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在晏天樓舉行，這樣的極盛繁華明明很近又很遠</p>

一下轎就看見一雙眼滴溜溜轉著的小喜子，自從太子把她帶上帶下開始，小喜子公公對她執禮甚恭，打千請安從來沒少過，他是太子的貼身太監竟然在外面等她，是有什麽要叮嚀的嗎？</p>

“玉主子，今天要宴請的是三王爺、五王爺，太子殿下讓我來告訴你一聲”</p>

“我知道了”</p>

說也奇怪，要事先知曉宴客名單，君無儔會給她惡補著裝品級，三省六部禦史，有時候連閑散宗室也會搭上幾句，要是他忙不過來，那麽，小喜子就是他的傳話人</p>

當朝皇帝-總共有五個兒子，七個公主，這陣子她頻繁地見過二、四王爺，這次設宴總算把皇帝的五個兒子都看齊了</p>

謝過小喜子，她穿過曲通幽徑的抄手游廊，廊下間外，值夜的人不知多少，卻安靜得像沒有人，只有曲池裏的錦鯉聽見人聲，搖頭晃尾地聚攏過來</p>

“你終於來了，綠葉太多沒有香花點綴，好無趣呢”令人意外的，君無儔站在晏天樓的水榭邊，看著她一步步走過來</p>

他微帶酒意的眼睛看著她今晚的一身宮裝打扮，一條彩繡花鳥紋齊胸襦裙，銀白色裙據，發上足金簪花，胸脯露出一段凝脂雪白</p>

嗯，好看歸好看，但是他招來大宮女拿來一條披帛，見她遮去不少肌膚，這才把她迎了進去</p>

“來吧，就讓所有的人看看本宮有多麽寵愛你”</p>

他的話令汾璽玉無端生出一胳臂的疙瘩</p>

燈火通明的閣樓裏笑語喧嘩，由於擺了地龍，溫暖如春，冷冷的秋意只能在外面盤旋</p>

酒酣耳熱，織錦椅榻上的客人各有內侍，執了宮扇緩緩招著涼風</p>

宮廷，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可以春不春，秋不秋，像花房裏不論季節培育出來的花苗，像把這裏弄得像夏天的地龍</p>

“哎呀，原來是你”悅耳低沈的聲音帶著絲訝異，一個相貌清雅的男子攔住了她跟君無儔的去路</p>

汾璽玉只覺得眼生</p>

她最近見多了生人，實在已經見怪不怪</p>

“你認識我五弟？”君無儔問</p>

她想了下搖頭</p>

“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小哥，『寒山夜宴三十五』的直條長幅怎麽賣？”男子的五官和君無儔有些相似，但是線條卻要柔和許多，就連講話的口氣也讓人覺得親近多了</p>

汾璽玉眨眼又眨眼，她想起來了</p>

“一兩公子……不，五王爺你好”她彎腰行了宮禮</p>

“一兩？哈哈，我剛剛看就覺得眼熟，想不到一試竟然真的是你”</p>

這皇城中人都很愛試人，汾璽玉擡眼，很柔軟地笑了笑</p>

“想不到你是我大哥的人”言下有些扼腕</p>

這種事有什麽好解釋的，她選擇繼續微笑</p>

“君五爺，你太偏心了，一見到美女就丟下我們這些人，這叫不叫見色忘友？”</p>

不似中原的.口音，汾璽玉倒是一下就認了出來，這粗礦的男人是那天一直鼓吹五王爺不要買她字的人，看他斜襟敞胸，橫眉向天，特別的眼珠跟他的口音一樣引人註目</p>

“這位是繳旨回朝的威遠大將軍，我們家老三，他長年住在塞外，你瞧，連口音都像當地人，快被同化了”君無儔看著她跟自己的弟弟聊開，有些不是滋味，硬要她把註意力轉回來</p>

她從不曾對他露出這麽溫婉可人的表情，那笑是真的，那盛著細密微光的睫毛，看得出來她發自內心的喜悅</p>

她竟然為了一個男人喜悅？</p>

他心中無明怒火頓起</p>

汾璽玉可不知道親密站在她身旁的太子</p>

爺已經是怒火中燒她向這位手掌兵權的三王爺福過禮，原來今天與會的都是狠角色</p>

“想不到大哥的美人能寫一手好字，那幅字我已經讓人裱褙好放在書房，歡迎大家有空來參觀”五王爺猶在吆喝</p>

君無儔暗捏她的手</p>

“為什麽本宮不曾見過你的字？”</p>

她苦笑，這算什麽？小孩搶糖吃嗎？“游戲之作太子爺看得上眼嗎？”太子府裏要什麽名家字畫沒有，何苦來踩她一腳</p>

她賣字的小醜跳梁戲碼，看在他眼裏不是個笑話嗎？</p>

君無儔替她緊了緊身上的煙霞紫孔雀紋羽鍛披風，系好結，這樣還沒完，一縷順著肩頭垂下的發絲無預警地滑了出來，他便隨手繞在指間玩耍，仿佛她是他多麽重要的寶物那樣</p>

看在旁人眼裏只會說她現正得寵，只有汾璽玉心裏明白，這男人的心思越來越讓人難理解，雖說寵愛只是幌子，也不必做得這麽真，好像真的有多心疼她似的</p>

明明這些戲都只是演給別人看的</p>

她不懂，這樣把她推上風口浪尖，讓他的同黨、對手、敵人都知道有她這號人物，又能起什麽作用？</p>

她不過是太子府裏的擺設而已</p>

“老三、老五，我就不送了”眾目睽睽下，君無儔表示恩愛地擁著她進轎子裏去，人也跟著擠了進去</p>

“你進我的轎子做什麽？”她皺眉往裏面挪，雖然轎子寬敞，就算坐上兩個人也猶有餘地</p>

他有自己的輦車、明轎不坐，來跟她擠做啥？</p>

他不言，拍了轎頂讓人起轎</p>

過緊的桃心髻紮得頭皮發疼，宴會的時候她老趁人不註意用手指頭去戳那緊處，戳著戳著，仍不解癢</p>

“頭發太緊了嗎？要不替你換一個會梳頭的大宮女？”</p>

天要下紅雨了嗎？</p>

她還沒想仔細，頭頂一松，原來固定頭發的簪子被君無儔全部拔除，青絲洩了滿肩</p>

“你……”這人……</p>

誰知道更過分地，他伏在她的頸肩，掬起她方才如水披洩下來的長發，放在鼻端輕嗅</p>

她太小看男人的執著，執著於他們想要的，尤其是他，他想要的、想得手的，不論是霸業還是女人，一個都跑不掉</p>

君無儔沈默地看著她披風下弧度優美的頸項，眼神晦暗不定</p>

汾璽玉只覺眼前一暗，她整個身體已經在人家懷裏，他的唇強悍地抵開她的，在她毫無防備的小嘴裏撩撥挑動，他冰冷的唇帶著如火似的熱情</p>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想親就親，想抱就抱，我雖然出身不好，也不是青樓妓女！”她一掌推開他，臉上是無限隱忍卻又受傷的神情</p>

“我在試，你對我到底有什麽影響力，為什麽我會掙紮，掙紮要不要把你送給老三”</p>

汾璽玉還在眼眶滾動的水珠嚇得忘了要掉下來</p>

他坐正，手指卻又來拈著她的發絲</p>

“老五要本宮把你給他”</p>

把女子當成饋贈，不是什麽新鮮事，重點在於他能得到什麽好處，他從來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更不會遵守什麽君子之道，這是他一貫的手段</p>

“老五喜歡你，本宮看得出來，不過，我不會把你給他”</p>

他會給老三，讓老三跟老五不愉快，他可以坐收漁利</p>

君無儔轉過頭，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細致的表情，可他失望了，她細女敕的臉上除了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後來就是一片漠然</p>

通往王位的道路都是用血肉和白骨鋪就的，要立大事，豈能耽於婦人佞人？</p>

“想不到太子的能力很差，必須靠女子才能往上爬”她向來與人和好，少有這麽尖酸刻薄的話，但凡事都有第一次，開了葷，就什麽都無懼了</p>

話很酸，像在君無儔心上插了把刀，他陰郁地用指抓住她的下巴</p>

“你一再惹惱我，這對你沒有好處，先說了，你是去定三王府了”敢說他能力差，當初不該留她這禍根的</p>

“人人都說我是災星，可是我做了什麽，得這樣求生？”攪進來，她出不去了是嗎？</p>

汾璽玉喃喃自語，他的蠻力終於讓她的臉變形，她臉上的淒苦是君無儔沒看過的</p>

他真想抹掉她臉上的表情</p>

“既然這樣……民女就跟太子爺談個條件吧”</p>

她眼波堅強得讓君無儔幾乎要改變主意</p>

他在皇宮內廷裏看過太多女人，一遇上事情只會哭哭啼啼，讓人瞧不起</p>

說要把她送人，她不哭不鬧，沒有任何博取同情的招數，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麽以後，竟敢談起條件了？</p>

“我不是你的人，你想借我的手除掉不是你太子黨的皇子，就算不幸任務達成，可你總共有幾個兄弟？難道要一直不停地把我往外送？”</p>

他把她當成了什麽？</p>

妓女嗎？</p>

她的心如被剜了般的痛，這樣的他跟她的哥哥汾少麒有什麽不同？</p>

這世上沒有會真心疼她的人^</p>

他就非得把她扯進他們那雜亂的世界嗎？這位置，她不想要，原來也不該是她的，她要的不多，要是一生能夠找到一個知心人，粗茶淡飯，養一窩小狗那就心滿意足了</p>

她活該要賣命才能過上幾天痛快日子轎夫停下了轎子，爾雅殿到了</p>

“你要什麽？”君無儔問</p>

“我從哪裏來，讓我回哪裏去”</p>

“你想回汾府？”</p>

“我想不會了，可以自給自足，我能養活自己”</p>

“我給你的不好嗎？吃穿用度是別人沒有的，你寧可舍棄這些回去吃鹹菜配粗糧？”</p>

“宮裏很好，所有的東西都是最精致的，就連人個個也都是頂尖，可是我一輩子都被關在院落裏，就出去賣字的那幾天看見外頭那麽大，外面的花沒有這裏多嬌，但是野花活得精神抖擻，就連天上的白雲想飛到哪就往哪飛，不用被四面墻壁困住，出不去，進不來</p>

“外頭的人或許每天要為生活奔波勞碌，也許賺的錢只夠自己晚上吃一碗雜菜面，可是不高興的時候可以說老娘不高興今天不上工，在這裏卻不能，就算我多麽不願意，你的命令我都要遵從，哭笑都不自由，我想出去，不管要付出什麽，我都想去外頭……”她邊說，眼眶盈淚</p>

君無儔惱怒了，他一把捏住汾璽玉的手腕，被他這麽粗魯地鉗制著，她將落未落的淚就這樣滴在他的手背上</p>

他的心一緊，好像那顆水珠會燙人，他狠狠甩了出去</p>

他在皇宮長大，要什麽有什麽，甚至只要一個眼神就會有人把他的需要送到手中，他生來高高在上，只有旁人求他的份，嫡長子的他註定是儲君，將來的一國之君，萬裏江山都在他的掌握中……但是，這些，他忽然都不確定了，因他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的眼淚覺得歉疚，冷硬的心腸漫進了一股說也說不出的疼痛，那痛不是一下子就過去沒事了，是一點點滲進肌膚，一點點鉆人骨，痛不可遏</p>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心境的變化，震懾之下又被她明亮的水眸盯得吃不消，先挪開了眼</p>

最後，他粗聲道：“想要過苦日子還不簡單，要自由，本宮給你就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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