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衛西臨渤海，東臨東大洋，因此這裏近海的村落大多靠海維生，離得遠的陸地就種些蔬菜果樹</p>

當地氣候四季分明，不過當他們來到這裏時已近夏末，天氣倒是涼得很快，兼之風大，馬車裏的女眷早就穿起了披風</p>

衛所所在的金州城只是一座土城，卻是海上通往東北的必經之路，雍承志及雍昊淵一看這城的規模不小，但城墻竟如此不堪一擊，齊齊皺起了眉</p>

不過人生地不熟，他們並沒有多說什麽，雍承志決定先帶著七、八名親兵領頭，後面跟著向冬兒的馬車，雍昊淵則帶著七、八人殿後，準備進城至於其餘兩百多人，他們先安排在城外的小村落之中，他們先來看看金州衛的情況</p>

金州城位置偏遠，物產不豐，平時來來往往也只是些小商販，只有特定時期會有大商賈來收些漁產幹貨，所以即使雍承志等人已經極力低調，但這麽一大群人還帶馬車，仍是非常惹眼</p>

城門的守將態度不遜，雍昊淵看到士兵收了不少進城商旅給的賄賂，輪到他們時，守門的士兵一副沒錢就不給過的樣子，著實令人厭煩</p>

“放肆！”雍承志大罵一聲，亮出了晉王的令牌，原以為對方會嚇得屁滾尿流，想不到那名士兵仍然態度相當高傲</p>

“你說晉王就晉王？那我還說是玉皇大帝呢！總之要進城就要有路引，而且還要有……哼哼你們也知道的”他居然還伸了伸手，索賄得正大光明</p>

雍承志頓時有些傻眼，憑他的身分，何時需要路引那樣的東西？</p>

在京城和北地，他都是靠臉進出的，甚至以往趕路至北地時，進城前每座城裏的官吏早就打聽好他來的時刻，早早在城門口等待，好吃好喝地侍候著，這個金州城的守門士兵簡直忒沒眼光</p>

雍昊淵策馬上前，淡淡地道：“金州衛屬遼東都指揮使司，如今遼東沒有指揮使，你們作主的人是誰？叫他出來”</p>

“作主的人……你說陳千戶？咱們千戶大人是你想見就見的嗎？你什麽玩意兒？”士兵還真和他們杠上了，不拿點好處不松手似的</p>

然而城頭上的士兵想的卻與守門這人不一樣守門這人是陳千戶的心月覆，平時城門口得的賄賂，大多都上交了陳千戶，所以很是得勢，造成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而陳千戶本人更是個眼光短淺的，總覺得天高皇帝遠，在這金州城裏作威作福，根本也沒人管得了他</p>

然而眼下這十幾個人，看起來儀表不凡，哪裏是以前那些被派到邊荒視察、不上不下的草包官吏能比的？所以城頭上的士兵聽到他們自稱晉王後，偷偷派了個人先去和陳千戶稟報了</p>

陳千戶聽了，思索片刻，想起前幾個月不就有那麽個旨意傳來，說晉王要被流放到他這小地方來了？</p>

如果晉王是要來兼任遼東指揮使，他自然會費心巴結，但這次晉王可是被流放，也不可能帶兵來，而他自己手下可是有一千多人聽他號令，他怕什麽？想來這裏享福，讓他這個千戶侍候著，門都沒有！</p>

陳千戶井底之蛙當久了，便小覷了一個親王擁有的實力，在城外的三百名晉王精銳，每一個都能殺他千戶底下的小兵幾十個，何況晉王雖是被流放，可沒有被奪爵，又豈是他一個千戶可以欺負的？</p>

陳千戶慢吞吞地來到城門前，只見晉王等人與城門守軍僵持不下，聽到晉王的人堅持要見他，他便擺足了大官的架子，帶著二十幾個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p>

“是誰說要找我？”</p>

守門的士兵見陳千戶來了，連忙一臉諂媚地湊過去“千戶大人，這群人沒有路引想進城，還說自己是晉王哩！”</p>

陳千戶懶洋洋地看了雍承志一眼</p>

只這一眼，他在雍承志心中已被判了死刑，只是雍承志初來乍到，即使想發威也得模清楚情況再說</p>

“這位是晉王爺？”陳千戶也是擺出一臉不信的樣子</p>

雍承志又將令牌拿出來一次，陳千戶的態度才稍微改變，不過也只是稍微，言語中的那種怠慢仍顯而易見</p>

“唉呀！王爺您總算到了啊，可叫卑職一陣好等”陳千戶裝模作樣地罵了那個小兵</p>

“就你這個沒眼力的！晉王爺尊駕，你竟然不認得？給我滾回去看門！”</p>

那名小兵唯唯諾諾地受了，卻也沒受到懲罰，居然還嘻皮笑臉的回去，雍承志的臉更沈了</p>

“王爺，卑職早已將您在金州城的住處備好，馬上就帶您過去”陳千戶說完便走在雍承志的前面，竟是示意雍承志跟著他，至於其他人，甚至是世子雍昊淵，他都沒多看一眼</p>

雍承志從小到大可沒受過這樣的對待，這個陳千戶倒是給了他前所未有的體驗，陰沈的臉上居然慢慢露出笑容，就像他面對敵國的軍隊時露出的笑容一般，那樣的殺氣騰騰</p>

一路上盡是些土房瓦房，代表這裏實在不富裕，不過行人倒是不少，販夫走卒，商鋪酒樓林立，熱鬧的景象讓一直沈默不語的雍昊淵有了些盼頭，他來到東北就是想建立私軍，如果連基本的人口都沒有，還談什麽軍隊？</p>

不一會兒，馬車到了一座小院子前，陳千戶說道：“這便是王爺未來的居所了”</p>

雍承志一看這門面，知道頂多只是個三、四進的房舍，連他以前晉王府的一個院子都比不上，不由面沈如水</p>

他的小廝見狀立刻說道：“王爺的居所，豈可如此寒酸？”</p>

陳千戶誇張地叫了起來“這可冤枉小的了！王爺，這金州城裏可窮的很吶！這樣的一戶已經算是金州城裏數一數二的院子了，您要是嫌棄，那是真沒地方給您住了”為了表明自己已經盡力，他還加油添醋地解釋道：“王爺您別看咱們金州城土地遼闊荒涼，其實那都</p>

是有主的，總也不能在上面亂蓋房子不是？”</p>

言下之意就是愛住不住，他反正已給了房子</p>

雍承志忍不住想直接拿刀砍了這沒眼色的東西，卻被雍昊淵拉住了手，微微搖頭</p>

陳千戶見他有氣發不出，還以為堂堂王爺也要在他面前忍氣吞聲，不由更加得意起來，將雍承志等人扔在這裏就大搖大擺的離去了，甚至連個服侍的小兵都沒派過來</p>

雍承志冷道：“這房子是金州城數一數二的院子？我們一路行來也是不乏高門大戶，竟拿這小院子糊弄本王？”</p>

“先留著他的命，不過是只小蝦米”雍昊淵淡淡回道：“看他能弄出什麽花招”</p>

算是暫時接受這個說法，雍承志領了眾人進院子，雍昊淵也從馬上下來，換成了輪椅向冬兒在車裏聽了一路，早就受不了，等車子一進院子，她不待人扶，馬上從馬車上跳了下來</p>

然而，就在她剛踩到地面的時候，就聽到匡啷，接著是砰的一聲重擊聲，馬車的輪子居然月兌落了一個，車廂就這麽歪在了一邊，把還在裏頭的翡兒翠兒與李嬤嬤摔得七葷八素</p>

一車的人就只有向冬兒一個沒事，幾名親兵的臉忍不住抽了幾下，趕緊上前幫忙，雍昊淵也顧不得這陣子與她的憋扭，將她拉到了身旁</p>

“你沒事吧！”</p>

“我沒事”向冬兒也是有些嚇一跳，平時表情靈動的臉蛋兒都呆了</p>

“沒事就好”他松口氣，伸手想揉揉她的臉，確認她真的沒事，但手才伸到一半，便僵在那裏，最終仍是收了回來，同時臉上的神情也恢覆漠然，隨即轉身推著輪椅進屋</p>

向冬兒眼睜睜地看著他情緒上的轉變，最後居然不理她了，不由惱得咬牙切齒</p>

“看你再裝！明明有事卻不告訴我，這樣逃避很好玩嗎？總有一天要你好看！”</p>

陳千戶給的是一座四進的宅子，幸而雍承志帶進金州城的人不多，勉強住得下</p>

他自己住正房，雍昊淵及向冬兒住東廂，西廂房則是讓翡兒翠兒及李嬤嬤住了，剩餘的侍衛小廝們就住到大門旁一整排的倒座房，屋後原本該給閨女住的後罩房則空下來另做他用</p>

向冬兒原本就沒什麽世子妃的架子，吩咐眾人灑掃庭院及屋子，翡兒翠兒去收拾整理屋中的細軟，至於她則帶著李嬤嬤上街采買，一屋子的人等著用膳呢！</p>

東北的民風比京裏又更開放，加上向冬兒是出嫁的婦人，不講求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橫豎後頭還跟著兩名侍衛，便好生生地逛了一回市集</p>

今日並非趕集日，不過金州城原就是自給自足的地方，所以商販也不少，只是式樣並不多，向冬兒好奇的詢問幾個小販，大夥兒都說城裏的東西沒有城外那些小村落的特產多，想吃地道的口味還是得出城才行，她便留了個心眼，總有一天要到金州城外看看</p>

最後她采買了黃豆、大米、面、臘肉、豬肉、雞肉、雞蛋、青菜、白菜、木耳、蘑菇等基本食材，也因此處靠海，水產豐富，還買了些魚蝦和幹貨，最後添購了些醬料、鹹菜和鹽巴，讓侍衛們去借了一輛板車，弄了滿滿一大車推回府內</p>

回府後，拉著翡兒與翠兒進廚房，幾個人趕忙燒起飯來了</p>

先煮了一大鍋白米，讓箬兒去揉面做些饅頭，翠兒則是處理起麻煩的魚蝦，該去鱗的去鱗，剝殼的剝殼，再將內臟除去清洗幹凈李嬤嬤和向冬兒分工合作切著菜肉、調制醬汁等等，一次要煮近二十人的飯，可是個大挑戰</p>

不過向冬兒忙得起勁，以前待在侯府是沒得煮，餓得發慌，後來到了王府是餐餐有人煮，她閑得發慌，現在自己動起手來，腳踏實地心安理得，她才覺得是個過生活的樣子</p>

她將豬肉煸出油，再放到陶鍋裏加入醬油，與大蔥、大蒜、辣椒、八角還有泡過的黃豆一起燉，一個時辰之後便能成為又油又香的燉豬肉，搭著大米飯都能吃上好幾碗</p>

臘肉、蒜苗與雞蛋一起炒，讓那些男人用饅頭夾著吃，雞肉炒了一大盤木耳雞丁，烤了雞腿，雞架子拿去煮湯，還放了好些蘑菇，打了蛋花，剩下的木耳加醋和芫荽做了涼菜，煎魚及蒸魚各一式，蝦子魚塊則與白菜還有些鹹菜燉在了一起，放了一大匙豬油與油渣，增添香氣</p>

這裏物產不豐饒，能煮出來的都是些簡單的菜式，調味也不多，卻益發顯得美味好不容易菜都下鍋了，就等著那些燉煮蒸的東西一向冬兒才終於松了口氣，有心情與李嬤嬤聊天說笑</p>

“這樣該夠大夥兒吃了”向冬兒偷捏起一塊涼拌木耳，入口又酸又香，好吃得瞇起了眼睛</p>

“瞧你這壞模樣，也就世子受得了你”李嬤嬤笑罵了一聲，她雖是教養嬤嬤，可是自從向冬兒嫁入王府後，已經很久沒訓話了</p>

“明明他才壞呢！”向冬兒雛了皺鼻子，想到他這陣子的陰陽怪氣就來氣</p>

“唉，你們小兩口是怎麽了？這一路上盡是橫眉瞪眼的世子身子不便，又是被流放到這邊荒之地，心情必然受了影響，這時候你要多多體恤他，怎麽還和他擺臉色呢？”李嬤嬤叨念著</p>

向冬兒可是不依了“是他有重要的事情瞞著我，什麽都不和我說，問他又不願意搭理，我才生氣的”</p>

李嬤嬤卻是搖了搖頭“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世子藏著不說的那件事很重要呢？他不說必有他的原因，你也不想想你的性子直，他也怕你藏不住話，到時候由你這裏傳了出去，豈不壞了他的好事？”</p>

向冬兒一怔，好像還真是如此不過她仍舊不甘心地道：“我這人口風最緊了，才不會亂說話”</p>

李嬤嬤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你們做夫妻才多久？一年左右吧？更別說大多時間世子是不在的，他能多了解你？你就別給他添亂了，凈為那些小事嘔氣，世子到了地頭還有的忙，你也不希望他家宅不寧吧？”</p>

向冬兒扁著嘴，終是胡亂地點著頭，不過她心裏卻想著，總是要讓他知道別什麽事都瞞著她，她是可以同甘共苦的哩！</p>

她們在廚房煮得熱火朝天的同時，雍承志父子在書房討論著接下來在金州衛的規劃，而那個神出鬼沒的任皓竟也站在一旁，都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p>

來到東北天高皇帝遠，地廣人稀，也沒有需要避諱的人，任皓便順勢由暗轉明，在雍昊淵身旁做事，雍承志也是隱約知道兒子有些暗地裏的勢力，見到任皓這般人才，不由內心讚許</p>

“那城墻是一定要加強的，還有這裏的人太窮，吃都吃不飽遑論練兵，總要讓他們先吃飽才成，所以要先有賺錢的路子……”雍承志也是苦過來的人，不過才在金州城裏逛了半圈，就能把這城裏的情況模清了七七八八</p>

雍昊淵目光微冷，“在做這些之前，得先解決那個陳千戶”</p>

雍承志點了點頭，“陳千戶或許做得了金州城的主，但他做不了金州衛的主，他的上面還有人，總不能讓我堂堂親王還過去找他，得他來才成，否則倒成了他給咱們下馬威了”“那很容易，只要陳千戶出事，他不來也不行”雍昊淵目光望向了任皓</p>

任皓苦笑道：“屬下比王爺先幾日來到金州城，已然了解這裏的情況以及陳千戶的勢力，他那人就是個土霸王……”他先解釋了一番金州城的現況，包括了士農工商各方面，最後才說回陳千戶“……他手下有一千多名民兵，平時農耕戰時成軍，不過金州衛主要的外</p>

敵仍是倭寇，倭寇自海上來，防不勝防，只不過這幾年很少入侵，倒是便宜了陳千戶，養得那些兵也都懶散了”</p>

“那怎麽可以？”雍承志聽得直皴眉，“等解決了陳千戶，就把咱們那三百親兵帶進金州城讓他們平時練兵好了！否則真要等倭寇打來，整個金州衛都要淪陷”</p>

“王爺想將兵帶進來之前，除了陳千戶，還有一件事要解決”任皓若有所思地道：</p>

“金州城外丘陵密林遍布，時有山匪就屬下所知，至少有三批人定期會下山劫掠，然後金州城就會關城門，不聞不問，跟說好的一樣”</p>

雍昊淵聽了，眼眸微沈，意有所指地道：“既然陳千戶放任山賊為亂，不如就讓他和山賊一起同歸於盡吧”</p>

“你的意思是……”雍承志心中一動</p>

“就是那個意思”雍昊淵沒有明說，但他們都懂他的意思“倒了一個陳千戶，他的上級很快就會來拜見王爺了”</p>

三人又細細地商量了一下細節，便聽到門口傳來敲門聲音</p>

“父王，夫……我是冬兒，你們談好了嗎？”這府裏人人都忙，向冬兒也不好意思讓翡兒翠兒再抽空來通傳，只好自己來跑腿了</p>

“進來吧”雍承志發現她沒喚夫君，多看了雍昊淵一眼</p>

雍昊淵仍然面無表情，不過眼瞳微微閃過一絲黯然</p>

向冬兒推了門，卻沒進去，只是在門外說道：“父王，冬兒只是來喚你們用膳，菜都煮好了，沒有你們上桌，大家都不敢動筷子”</p>

“好了，馬上就過去”雍承志朝她一笑，知道她也忙了一早上，居然還自己來請人，心忖真是個勤勞的好娃子</p>

向冬兒隨即便想關門離開，卻不意與屋內的任皓對上了眼，她楞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也沒多問，便關門離開</p>

雍昊淵沈下了臉，她看也沒看、問也沒問他，卻是一直盯著任皓，莫不成瞧上任皓的俊美了？</p>

任皓見主子臉色不對，直在心裏喊冤，他總覺得向冬兒那一眼絕不是看他俊，而是別有深意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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