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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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游意之傳信後，在宗門安排下，松月帶領眾人奔赴趙家村，於破廟前與無念門弟子碰面。
“他們進去許久至今未有音訊？”
松月眉頭緊皺，頓覺不妙。
守在門外的無念門弟子慌亂不已，連忙說道：“我們發現不對進去查探，裏面空無一人，但他們留下的蹤跡顯示消失在佛像背面一堵墻前。我們修為不足不敢輕舉妄動，但已去信師門，想來增援的弟子應該在來的路上了。”
松月點頭，擔心游意之等人遭遇困難，打算帶人先行進入細查破廟，正要做進一步安排時，身後一陣騷動。
“好像是魔門！”
“啊啊啊是女魔頭來了！”
……
松月連忙回身戒備，呼喊眾人莫慌，發現來人的確是死而覆生的魔門女魔頭。
“不想死就滾開！”
女魔頭面色不悅，眼含急意。
松月以為此事與魔門有關，游意之等人還被困在其中，她自然不肯放女魔頭過去。
女魔頭本就對仙門厭惡至極，見這些人並不識相，作勢就要強行突圍。
當初圍剿女魔頭已是動用各大仙門主力方才成功，這些人哪是她的對手，輕而易舉便被她解決。
“佘青，休要作亂！”
禪杖橫空出現，將女魔頭攔截。
女魔頭停手，看向阻攔在她與仙門弟子之間的無免，沈聲道：“你看清楚，是他們先妨礙我。”
無免怒視她：“難道要由著你在此繼續制造禍亂危害人間？”
“別什麽罪名都按在我頭上。”
“這裏有你魔門的人，你敢說與你無關？”
“確實與我無關，你愛信不信，讓開！別妨礙我去救人。”
似是聽見某個極大笑話，無免言語譏諷：“你一個魔頭還會救人？”
女魔頭被他拖沓糾纏的態度惹得心煩，忍不住諷刺回去：“我會不會救人無免大師竟然不知？你可別忘了，你這條命，被我救了多少次。”
此事的確戳中無免痛處，他恨女魔頭，恨她害他全寺師門，恨她裝模作樣欺騙於他，可這個讓他仇恨至極之人又不顧生死救他數次……
見他不語，女魔頭恢覆平靜說道：“別再攔我，我欠那小女修一命，待我救下她，再來算你我恩怨。”
說罷，女魔頭不管眾人，徑直向破廟走去。
*
焚祟符燃盡，地面只餘灰燼。游意之將灰燼一捧一捧小心收起來，還有枕木落下的劍也一並收好。
枕木死後，設置在師望濘周圍的結界符跟著失效，力氣也在逐漸恢覆，她看見游意之朝她走來，她輕聲安慰：“節哀。”
游意之搖頭示意自己無事，他檢查她身上是否有傷，發現確實無恙後微微松了口氣。
“我帶你先出去。”
這裏面情況覆雜，必須先讓她到達安全的地方，他才能放心去尋找其他失散的人。況且枕木最後那句話透露出的信息，卿言可能出了事，甚至接下來或許會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
“轟隆——”
二人還未動身，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動靜，女魔頭速度極快，一路摧毀式前行，待她站定在師望濘面前時，來時經過的通道變得十分殘破。
“女魔頭！”師望濘驚喜喚道。
聽到她中氣十足的聲音，女魔頭眼裏的急意很快消失，她淡漠頷首，好似並非為她而來。
轉眼看見她身旁的游意之，含怒質問：“你就是這般護著她的？”
師望濘還想替他說話，女魔頭立馬怒視她，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她瞬間咽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幫腔。
然而游意之明顯沒有她那麽怕女魔頭，只見他神情嚴肅，反問道：“我在破廟前曾遭魔門埋伏，此事是否與魔門有關？”
女魔頭睨他一眼，道：“瀧訶那老家夥跟你們仙門人合作，不知弄了什麽東西，本座已將他處理，至於他弄出來的東西，本座概不負責。”
原來在爛枯山差點害死大家的瀧訶已經被女魔頭處理了，看來她覆活後這段時間沒來找仙門麻煩，就是為了處理魔門內亂的吧。
那她今日突然出現……
師望濘一方面擔憂她可能是來尋仙門麻煩，一方面又想到方才發生的事情，兩方天人交戰後，決定先順從內心，真誠地說道：“女魔頭，謝謝你，謝謝你還趕來救我！”
女魔頭明白她說的是護生術的事情，但她不願承認自己是特意來救她的，“本座只是處理內務路過此地，發現瀧訶餘孽出現在此而已。”
“好吧，但還是謝謝你！”師望濘並不覺得失望，女魔頭救她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就算這段時間因為她而遭遇了這些不好的事情，但做決定的是自己，她並不會遷怒在其他人身上。
女魔頭袖子一揮，背手轉身離開，“本座還有要事在身，不跟你在此廢話了。”
師望濘心知她嘴硬的毛病，跟游意之對了個眼神，無奈一笑。
“意之！”
“游師兄！”
前方傳來幾道呼喊。
游意之聽見熟悉的聲音神情微動，居然是他的母親俞夫人出現在此處，緊跟其後的還有松月等人。
他上前迎接，神情不解：“母親怎會來此？”
俞夫人見他無恙，心下微松，餘光瞥見不遠處的女魔頭，臉色微變。
游意之見狀，安撫道：“母親莫怕，過後我向您解釋。”
聽到他這麽說，俞夫人便稍稍放松警惕，她一向對他很放心。然後她又看到了他身旁站著的師望濘。
師望濘接觸到她的打量，心下一緊。
游意之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朝俞夫人介紹：“這位是莫語門弟子叫師望濘，是我的朋友。”
說到“朋友”二字時他頓了頓。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俞夫人見他神情還有什麽不懂，她換了個柔和的笑容，向師望濘打了個招呼。
師望濘緊張不已，卻還是盡力從容地見了禮。
女魔頭在一旁似笑非笑，本就打算離開，此刻更不想再打擾這幾人寒暄。
然而在她準備離去的前一刻，她聽到俞夫人說道：“邵氏一族在四個方位設下惡鬼陣，企圖制造禍亂，如今事情敗露，幹脆提前啟動了陣法。此地是惡鬼陣其中之一，是他們先行試驗之地，原本是要嫁禍給魔門激起仙魔兩門爭端，他們邵氏好在其中坐擁漁翁之利。如今你父親已經聯合其他仙門處理此事，其他三處惡鬼陣已有人前去破陣。我聽聞你在此，怕你再有個萬一，便趕緊過來看看。”
女魔頭停下腳步，臉色變得很是難看，到底是讓瀧訶那個老鬼做成了一件事。
師望濘和游意之從俞夫人口中得知，惡鬼陣大開後，以勢如破竹之勢蔓延，引發人間動蕩。
惡鬼陣本以濁氣為食，轉化為怨氣散往四周，人吸收過多的怨氣後引動心魔變得異常暴戾，從而失去理智制造殺戮。怨氣纏身之人死後極易變為惡鬼，惡鬼又以怨氣為食，惡鬼陣不破則惡鬼不死不滅。
邵氏一族本想將惡鬼一事嫁禍魔門，仙門既要阻止惡鬼陣繼續蔓延，又要分出心力對付魔門，定會方寸大亂。魔門又因女魔頭之死內亂不止，兩門之間必會疲於應對。屆時邵氏可趁虛而入，利用早已準備好的破陣之法破了惡鬼陣，營造拯救蒼生之功，以助其爬上仙門之首，一家獨大。
如今計劃敗露，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制造天下大亂，若仙門應接不暇，或可趁亂而起。邵氏為一己私欲做下此等傷天害理之事，實讓人不恥。
“四大惡鬼陣分布於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宗主和你父親已去往東位，南位西位亦有其他仙門派人前往，我與松月來此和你會合，外面還有無念門等附近仙門相助。”
“母親是打算自己深入此地惡鬼陣陣心？”游意之問。
俞夫人點頭，道：“惡鬼陣是禁術，一旦開啟霸道至極，仙門當中有把握破陣者寥寥可數，我也只能勉力一試。”
游意之連忙請求道：“母親，讓我去吧。”
俞夫人自然不願，面露愁容道：“破惡鬼陣需得心無雜念之人深入陣心，再以凈化之法凈化陣心濁氣，使惡鬼陣無法再吸收濁氣釋放怨氣，方能破解。若心志不堅者入陣可能會被怨氣反噬，導致前功盡棄。”
她目光憐愛，看著游意之道：“不是母親不信你，而是此事兇險萬分，你還年輕，斷不能讓你一個小輩頂在前方。”
“說來慚愧，論凈化之力我等遠不如佛修，佛修主修凈化之力，當年尤以凈臺寺為首，可惜……”俞夫人說到這，看了一眼女魔頭。
師望濘聞言同樣看了過去，好在女魔頭對此並無特殊反應，可細看之下，卻又像是被什麽定住了般。
只聽俞夫人繼續說道：“如今仙門的佛修雖不及當年的凈臺寺，但論凈化之力我們自是不如的。況且凈臺寺還有一位佛修幸存至今，他已前去相助，想來定能事半功倍。”
原本沒有反應的女魔頭突然插話問道：“他去了哪？”
俞夫人詫異她會接話，遲疑道：“你問無免大師？”
“對，”女魔頭目光沈沈，問：“無免去了哪？”
俞夫人答道：“他去了南位。”
女魔頭得到答案轉身就要走，師望濘下意識喊住她：“女魔頭！”
女魔頭回身看她。
“要小心啊……”師望濘出言囑托。
女魔頭聞言哂笑：“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離開。
師望濘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入口通道裏面，不知為何感覺心裏空落落的。
“怎麽了？”游意之問她。
她輕輕搖頭，那股情緒來得莫明，隨著女魔頭的離開漸漸平息下去，她只好說自己沒事。
寒暄過後，俞夫人準備前往陣心。
“夫人，”師望濘輕輕喊住俞夫人，問道：“若有凈化之力的寶器相助是否也能事半功倍？”
俞夫人道：“自然，只是當今寶器多為利器，而能夠凈化惡鬼陣內濁氣的更是屈指可數。”
師望濘捧出一樣東西，道：“若是昆山玉呢？”
俞夫人驚訝不已，看著她手中捧著的東西，似一塊平平無奇的玉石，語氣遲疑：“這是，昆山玉？”
師望濘點頭確認。
見俞夫人眼中還有疑慮，她解釋道：“當初我就是用昆山玉治好了大忘，呃，游師兄的傷。”
她看向游意之，希望他能幫她增加可信度。
游意之上前替她說話：“的確如此，當初我被邵世傑種魔，後來體內魔氣消失不見，想來是她用昆山玉替我凈化了。”
師望濘連連點頭。
然而此事除了俞夫人知曉，卻是游意之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說起。果然一石驚起千層浪，一直在俞夫人身後候著的眾人紛紛上前關心。
游意之一一回應，直道如今安然無恙，只讓眾人放心便是。
俞夫人心中疑慮退去，神色大定，說道：“能得昆山玉相助自然極好！你肯借我一用？”
聞言，師望濘神色一滯，又怕叫人誤會，連忙解釋道：“晚輩當然願意，只是這昆山玉認了主，若要用，夫人需要帶我一同前去。”
此言一出，游意之與俞夫人皆一怔。
俞夫人：“這……”
“母親，您帶我們一起去吧。”游意之說道。
俞夫人見他眼神堅定，師望濘看她的目光亦是切切。
她沈默著，並沒有立刻答應二人。
*
南位的惡鬼陣處於一處湖心當中，女魔頭找到具體位置時，湖邊圍坐了一群佛修，口中念念有詞。
湖上形成了一道無色屏障宛似巨缽倒扣湖面，應當是佛修們設下用來阻擋並凈化怨氣的結界。
女魔頭上前一一辨認，並未看到無免，她隨便找了個佛修問道：“無免人呢？”
那佛修被驚擾也不生氣，阿彌陀佛一句，便道無免已進入陣心。
女魔頭臉上的神情出現一絲崩裂，她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他怎敢！”
她毫不猶豫飛入湖心，往陣心而去。
被問話的佛修見狀，急忙勸道：“施主不可！”
女魔頭哪管許多，即便佛修的凈化結界對她這個以魔氣修煉的魔修來說同樣具有作用，她依然強忍過那陣不適，強行闖入陣心。
進入陣心，外界如何便完全看不到了，只有無邊的黑暗，還有遠處的瑩瑩幽光。
女魔頭走向那處幽光，越是靠近幽光越盛。
她看見幽光的中央似一道泉眼，一縷又一縷的往外冒出寒氣，這些寒氣並不是普通寒氣，而是由濁氣轉化的怨氣。
她看見這些怨氣一縷不差地進入泉眼旁邊打坐之人體內。
那人正是無免。
此時的無免閉眼入定，渾身仿佛浸在寒冰當中，眉梢凝出寒霜，眉頭皺得緊緊的，神情十分痛苦。
女魔頭知他這是被心魔魘住了，她思忖片刻，上前蹲下，伸出手落在他額間，緩緩註入法力。
*
心魔境內。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站在無免身前，他們面容猙獰，看他的眼神滿是失望與痛恨。
“你為什麽不替我們報仇？為什麽不殺了她？”
“師弟，我們死的好慘啊！”
“師兄嗚嗚嗚嗚嗚，我好痛嗚嗚嗚……”
“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為師當初就不該救你！”
……
“對不起……”無免神情痛苦，他看著那一張張臉，心若刀絞，“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無能……”
他顫抖著，目光留戀，一錯不錯地看著每一個人。
曾經慈眉善目的師父如今青白著一張臉，朝他幽幽招手：“既報不了仇，便來陪為師吧。”
時常掛著一張笑臉的師兄如今帶著滿臉的鮮血，笑容瘆人，語氣充滿蠱惑：“你也去死吧，死了就可以和我們永遠在一起了。”
他們紛紛招手引他過去，他目光怔怔，朝著人群邁出一步。
身後有人拉住了他，他有一瞬恢覆清明，看向身後之人。
女魔頭伸手拽住他，眼神當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緒，他聽見她的聲音很輕，又好像很近。
“你明明恨我，卻又讓我輕易進入你的心魔境，無免，你總是這樣狠不下心。”
無免此刻心中摻雜了太多情緒，一時不能體會她言語中的意思。
女魔頭看著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睜開眼睛，再看我一眼吧。”
無免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明白自己明明正在看她，為何她要讓他睜眼。
他見她將目光移向別處，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前方是他的師父和同門們。
是了，是她害死了他們！
他眼中升起濃烈的恨意，他要在他們面前殺了她，讓他們相信他真的替他們報仇了！
之後，他會再以死謝罪，求他們原諒。
帶著殺意的招式輕易便被她化解，女魔頭控制住他亂動的身體，捏緊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向前方那群人。
她的聲音似是染上寒意，問道：“你看看清楚，那真的是你的師父，你的師兄弟們嗎？”
無免掙紮著，並不聽話。
她的語氣帶著幾分咄咄逼人：“你的師父慈悲為懷，怎會要你白白丟命？你的師兄樂觀善良，又怎會這般恨你？他們是仁愛世人的佛修，是寧願自己遭受磨難也不願害了任何人的聖人！你看看清楚眼前這些面目可憎的東西，你好意思將它們跟你的師父還有師兄弟們相提並論嗎？”
無免停下掙紮，神情怔怔。
女魔頭見他安靜下來，心下微松。
忽而，幾滴滾燙落在她的手指上，猶如潮濕的火焰刺痛了她的皮膚，帶著未燃盡的灰燼落在她的心上，引來陣陣痛意。
她收回手，忍不住背在身後輕輕摩挲。
失去桎梏的無免宛若失了魂，緩緩跪了下去。
前方青面獠牙的人群沒了身影，只餘一片空寂。
女魔頭在他身後靜靜站著，直到空寂一寸寸化為虛無，她與無免回到惡鬼陣陣心。
縷縷寒氣此刻變得行動緩慢至極，悠悠環繞在無免周邊，不得而入，卻又無法離去。
無免睜開寒霜之下的雙眼，那裏是她許久未曾見到的平和，可當他的眼神聚焦在她身上時，她好似看到了一絲絲難以言喻的，像是脆弱，亦或是無助的情緒。
她收回在他額間的手，一時無言。
無免靜靜看她，神色出奇平靜：“佘青，我是恨你的，可我卻殺不了你。”
他在這一刻以這樣的語氣喊她的名字，她仿佛回到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門女魔頭的時候。
即便那時的她已心有瘡痍，可她還是一個名叫“佘青”的女孩子。
“我知道，”佘青的眉眼當中也沒了平日裏散不去的那股戾氣，她罕見地笑了起來，帶了幾分狡黠：“早說了讓你還俗偏不聽，連個心魔都勘不破，如何能四大皆空？”
她扯下發間的紅色發帶，沈默打量，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見她如此，無免心中忽而升起一股不妙。
發帶輕裹著一縷香氣，柔軟、溫和地覆在他的眼睛上。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醜陋的樣子。”
“你要做什麽？”
察覺到她可能要做些什麽，無免的呼吸重了幾分，而為了壓制陣心他卻無法動彈，阻止不了她分毫。
間隔許久的沈默後，他聽見她的聲音響起，在此刻顯得異常的平靜：“當初騙你是我不對，往事難追悔，做錯了事就得承擔後果，你教過我的。”
一向不肯低頭的魔門女魔頭在此時主動認了錯。
覆在無免眼上的發帶不知何時暈出兩縷潮濕的紅。
“對了，”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趣事，聲音帶著些許喜悅：“莫語門那個小丫頭你應當認得出吧？替我轉告她一聲，姓游的小子還算靠譜，就說我同意了。”
也不枉費她廢了一半魂力護住那個小傻子的心脈，天底下竟真有第二個這樣的傻子，明知她是個魔頭卻還敢信她。
“佘青，不要這樣……你體內的魔氣本屬濁氣，你奈何不了惡鬼陣。”無免試圖再勸停她。
佘青拿出一盞燈，擺在他前方。
若是無免能看見，定然能發現，這盞燈，便是當年凈臺寺鎮守之物，亦是令凈臺寺滅門之物——養魂燈。
“若我沒記錯，養魂燈亦有凈化世間濁氣之力，只是它的燈芯早已不知去了何處……你想知道燈芯在哪嗎？”
她問著他，卻也沒打算要他回答，繼而自顧自說道：“當初魔門欲奪此燈，奚無幽曾先行找過凈臺寺住持，也就是你師父，他跟奚無幽說‘養魂燈已成一盞廢燈’，奚無幽以為這只是他的借口，並不相信。直到血洗凈臺寺那日，這盞燈到了他手中，他方知你們這些佛修是真的不會說謊，沒有燈芯的燈可不就是一盞廢燈。”
“可這燈芯總不會平白無故消失，那能去哪了呢？我找了許久，後來終於找到了。”
誰能想到，這盞神燈的燈芯，在多年之前就被凈臺寺的住持隨便用來救了一個命懸一線的孤兒。
她看著無免，神色繾綣。
這是在他面前從未有過的神情，只有在他此時此刻看不見她的情況下，才敢露出的神情。
“我奈何不了這些濁氣，可點燃的養魂燈可以。”她這般說道：“你是凈臺寺的佛修，催動養魂燈以凈化之力解決這些濁氣，應該不成問題吧。”
無免不知她說的燈芯在哪，又要如何在這點燃養魂燈，他只知自她這句話落下，他的世界便再聽不見了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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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門外的無念門弟子慌亂不已，連忙說道：“我們發現不對進去查探，裏面空無一人，但他們留下的蹤跡顯示消失在佛像背面一堵墻前。我們修為不足不敢輕舉妄動，但已去信師門，想來增援的弟子應該在來的路上了。”
松月點頭，擔心游意之等人遭遇困難，打算帶人先行進入細查破廟，正要做進一步安排時，身後一陣騷動。
“好像是魔門！”
“啊啊啊是女魔頭來了！”
……
松月連忙回身戒備，呼喊眾人莫慌，發現來人的確是死而覆生的魔門女魔頭。
“不想死就滾開！”
女魔頭面色不悅，眼含急意。
松月以為此事與魔門有關，游意之等人還被困在其中，她自然不肯放女魔頭過去。
女魔頭本就對仙門厭惡至極，見這些人並不識相，作勢就要強行突圍。
當初圍剿女魔頭已是動用各大仙門主力方才成功，這些人哪是她的對手，輕而易舉便被她解決。
“佘青，休要作亂！”
禪杖橫空出現，將女魔頭攔截。
女魔頭停手，看向阻攔在她與仙門弟子之間的無免，沈聲道：“你看清楚，是他們先妨礙我。”
無免怒視她：“難道要由著你在此繼續制造禍亂危害人間？”
“別什麽罪名都按在我頭上。”
“這裏有你魔門的人，你敢說與你無關？”
“確實與我無關，你愛信不信，讓開！別妨礙我去救人。”
似是聽見某個極大笑話，無免言語譏諷：“你一個魔頭還會救人？”
女魔頭被他拖沓糾纏的態度惹得心煩，忍不住諷刺回去：“我會不會救人無免大師竟然不知？你可別忘了，你這條命，被我救了多少次。”
此事的確戳中無免痛處，他恨女魔頭，恨她害他全寺師門，恨她裝模作樣欺騙於他，可這個讓他仇恨至極之人又不顧生死救他數次……
見他不語，女魔頭恢覆平靜說道：“別再攔我，我欠那小女修一命，待我救下她，再來算你我恩怨。”
說罷，女魔頭不管眾人，徑直向破廟走去。
*
焚祟符燃盡，地面只餘灰燼。游意之將灰燼一捧一捧小心收起來，還有枕木落下的劍也一並收好。
枕木死後，設置在師望濘周圍的結界符跟著失效，力氣也在逐漸恢覆，她看見游意之朝她走來，她輕聲安慰：“節哀。”
游意之搖頭示意自己無事，他檢查她身上是否有傷，發現確實無恙後微微松了口氣。
“我帶你先出去。”
這裏面情況覆雜，必須先讓她到達安全的地方，他才能放心去尋找其他失散的人。況且枕木最後那句話透露出的信息，卿言可能出了事，甚至接下來或許會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
“轟隆——”
二人還未動身，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動靜，女魔頭速度極快，一路摧毀式前行，待她站定在師望濘面前時，來時經過的通道變得十分殘破。
“女魔頭！”師望濘驚喜喚道。
聽到她中氣十足的聲音，女魔頭眼裏的急意很快消失，她淡漠頷首，好似並非為她而來。
轉眼看見她身旁的游意之，含怒質問：“你就是這般護著她的？”
師望濘還想替他說話，女魔頭立馬怒視她，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她瞬間咽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幫腔。
然而游意之明顯沒有她那麽怕女魔頭，只見他神情嚴肅，反問道：“我在破廟前曾遭魔門埋伏，此事是否與魔門有關？”
女魔頭睨他一眼，道：“瀧訶那老家夥跟你們仙門人合作，不知弄了什麽東西，本座已將他處理，至於他弄出來的東西，本座概不負責。”
原來在爛枯山差點害死大家的瀧訶已經被女魔頭處理了，看來她覆活後這段時間沒來找仙門麻煩，就是為了處理魔門內亂的吧。
那她今日突然出現……
師望濘一方面擔憂她可能是來尋仙門麻煩，一方面又想到方才發生的事情，兩方天人交戰後，決定先順從內心，真誠地說道：“女魔頭，謝謝你，謝謝你還趕來救我！”
女魔頭明白她說的是護生術的事情，但她不願承認自己是特意來救她的，“本座只是處理內務路過此地，發現瀧訶餘孽出現在此而已。”
“好吧，但還是謝謝你！”師望濘並不覺得失望，女魔頭救她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就算這段時間因為她而遭遇了這些不好的事情，但做決定的是自己，她並不會遷怒在其他人身上。
女魔頭袖子一揮，背手轉身離開，“本座還有要事在身，不跟你在此廢話了。”
師望濘心知她嘴硬的毛病，跟游意之對了個眼神，無奈一笑。
“意之！”
“游師兄！”
前方傳來幾道呼喊。
游意之聽見熟悉的聲音神情微動，居然是他的母親俞夫人出現在此處，緊跟其後的還有松月等人。
他上前迎接，神情不解：“母親怎會來此？”
俞夫人見他無恙，心下微松，餘光瞥見不遠處的女魔頭，臉色微變。
游意之見狀，安撫道：“母親莫怕，過後我向您解釋。”
聽到他這麽說，俞夫人便稍稍放松警惕，她一向對他很放心。然後她又看到了他身旁站著的師望濘。
師望濘接觸到她的打量，心下一緊。
游意之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朝俞夫人介紹：“這位是莫語門弟子叫師望濘，是我的朋友。”
說到“朋友”二字時他頓了頓。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俞夫人見他神情還有什麽不懂，她換了個柔和的笑容，向師望濘打了個招呼。
師望濘緊張不已，卻還是盡力從容地見了禮。
女魔頭在一旁似笑非笑，本就打算離開，此刻更不想再打擾這幾人寒暄。
然而在她準備離去的前一刻，她聽到俞夫人說道：“邵氏一族在四個方位設下惡鬼陣，企圖制造禍亂，如今事情敗露，幹脆提前啟動了陣法。此地是惡鬼陣其中之一，是他們先行試驗之地，原本是要嫁禍給魔門激起仙魔兩門爭端，他們邵氏好在其中坐擁漁翁之利。如今你父親已經聯合其他仙門處理此事，其他三處惡鬼陣已有人前去破陣。我聽聞你在此，怕你再有個萬一，便趕緊過來看看。”
女魔頭停下腳步，臉色變得很是難看，到底是讓瀧訶那個老鬼做成了一件事。
師望濘和游意之從俞夫人口中得知，惡鬼陣大開後，以勢如破竹之勢蔓延，引發人間動蕩。
惡鬼陣本以濁氣為食，轉化為怨氣散往四周，人吸收過多的怨氣後引動心魔變得異常暴戾，從而失去理智制造殺戮。怨氣纏身之人死後極易變為惡鬼，惡鬼又以怨氣為食，惡鬼陣不破則惡鬼不死不滅。
邵氏一族本想將惡鬼一事嫁禍魔門，仙門既要阻止惡鬼陣繼續蔓延，又要分出心力對付魔門，定會方寸大亂。魔門又因女魔頭之死內亂不止，兩門之間必會疲於應對。屆時邵氏可趁虛而入，利用早已準備好的破陣之法破了惡鬼陣，營造拯救蒼生之功，以助其爬上仙門之首，一家獨大。
如今計劃敗露，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制造天下大亂，若仙門應接不暇，或可趁亂而起。邵氏為一己私欲做下此等傷天害理之事，實讓人不恥。
“四大惡鬼陣分布於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宗主和你父親已去往東位，南位西位亦有其他仙門派人前往，我與松月來此和你會合，外面還有無念門等附近仙門相助。”
“母親是打算自己深入此地惡鬼陣陣心？”游意之問。
俞夫人點頭，道：“惡鬼陣是禁術，一旦開啟霸道至極，仙門當中有把握破陣者寥寥可數，我也只能勉力一試。”
游意之連忙請求道：“母親，讓我去吧。”
俞夫人自然不願，面露愁容道：“破惡鬼陣需得心無雜念之人深入陣心，再以凈化之法凈化陣心濁氣，使惡鬼陣無法再吸收濁氣釋放怨氣，方能破解。若心志不堅者入陣可能會被怨氣反噬，導致前功盡棄。”
她目光憐愛，看著游意之道：“不是母親不信你，而是此事兇險萬分，你還年輕，斷不能讓你一個小輩頂在前方。”
“說來慚愧，論凈化之力我等遠不如佛修，佛修主修凈化之力，當年尤以凈臺寺為首，可惜……”俞夫人說到這，看了一眼女魔頭。
師望濘聞言同樣看了過去，好在女魔頭對此並無特殊反應，可細看之下，卻又像是被什麽定住了般。
只聽俞夫人繼續說道：“如今仙門的佛修雖不及當年的凈臺寺，但論凈化之力我們自是不如的。況且凈臺寺還有一位佛修幸存至今，他已前去相助，想來定能事半功倍。”
原本沒有反應的女魔頭突然插話問道：“他去了哪？”
俞夫人詫異她會接話，遲疑道：“你問無免大師？”
“對，”女魔頭目光沈沈，問：“無免去了哪？”
俞夫人答道：“他去了南位。”
女魔頭得到答案轉身就要走，師望濘下意識喊住她：“女魔頭！”
女魔頭回身看她。
“要小心啊……”師望濘出言囑托。
女魔頭聞言哂笑：“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離開。
師望濘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入口通道裏面，不知為何感覺心裏空落落的。
“怎麽了？”游意之問她。
她輕輕搖頭，那股情緒來得莫明，隨著女魔頭的離開漸漸平息下去，她只好說自己沒事。
寒暄過後，俞夫人準備前往陣心。
“夫人，”師望濘輕輕喊住俞夫人，問道：“若有凈化之力的寶器相助是否也能事半功倍？”
俞夫人道：“自然，只是當今寶器多為利器，而能夠凈化惡鬼陣內濁氣的更是屈指可數。”
師望濘捧出一樣東西，道：“若是昆山玉呢？”
俞夫人驚訝不已，看著她手中捧著的東西，似一塊平平無奇的玉石，語氣遲疑：“這是，昆山玉？”
師望濘點頭確認。
見俞夫人眼中還有疑慮，她解釋道：“當初我就是用昆山玉治好了大忘，呃，游師兄的傷。”
她看向游意之，希望他能幫她增加可信度。
游意之上前替她說話：“的確如此，當初我被邵世傑種魔，後來體內魔氣消失不見，想來是她用昆山玉替我凈化了。”
師望濘連連點頭。
然而此事除了俞夫人知曉，卻是游意之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說起。果然一石驚起千層浪，一直在俞夫人身後候著的眾人紛紛上前關心。
游意之一一回應，直道如今安然無恙，只讓眾人放心便是。
俞夫人心中疑慮退去，神色大定，說道：“能得昆山玉相助自然極好！你肯借我一用？”
聞言，師望濘神色一滯，又怕叫人誤會，連忙解釋道：“晚輩當然願意，只是這昆山玉認了主，若要用，夫人需要帶我一同前去。”
此言一出，游意之與俞夫人皆一怔。
俞夫人：“這……”
“母親，您帶我們一起去吧。”游意之說道。
俞夫人見他眼神堅定，師望濘看她的目光亦是切切。
她沈默著，並沒有立刻答應二人。
*
南位的惡鬼陣處於一處湖心當中，女魔頭找到具體位置時，湖邊圍坐了一群佛修，口中念念有詞。
湖上形成了一道無色屏障宛似巨缽倒扣湖面，應當是佛修們設下用來阻擋並凈化怨氣的結界。
女魔頭上前一一辨認，並未看到無免，她隨便找了個佛修問道：“無免人呢？”
那佛修被驚擾也不生氣，阿彌陀佛一句，便道無免已進入陣心。
女魔頭臉上的神情出現一絲崩裂，她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他怎敢！”
她毫不猶豫飛入湖心，往陣心而去。
被問話的佛修見狀，急忙勸道：“施主不可！”
女魔頭哪管許多，即便佛修的凈化結界對她這個以魔氣修煉的魔修來說同樣具有作用，她依然強忍過那陣不適，強行闖入陣心。
進入陣心，外界如何便完全看不到了，只有無邊的黑暗，還有遠處的瑩瑩幽光。
女魔頭走向那處幽光，越是靠近幽光越盛。
她看見幽光的中央似一道泉眼，一縷又一縷的往外冒出寒氣，這些寒氣並不是普通寒氣，而是由濁氣轉化的怨氣。
她看見這些怨氣一縷不差地進入泉眼旁邊打坐之人體內。
那人正是無免。
此時的無免閉眼入定，渾身仿佛浸在寒冰當中，眉梢凝出寒霜，眉頭皺得緊緊的，神情十分痛苦。
女魔頭知他這是被心魔魘住了，她思忖片刻，上前蹲下，伸出手落在他額間，緩緩註入法力。
*
心魔境內。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站在無免身前，他們面容猙獰，看他的眼神滿是失望與痛恨。
“你為什麽不替我們報仇？為什麽不殺了她？”
“師弟，我們死的好慘啊！”
“師兄嗚嗚嗚嗚嗚，我好痛嗚嗚嗚……”
“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為師當初就不該救你！”
……
“對不起……”無免神情痛苦，他看著那一張張臉，心若刀絞，“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無能……”
他顫抖著，目光留戀，一錯不錯地看著每一個人。
曾經慈眉善目的師父如今青白著一張臉，朝他幽幽招手：“既報不了仇，便來陪為師吧。”
時常掛著一張笑臉的師兄如今帶著滿臉的鮮血，笑容瘆人，語氣充滿蠱惑：“你也去死吧，死了就可以和我們永遠在一起了。”
他們紛紛招手引他過去，他目光怔怔，朝著人群邁出一步。
身後有人拉住了他，他有一瞬恢覆清明，看向身後之人。
女魔頭伸手拽住他，眼神當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緒，他聽見她的聲音很輕，又好像很近。
“你明明恨我，卻又讓我輕易進入你的心魔境，無免，你總是這樣狠不下心。”
無免此刻心中摻雜了太多情緒，一時不能體會她言語中的意思。
女魔頭看著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睜開眼睛，再看我一眼吧。”
無免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明白自己明明正在看她，為何她要讓他睜眼。
他見她將目光移向別處，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前方是他的師父和同門們。
是了，是她害死了他們！
他眼中升起濃烈的恨意，他要在他們面前殺了她，讓他們相信他真的替他們報仇了！
之後，他會再以死謝罪，求他們原諒。
帶著殺意的招式輕易便被她化解，女魔頭控制住他亂動的身體，捏緊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向前方那群人。
她的聲音似是染上寒意，問道：“你看看清楚，那真的是你的師父，你的師兄弟們嗎？”
無免掙紮著，並不聽話。
她的語氣帶著幾分咄咄逼人：“你的師父慈悲為懷，怎會要你白白丟命？你的師兄樂觀善良，又怎會這般恨你？他們是仁愛世人的佛修，是寧願自己遭受磨難也不願害了任何人的聖人！你看看清楚眼前這些面目可憎的東西，你好意思將它們跟你的師父還有師兄弟們相提並論嗎？”
無免停下掙紮，神情怔怔。
女魔頭見他安靜下來，心下微松。
忽而，幾滴滾燙落在她的手指上，猶如潮濕的火焰刺痛了她的皮膚，帶著未燃盡的灰燼落在她的心上，引來陣陣痛意。
她收回手，忍不住背在身後輕輕摩挲。
失去桎梏的無免宛若失了魂，緩緩跪了下去。
前方青面獠牙的人群沒了身影，只餘一片空寂。
女魔頭在他身後靜靜站著，直到空寂一寸寸化為虛無，她與無免回到惡鬼陣陣心。
縷縷寒氣此刻變得行動緩慢至極，悠悠環繞在無免周邊，不得而入，卻又無法離去。
無免睜開寒霜之下的雙眼，那裏是她許久未曾見到的平和，可當他的眼神聚焦在她身上時，她好似看到了一絲絲難以言喻的，像是脆弱，亦或是無助的情緒。
她收回在他額間的手，一時無言。
無免靜靜看她，神色出奇平靜：“佘青，我是恨你的，可我卻殺不了你。”
他在這一刻以這樣的語氣喊她的名字，她仿佛回到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門女魔頭的時候。
即便那時的她已心有瘡痍，可她還是一個名叫“佘青”的女孩子。
“我知道，”佘青的眉眼當中也沒了平日裏散不去的那股戾氣，她罕見地笑了起來，帶了幾分狡黠：“早說了讓你還俗偏不聽，連個心魔都勘不破，如何能四大皆空？”
她扯下發間的紅色發帶，沈默打量，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見她如此，無免心中忽而升起一股不妙。
發帶輕裹著一縷香氣，柔軟、溫和地覆在他的眼睛上。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醜陋的樣子。”
“你要做什麽？”
察覺到她可能要做些什麽，無免的呼吸重了幾分，而為了壓制陣心他卻無法動彈，阻止不了她分毫。
間隔許久的沈默後，他聽見她的聲音響起，在此刻顯得異常的平靜：“當初騙你是我不對，往事難追悔，做錯了事就得承擔後果，你教過我的。”
一向不肯低頭的魔門女魔頭在此時主動認了錯。
覆在無免眼上的發帶不知何時暈出兩縷潮濕的紅。
“對了，”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趣事，聲音帶著些許喜悅：“莫語門那個小丫頭你應當認得出吧？替我轉告她一聲，姓游的小子還算靠譜，就說我同意了。”
也不枉費她廢了一半魂力護住那個小傻子的心脈，天底下竟真有第二個這樣的傻子，明知她是個魔頭卻還敢信她。
“佘青，不要這樣……你體內的魔氣本屬濁氣，你奈何不了惡鬼陣。”無免試圖再勸停她。
佘青拿出一盞燈，擺在他前方。
若是無免能看見，定然能發現，這盞燈，便是當年凈臺寺鎮守之物，亦是令凈臺寺滅門之物——養魂燈。
“若我沒記錯，養魂燈亦有凈化世間濁氣之力，只是它的燈芯早已不知去了何處……你想知道燈芯在哪嗎？”
她問著他，卻也沒打算要他回答，繼而自顧自說道：“當初魔門欲奪此燈，奚無幽曾先行找過凈臺寺住持，也就是你師父，他跟奚無幽說‘養魂燈已成一盞廢燈’，奚無幽以為這只是他的借口，並不相信。直到血洗凈臺寺那日，這盞燈到了他手中，他方知你們這些佛修是真的不會說謊，沒有燈芯的燈可不就是一盞廢燈。”
“可這燈芯總不會平白無故消失，那能去哪了呢？我找了許久，後來終於找到了。”
誰能想到，這盞神燈的燈芯，在多年之前就被凈臺寺的住持隨便用來救了一個命懸一線的孤兒。
她看著無免，神色繾綣。
這是在他面前從未有過的神情，只有在他此時此刻看不見她的情況下，才敢露出的神情。
“我奈何不了這些濁氣，可點燃的養魂燈可以。”她這般說道：“你是凈臺寺的佛修，催動養魂燈以凈化之力解決這些濁氣，應該不成問題吧。”
無免不知她說的燈芯在哪，又要如何在這點燃養魂燈，他只知自她這句話落下，他的世界便再聽不見了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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