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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也遠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樣清醒淡定,她也需要別人很肯定地告訴她:

岑音,你只是你,和旁人無關。

在這之前,岑音有過無數次想要回避這個問題的念頭,像是隱隱察覺它會傷到自己,她本能想要避開。

可真的問出來了,她卻豁然有一種輕松之感。

其實,也沒那麽難。

她只是被自己嚇到了。

陳嘉尋一言不發,就這麽安靜地看著她,他長腿支地,身後是大片大片被燒成赤橘的雲霞,塗抹在青黛的天際。

半晌,陳嘉尋才開口:“誰告訴你的?”

岑音沈默,垂下眼睫,“沒有誰。我自己去了平仁福利院,看到了賀宜的照片。”

她好像一點也不介意陳嘉尋知道這件事,知道她曾像一個偷窺者,去偷偷摸摸了解他的過去。

驀地,眼下罩下一片黑影,後頸被冰涼的皮革貼上,岑音微微瑟縮了下,聽到陳嘉尋溫沈的聲音:“要不要聽我的解釋?”

喉嚨發澀,落在她頸後的手指隔著皮革手套輕輕摩挲,岑音全部的註意力都落在了那處,這是第一次,陳嘉尋做出這麽逾矩的行為,太暧昧了。

“不聽也不行,你要是不聽——”

岑音擡眼,觸上陳嘉尋濯黑的眸子,他的視線壓下來,一瞬不瞬,全部凝落在她的眼底。

“反正混蛋的事情遲早要做,我不介意提前。”

岑音茫然,後頸卻被扣住,她敏感地意識到陳嘉尋的意圖,想起秦冶曾經關於“混蛋事情”的跳腳言論——他親你了還是摸你了!

眼睛倏地睜大,連眼角都變得圓潤,岑音滿眼的不可置信,這可是在大馬路上,還是這種青。天。白。日的大馬路!

“你……”

後頸卻倏然被松開,陳嘉尋扣住她的手腕,認真詢問:“所以,要不要跟我走?”

岑音還有一絲理智尚存,“跟你走……做什麽?”

察覺岑音想抽出手腕,陳嘉尋睨向她,“跟你說——賀宜的事。”

岑音被陳嘉尋帶到一個很陌生的地方,一道大橋橫跨在山谷間,兩側村莊錯落,人煙稀薄。

陳嘉尋把車停在橋邊,最後一點落日懸在天邊,映亮橋下碎石裸露的河床。

“我和賀宜就是在這個地方被芳姨撿到,帶回福利院的,當時正逢冬天,東林剛剛下過一場大雪,芳姨說,撿到我們的時候,我正在發高燒。賀宜幾乎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脫下來裹在了我身上,後來我好了,她卻大病了一場。”

岑音想起那些八卦,陳嘉尋和賀宜是一起長大的。

“那個時候,你們應該還很小吧。”

“三歲。”

“那之前……”

“我高燒之後就不太記得之前的事了,聽賀宜說是被養我們的那家人拋棄了。”陳嘉尋弓著背,手臂撐在橋邊的圍欄上,視線有些失焦地落在遙遠的天際邊。

三歲、被遺棄、冬月。

岑音垂眼,不太敢去想象。

“岑音。”陳嘉尋轉頭看她,“賀宜,是我姐姐。”

“什麽?”

岑音愕然,望進陳嘉尋深黑的一雙眸子裏。

“這件事福利院裏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陳嘉尋唇角扯出個嘲諷的弧度,眼底浮起涼薄,“在陳家出事之後,才知道的。”

當初陳實遠去福利院領養孩子,原本是要將陳嘉尋和賀宜一起帶走的。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只領養了陳嘉尋一個。

陳家夫婦沒有孩子,待陳嘉尋視如己出,但那個時候的陳嘉尋卻並不想留在陳家。他想回福利院,想和賀宜待在一起。

直到陳實遠背著妻子拿出一份親子鑒定報告,告訴陳嘉尋,他本就是他的孩子,是他不小心把他弄丟了,他們是親父子,這裏才是他的家。

彼時尚不足十歲的陳嘉尋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有家,有父親。他問陳實遠,那媽媽呢?媽媽在哪?

陳實遠眼底劃過蒼涼,摸摸他的頭,“媽媽當然在家,喬琴阿姨就是你的媽媽。”

但直覺告訴陳嘉尋,喬琴只是陳實遠如今的妻子,卻不是他的媽媽。

他和喬琴,長得一點都不像,喬琴對他的好裏永遠有種疏離和客氣。

岑音安靜地聽著陳嘉尋說過去的事情,說他和賀宜的事情。

那段時間陳嘉尋住在陳家,卻沒有斷了和福利院的聯系,他經常和賀宜通話,每逢節假日也會帶著禮物回去看大家。

陳實遠也梳理成章成了福利院的捐助者之一,每次陪著陳嘉尋一起回福利院,陳實遠都會特意給賀宜買很多漂亮的衣服、玩具,他還請了知名的眼科專家,幫她看眼睛。

也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下,陳嘉尋才漸漸真正接受了陳家,接受了陳實遠這個父親,不再責怪他當初把自己弄丟。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可世事卻總是弄人。

“後來,我爸出事,我們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當年的出生證明。”陳嘉尋語氣沈淡,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兩份,一份是我的,另一份——”

他轉頭看向岑音,“就是賀宜的。”

也是在那個時候,喬琴才知道,原來自己從福利院領養回來的孩子竟然是陳實遠早年和別人生的,她怒火攻心,破口大罵,和陳嘉尋不過七八年的母子情分也就此終結。

“那既然陳……叔叔知道你和賀宜都是他的孩子,他為什麽不……”岑音恍惚又在陳嘉尋眼中捕捉到了那抹涼薄。

她猜,那背後一定有個很糟糕的理由。

陳嘉尋當時也百思不得其,他處理完陳實遠的後事,抽身回了一趟平仁福利院。

院長李蕓說,當初陳家變卦的時候,她有悄悄和賀宜談過。那個時候的賀宜正滿心歡喜地等待著即將擁有的爸爸媽媽接她和陳嘉尋回家,卻忽然被告知,他們只想領養陳嘉尋。

賀宜難過了很久,還是乖巧地和李蕓約定:“院長媽媽,你能不能幫我保密,不要讓阿尋知道這件事,就說……我是自己不想去陳家的。”

李蕓不解,賀宜卻說:“因為如果讓阿尋知道,他一定也不會再去陳家。”

小姑娘眼角紅紅,“阿尋應該有個家的,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新的爸爸媽媽。”

陳嘉尋喉結輕動,時至今日他依然不敢回憶這一段往事,不敢去想當年賀宜是用什麽樣的心情接受這件事。

他們都曾是孤兒,知道被人拋棄的難過。

後來,在處理陳實遠的債務時,陳嘉尋又遇見了喬琴,喬琴坦言,當初在決定領養他之前,她和陳實遠一起上山祈福,請得道之人算了一卦。

那人說陳實遠命中帶富貴,可豐子嗣,但忌問道於盲。

可為何問道於盲?陳實遠殫精竭慮,生怕這命中帶著的財運被破壞,當得知賀宜是個半盲女孩時,他下意識的反應便是忌諱。

喬琴嘲諷的字字句句言猶在耳:“陳實遠生意做得越大,就越迷信,誰都不能破了他的富貴命格,即便是親生女兒也不行。”

就這樣,不足十歲的賀宜被留在了福利院,到死也不知道,她曾經再一次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放棄過。

岑音沈默地註視著天際漸漸隱沒的最後一點傾暉,早春夜晚的風自肩頭拂過,擦得頸側的皮膚瑟瑟發涼。

“岑音。”

岑音轉頭,視線落進陳嘉尋湛黑的眼底。

“賀宜很好。”陳嘉尋看著她,一字一句認真道:“但賀宜是賀宜,你是你。你們各有珍貴,我分得清。”

即便很多人說她們像,但在陳嘉尋這裏,他從來都沒有把賀宜和岑音混為一談。

賀宜和岑音,於他而言都是獨立存在的個體,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情愫。

岑音知道,這就是陳嘉尋要講給她聽的關於賀宜的全部故事。

他在告訴她,他從來沒有試圖在她身上尋找賀宜的影子。

一連幾天的低落情緒終於在這一刻消散,岑音看向陳嘉尋,眸中浮起點點笑意,“我知道。”

夜風沁涼,陳嘉尋微牽的唇角也同樣落進她的眼底。

終於,他們可以聊點別的了,比如——

“你今天去學校是……”

“和柯老師請假,去參加一個比賽。”

“正規嗎?”岑音脫口而出,又覺得自己的擔心像是在歧視他所熱愛的事物。

“放心。”陳嘉尋虛虛握拳,在胸口輕敲了下,“有岑音同學的平安符護身,一定沒事。”

他居然隨身帶著那個平安符,岑音垂下眼睫,遮去眼底一瞬的慌亂,“你一直都帶著?”

陳嘉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反問:“你送我這個,難道不是就想讓我一直帶著?”

“……”岑音語塞,她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她只想她在乎的人都平平安安。可否認的話到嘴邊又被咽下,岑音擡起眼,一雙清潤的眸子望向陳嘉尋,“是這個意思。所以,陳嘉尋——你一定要平安。”

陳嘉尋請了一周的假,這位在市統考中一鳴驚人的年級第一從開學到現在還未露面,但放在他桌上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已經快要堆積如山。

柯振業到底還是有點看不下去了,雖然三中沒有明令禁止同學之間“送禮物”,但這樣是不是也太明目張膽了?當老師是傻子?

“岑音。”柯振業皺眉,指著陳嘉尋桌上花裏胡哨的東西,“你等會兒下課幫著收一收,這也太不像話了。”

“好的,老師。”

待柯振業走遠,施思寧才湊過來,“嘖嘖,收起來收起來,這些可都是陳嘉尋招蜂引蝶的罪證,以後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拿出來翻舊賬!”

岑音:“……”

下午大課間的時候,岑音拿到手機,對著陳嘉尋的桌子拍了一張照片,然後點開陳嘉尋的微信發送。

陳嘉尋:【?】

岑音:【你的情書和禮物】

陳嘉尋:【哦】

岑音:【反應真平淡】

岑音:【一看就是從前沒少收】

陳嘉尋:【……】

陳嘉尋:【你幫我看看吧,把把關】

岑音:【?】

這個要求著實令岑音費解,手機屏幕上繼續跳出綠色的小氣泡。

陳嘉尋:【看看文采好不好】

岑音沈默。

【情書還要文采?】

陳嘉尋:【嗯】

岑音:“……”

陳嘉尋:【文采不好的,我不收】

岑音被氣笑了:【那請問陳嘉尋同學,你要文采多好的】

陳嘉尋:【起碼作文要訂成範文冊子供全年級傳閱的那種】

岑音:“。”

岑音不想說話了,抿著的唇角想要翹起,又被她強行壓平。

陳嘉尋:【岑音】

岑音:【。】

陳嘉尋:【我還沒收到過情書】

很認真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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