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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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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這趟擁擠的公交車,她被圈在方寸之地。

鼻息間有清爽幹凈的皂粉氣息,讓岑音想到冬日裏落雪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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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音沒能借到廚房,陳嘉尋在路邊找了個果切店,給了老板五塊錢的加工費,一盒整齊漂亮的蜜桃果切就拿到手了。

岑音有點尷尬,為自己當時脫口而出的提議。一旁,陳嘉尋從果切店老板手裏接過袋子,道了聲謝,餘光裏少女沈默且安靜。

他們幾次短暫的交集裏,她似乎都是溫和安靜的,但這一次又明顯不同。她垂著眼,纖長的眼睫掩了眼底的情緒,粉軟的唇抿得很緊。

不是好情緒該有的神情。

“屋子裏沒有你要的東西。”

沒什麽情緒的一句話,岑音有些微怔地看向陳嘉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他家裏的廚房,沒有可以做果切的東西,可做果切能需要什麽呢,不過一把刀、一張砧板和一個盒子。

他的意思是說,他們家從來不在家裏起火做飯嗎?

岑音沒能想明白,只溫淡地回了三個字:“沒關系。”

她試圖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屋子裏也沒收拾,很亂,不太適合招待客人。”

“那……是我冒昧了。”

倏地,陳嘉尋輕笑了聲,他薄薄的笑聲就這麽直直敲在岑音耳膜上,岑音擡眼看身邊的男生,藏在袖口的細白指尖蜷起。

“你平時也這麽和人說話?”陳嘉尋也偏頭看她,“用最軟的聲音說最硬氣的話,堵得人啞口無言。”

“我……”岑音一時語塞,他是在說她刻薄麽。

“我沒有。”岑音為自己辯白。

而且,什麽叫最軟的聲音,這樣的措辭讓她陌生又無措。

陳嘉尋顯然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我在前面坐公交,你呢?”

他應該是要去醫院的吧,眼睫輕垂,岑音破天荒地撒了一個她不知道為什麽要撒的謊。

“我也,坐公交。”

寧北路的公交站是她從前每天回家的必經之路,有哪幾趟公交車,分別駛向什麽方向,岑音都很清楚。

這裏只有一趟會途徑東林市人民醫院的公交車。

岑音:“我坐32路,去市博物館。”

陳嘉尋擡眼看她,濯黑的眸子,洞若觀火的清亮,岑音有些心虛,垂眼的一瞬聽陳嘉尋說:“32路,市醫院。”

視線裏的青灰地磚還滲留著連綿陰雨之後的水跡,深深淺淺,斑駁成一片。岑音有點後悔,她不該鬼使神差地撒這個謊,根本毫無意義。

可32路公交車沒給她反悔的機會,不過一分鐘,車子穩穩停在了面前。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間點的公交車竟異常的擁擠,岑音勉強在車廂中段找到一個扶手,身後站著個微胖的光頭男人,臉上膩著油光。

過道裏有人要下車,光頭男人靠近她,蹭在她身後,岑音下意識皺眉。

第三次被蹭——

岑音粉軟的唇抿得很緊,她正要轉頭,身側的陳嘉尋卻先她開口:“過來。”

沈磁溫和的兩個字。

岑音詫然,男生的手臂已經繞過她的頭頂,抓住橫桿,將身前圈出一塊略顯寬敞的方寸之地。岑音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便已經被納入了這方保護圈。

陳嘉尋把控著適當的距離,不會給她造成分毫的不適,可車上的人還是太多了,他肩胛處柔軟的衣料還是時不時擦過岑音的耳廓,鼻息間有清爽幹凈的皂粉氣息,像冬日裏落雪的山林。

陳嘉尋回頭看了眼光頭男人,四目相接,他視線裏帶了明顯的警告,光頭男訕訕轉過身,往下車門走去。

衣角被拉了下,陳嘉尋低眼,觸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

岑音:“我幫你拿著吧,小心弄壞。”

他一手護著她,一手還拎著那盒果切。

陳嘉尋沒有推辭,將袋子遞給她,岑音妥帖地將果切盒抱在懷裏,水蜜桃清洗剝皮過後被切成了月牙的樣子,軟嫩的果肉看起來多汁飽滿,入口一定很好吃。

岑音想起方繪茹。方繪茹就很喜歡吃蜜桃,每年夏天桃子平價的時候,她總是會買回來很多,變著花樣地吃。

這孩子生下來,以後就是阿冶和音音的負擔。

她想起方繪茹的話,腦子裏還是很亂。

市醫院比博物館提前兩站到,陳嘉尋準備下車的時候岑音將果切遞給他。

“岑音。”

這好像是岑音印象裏,陳嘉尋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聲線沈磁,岑音兩個字也咬得格外清晰標準。

陳嘉尋晃了下手裏的果切,“多謝。”

他微頓,“註意安全。”

車子重新啟動,隔著玻璃窗,醫院門口人流穿梭,岑音看著身形修挺的背影沒入人流,快步往門診大樓的方向走去。

人潮湧動,寸頭男生卻格外惹眼。

*

陳嘉尋來到醫院的時候,可可還在診療室,曹秀芳一個人守在外面,許是最近休息不好,她看著愈發蒼老。

“你這孩子,怎麽丁點不聽勸呢,不是說好了不來麽。”曹秀芳打起精神,看到陳嘉尋手裏拎著的果切,眼眶又忽然紅了。

昨晚陳嘉尋過來看可可的時候,小姑娘疼得躺在床上牙齒發顫,醫生說這是正常現象,因為增殖的腫瘤細胞會刺激骨膜。

曹秀芳那個時候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陳嘉尋走到病床前,拿過放在床頭的故事書,“可可要不要聽故事?哥哥講給你聽。”

故事講的是一只小猴子去商店裏買水果,少年的嗓音溫和沈靜,小姑娘聽著聽著便入了神。

一個故事講完,可可的精神頭似乎好了些,烏黑濃密的眼睫眨呀眨,軟乎乎地問陳嘉尋:“嘉尋哥哥,那種大大的水蜜桃真的很甜嗎?”

福利院的條件有限,孩子們的日常吃穿也節儉,即便到了盛產桃子的夏季也從來不會去采購那種又甜又大的水蜜桃。

小姑娘葡萄樣的眼中充滿了好奇,又有些失落,“其實今年夏天有好心的果農伯伯捐贈過一些,可惜我那個時候生病,沒吃上。”

陳嘉尋眼底疊著溫軟,“可可想吃?”

“我……可以嗎?”

我可以吃嗎?

我可以吃那麽貴那麽好的東西嗎?

我……這樣的身體,可以吃嗎?

陳嘉尋喉嚨發梗,眼中卻依然含笑,“當然可以,嘉尋哥哥明天就給你帶來。”

當時曹秀芳站在病房外,目睹了這一幕,捂著嘴巴憋住眼淚。

多好的孩子。

可可,嘉尋。

可是為什麽,憑什麽啊。

眼下,這盒蜜桃果切又讓曹秀芳喉嚨發澀,“你也真是寵著她,這個季節要不少錢吧,等下芳姨轉給你。”

“芳姨。”陳嘉尋打斷曹秀芳的話,“可可的手術費還差多少?”

曹秀芳沈默,“大家七七八八湊了些,也收到不少捐助,初期的費用應該是差不多了。但這病,後期的恢覆和療養……”

可可能撐多久?

福利院又能撐多久?

“行,我知道了。”

“嘉尋。”曹秀芳抓住陳嘉尋的手臂,“你已經為可可做了很多了,如今出……可可這邊有我,還有院裏的一大家子,你也該把心思多放在學習上,想想以後的事。”

“芳姨。”陳嘉尋扯起個笑,“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

岑音始終惦記著白天在方繪茹和秦建興門外聽到的話,連晚餐都吃得心不在焉。她借口快要期末考,早早回了房間覆習,不多時,有人敲門。

是秦冶,手裏還捏著個南瓜小面包。

見岑音坐在書桌前,秦冶直接將小面包丟到她懷裏。岑音其實沒吃飽,也不問這面包哪來的,肯定不會是方繪茹讓他送的,方繪茹如果知道她餓著肚子,肯定是要來問原因的。

岑音撕開塑料包裝,安靜地咀嚼。秦冶半倚在她書桌邊,雙手插兜,冷酷到不行。

“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是被陳嘉尋甩了?”

岑音擡眼,咽下嘴巴裏的面包,“那也比你強,連方阮的手都沒拉過。”

“你倆還拉手了?”

“……”

岑音有時候很不理解秦冶的腦回路,抿抿唇,“沒。”

秦冶的眉頭稍稍放松,“你還挺遺憾?”

“你進來是找打的嗎?”岑音黑白分明的眼中神色很正,“再說最後一次,我和他,不是那種關系。”

“哦。”秦冶摸摸鼻尖。

他有點怵嚴肅起來的岑音,不再胡說八道。

房間裏變得安靜,只有小面包的塑料包裝帶起的窸窣聲。半晌,岑音吞下最後一點面包,擡起頭看秦冶,“秦冶。”

她很少這麽正經叫他的名字,秦冶一凜,弓著的背也下意識繃直,“嗯。”

“你說——我是說如果,如果……”岑音搜刮措辭,“我們這個家裏又多了一個人,會怎麽樣?”

“啥玩意兒?”

秦冶沒聽懂,反應傻乎乎的。岑音抿唇,他那個裝了二兩棉花的腦袋大約根本思考不了這樣的問題。

她已經因此很煩了,著實沒必要在事情想清楚之前,讓另一個人也跟著煩惱。

“沒事,瞎想的。”岑音說。

秦冶皺眉,平素吊兒郎當的桃花眼裏難得帶了點正色。

*

翌日,周一。

早讀時間,柯振業背著手進了教室,他沒有往過道上走,徑直上了講臺,炯炯的一雙眼睛在教室裏脧巡。

片刻,老柯屈指敲敲講桌,“都靜一靜,說三件事。”

全班齊刷刷地擡起頭,岑音也不例外。

但總有例外的,比如她背後的人,還趴在桌子上。

打從進教室,陳嘉尋就在睡覺。

老柯往他們這個方向看了眼,輕咳一聲。

“第一件,這學期的期末考試定在1月3號、4號兩天,全市統考,按學號隨機分配考場。統考意味著什麽你們心裏都清楚,這段時間都給我老老實實打起一百二分的勁頭,好好覆習。”

“第二,為了讓大家保持連貫的考試狀態,學校決定這個月的月考照常。”

教室裏頓時一片哀嚎。

“安靜——第三,從今天開始,我們班將開展為期一個半月的同桌結對子互幫互助活動。同桌兩兩一組,相互學習相互幫助,取長補短。現在我問問,你們有沒有誰想換同桌的?”

這個活動七班從前也開展過,有些同桌兩個水平相當、短板相似,便會要求換同桌。

老柯的話音一落,第四排挨著坐的兩個男生同時舉手。

“柯老師,我想和施思寧換!”

“柯老師,我想和岑音同桌!”

還沒等柯振業開口,施思寧先拒絕了:“你們在想屁!施思寧的命也是命!”

全班哄堂大笑,柯振業敲敲講桌,嚴肅道:“文明。”

他又環視一圈,給兩個男生調了座位,視線最後落在岑音這處。

全班都是兩兩一組,只有岑音身後多出來一個人。

“岑音——你和施思寧、陳嘉尋三個一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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