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不說話了？”</p>

君無儔看得出來她在生氣，還有些隨後才滋生出來的羞澀無措</p>

幸好，她對他不是只有厭惡</p>

汾璽玉別開了眼睛，掩飾突然漫上雙頰的紅暈，他的眼裏有些奇怪的情緒，瞧得人心裏開始怦評敲起小鼓</p>

“說了有什麽用？你說話根本不算話，說要放我走，這會兒卻要人家硬上你的轎子，撒謊是會被閻王小鬼剪舌頭的”</p>

“本宮從來都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撒謊、殺人不過都是家常便飯”</p>

她臉色蒼白，馬上更往車廂靠，要是能奪門而出，她大概會毫不考慮地跳車</p>

“真好騙，這樣的丫頭不騙你要騙誰？”他笑得很無奈</p>

想不到他在這丫頭心中一文不值，她就這麽看不起他？</p>

“你說寵我，就做出一點真的寵的樣子來給我看，我要去那裏！”她隨手往車簾外一指，氣得很想一拳捶下去，說要把她送人，現在又沒來由地要回去，他到底把她當什麽，把人當猴子耍很好玩嗎？</p>

“哦，”他瞄了眼車外“你可知道那是什麽地方？”</p>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p>

“看起來你比較不怕我了，敢對我使性子？有進步”他笑，很愉悅地，他喜歡她的頂撞</p>

泥女圭女圭有了個性不是讓人很期待嗎？</p>

她壓根不想跟他講話，一來講不贏，浪費口水，二來，還在氣頭上她沒發現轎子停了，自己讓人拉著手站在鑾城街上最大家的飯莊子前面</p>

她真的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會當真</p>

“爺？您不會是想在『會仙居』用飯吧？”聰明伶俐的小喜子不用點就通，可他大大地不讚成啊</p>

“進去招呼一聲，要一間安靜的，視野要最好的”</p>

“不要跨院嗎？”</p>

“不必，她圖的不就是熱鬧？人越多越好”他身邊的小女子眼珠已經到處亂轉，聞香，那鼻子嗅來嗔去的樣子跟小獸有什麽兩樣呢？</p>

汾璽玉才不管君無儔心裏在想什麽，她餓啊，一早蒔繪刻意給她準備的燕窩粥她沒吃兩口，那兩口還是看在她眼巴巴的分上吞下去的，你想嘛，她都要被送走了，睡不好，吃不下，真的有燕窩也跟咽粗糠差不多</p>

“爺，您的安全……”小喜子可不這麽想，遲遲不肯舉步</p>

君無鑄不坑氣了</p>

小喜子驚跳“小的馬上去辦！”</p>

會仙居不愧是鑾城裏最大的飯莊子，專門伺候大宅門裏面的風流人物</p>

幾乎跟鵪鶉一樣被養大的汾璽玉當然不知道鑾城街上除了飯莊子，又有招徠顧客的小飯鋪，更何況遍布的茶樓、飯館、二葷鋪和大酒缸，飲食業可是盛極一時</p>

她聽著大廳的食客要酒叫菜猜拳行令，跑堂忙得團轉，有招呼的，有看座的，從她坐下的樓閣往下看，戲臺上一群畫花了臉的名角正在演《金錢豹》，鋼叉滿天飛舞，腳後跟一個跟著一個摔，既勇猛又火爆，喝彩聲不斷，一邊吃得嘴角流油一邊欣賞唱堂會戲</p>

“這才叫生意啊”這才叫賺錢吧？她那每天一兩銀子美夢算什麽，搞不好抵不上人家一盤菜錢，自己還口口聲聲說要自給自足，現在想起來真是丟臉</p>

雅座上的君無儔低斟店小二送上的太平猴魁茶，對於跟這丫頭在一起凡事得自己動手來這件事已經很有自知</p>

只見她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簡直比戲臺上的人物還要精彩，見她一會兒笑，一會兒激動，一會兒又頹喪，模模自己瘦扁扁的荷包，最後幹脆把下巴頂在欄桿上，整個人蕭索了起來</p>

他不喜歡她臉上的那種惆悵</p>

這時珠簾輕動，飯莊子老板進來，一看見還有女眷在座，他怔了下，但是不敢多看一眼，還距離君無儔好幾步遠就畢恭畢敬地哈腰低頭</p>

“爺，您……蓬蓽生輝，爺要用飯還是吃茶？”</p>

一貫的口齒伶俐都不管用了，因為他知道來人是誰，君無儔可是這間飯莊的幕後老板，也是他的大金主</p>

金主長居宮中，不曾踏足，他可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付，稍有閃失，就算腦袋賠上去也沒用</p>

“那些四鮮、四冷葷、四大件的菜碗就免了，你叫幾個手腳精明的小二跑趟&amp;興樓、太風樓、明湖春，還有厚德福等館子帶幾樣菜回來”</p>

各家有各家的特別菜品，各有各的拿手菜，飯莊子的幾大件要吃宮裏比它更精致，其他飯館的菜色應該可以讓那個小丫頭露出些許笑容吧？</p>

“小的馬上差人去辦！”飯莊子老板不敢含糊，說風就是雨交辦事情去了</p>

不到半盞荼時間，流水般的菜肴香噴噴地送了上來</p>

厚德福的瓦魚塊、鐵鍋蛋、八寶榛子，西來順的炸羊尾，太風樓的賽螃蟹、芙蓉鴨</p>

片，豐澤園的金銀肉，煤市街的口蘑焰餃子，東安門外北興館的溜裏脊……</p>

滿滿一大桌，都是汾璽玉見也沒見過，聽也沒聽過的菜肴</p>

“吃吧，要是喜歡，還有很多”他舉箸，不是往自己碗裏夾菜，一筷子西市砂鍋居的鹿尾放進了汾璽玉的碗裏，油光滑亮的大米飯配上熟爛金紅的鹿尾，怎麽看怎麽好吃</p>

汾璽玉也不客氣，扒飯就吃</p>

君無儔看似夾上癮，一筷又一筷，馬上把她的碗疊得像座小山</p>

小喜子曾幾何時看過主子這種動作？眼睛是越看越大，通常只有別人夾菜給主子吃的份，哪時候見他對誰體貼過了，記憶中，就連太子妃也不曾有過這種厚待，這玉主子果然很不~'般響^</p>

看著碗裏快要滿出來的菜，相較君無儔空空的碗，汾璽玉很意思意思地夾了塊白肉到他那裏</p>

“你也趕快吃，別凈給我夾菜”好好吃……好口齒不清</p>

他低頭看碗，然後，珍重地吃了那塊肉</p>

“你怎麽都不吃？光看我肚子不會飽的”肚子填了三分飽，她終於有空擡起頭來看看跟她同桌吃菜的人，卻見一雙黑玉似的眼睛拿著她瞧</p>

他把碗遞給她</p>

“什麽嘛，要我幫你夾菜？”早知道就不要問，餓死他好了</p>

可是看見他眼裏不同以往的柔軟，她夾了塊她覺得很好吃的溜裏脊，後來想想，每樣菜都給他夾上一點，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和自己的飯菜奮鬥</p>

看著倆人你來我往的動作，小喜子若有所思，眼角忽然有些濕潤</p>

他有多久沒看過主子這麽率性的行為了？一個受儲君教育的皇子能有什麽幼稚的本錢？早早成熟，早早離開母親的庇佑，早-早識得人間險惡，每天過著勾心鬥角的日子</p>

“對了，小喜子，你也一起來吃”汾璽玉很快樂地向他招呼</p>

“小的不用”千萬惶恐，哪有主子跟下人一起用膳的？</p>

“在我那裏也這樣，大家一起吃飯才有滋味，君無儔你叫他一起來嘛”</p>

君無儔，這可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無禮，對，可是他一點都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有種拉近距離的感覺</p>

“小喜子，坐”他出聲，看也不看小喜子“這時候你要是敢跪下，我就打斷你的腿”</p>

威嚇比連篇廢話都有用，小喜子折彎到一半的腿連忙伸直，苦著臉人了座</p>

回頭他一定要跟自己收養的義子說，然後代代傳下去，他一個太監也曾有跟太子比肩同桌吃食過啊——</p>

一桌的菜豐富精致，盡管汾璽玉已經用力地往肚子裏塞，還是剩下了許多</p>

她豪氣萬丈</p>

“剩下可惜，不如打包回去給蒔繪還有佩兒她們吃吧，我相信她們也沒機會吃這麽好吃的東西”</p>

“玉主子，這……”他睜眼沒見過這種會打包剩菜給宮女吃的主子</p>

“叫人來打包”君無儔哪不知道她這種小家子氣的個性，要包就包吧，反正今天還有什麽例沒破的，還計較這一小點？</p>

沒二話，小喜子領命去</p>

“你真好……怎麽你好像變了？”偏著頭，汾璽玉有些不解</p>

“你別想這樣就爬藤隨棍上，”看見她微微變了色的小臉，明明剛吃飽的她臉色紅潤，可愛得想讓人一口咬下去，卻說變就變，可惡！“本宮的意思是，你真的認識我多少，你總是會有時間認識真正的我是怎麽回事，到時候……咳……”他居然語拙了</p>

他可從沒想過要在一個女人面前表露自己</p>

女人不過是消遣……怎麽好像變調了？</p>

爾雅殿燈火通明</p>

兩個貼身宮女來回不知道裏裏外外走了幾趟，因為探頭脖子都變長了，誰也拿不定主子能不能再回到這座殿閣，這也攸關許多人未來的命運啊</p>

忽然，靜寂了一整天的外頭有了聲響</p>

一雙明黃靴子踏進了大門</p>

兩個丫頭嚇得差點忘記身份，傻不楞登地杵著，直到小喜子唾了聲“你們這兩個死丫頭都給我醒過來，自己該幹啥的別跟我說都忘了！”</p>

“是！小喜子公公”倆人慌亂地應諾，隨即蒔繪拿了一盞銀絲紗燈罩的花燭便往東暖閣去</p>

“太子殿下，請隨奴婢過來，姑娘的寢房在這邊”</p>

君無儔的懷裏抱著因為一天疲累，早在轎子裏睡過去的汾璽玉，跟著蒔繪進了寢房</p>

他把懷裏的人兒往床上輕輕放下，替她掖緊絲被，又用指頭拂去她鬢邊淩亂的發絲，依依不舍的指頭流連她彈性的肌膚，從額頭，眉間，鼻子，嘴唇，還有圓潤的下巴，最後一吻落在她的唇上</p>

站在一旁的蒔繪留也不是，走也不對，可再看見他把臉埋人自家主子濃密軟香的青絲，小獸一樣依戀，她便把燈盞留在長幾上，悄悄無聲地退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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