，當晚，趙翊再次踏進了昆玉宮，還是清醒著進來的。
不過這一晚，他主動睡在了塌上。
“朕在你這裏才能合眼睡個囫圇覺，別趕朕走，好麽？”他低聲下氣道。
顧嬋到底沒狠下心來，沒再趕他走。
夜裏，顧嬋面朝裏躺在床上，她能感覺有視線落在她背上，她有些不自在，卻沒敢動彈。
其實這一年她想了許多，也認清自己對趙翊其實是有感情的。
畢竟無論是當年當貓時和他日夜相處那兩年，還是轉世成人後和他相處這幾年，他都對她溫柔體貼予取予求，不曾傷害過她分毫，只除了強留她在宮裏給他當貴妃。
可她對他的這份感情和留在宮中的痛苦相比，就無足輕重了。
何況，她和他之間，還夾雜著他的三千佳麗，還夾雜著皇後的死。
或許這輩子，她和他之間的心結都無法解開。
就這樣吧。顧嬋閉上眼。
此後，趙翊若實在太困熬不住，便會來她宮裏，在她房間塌上歇上一夜。
起初，兩人並不怎麽說話，後來次數多了，兩人才偶爾交談幾句，有時還會一起用個晚膳，或是對弈兩局。
當然了，以顧嬋的棋藝，大多數時候都是趙翊故意讓著她。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平和地過下去，但顧嬋知道，兩人之間的心結只是暫時藏了起來，眼下的平和只是表象。
一晃兩年時間又過去了，這日下午，顧嬋去禦花園逛了逛，卻不小心被路過的宮婢潑了一盅湯水，她只好到附近的空置宮苑暫避，又讓貼身宮婢回宮給她取一身幹凈衣裳來。
然而，沒等到宮婢回來，卻等到了二皇子，他前腳推門進來，後腳門就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顧嬋心道不好，又見二皇子臉色潮紅，有些不大正常，正要問他怎麽了，就見他朝她撲過來。
“你就是母妃給我準備的通事宮婢？快、快些伺候本殿下，我忍不住了。”
顧嬋連忙躲開他，揚聲提醒他：“二皇子，你清醒點，我是你父皇的毓貴妃，不是什麽通事宮婢！”
二皇子這才止住腳步，眼神清明了幾分，連忙退後幾步道歉：“對、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我不是有意冒犯毓母妃的。”
“你是被人下藥了。我們都被人算計了。”顧嬋冷靜道，又去推了下門窗，發現門窗都被鎖死了，她高聲喊了幾聲，卻沒人搭理她。眼下只能盼著她的貼身宮婢能及時送衣服回來。
過了一會兒，縮在墻角的二皇子站起身一點點向她靠近，一邊靠近一邊道歉：“對不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毓母妃您快把我打暈，不然我怕……”
顧嬋哪兒敢下手，一旦沒把握好輕重，把人給打死了怎麽辦？她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顧嬋於是讓他脫下外衣，將衣服撕成條搓成繩子，將他捆在床柱前，自己則站遠了些，等宮婢回來。
可等著等著才發現不對勁，只因她自己也開始渾身燥熱起來，這種感覺她四年前曾經歷過，她這才發現屋裏竟燃了香，她還以為是屋裏慣有的熏香。
她連忙找到角落裏藏著的香爐，將香熄滅。剛松了口氣，卻突然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她回頭一看，才知道二皇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崩開了繩子。
她想要推開他，他卻緊緊抱住她，力氣大得驚人。
“毓母妃，我忍不住了，我忍不住了……”
顧嬋正猶豫著要不要將香爐砸向二皇子，門突然被人從外砸開，緊接著，從身後抱住她的二皇子被人一把拎起甩了開去，見來人是趙翊，她連忙丟下香爐撲進他懷裏。
“皇上，我們是被人陷害的。”她澄清。
“朕知道。”趙翊沈聲道，見被甩到一邊的允瞻又爬起來朝這邊撲過來，他擡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命內監將他捆回玉虛宮崔貴妃處，又抱著顧嬋一路回到昆玉宮。
將顧嬋放到床上後，他正要出去看看太醫怎麽還沒來，卻被她拉住袖子。
“皇上，別走……”顧嬋臉色潮紅道。
趙翊回過身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顧嬋點點頭，她現在還沒徹底失去意識，但讓她選，她只會選他，也只有他這一個選擇。
“你真的想要朕？若你不願，朕可以……”
趙翊話還沒說完，顧嬋便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上他。
趙翊再也克制不住將她壓回床上，狠狠地吻她啃她要她……
顧嬋意識徹底迷失前，仿佛聽到他在她耳邊呢喃了句：“嬋兒，我愛你！”
顧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清醒過來，想到昨天的荒唐，她一時有些失神。
究竟是誰給她和二皇子設了這個局？這個局太過狠毒，若是成功的話，便一舉毀了她和二皇子，也毀了崔貴妃。
這樣一來，育有三皇子的傅賢妃和育有五皇子的齊良妃便都有望再進一步，三皇子和五皇子被冊立為太子的希望也大大增加了。
傍晚，趙翊沈著臉來到昆玉宮，顧嬋一問才知，這件事中傅賢妃和齊良妃竟都插了一手。
顧嬋有些心驚，良妃不太熟悉，傅賢妃卻是她從前打過交道的，那樣爽朗利落之人，看起來嫉惡如仇的，竟也會使出這樣的狠毒手段。
看在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份上，趙翊只將賢妃和良妃除去妃位，貶為貴人後送到城外皇寺中帶發修行。
然而，即便這麽處置之後，趙翊還是心有不安。
一連數日，顧嬋都察覺到趙翊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卻又不明白他想做什麽，還誤以為他因為這次的事對她有了芥蒂。
沒想到，半個月後，趙翊突然帶她出宮，一路將她送到城門口，掀開車簾指著不遠處一輛馬車道：“你爹娘就在那輛馬車裏等你，朕會派人送你和你爹娘去池州，或者你想去別的地方也行。”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顧嬋有些沒反應過來：“皇上怎麽突然同意放我出宮了？”
趙翊一雙鳳眸中翻滾著濃烈的情緒，他忍了忍，還是伸手緊緊抱住她，埋在她頸間道：“你說的對，宮裏的生活不適合你。朕聽人說，愛一個人就要學會放手，朕愛你，所以朕決定放你出宮。”
顧嬋眼睫微顫，沖口而出道：“那皇後呢？”
趙翊松開她，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答道：“朕對皇後，年少時是戒備和敬重，後來是愧疚和惱恨，等她死後，便成了痛苦和自責。朕沒有愛過她，朕從前也不懂愛。”
“是你，嬋兒，是你讓我懂了什麽叫愛，什麽叫寤寐思服，什麽叫放手。”他抵著她的額頭道。
顧嬋一時心裏百感交集，竟生出一種留下來陪他的沖動，但她到底還是忍住了，只主動親了下他。
趙翊面上浮現驚喜，他將她抵在馬車壁上，直吻到她唇瓣紅腫才放開她，微喘氣道：“嬋兒，等朕三年，好不好？”
顧嬋雖不明白他為何要她等他三年，但臨別之際，她不想拒絕他，便點頭應了。
顧嬋下了馬車，上了爹娘所在的馬車，快出城門時，她掀開車簾回頭看了眼，見趙翊所在的那輛馬車已經不在原地，她心裏突然就空落落的。
三年後，池州。
一間貓舍，有人掀了門簾從外面走了進來，貓舍老板坐在高案後，眼皮都沒掀一下，懶洋洋道：“客官想買貍花貓、獅貓，還是玄貓啊？”
“我想買你這只貓，可以嗎？”來客溫和有禮道。
貓舍老板，也就是顧嬋，驚喜地擡起頭，早在上個月聽聞皇上禪位於二皇子退居太上皇時，她心裏便隱隱有了種預感，沒想到他這麽快就來了。
她眼中漾出盈盈笑意：“可以是可以，不過得買一送一，客官可願意？”
趙翊先是一怔，隨即眉開眼笑道：“樂意之至。”
兩人相視一笑，突然一個兩三歲大的奶娃娃搖搖晃晃地從後門走進來，抱著一只獅貓的尾巴就往嘴裏塞。
顧嬋餘光瞥見後驚得立馬要從高案後出來，卻見趙翊比她速度更快，三兩步就到了奶娃娃跟前，將他抱了起來。
奶娃娃沒有了貓尾巴玩，卻也沒哭，只轉著滴溜溜的大眼睛瞅著眼前的人，奶聲奶氣地問：“你是什麽貓？”
趙翊楞了下，笑道：“我啊，我是老虎貓！怕不怕？”
“才不怕。”奶娃娃搖頭：“娘說我是獅子貓。”
說完，他有些困惑地看向娘：“娘，是老虎貓更厲害還是獅子貓更厲害呀？”
顧嬋盈盈一笑：“一只老虎和一只獅子比的話，是老虎厲害。但一群老虎對上一群獅子的話，就是獅子更厲害了。”
奶娃娃眼睛一亮，娘這店裏可有好多獅子貓呢，連他一起，足可以打敗眼前這只老虎貓了！
於是，沒一會兒，趙翊就灰頭土臉地被奶娃娃率領一群獅子貓打出了店外。
他摸摸鼻子，沒有沮喪，再接再厲地踏進了貓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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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嬋萬萬沒想到，當她趕到南門時，見到的卻是段公公，她瞬間心涼了一大片。
她跟著段公公到了福寧宮，段公公留在殿外，她一個人進了殿內，見殿內只點著兩盞燈，室內有些昏暗。
昏暗中趙翊獨自坐在桌前，他低著頭，神情有些隱晦不明，顧嬋卻一下子察覺到他周身籠罩的無邊寂寥。
她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見她進來，他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嗓音有些嘶啞：“是不是很失望？你當真以為五弟會接你出宮送你和你爹娘出京城？”
顧嬋睜大眼，難道從一開始，趙軒便是騙她的？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趙翊輕笑一聲：“朕是君，五弟是臣，除非他想謀逆，否則他不可能將朕親封的貴妃暗中接出宮去。”
顧嬋恍然，她對趙軒的印象還停留在從前那個暴虐大膽的魯王上，卻忘了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的皇上不再是當年那個軟弱無能的皇上，而是坐穩江山的明帝。而魯王也不再是當年可以威脅皇位的魯王，只是一個效忠於皇上的臣子，就像是一頭沒了兇牙利齒的老虎，早已為了求生收斂了秉性。
“是我信錯人了，皇上要怎麽懲罰我都可以，只求皇上不要遷怒我爹娘。”顧嬋認命道。
“朕，何曾罰過你一次？朕對你的心意，你究竟何時才能明白？”趙翊低聲道，鳳眸中有痛苦之色閃現。
“皇上若真的對我有一絲真心，何不放我出宮？”顧嬋還懷著一絲僥幸。
趙翊聞言卻怒而起身，一甩袖將桌上的茶壺杯盞拂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他痛苦地怒吼道：“朕自問待你們不薄，為何你們一個兩個全都要離開朕？朕究竟做錯了什麽？啊？朕到底做錯了什麽？”
顧嬋楞了下，一個兩個，除了她，還有誰？
趙翊踱步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厲聲道：“若非你去皇後面前亂說話，她便不會服毒自盡。阿嬋，你恨朕將你留在宮裏，你大可以報覆朕，你為什麽要去同皇後說那些話？”
顧嬋下巴被他捏得生疼，頭卻有些發暈，皇後服毒自盡了？就因為她說出了當年的真相？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她以為這個真相可以讓她把恨意轉嫁到皇上身上，可以讓她走出痛苦自責的往事，可她為什麽寧願服毒自盡也不願意活下來恨皇上？
“原來皇後這般愛您！”顧嬋只想出這一個原因。
趙翊松開她的下巴，哈哈大笑道：“她不是愛朕，她這是恨朕！她想用她的死讓朕一輩子都活在痛苦和自責之中！”
顧嬋楞了楞，隨即明白過來，皇後利用皇上對她的愧疚，利用他們少年夫妻的感情，利用她的死，讓皇上像她一樣，後半生都活在痛苦和自責之中。
好一會兒，她開口道：“把這件事告訴皇後是我的錯，事已至此，皇上殺了我為皇後償命吧。”
趙翊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眼中迸出熊熊怒火：“你想像皇後那樣一死了之，想像皇後那樣用死來懲罰朕？你休想！你是朕的貍奴，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朕！”
“皇上！”顧嬋擡高音量，淒聲道：“您不再是當年那個仁慈心善的少年天子，而我也不再是一只貓！”
趙翊眼中的怒火一下子被一盆冰水潑滅，他沈默了許久，命人將顧嬋送回昆玉宮。
趙翊沒有下令幽禁顧嬋，顧嬋卻自發地將自己困在昆玉宮，沒再出宮半步。
皇後不但用她的死置趙翊於痛苦自責之中，也讓顧嬋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與後悔。
長達一年時間，趙翊沒再踏進昆玉宮半步，但顧嬋在昆玉宮的日子卻過得不算艱難，宮人們也沒有克扣她的份例。
顧嬋不知道是趙翊在暗中照顧，還是小倉子念在往日情分暗中打點過。
又是一年除夕宮宴，顧嬋稱病沒去，只獨自留在宮中。
半夜，小倉子卻扶著喝得爛醉的趙翊到了昆玉宮，還勸她道：“皇上這一年總是夙夜難眠，廢寢忘食地處理政務，再這麽下去恐於龍體不利啊。貴妃娘娘，您就勸勸皇上吧，若非皇上吩咐奴才暗中打點，您在昆玉宮的日子也不會如此安寧，您就看在皇上對您的一片心意上，對皇上好一些吧。”
顧嬋沈默地接過趙翊，將他扶到床上躺下，又絞了帕子幫他擦拭，還沒擦完，就被他抓住手一把帶到床上，他緊緊擁著她，埋在她頸間低聲呢喃：“嬋兒，嬋兒，朕好想你，朕好像真的愛上你了，你原諒朕好不好？好不好……”
顧嬋身體僵硬了下，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有後宮三千佳麗，怎會懂得什麽是愛？就算懂，他愛的也應該是皇後。
他和皇後是少年夫妻，曾一起孕育過他們的長子，又共同經歷了這許多年的風風雨雨。皇後為他拋棄了郭家，拋棄了自己的孩子。而他在郭家倒臺後，也力排眾議保留了她皇後的尊榮。
皇後服毒自盡，他那般痛苦，他對皇後，應該是有愛的。
見趙翊呢喃了那幾句便睡著了，顧嬋輕輕推開他，從床上起來，幫他蓋好被子，自己則另外抱了床被子到塌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來時，趙翊已然離開了。
顧嬋並不意外，趙翊痛苦自責有心結，昨夜若不是小倉子將喝醉的他扶過來，他是不會踏進昆玉宮一步的。
然而，顧嬋沒想到，當晚，趙翊再次踏進了昆玉宮，還是清醒著進來的。
不過這一晚，他主動睡在了塌上。
“朕在你這裏才能合眼睡個囫圇覺，別趕朕走，好麽？”他低聲下氣道。
顧嬋到底沒狠下心來，沒再趕他走。
夜裏，顧嬋面朝裏躺在床上，她能感覺有視線落在她背上，她有些不自在，卻沒敢動彈。
其實這一年她想了許多，也認清自己對趙翊其實是有感情的。
畢竟無論是當年當貓時和他日夜相處那兩年，還是轉世成人後和他相處這幾年，他都對她溫柔體貼予取予求，不曾傷害過她分毫，只除了強留她在宮裏給他當貴妃。
可她對他的這份感情和留在宮中的痛苦相比，就無足輕重了。
何況，她和他之間，還夾雜著他的三千佳麗，還夾雜著皇後的死。
或許這輩子，她和他之間的心結都無法解開。
就這樣吧。顧嬋閉上眼。
此後，趙翊若實在太困熬不住，便會來她宮裏，在她房間塌上歇上一夜。
起初，兩人並不怎麽說話，後來次數多了，兩人才偶爾交談幾句，有時還會一起用個晚膳，或是對弈兩局。
當然了，以顧嬋的棋藝，大多數時候都是趙翊故意讓著她。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平和地過下去，但顧嬋知道，兩人之間的心結只是暫時藏了起來，眼下的平和只是表象。
一晃兩年時間又過去了，這日下午，顧嬋去禦花園逛了逛，卻不小心被路過的宮婢潑了一盅湯水，她只好到附近的空置宮苑暫避，又讓貼身宮婢回宮給她取一身幹凈衣裳來。
然而，沒等到宮婢回來，卻等到了二皇子，他前腳推門進來，後腳門就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顧嬋心道不好，又見二皇子臉色潮紅，有些不大正常，正要問他怎麽了，就見他朝她撲過來。
“你就是母妃給我準備的通事宮婢？快、快些伺候本殿下，我忍不住了。”
顧嬋連忙躲開他，揚聲提醒他：“二皇子，你清醒點，我是你父皇的毓貴妃，不是什麽通事宮婢！”
二皇子這才止住腳步，眼神清明了幾分，連忙退後幾步道歉：“對、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我不是有意冒犯毓母妃的。”
“你是被人下藥了。我們都被人算計了。”顧嬋冷靜道，又去推了下門窗，發現門窗都被鎖死了，她高聲喊了幾聲，卻沒人搭理她。眼下只能盼著她的貼身宮婢能及時送衣服回來。
過了一會兒，縮在墻角的二皇子站起身一點點向她靠近，一邊靠近一邊道歉：“對不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毓母妃您快把我打暈，不然我怕……”
顧嬋哪兒敢下手，一旦沒把握好輕重，把人給打死了怎麽辦？她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顧嬋於是讓他脫下外衣，將衣服撕成條搓成繩子，將他捆在床柱前，自己則站遠了些，等宮婢回來。
可等著等著才發現不對勁，只因她自己也開始渾身燥熱起來，這種感覺她四年前曾經歷過，她這才發現屋裏竟燃了香，她還以為是屋裏慣有的熏香。
她連忙找到角落裏藏著的香爐，將香熄滅。剛松了口氣，卻突然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她回頭一看，才知道二皇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崩開了繩子。
她想要推開他，他卻緊緊抱住她，力氣大得驚人。
“毓母妃，我忍不住了，我忍不住了……”
顧嬋正猶豫著要不要將香爐砸向二皇子，門突然被人從外砸開，緊接著，從身後抱住她的二皇子被人一把拎起甩了開去，見來人是趙翊，她連忙丟下香爐撲進他懷裏。
“皇上，我們是被人陷害的。”她澄清。
“朕知道。”趙翊沈聲道，見被甩到一邊的允瞻又爬起來朝這邊撲過來，他擡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命內監將他捆回玉虛宮崔貴妃處，又抱著顧嬋一路回到昆玉宮。
將顧嬋放到床上後，他正要出去看看太醫怎麽還沒來，卻被她拉住袖子。
“皇上，別走……”顧嬋臉色潮紅道。
趙翊回過身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顧嬋點點頭，她現在還沒徹底失去意識，但讓她選，她只會選他，也只有他這一個選擇。
“你真的想要朕？若你不願，朕可以……”
趙翊話還沒說完，顧嬋便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上他。
趙翊再也克制不住將她壓回床上，狠狠地吻她啃她要她……
顧嬋意識徹底迷失前，仿佛聽到他在她耳邊呢喃了句：“嬋兒，我愛你！”
顧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清醒過來，想到昨天的荒唐，她一時有些失神。
究竟是誰給她和二皇子設了這個局？這個局太過狠毒，若是成功的話，便一舉毀了她和二皇子，也毀了崔貴妃。
這樣一來，育有三皇子的傅賢妃和育有五皇子的齊良妃便都有望再進一步，三皇子和五皇子被冊立為太子的希望也大大增加了。
傍晚，趙翊沈著臉來到昆玉宮，顧嬋一問才知，這件事中傅賢妃和齊良妃竟都插了一手。
顧嬋有些心驚，良妃不太熟悉，傅賢妃卻是她從前打過交道的，那樣爽朗利落之人，看起來嫉惡如仇的，竟也會使出這樣的狠毒手段。
看在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份上，趙翊只將賢妃和良妃除去妃位，貶為貴人後送到城外皇寺中帶發修行。
然而，即便這麽處置之後，趙翊還是心有不安。
一連數日，顧嬋都察覺到趙翊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卻又不明白他想做什麽，還誤以為他因為這次的事對她有了芥蒂。
沒想到，半個月後，趙翊突然帶她出宮，一路將她送到城門口，掀開車簾指著不遠處一輛馬車道：“你爹娘就在那輛馬車裏等你，朕會派人送你和你爹娘去池州，或者你想去別的地方也行。”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顧嬋有些沒反應過來：“皇上怎麽突然同意放我出宮了？”
趙翊一雙鳳眸中翻滾著濃烈的情緒，他忍了忍，還是伸手緊緊抱住她，埋在她頸間道：“你說的對，宮裏的生活不適合你。朕聽人說，愛一個人就要學會放手，朕愛你，所以朕決定放你出宮。”
顧嬋眼睫微顫，沖口而出道：“那皇後呢？”
趙翊松開她，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答道：“朕對皇後，年少時是戒備和敬重，後來是愧疚和惱恨，等她死後，便成了痛苦和自責。朕沒有愛過她，朕從前也不懂愛。”
“是你，嬋兒，是你讓我懂了什麽叫愛，什麽叫寤寐思服，什麽叫放手。”他抵著她的額頭道。
顧嬋一時心裏百感交集，竟生出一種留下來陪他的沖動，但她到底還是忍住了，只主動親了下他。
趙翊面上浮現驚喜，他將她抵在馬車壁上，直吻到她唇瓣紅腫才放開她，微喘氣道：“嬋兒，等朕三年，好不好？”
顧嬋雖不明白他為何要她等他三年，但臨別之際，她不想拒絕他，便點頭應了。
顧嬋下了馬車，上了爹娘所在的馬車，快出城門時，她掀開車簾回頭看了眼，見趙翊所在的那輛馬車已經不在原地，她心裏突然就空落落的。
三年後，池州。
一間貓舍，有人掀了門簾從外面走了進來，貓舍老板坐在高案後，眼皮都沒掀一下，懶洋洋道：“客官想買貍花貓、獅貓，還是玄貓啊？”
“我想買你這只貓，可以嗎？”來客溫和有禮道。
貓舍老板，也就是顧嬋，驚喜地擡起頭，早在上個月聽聞皇上禪位於二皇子退居太上皇時，她心裏便隱隱有了種預感，沒想到他這麽快就來了。
她眼中漾出盈盈笑意：“可以是可以，不過得買一送一，客官可願意？”
趙翊先是一怔，隨即眉開眼笑道：“樂意之至。”
兩人相視一笑，突然一個兩三歲大的奶娃娃搖搖晃晃地從後門走進來，抱著一只獅貓的尾巴就往嘴裏塞。
顧嬋餘光瞥見後驚得立馬要從高案後出來，卻見趙翊比她速度更快，三兩步就到了奶娃娃跟前，將他抱了起來。
奶娃娃沒有了貓尾巴玩，卻也沒哭，只轉著滴溜溜的大眼睛瞅著眼前的人，奶聲奶氣地問：“你是什麽貓？”
趙翊楞了下，笑道：“我啊，我是老虎貓！怕不怕？”
“才不怕。”奶娃娃搖頭：“娘說我是獅子貓。”
說完，他有些困惑地看向娘：“娘，是老虎貓更厲害還是獅子貓更厲害呀？”
顧嬋盈盈一笑：“一只老虎和一只獅子比的話，是老虎厲害。但一群老虎對上一群獅子的話，就是獅子更厲害了。”
奶娃娃眼睛一亮，娘這店裏可有好多獅子貓呢，連他一起，足可以打敗眼前這只老虎貓了！
於是，沒一會兒，趙翊就灰頭土臉地被奶娃娃率領一群獅子貓打出了店外。
他摸摸鼻子，沒有沮喪，再接再厲地踏進了貓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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