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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她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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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她不要他了

箭矢穿透了肩胛骨,雖沒傷到臟器,但也是傷筋動骨,他今日穿的圓領白袍,被汩汩冒出的鮮血染得格外駭人。

倏地。

沈書晴就落淚了,卻並不想表露對他的愧疚,反倒是別開臉擡手拭淚,“你別以為你救了我,我便會對你感恩戴德,我便要跟著你走了。”

要說沒有感動是假的,他是許多人的王爺,他的身子何等矜貴,卻義無反顧撲了過來,只為替她擋箭。

可即便是感動,也不能改變他這個人的品性,她不喜歡他的品性。

陸深平躺在灘塗的沙地上,江水一浪一浪拍過來,讓他覺得冷,他艱難側臉往江面看去,兩條船越靠越近,水寇的船更高一些,已經搭了往下的梯子,更多的旅客跳窗下水,然則水寇卻趕盡殺絕,將細細密密的箭矢射入了江水中,江面不時浮出屍體,最近的一具浮屍就在兩丈之外,江風一吹過來,濃重的血腥味竄入了他的鼻腔。

且水寇的船上,正扔下幾只小船,他們正打撈這些浮屍,從死人身上搜取財物。

見此情景,陸深猛然收回視線,傷口處牽出的痛讓他牙關打顫,他想要起身,帶著他的妻逃離這裏,卻發現右腳動彈不得,腳崴了,回想了下,似乎是在從船板上下水時,因著急救人沒看清,踢在了船沿鑲嵌的鋼板上。

這卻是沒有辦法正常行走了。

他又覷了一眼緩緩靠近的搜屍船,為首的那個獨眼龍手裏舉著一只長槍,長槍上染著血,身後已躺著兩具剛死的屍首,再看向方才那只客船,林墨在哪不知道,他的那些暗衛卻還在潁川沒有抵達鄴城,陸深眉頭緊鎖,這是天要亡他啊。

等他再度收回視線時,她卻沒從女子眼裏看到懼怕,只有濃重的擔憂,他想這一刻,他的妻至少心裏是有他的,至少在他臨死前,能夠得知她對他有著那麽一丁點的關心,哪怕是憐憫,他也是高興的。

而她,才不過十七歲,花一樣的年紀,不該同他一起死在這裏,而且,她還要照顧他唯一的骨血,她也不能死,遂陸深艱難從腰上取出一塊菱形令牌,扔給深書晴面前的灘塗上,“這令牌能夠調令本王的十萬黑騎軍。這黑騎軍,只有林墨知曉,連本王的舅父及母妃也不知,你找到林墨,然後用這塊令牌叫他輔佐遙兒。本王所有的財物,林墨那裏皆有造冊,也一並交給你打理。”

又看了一眼行駛近了幾分的搜屍船,“你馬上離開,本王會絆住他。”

沈書晴撿起令牌,是黑玉所雕刻,她不曾想到陸深竟然還私養了軍隊,那可是砍頭的大罪,霎時也明白了這人的企圖,也難怪非要搭上她外祖了,她忽然有些理解他,生在皇家,有時候你不爭就只有等死。

而她此時也瞧見了男子高腫的腳踝,再看往這邊過來的搜屍船,雖則他們如今掩映在蘆葦叢中,可只要搜屍船再過來一些,便會瞧見他們兩個來。

可她的目光卻從他高腫的腳踝上挪不開眼,從前她腳踝受傷時,他抱起她到臨窗大炕上,細心給她揉捏,當時他應當是還不知曉她外祖的身份。

她想,或許沒有她的外祖,他對她也是有幾分憐惜的。

更何況,他之所以受傷,完全是為了救他。

她不能這麽沒有良心,她蹲下身,將令牌收好,而後蹲到他的身前,哭聲道:“王爺,我們一起走,我扶著你,我們一起走。”

她沒有轉身就離開,陸深已十分感動,唇角笑意深深,又怎會叫她一起送死呢,他是一個男人,保護自己的妻兒是他應做的事,她粗糲的指腹撫上她眼尾的濡濕,“本王自十五歲入軍營起,就早就把生死看淡,唯一放心不下的不過是你、遙兒,還有母妃。”

說到這裏,陸深嗓音轉啞,“你要活下去,將本王的孩子和母妃照顧好。”

看見她即便是如此落魄也難掩的花容月色,又頗有些不甘心地道:“你若是敢背棄本王,再嫁他人,本王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罷,看了眼近了些的搜屍船只,便推了推沈書晴,“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是該走的,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死好,總不能叫遙兒一下子沒了雙親,那也太也可憐。

而至於,他那番威脅她不能嫁人的話,她卻是全然沒有放在心上,死都死了還能詐屍不成?

可她分明都往前走出了幾步,雖則步履遲疑,但到底往岸邊走去,卻不知為何心底越發沈重起來,好似腳裏灌了鉛,每邁出一步皆要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陸深見她好半晌才走出去丈遠,心裏又是高興又是著急,她終究還是牽掛他的,卻又擔心她留下來也是死路一條,他該是要繼續催促她離開的,可出口的話卻是問她:“瑤瑤,你可曾愛過我?”

沈書晴楞住,而後緩緩側身,瞧見再一波浪打在他的身上,江水汙濁了他的白袍,卻帶走了他傷口處的猩紅,傷口進水疼得他眉頭緊皺,可他的目光卻緊鎖著自己,等著她的回答。

她該如何回答呢?愛過嗎?自然是愛過,卻不過是愛的她以為的表象,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愛真實的他。

可如今兩人即將生離死別,他又是為了救她而受傷才逃脫不得,她該是要騙騙他的,好叫他走得安心。

可她不願意說謊話,她爹說過,做人要磊磊落落,堂堂正正。

是以,她並不曾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無聲地落淚,總歸是不想他死的。

可陸深既然問出了一直不敢問的問題,自然是執拗地想要一個答案,見沈書晴猶豫,他剛升起的希冀跌落下來,神色暗淡無光,只自嘲一笑,“我知道了。”

“從頭到尾,你只把我當做一個替身而已。”

“一個替身,又怎會有愛呢?”

他的話說的小聲,可兩人隔得近,江風又往這邊吹,沈書晴聽到了。

所以,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替身,然即便只是作為一個替身,他還是願意全身心付出他的愛,願意在生死面前毫不猶豫替她擋箭,願意將他所有的家當全部交給她以及她的孩子。

這一刻,沈書晴再也抑制不住體內洶湧的愧疚,只覺得腳下也不沈重了,她飛奔回去,就如從前那般,撲入他的懷抱,揪住她胸前的衣裳,哀哀戚戚地哭了起來,“我不要丟下你,我們一起走。”

沈書晴揪住衣裳牽扯到了陸深的傷口,叫那未曾拔去的箭矢在他的血肉裏轉了半圈,疼的額頭直冒細汗,可他的唇角那是壓也壓不住地上揚。

媳婦不舍得他死。媳婦雖沒說愛他,但是她用行動證明了對他的愛。

可他沒高興多久,便又開始嚴肅起來,費力地將沈書晴從他身上扯下來,“你要乖,要聽本王的話,本王這個樣子,走不快。”

又看了眼江心,那打撈屍體的小船,去旁邊撈了依據浮屍過後,如今正在搜屍體身上的錢財,也只是暫時停在了江面,等他發現這邊的動靜,再跑就晚了。

可沈書晴一旦下了決定,便不會再做改變,她看起來柔弱,骨子裏卻是個執拗的人。

她起身,沒有離開,而是蹲在了地上,捏住他沒受傷的那只腳,將他從灘塗往岸邊拖去。兩個人站起來太過打眼,這般行事,可以被蘆葦叢擋住身影。

灘塗的沙很細,倒也能將他拖動,只是那穿透肩胛骨的箭矢,卻不時被蹭刮著骨肉,疼的眼冒金星,陸深生生忍著,她不想再給她增加任何麻煩。

他不曾想到,一向柔弱弱弱,只怕連遙兒都抱不動的小婦人,竟然能將他這個八尺男兒硬生生拖出了這會吃人的灘塗。

天明之前,兩人找到了附近的一處農戶,家中只有一老婦,本是不願意收留這樣的不速之客,也疑心他們給自己帶來麻煩,但想到自己兒子上了戰場至今未歸,便當做做好事,將他們收留了下來,給他們準備了熱水和稀粥。

沈書晴千恩萬謝過後,去解腰上的包袱拿銀子,想要請這個老婦給她們請個郎中,卻發現纏在腰上的包袱不翼而飛,又去摸頭上,因為離開客船時正在睡覺,已取掉珠釵耳環甚的,根本沒有換錢的物件。

再看陸深,也只是用發帶綰著青絲。

彼時陸深剛被擦洗了身子,換了身老婦兒子的粗藍布衣裳,箭矢露在外面的部分被剪斷了,傷口上暫時灑了草木灰止血,他指了指地上的那件破了的雲錦白袍,“把這衣裳洗幹凈拿去換錢,也能值不少銀子。”

沈書晴在院子裏的井裏打了水,在木盆裏搓洗幹凈,也不及晾幹,就跟著老婦出了門,想著請大夫早點替他看診,最起碼先把箭矢拔出來。

沈書晴走後,陸深側躺在在泥土房靠窗的大炕上,他本該補覺的,一宿沒睡腦袋昏昏沈沈,可他卻壓根睡不著,總擔心沈書晴會拋下他自己離開。

昨兒夜裏,她之所以會留下,陸深當時以為她是因為愛他,如今想想,或許只是因為她的善良,便是換做任何一個人,她也不會見死不救。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沒了生命危險,她隨時要離開,那是沒有一點負擔的,況且她一早就想跑了,在水寇來犯時,那等危險的境地,她也毫不猶豫朝著有流箭的方向跑去。

他害怕,害怕得從炕上坐了起來,卻又因為腳傷,不敢下地,只能偶爾趴在木窗上,像一個望妻石一樣,一眨不眨地盯著村子往鎮上去的方向。

之所以是偶爾,乃是因為他害怕沈書晴回來撞見他這般窘迫的模樣,所以只能是一會假裝躺在炕上,過會兒再坐起來偷瞄一眼,見依舊沒有人影,遂又重新躺下,這般反覆動作,自然是拉扯到了傷口,本來已被草木灰止住的傷口又開始流血,粗藍布衫上一片暗紅,可他卻渾不在意,只因在一次次探視中,他等來了從鎮子上回來賣完獵物挑著空籠子的獵戶,等來了吃著麥芽糖高興走在鄉間小路上的小童,等來了拉著牛車來村裏采買糧食的商戶。

甚至等來了那個收留他們的老婦,以及提著藥箱跟著老婦進院門的大夫,卻始終沒有等來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再度躺下時,因為心裏極度的失落,他不曾註意到睡姿,直接將穿透肩胛骨的箭尖壓在了床板上,染紅了土白布鋪設的床單,傷口處疼,卻不及心口處傳來的細細密密的疼痛。

她到底還是拋下他了。

大夫是整個鎮上最好的大夫,內科外科兼修,他替陸深取出了箭矢後又包紮,最後又開了內服的湯藥叫老婦人去抓藥,腳踝上的傷不曾傷筋動骨靜養幾天便是。

陸深全程一句話不說,只緊抿著牙關,那模樣瞧著像是大夫欠他多少銀子是的,大夫只當他是怕疼,又拿過給到老婦人的方子,加重了五靈脂的分量,可減輕疼痛。

“現在的小夥子,真是一點苦頭吃不得。”大夫搖搖頭,收好診箱走了。

老婦送走他,回來與陸深說自己要出門一趟去替他抓藥,又想起馬上要到午膳的時辰,而她要出門去抓藥,便遞給他一個幹硬的饅頭,“這位公子,你先墊墊肚子,你媳婦去給你買豬骨去了,說是給你熬湯補身,要晚點才能回來。”

霎時,陸深便松開咬緊的牙關,紅了眼眶。

原來,她沒有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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