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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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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

距離開山還有一周。正好趕上過節。

宮內宮外張燈結彩,富貴人家滿地灑金,尋常人家的孩子蹲在地上撿金子。橫沖直撞的馬車只能急停,車內香粉從飄飛的布幔中溢出,車夫揚起鞭子——

被一名白衣少女擡手接住。

力道這麽重的一鞭,她手中不見紅痕。

裏頭的小姐意識到不對,揚聲問:“是何人在擋路?”

這家的小姐儀仗不小,頂棚邊懸著眼淚一樣的流蘇,四角鑾鈴都是鎏金的,一看就是不夜城中的富貴人家。這小姐的聲音中也暗含著自豪。

車夫看清徽月臉的剎那呵斥的話堵在咽喉中。

這不日城的地頭蛇原本是城主一家,威風凜凜,別人只有做小伏低的份。自從路今慈一來,城主一家苦不堪言就朝著不日城中的百姓撒氣。本就不喜歡邪魔,這麽一來,大家對路今慈和宋徽月不滿的引線就更是被點燃了。

徽月不知道路今慈這段時間都幹了些什麽。這車夫竟是低頭道歉:“宋姑娘。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他特意咬重了一個“宋”字。

裏頭人也不傻一下就猜出了是誰。她笑道“原來是宋姑娘啊!你說這廟會一年就這麽一次,愛湊熱鬧的小孩也多。我這馬車不長眼。萬一要是撞上了……一時也就急了點。”

路今慈冷笑:“車不長眼人也不長眼嗎?”

他一說話,車夫就戰戰兢兢,氣氛也冷下來。

徽月手抓在他小臂上,他臉色緩和了幾分。

她對車內的人說:“姑娘既然知道這條街在舉行廟會,自然也應該知道逢節盛會這條街不能行車。繞道吧。”

這還是路今慈駐紮在不日城後立下的規矩。

裏面的人一聽徽月放過他們了頓時千恩萬謝,聽不出任何隱藏的不快。

甚至還試探地說:“宋姑娘提醒的是。王要是不介意的話,等廟會逛累了就可以去盡頭的酒家歇息。那是我家開的,我回去就與他們知會一聲。”

仿佛怕被拒絕一樣,溜得飛快。

徽月拉拉路今慈的衣袖:“說說看,你這段時間幹了什麽。這些人之前可不是這樣的。”

路今慈瞥了眼徽月的手:“沒幹什麽。也許是他們只是喜歡你。”

她無言了一會:“那逛完廟會我們再去酒家休息吧。但是要多備些銀子,計劃之外的開銷。也不占人便宜。你覺得呢?路今慈。”

徽月側頭,路今慈擡起他下巴,大拇指輕輕摩挲片刻,依依不舍道:“月月不都說了今晚全都聽你的。問我做甚?不過怎麽突然想起說要來這個地方,我還以為會這種節日回長衡仙山。”

徽月嘴唇下意識微張,路今慈瞇起眼。

她掙脫開來,只說了一個字:“近。”

還有,為了道別。

看著燈影下少年,徽月神情有些憂慮。

少年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身影在月下依舊很孤寂。他一直是一個孤零零的人,原來陪伴他的仿佛只有劍。

徽月看了看手心同心契的意義。

道與不道別到現在好像沒有意義,只是在離別之前她想做完想做的事。路今慈愛慘了她,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可到底是沒有兩全之策,連她也在掙紮也在擰巴。

小心翼翼縮回手,藏起袖子下面的一滴醉。

其實這才是她的目的。

因為她知道路今慈是肯定不會允許她走的。

路今慈,這次算是我欠你的。

酉時。

天剛剛暗。燈籠逐漸明亮。

徽月帶他買了糕點,玩了投壺。投壺的彩頭是東珠手鐲。明知道那東西是假的,徽月看向路今慈。路今慈無奈,黑著個臉擠在一堆世家公子旁。攤販老板看見他驚出了一身冷汗。而路今慈只是手勾起幾根竹簽。平日裏鬥雞走狗的公子哥們一見他滿貫高聲驚呼。想要與路今慈勾肩搭背。在路今慈發作之前徽月將他帶走。

戌時。

天色已暗。燈籠下圍著一堆飛蛾。

徽月帶他進勾欄看了變臉,火焰差點燒著宋徽月。她被路今慈扯了一下,抵在木樁上,架子的陰影落在他們身上。兩人對視著,與外面的鬧騰格格不入。明暗交界處,鮮明的線切割出兩個世界。徽月手腕上一涼,手鐲冰涼的觸感讓徽月後頸不自覺縮了縮。

路今慈將她在上面親吻,從未有過的急切。

掠奪她身邊每一寸幽香。

徽月回應他,吻著吻著她就哭了。

眼淚掛在她臉上很惹人憐惜。

少年有些錯愕,慢慢松開宋徽月。

有時候會想要掐訣把自己變回凡人。有時候又想耍耍賴一直賴在這個時間點。假如跪在神像面前就能把自己變成一只蝴蝶,不用再承受人間的任何溫度,那該有多好。

她撲在路今慈懷中,手指陷進他蝴蝶骨裏。路今慈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路今慈神情很是不自然:“弄疼了?這就哭了。”

徽月嘴唇只是有些紅腫,並沒有被咬出血。

她悶悶說:“你對我好。我很感動。哭一下還不行嗎?”

路今慈五指伸入她頭發,將她往懷中按了按:“這有什麽好感動的。我又不是唯一一個為你好的。但月月是第一個對我的好的。我都沒哭。”

夜風輕輕吹動,燈籠尾端的流蘇晃啊晃。

路今慈格外繾綣地嗅著她發絲的幽香:“也罷。你替我。”

亥時。

徽月玩累了,路今慈背著她穿過最繁華的鬧市。

該熱鬧的還是熱鬧,她耳邊依舊很吵鬧。

路今慈任由她下巴靠在自己肩上:“現在是燈籠最亮的時候了,是繼續玩還是回魔宮?”

琳瑯的小物在餘光中浮光掠影。

徽月輕聲說:“玩啊。”

她說話的語調都有些昏昏欲睡。

路今慈面不改色道:“好。現在回魔宮。”

徽月摟著他脖子的手緊了些:“不回。”

路今慈停頓下來,徽月嘴唇輕輕蹭了蹭他的外耳廓:“路今慈。別忘了我們接下來還要去一個地方。你要現在回去的話我以後就不給你親了。”

倘若要是有以後的話。

本想著在今天的最後一個時辰隨便找個酒家,將他灌暈就算了,可最開始路遇上酒莊的小姐也省的她再費心思去找。

此生也算是幸運了這一回。

路今慈以一種極其惡劣的語調道:“不行。”

少年似乎很喜歡這樣的親密的接觸。這與他小時候的不同,他年少時與他人最親密的接觸就是被打被罵,突然給他糖吃他永遠都吃不夠。

他調轉了一個方向,兩人行走在燈火處看小樓的光影逐漸闌珊。

意想不到的事在去酒館的路上發生。

迎面走來幾個蒙面人,手中幾尺長的大刀嚇得旁人那是一個驚叫連連。他們出現的很怪,尋常歹徒也不會選在人多的地方打劫,他們卻給人一種魚死網破的感覺,好像過來就是與路今慈同歸於盡的。

為首之人怒道:“路今慈,你害我家人淪落於此,我今天就要你償命。區區一邪魔有什麽臉來指責我們?彼此彼此。”

街邊的攤販就已經被嚇跑了,瓜果滾落一地。原來是城主一家,額頭上甚至還系著縞素。這下一切疑問都明朗了。

路今慈捂上她的眼睛,徽月問:“你想要殺他嗎?”

路今慈道:“你想要怎樣就怎樣。”

徽月就道:“早就聽說不日城城主一家平日就囂張跋扈,虐待人為樂。我覺得不如將他們交給他們欺負過的人。”

路今慈笑了笑:“來人,將他們丟進貧民窟。”

幾個黑影掠過,耳邊是咒罵聲。

徽月心頭一緊:“我不是說了今天不帶侍衛嗎?”

路今慈道:“這邊的小販又不全是人。”

徽月哦了一聲,這段插曲並沒有影響她的心情。

到了酒家,那小姐笑著踏出門來,顯然是沒想到他們真的回來。聽聞了街上的事,對他們更是感激不盡。

徽月只要了間小院,與路今慈面對面坐。

空氣中飄蕩著不知名的花香,她看著路今慈想都沒想就喝光她遞過去的酒,慢慢斂下眉。

路今慈倒在桌子上,徽月這才拿出一直藏著的一滴醉,手邊把玩著。

少年睡著的時候很好看,她前世看見他倒在雨泊中就會不自覺心生憐憫。他很瘦,手指骨也很突出,給人一種很易碎的感覺。

徽月親吻在他額頭上:“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了。我們游遍廟會,看見萬家燈火。這個手鐲其實不是特別想要,我只是想要你為我投壺。想要你背著我走。”

“路今慈,你騙了我這麽多次我就騙你這麽一次好不好?”

“假如我有一天死了,你不要像前世那樣了,看著好心疼。如果可以的話就請替我善待父母吧。你要萬人呼擁,你要歲歲平安。然後我——來結束這一切。”

再見了。

她告別說完,就聽見了圓在她體內大笑。他似乎很難理解,嘲笑她不自量力。徽月面不改色,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前往望焚山。

就不知。

在她轉身的一瞬間,路慈睜開眼,啞聲說了一句:“騙子。”

她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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