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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玉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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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玉京(九)

蕭望舒垂眸,回避道:“阿蠻,你還小,有些事現在不必知曉。”

“可我已經不小了。前兩日宮裏宴席上,阿娘親口說我該懂得自己的責任。我不是小孩子了。”

蕭望舒再度擡眼,靜靜盯了她許久,一言不發。

長孫蠻洩了氣,明白再也問不出什麽。她咬著唇,道:“那阿娘呢?”

“什麽?”

“我的責任是去幽州。就像胡人手裏的木偶,不必問也不必說,只需要有一雙耳朵,聽懂吩咐。那阿娘的責任是什麽?”

物是人非,這句話跟少年時的記憶別無二致。蕭望舒抿唇,轉開眸光,“守護陛下和蕭家。”

長孫蠻立即反駁道:“可那日書房裏,阿娘明明說是為了天下百姓!”

“這有什麽區別嗎?蕭家在,則天下不亂,百姓亦能安穩。我護住了陛下和蕭家,也就是護住了天下萬民。”

“可陛下不是一個明君。先生曾說,明君或開國守業,或勵精圖治。但我在平就殿晨誦兩月,宣室的鐘鼓聲就響了一回。陛下根本就沒有上朝!他不是一個好皇帝!”

蕭望舒蹙眉,她收緊了手,低喝道:“放肆!陛下的事豈容你來置喙,我看這些日子你是越發胡鬧了。現在就回小庭院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再出來。”

長孫蠻搖頭,她掙脫開手腕,眼睛濕漉漉的,“阿娘明明都知道,就是不願意去聽。你其實只想守住這個位置!為了它,你可以委屈自己,不和阿爹和離。也可以像現在這樣,什麽都不說就拋棄我!”

蕭望舒氣息微急。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姑娘的細發。

卻被後者一掌揮掉。

“可我不是阿娘,我不願意!”

小姑娘轉頭跑出去,門外婢女一陣驚呼。又有幾人匆忙進屋,蕭望舒正撐著屏風起身,身形晃動。

婢女連忙扶住她,“殿下!”

蕭望舒按住額心,深吸了口氣,“無事。”

“把她帶回小庭院,沒有孤的命令,誰都不許放她出來。”躺回軟榻上,她閉著雙眼,吩咐道:“派人去請禦史丞傅譽。”

……

長孫蠻沖出纖阿臺,頭也不回地跑到前院。婢女跟在她身後,雪天裏都不敢跑得急,沒能及時攔住她。

眼看越走越遠,婢女一急,朝門口親衛呼道:“快!攔下郡主!”

奈何她成了水中游魚,親衛們也顧忌著身體,不敢下手太過。長孫蠻楞是拼著一腔孤勇,沖出了府門。

一擡頭,跟剛下馬車的魏山扶撞個正著。

“你……”

魏山扶訝異極了,看眼她身後,當機立斷地伸出手,“快上來!”

長孫蠻三步兩跨,踩上小杌子,剛鉆進車廂,馬兒就嘶鳴疾跑起來。車外還聽得幾聲呼喚,漸行漸遠。

魏山扶撓了撓頭,憋了半天,“那啥,我就是過來看看你。”

長孫蠻縮在角落,抱著膝蓋沒說話。

魏山扶皺眉。他撩起袍子,半蹲在長孫蠻跟前,問道:“你怎麽了?前兩天不還好好的。”

他想了會兒,又硬邦邦憋出兩句:“那日沒來找你,是我遇到了沒想通的問題。我不是有意失約的。”

長孫蠻還是沒搭話。她安靜地坐在那兒,垂著眼睫,像是被人遺棄的奶貓。

魏山扶眉毛皺得越深,他“嘖”了一聲,手指頭戳了戳小姑娘的臉。

長孫蠻終於擡起頭,小眉頭擰了個疙瘩。

她瞪著他:“幹什麽?”

“我在幫你招魂啊。”

魏山扶手撐膝蓋,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長孫蠻,你說說你,知恩不圖報,有你這麽做郡主的嗎。”

“你見過哪個郡主被人追著跑出家的。”

長孫蠻耷拉著肩膀,下巴枕在膝頭,一張小臉滿是茫然,“我一直以為,我很明白他們在做什麽。可到今天我才發現,我從來都沒有看明白過。魏山扶,我以前真傻。”

“嗨,正常。”

“……你就不能說點討喜的話?”

魏山扶拍拍袍子,腳尖一轉,屁股一擡,順勢坐在她旁邊,懶洋洋道:“難不成你還想讓我誇你聰明?這也太難為人了。”

那股郁氣滯在心頭,居然被他三言兩語給消了。長孫蠻動動嘴角,無奈笑笑:“魏山扶,你是真的狗。別誤會,我這是在誇你。還有,謝謝。”

魏山扶嚇得當即滑跪。

他靠背蹭了蹭車廂,穩住屁股,結巴兩聲:“你,你不對勁!你居然會跟我道謝!”

“……。”

長孫蠻擡起手,一顆爆栗扔在他頭上,微笑:“天生優雅,慚愧慚愧。”

魏狗痛呼,捂住腦袋震聲怒吼:“長孫蠻!這是我的馬車,你趕緊麻溜的下去!”

長孫蠻蒙住耳朵,搖頭晃腦:“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

“……。”

半晌,車廂內重歸平靜。

馬蹄聲噠噠響著,魏山扶坐在窗下,抱臂睨她好幾眼。長孫蠻轉過臉,悶悶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你剛到底怎麽回事,跟你娘吵架了?”

“算是吧。我只是突然認清了,我娘無時無刻都在權衡利弊。”

這番話說得一針見血,實在不像是小孩子。但好在魏山扶也不是個正常人。

他點點頭,出人意料地安慰著:“你娘是長公主,自然會考慮得更多。你看,我家跟公西家向來不和,但我爹不照樣推舉他家的人上任青州。我爹說了,為官之道最重要的就是利弊權衡。每個人立場不同,利弊也不同,更會隨著時間去改變。固守想法的話,很容易在朝廷裏待不下去的。”

單就魏崇推選孫興一事,魏山扶鋪開了跟她細說。長孫蠻大概聽聽,就忍不住打斷他:“這些我都能懂。我只是無法接受,我也在我娘的權衡範圍內。”

她別過臉,慢慢說著:“我問她為什麽那麽容易拋下我,一點也不在意我的感受。可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那幾句話。我心裏知道,她其實並沒有把話說完。還有許多事,她不告訴我。寧願我誤會她,我娘也不願意說出來。”

魏山扶一反常態地沈默下來。

沒等到聒噪回應,長孫蠻瞥眼,見他臉上頗為苦惱,“你這是怎麽了,搞得就跟是你一樣。你可比我好多了,誰不把你當香餑餑守著哪。”

兩眼相對,魏山扶囁嚅著唇,實在憋不出子醜寅卯。他煩躁地抹了把頭發,蒼青色的綾帶落在肩頭。

漸漸地,長孫蠻收了笑容,“你今天過來,是不是找我有什麽事?”

“我……”他欲言又止,眼睛裏滿是糾結。

長孫蠻坐直身,臉色嚴肅:“我今天被告知的事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兩件。你說吧,我好好聽著。”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魏山扶放棄掙紮,端正身姿,雙眼平視前方,幹巴巴道:“你爹手上那把扇子。”

長孫蠻疑惑:“扇子,你是說那把折扇?我爹常年都帶著它,這很平常呀。”

魏山扶瞥來一眼,遲疑發問:“你就不好奇你爹大冬天還帶扇子?而且,你見他打開過嗎?”

長孫蠻怔住眼。

憋在心口的話終於說出來。魏山扶松口氣,軟下腰身,道:“那把扇子我看見了。你如果想知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不過……”

他小心翼翼打量著她,輕輕問道:“長孫蠻,你真的會離開長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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