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與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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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與小仙女
這一次幕間物語的對象是我爹。
當我閉上眼再睜開，下意識地尋找君父的身影，左看右看也沒找到，倒是發現這裏是從未見過的地方。
這是一個……古代的偏院。
像我這種養尊處優的人從未見過這般破舊的院子，我看了眼這個破破爛爛的屋檐，估計待在房間裏還有點漏風，下雨天就更不用說了。
這是君父的幕間物語，也就是說，這理應是君父感情最深的地方之一，可是……
“誰？”
聽到這個聲音出現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靈體化，然後就看到了一個身材瘦弱的少年，大約五六歲的樣子，提著刀就沖了出來。
他警惕地看看左又看看右，哪怕看到空無一人的庭院也沒有絲毫的松懈，而是用刀在空中揮了好幾下，有幾次甚至險險揮到了我的衣角。
我看著這個少年的臉龐。
長得好像子嬰幼時。
他幾刀揮空，收了手，沈著氣貼墻而站又蹲了好一會兒，見仍然是沒人這才松下了渾身的肌肉。
像貓一樣。
我笑瞇瞇地隨著他入了房間，我不喜歡小孩子，但他的長相真的讓我愛屋及烏。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種預感，我心中有一個小小的猜測，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我並不確定。
我看著他走向了廚房，拿起了一把銹跡斑斑的斧頭，埋頭開始劈柴。
斧頭不太好，他劈柴的動作顯得無比吃力，破破爛爛的短袖下我能看見他過於瘦弱的手臂，教人看得著實心疼。
我心底嘆了口氣，但我仍然在猶豫要不要出手相助。
這孩子太過警惕，我要是不露面一定會很麻煩；我要是露面了，就更麻煩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我看著他滿是老繭的手，終於還是握住了他拿著斧頭的手。
結果這個小崽子像是早就會知道有這一出一樣，迅速拔出了身上的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往我身上捅去。
“好險好險，要是沒來得及靈體化受傷了，這臉可是丟大了。”
少年咬緊了唇，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僅僅一招就奪過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這個不速之客穿著非富即貴的服裝，一只手就足以制住了自己，而另一只手把玩著匕首，還發出了“咦”地一聲：“這倒是個好東西。便是暫且賣掉，也可以解解你的燃眉之急才是。”
少年掙紮了幾下發現這並沒有意義，於是不動了：“你究竟為何人？”
“嘿，現在可是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啊，你是不是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意思就是……”
“不必了。”少年雖明知這個人並沒有什麽惡意，但他仍然感到了一點羞愧，“我能猜出那是什麽意思。”
“聰明的孩子，你名字叫什麽？”
“……趙政。”
趙政？？
即使我有一點點心理準備，我聽到這個名字還是驚呆了。
趁這一瞬的松懈，這個小鬼就已經掙脫開了我的束縛，並且試圖從我手中奪回他的匕首，這當然沒有得逞。
我看著他憤恨的神色，這像是個狼崽子。
你說，這個人是……我爹？
我還是有點恍惚。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跟大家都知道偶像會上廁所一樣，但知道歸知道，卻從來難以想象——我對君父也是如此。
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強大的，即使是最落魄的時候，他被迦勒底打得渾身是血，他仍然也是威嚴的，是帥氣的，甚至於這種受傷賦予了他異樣的美感——我願將其稱之為“戰損”。
可眼前這個和我君父同名同姓的少年不是如此。
我躲閃著他一次次的攻擊，權當是在餵招，順便在心底暗暗評估他。
做事魯莽，不懂進退，不懂變通，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充斥著獸性，完全不夠理智。
不過只是一把匕首，像我這般強大的敵人，應該是壯士斷腕，給了就給了，趕緊跑才是啊。萬一來的人不是我，而是別的對他有惡意的人，這該怎麽辦啊。
我有點發愁。
他是一塊璞玉，但未經打磨，實在是顯得過分，嗯……原料了一點。
我嘆了口氣，抓住了他的手，蹲下身將匕首還給他：“你的父親呢？”
“死了吧，誰知道。”他抓住匕首就快速揣在了兜裏，“你是他派過來的人嗎？”
“就憑他？”我冷笑。
雖然趙政的父親算下來也是我的爺爺就是了，可我對他確實沒有多少敬意。
我不太了解君父的歷史，但我也知道最一開始我爺爺贏子楚曾是質子，還是被商人呂不韋看到了，認為“奇貨可居”，並且送了一位姬妾於他，那位姬妾就是趙姬，我的奶奶。
君父在我面前原先從未提到過自己的父親，我覺得他對贏子楚沒有多大的敬意，我自然也向他看齊。
這個少年又不說話了，我只好繼續問他：“這是哪裏？”
“……我家。”
我頂著這個少年鄙視的目光，露出了個假笑：“我問的是國家和都城？”
“此地是趙國邯鄲。”
“你年方幾何？”
“八歲。”
我只記得我爹是十三歲登的基，可是八歲了，他都還在趙國嗎？
“你可知道你的身世？”
原本乖乖回答我的趙政一瞬間臉臭了，沒有作答。
我自顧自地點頭：“那看來是不知道了。”
他的臉更臭了。
我笑瞇瞇地逗著他，君父原來還有這麽好調戲的時候！
我松開他的手，轉而按住了他的肩膀，從兜裏掏出了各式各樣的零食擺在地上：“你要吃什麽？”
到了迦勒底之後，君父和某個成天只會“哈哈哈”的烏魯克王走的特別近。那個吉爾伽美什有一個叫“王之寶庫”的東西，君父搗騰搗騰，嬴·哆啦A夢·政就也給我搞了一個空間戒指出來。
我看著一臉警惕的少年，將一塊方糕從中一分為二，自己先咬了一口，然後遞給他：“這樣可以了吧？”
“……說不定你事先吃了解毒劑呢。”少年嘟囔道，他的肚子此時卻不湊巧地響了起來。
“快吃吧你。”養小孩子好麻煩哦，尤其還是養這麽被害妄想癥的小孩子，“我要害你哪還需要下毒？”
我的毒雞湯明顯說服了他，他咬了咬牙，一副視死如歸地模樣吃下了糕點，然後眼睛唰地一亮。
我撐著頭，心想我家的崽（？）果然怎麽看怎麽可愛。
“吃吧吃吧。隨便你吃。還有好多呢。”我揮了揮手，又嘩啦啦地倒出來一堆零食，“慢慢吃，不要急。”
“餵……你到底是誰？”
“我啊，大概是你的神仙教母。”我想了想，朝他開了個玩笑，“我不叫餵，稱呼的話，那你就叫我小仙女吧。”
“……仙女？”
“是啊。因為你可是統一中原的男人。為了防止你中道崩殂，所以我出現了。”
“統一……中原？”
我看著一臉茫然的他，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一次他沒有躲閃，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情願，甚至還下意識地蹭了蹭我的手。
他還是個孩子呢，我在他這個年紀還相信著童話，相信著聖誕老人的存在。
“是的。我是天上的仙女。”我指了指天，“而你終究會立於天上，所以我就趕緊下凡先來討好你啦。”
他一臉不可思議：“你說……我？”
“那當然了。這可是本小仙女說的話。”
趙政的眼中，逐漸升起了一點點光芒。
那或許是野心，也或許是希望。
去吧，去征服世界吧。我的父親。
一碼歸一碼，奶孩子真的好麻煩哦。
尤其是我還得從天教起，包括怎麽出招怎麽用劍，怎麽思考問題，怎麽為人處世，要多念書。
我才發現我爹小時候處境不太好，他印象裏從未見過生父一面，只記得他總是隨著他的母親東奔西逃，剛開始的那幾年還有人陸陸續續給他們家送錢，到了如今，早就門可羅雀了。
他的母親趙姬也沒有告訴他他的身世，剛開始還有點慈母之心好生對待他，到了後來也就放任他了，就算在外面被別的孩子欺負了帶了一身泥土回來，也會滿不在乎地叫他自行忍耐。
哎呀，我這個暴脾氣！
什麽叫自行忍耐！雖然說她是帶著一個孩子寄人籬下，躲在人家家裏不適合開口，但沒本事就是沒本事，沒本事叫孩子還得忍這都什麽事！
我正準備摩拳擦掌幫幼年版的我爹報仇，就被他攔下了。
“這事便不勞仙女費心了。”他含笑道，經過我這幾個月的教導，他愈發變得不一樣起來，至少彬彬有禮多了，說話的時候也會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這豈不是大材小用？更何況，自己的仇自己報才更加解氣。”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輕描淡寫地挑撥離間，寥寥幾句話就讓這群人互相狗咬狗起來，完事了他還笑吟吟地和我說：“不負仙女教導。”
你別汙蔑我！我哪裏教導你了！
我可不會這種人際關系的耍心眼，我從來都沒學過這種東西，也沒有學習的必要。
在這種小事上我從來都是一力降十會，為這種事情耗費腦子我認為是一種浪費，就跟有時候不樂意看宮鬥宅鬥家裏長短一樣，就是，眼界太小了。
我最多也是跟他講講三十六計孫子兵法，怎麽就這麽會融會貫通啊！
我看著這個白切黑的小團子，心底流下了悲傷的淚水。
我原先那個簡單易懂的正太君父啊TAT
“仙女，若秦那邊有人來接我了，你會同我一道前去嗎？”
我看得出他強裝鎮定，眼底卻藏著一絲害怕。
就像當初仰著頭問君父能不能陪我到永遠的我一樣。
我嘆了口氣，現在我倒是能理解君父那個時候的想法了。
“當然，我會跟你去的。”
如果是你需要的話。
這裏是君父的幕間物語，也就是君父的心相世界。
而我只是闖入這個世界的旁觀者，這個世界的脈絡會隨著君父的期望而展開，而我也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力量愈發被削弱了。
擔心我倒是不擔心，君父的意識就在這個少年的他身上，只不過是在沈睡著，無論在什麽情況下，我都不曾擔心他會傷害我。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
——我無法在君父以外的人面前實體化。
他並不想要我被別人看到，就像是一個孩子霸占著自己的玩具，希望這個是只屬於自己的。
我隨著他上了去秦國的馬車，據說這個時候贏子楚已經被封為太子了，而身為秦朝太子唯一的子嗣，趙政同其母趙姬被人奉命返回秦國。
到了秦國之後，趙政一下子變得忙碌了。
身為太子唯一的孩子，他被人追捧，也不再是獨自在偏院寄人籬下沒個侍從還得自己做家務的趙政了，我只是冷眼看著他，贏子楚被封為太子後一年，就進為了秦王，而趙政，不，嬴政也就成了太子。
我倒是沒什麽所謂，這一年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麽長，有點像是小說裏“一年後”的進度條跳躍。
我感覺他飄了。
他沈醉在權力和吹捧之中，活得意氣風發，像是一名被權力這個美人迷得神魂顛倒的少年，現在的他要成仙怕不是很簡單，畢竟有個詞叫做“飄飄欲仙”。
他甚至已經許久沒有找我了，我也樂得輕松。
我感覺我現在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老母親，看著自己的傻兒子在外闖蕩橫沖直撞，就冷笑著等他撞破南墻才懂得回頭。
我才懶得浪費口水呢，還傷感情。
哎，瞧這個窮人乍富、沒出息的樣子。
我也不是沒勸過，我提到一句“你還記得你的理想嗎”，這個人的臉就唰地一下黑了，哦豁，他別的沒學會，倒是學到如何給人擺臉色了。
我怎麽可能慣他，別說他是青年版的我爹，就算我爹在我面前我都敢給他使臉色！
當時我就消失不理他了，有這個功夫我不如逛逛街，去聽聽別家墻角，有的家裏長短的故事也挺有意思的。
當天的廚房做了桂花糕吃，我看著這疊他特意擺著自己沒有吃的點心，捏了捏糕點勉強接受了這個賠禮。
我們後來就沒有說過這件事了。
直到後來，我看到他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
“孤……孤，我做錯了！”他屏退了左右，匆匆忙忙地跑到我的面前，“仙女，仙女！”
“你怕什麽。做錯了就去彌補。”我慢慢悠悠地實體化，“瞧你這樣子，太狼狽了。”
好吧我承認我還是心裏有氣，對狼狽這個詞老不爽了，當著君父的面我慫，對著這個未成熟的君父我怕啥，何況本來就是他的錯：“叫我也沒用。我們仙女不負責幹活。”
誰慣的臭脾氣，有事仙女無事嫌煩，反正我才不慣。
“……你說得對。”他迅速鎮定了下來，朝我一笑，“多謝仙女點醒。”
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眼角還帶著我哥的感覺，雖然照理來說應該是我哥像他。
我點點頭：“亡羊補牢，你去吧。”
之後這個少年嬴政的處事作風就好多了。
像是被渣了之後痛定思痛不再戀愛的少年，也不會為愛情沖昏頭腦了，為人處世也愈發進退自如了。
在他十三歲那年，秦王子楚駕崩。
在登基的前一天，他曾來找過我。
我看他挑燈而來，站在地上，仰著頭望著坐在城墻上的我，四下並無他人，唯有月光灑向大地：“仙女，孤……當真可以為王嗎？”
我垂眼看他。
十三歲的他身穿著黑袍，那張少年意氣的臉上居然寫著迷茫和脆弱，這些都是我本以為不會出現在嬴政身上的表情。
“孤已經決意尊呂丞相為仲父。”他自顧自地說著，“可孤卻不想淪為一個提線木偶。”
“你在害怕什麽呢，嬴政？昔日越王勾踐都可臥薪嘗膽，你所懼者，莫非只是區區呂不韋？”
呂不韋確實很厲害。但他同嬴政相比，完全是螢蟲之光豈敢與日月爭輝。
“孤……”
“你能戰勝他。如果你想聽到我這麽說的話。你有何可懼？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世間不過如此。縱使輸了粉身碎骨，又會如何？”
“這……仙女真是灑脫。”
“我們仙女都這樣。”我一躍而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當真害怕，明日登基，我會看著你的。”
“當真？”
“我可曾有食言？”
本公主從來言出必行，和我們家的男人完全不一樣。
“這倒是。”
“你快去睡吧。再不睡明天登基怕不是要累死。”
第二日，我饒有興致地看著嬴政難得的同手同腳。
至於嘛！這至於嘛！瞧把孩子嚇得。
不過也是，今日他需要在這麽多大臣面前正式亮個相，以13歲的年齡登上王座，也實屬年輕了。
而且今天起，他就可以自稱“寡人”而不是“孤”了。
嘖，居然有點可愛。
“放輕松，放輕松。”我拍了拍他的背，“他們是你的臣子，你是他們的君王。要怕也應該是他們怕你。”
嬴政默默點頭，在外頭大喊“恭請秦王——”的聲音下，他突然回過頭，望向我：“這麽久以來，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我一怔，迷糊之間感到了有什麽不對。
看著他大步出去的時候，下意識地追了上去：“君父！”
夢境碎了。
看習慣了年輕可愛的少年嬴政後，再看看現在我爹這個詭異的身軀和配色其實一瞬間有點辣眼睛。
我有點嫌棄地閉了閉眼，但還是抱緊了君父的身軀：“你終於醒過來啦。”
“嗯，辛苦小十啦。”
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跟君父抱怨一下他以前好煩哦，就聽見君父問道：“不過呀，小十，神仙教母，是怎麽一回事啊？”
“我覺得是君父你聽錯了。我說的是神仙教女。你看，m、n的聲母發音是不是很像！”
他就一臉“編，你繼續編”的表情。
“……我錯了。”
“嗯，朕原諒你了。”
等我賣力地道完歉保證一定不再犯了，才突然反應過來，啊，不對，我原先不是還想吐槽君父怎麽小時候那麽熊的嘛！
始皇帝低頭看著這個後知後覺的小傻瓜。
他確實有做過一個夢，希望小時候能夠有人來到他的身邊，能夠教導他、保護他，正像小十所說的“神仙教母”那般，在他受欺負的時候替他出氣，在他做錯事的時候點醒他，指著天告訴他說“你應該想辦法站在天上”。
他以為這麽孩子氣的願望他早就忘記了。
他想要到天上，想要成為不老不死的仙人，想要再見到某個小仙女。
但其實某個小仙女早就來到了他的身邊，雖然有點過於“小”了一點。
嬴政想起某天有一個還不走路的小豆丁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他的身邊，拽緊了他的龍袍，甚至一個不小心撕了下來。
若如果早知道會是如此，他必然會彎下身，將這個小姑娘抱在懷中，告訴她這無傷大雅。
“嗯……別氣了別氣了，走吧。迦勒底要開飯了。”
“……好吧。”
哎，這個小仙女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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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幕間物語的對象是我爹。
當我閉上眼再睜開，下意識地尋找君父的身影，左看右看也沒找到，倒是發現這裏是從未見過的地方。
這是一個……古代的偏院。
像我這種養尊處優的人從未見過這般破舊的院子，我看了眼這個破破爛爛的屋檐，估計待在房間裏還有點漏風，下雨天就更不用說了。
這是君父的幕間物語，也就是說，這理應是君父感情最深的地方之一，可是……
“誰？”
聽到這個聲音出現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靈體化，然後就看到了一個身材瘦弱的少年，大約五六歲的樣子，提著刀就沖了出來。
他警惕地看看左又看看右，哪怕看到空無一人的庭院也沒有絲毫的松懈，而是用刀在空中揮了好幾下，有幾次甚至險險揮到了我的衣角。
我看著這個少年的臉龐。
長得好像子嬰幼時。
他幾刀揮空，收了手，沈著氣貼墻而站又蹲了好一會兒，見仍然是沒人這才松下了渾身的肌肉。
像貓一樣。
我笑瞇瞇地隨著他入了房間，我不喜歡小孩子，但他的長相真的讓我愛屋及烏。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種預感，我心中有一個小小的猜測，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我並不確定。
我看著他走向了廚房，拿起了一把銹跡斑斑的斧頭，埋頭開始劈柴。
斧頭不太好，他劈柴的動作顯得無比吃力，破破爛爛的短袖下我能看見他過於瘦弱的手臂，教人看得著實心疼。
我心底嘆了口氣，但我仍然在猶豫要不要出手相助。
這孩子太過警惕，我要是不露面一定會很麻煩；我要是露面了，就更麻煩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我看著他滿是老繭的手，終於還是握住了他拿著斧頭的手。
結果這個小崽子像是早就會知道有這一出一樣，迅速拔出了身上的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往我身上捅去。
“好險好險，要是沒來得及靈體化受傷了，這臉可是丟大了。”
少年咬緊了唇，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僅僅一招就奪過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這個不速之客穿著非富即貴的服裝，一只手就足以制住了自己，而另一只手把玩著匕首，還發出了“咦”地一聲：“這倒是個好東西。便是暫且賣掉，也可以解解你的燃眉之急才是。”
少年掙紮了幾下發現這並沒有意義，於是不動了：“你究竟為何人？”
“嘿，現在可是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啊，你是不是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意思就是……”
“不必了。”少年雖明知這個人並沒有什麽惡意，但他仍然感到了一點羞愧，“我能猜出那是什麽意思。”
“聰明的孩子，你名字叫什麽？”
“……趙政。”
趙政？？
即使我有一點點心理準備，我聽到這個名字還是驚呆了。
趁這一瞬的松懈，這個小鬼就已經掙脫開了我的束縛，並且試圖從我手中奪回他的匕首，這當然沒有得逞。
我看著他憤恨的神色，這像是個狼崽子。
你說，這個人是……我爹？
我還是有點恍惚。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跟大家都知道偶像會上廁所一樣，但知道歸知道，卻從來難以想象——我對君父也是如此。
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強大的，即使是最落魄的時候，他被迦勒底打得渾身是血，他仍然也是威嚴的，是帥氣的，甚至於這種受傷賦予了他異樣的美感——我願將其稱之為“戰損”。
可眼前這個和我君父同名同姓的少年不是如此。
我躲閃著他一次次的攻擊，權當是在餵招，順便在心底暗暗評估他。
做事魯莽，不懂進退，不懂變通，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充斥著獸性，完全不夠理智。
不過只是一把匕首，像我這般強大的敵人，應該是壯士斷腕，給了就給了，趕緊跑才是啊。萬一來的人不是我，而是別的對他有惡意的人，這該怎麽辦啊。
我有點發愁。
他是一塊璞玉，但未經打磨，實在是顯得過分，嗯……原料了一點。
我嘆了口氣，抓住了他的手，蹲下身將匕首還給他：“你的父親呢？”
“死了吧，誰知道。”他抓住匕首就快速揣在了兜裏，“你是他派過來的人嗎？”
“就憑他？”我冷笑。
雖然趙政的父親算下來也是我的爺爺就是了，可我對他確實沒有多少敬意。
我不太了解君父的歷史，但我也知道最一開始我爺爺贏子楚曾是質子，還是被商人呂不韋看到了，認為“奇貨可居”，並且送了一位姬妾於他，那位姬妾就是趙姬，我的奶奶。
君父在我面前原先從未提到過自己的父親，我覺得他對贏子楚沒有多大的敬意，我自然也向他看齊。
這個少年又不說話了，我只好繼續問他：“這是哪裏？”
“……我家。”
我頂著這個少年鄙視的目光，露出了個假笑：“我問的是國家和都城？”
“此地是趙國邯鄲。”
“你年方幾何？”
“八歲。”
我只記得我爹是十三歲登的基，可是八歲了，他都還在趙國嗎？
“你可知道你的身世？”
原本乖乖回答我的趙政一瞬間臉臭了，沒有作答。
我自顧自地點頭：“那看來是不知道了。”
他的臉更臭了。
我笑瞇瞇地逗著他，君父原來還有這麽好調戲的時候！
我松開他的手，轉而按住了他的肩膀，從兜裏掏出了各式各樣的零食擺在地上：“你要吃什麽？”
到了迦勒底之後，君父和某個成天只會“哈哈哈”的烏魯克王走的特別近。那個吉爾伽美什有一個叫“王之寶庫”的東西，君父搗騰搗騰，嬴·哆啦A夢·政就也給我搞了一個空間戒指出來。
我看著一臉警惕的少年，將一塊方糕從中一分為二，自己先咬了一口，然後遞給他：“這樣可以了吧？”
“……說不定你事先吃了解毒劑呢。”少年嘟囔道，他的肚子此時卻不湊巧地響了起來。
“快吃吧你。”養小孩子好麻煩哦，尤其還是養這麽被害妄想癥的小孩子，“我要害你哪還需要下毒？”
我的毒雞湯明顯說服了他，他咬了咬牙，一副視死如歸地模樣吃下了糕點，然後眼睛唰地一亮。
我撐著頭，心想我家的崽（？）果然怎麽看怎麽可愛。
“吃吧吃吧。隨便你吃。還有好多呢。”我揮了揮手，又嘩啦啦地倒出來一堆零食，“慢慢吃，不要急。”
“餵……你到底是誰？”
“我啊，大概是你的神仙教母。”我想了想，朝他開了個玩笑，“我不叫餵，稱呼的話，那你就叫我小仙女吧。”
“……仙女？”
“是啊。因為你可是統一中原的男人。為了防止你中道崩殂，所以我出現了。”
“統一……中原？”
我看著一臉茫然的他，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一次他沒有躲閃，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情願，甚至還下意識地蹭了蹭我的手。
他還是個孩子呢，我在他這個年紀還相信著童話，相信著聖誕老人的存在。
“是的。我是天上的仙女。”我指了指天，“而你終究會立於天上，所以我就趕緊下凡先來討好你啦。”
他一臉不可思議：“你說……我？”
“那當然了。這可是本小仙女說的話。”
趙政的眼中，逐漸升起了一點點光芒。
那或許是野心，也或許是希望。
去吧，去征服世界吧。我的父親。
一碼歸一碼，奶孩子真的好麻煩哦。
尤其是我還得從天教起，包括怎麽出招怎麽用劍，怎麽思考問題，怎麽為人處世，要多念書。
我才發現我爹小時候處境不太好，他印象裏從未見過生父一面，只記得他總是隨著他的母親東奔西逃，剛開始的那幾年還有人陸陸續續給他們家送錢，到了如今，早就門可羅雀了。
他的母親趙姬也沒有告訴他他的身世，剛開始還有點慈母之心好生對待他，到了後來也就放任他了，就算在外面被別的孩子欺負了帶了一身泥土回來，也會滿不在乎地叫他自行忍耐。
哎呀，我這個暴脾氣！
什麽叫自行忍耐！雖然說她是帶著一個孩子寄人籬下，躲在人家家裏不適合開口，但沒本事就是沒本事，沒本事叫孩子還得忍這都什麽事！
我正準備摩拳擦掌幫幼年版的我爹報仇，就被他攔下了。
“這事便不勞仙女費心了。”他含笑道，經過我這幾個月的教導，他愈發變得不一樣起來，至少彬彬有禮多了，說話的時候也會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這豈不是大材小用？更何況，自己的仇自己報才更加解氣。”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輕描淡寫地挑撥離間，寥寥幾句話就讓這群人互相狗咬狗起來，完事了他還笑吟吟地和我說：“不負仙女教導。”
你別汙蔑我！我哪裏教導你了！
我可不會這種人際關系的耍心眼，我從來都沒學過這種東西，也沒有學習的必要。
在這種小事上我從來都是一力降十會，為這種事情耗費腦子我認為是一種浪費，就跟有時候不樂意看宮鬥宅鬥家裏長短一樣，就是，眼界太小了。
我最多也是跟他講講三十六計孫子兵法，怎麽就這麽會融會貫通啊！
我看著這個白切黑的小團子，心底流下了悲傷的淚水。
我原先那個簡單易懂的正太君父啊TAT
“仙女，若秦那邊有人來接我了，你會同我一道前去嗎？”
我看得出他強裝鎮定，眼底卻藏著一絲害怕。
就像當初仰著頭問君父能不能陪我到永遠的我一樣。
我嘆了口氣，現在我倒是能理解君父那個時候的想法了。
“當然，我會跟你去的。”
如果是你需要的話。
這裏是君父的幕間物語，也就是君父的心相世界。
而我只是闖入這個世界的旁觀者，這個世界的脈絡會隨著君父的期望而展開，而我也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力量愈發被削弱了。
擔心我倒是不擔心，君父的意識就在這個少年的他身上，只不過是在沈睡著，無論在什麽情況下，我都不曾擔心他會傷害我。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
——我無法在君父以外的人面前實體化。
他並不想要我被別人看到，就像是一個孩子霸占著自己的玩具，希望這個是只屬於自己的。
我隨著他上了去秦國的馬車，據說這個時候贏子楚已經被封為太子了，而身為秦朝太子唯一的子嗣，趙政同其母趙姬被人奉命返回秦國。
到了秦國之後，趙政一下子變得忙碌了。
身為太子唯一的孩子，他被人追捧，也不再是獨自在偏院寄人籬下沒個侍從還得自己做家務的趙政了，我只是冷眼看著他，贏子楚被封為太子後一年，就進為了秦王，而趙政，不，嬴政也就成了太子。
我倒是沒什麽所謂，這一年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麽長，有點像是小說裏“一年後”的進度條跳躍。
我感覺他飄了。
他沈醉在權力和吹捧之中，活得意氣風發，像是一名被權力這個美人迷得神魂顛倒的少年，現在的他要成仙怕不是很簡單，畢竟有個詞叫做“飄飄欲仙”。
他甚至已經許久沒有找我了，我也樂得輕松。
我感覺我現在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老母親，看著自己的傻兒子在外闖蕩橫沖直撞，就冷笑著等他撞破南墻才懂得回頭。
我才懶得浪費口水呢，還傷感情。
哎，瞧這個窮人乍富、沒出息的樣子。
我也不是沒勸過，我提到一句“你還記得你的理想嗎”，這個人的臉就唰地一下黑了，哦豁，他別的沒學會，倒是學到如何給人擺臉色了。
我怎麽可能慣他，別說他是青年版的我爹，就算我爹在我面前我都敢給他使臉色！
當時我就消失不理他了，有這個功夫我不如逛逛街，去聽聽別家墻角，有的家裏長短的故事也挺有意思的。
當天的廚房做了桂花糕吃，我看著這疊他特意擺著自己沒有吃的點心，捏了捏糕點勉強接受了這個賠禮。
我們後來就沒有說過這件事了。
直到後來，我看到他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
“孤……孤，我做錯了！”他屏退了左右，匆匆忙忙地跑到我的面前，“仙女，仙女！”
“你怕什麽。做錯了就去彌補。”我慢慢悠悠地實體化，“瞧你這樣子，太狼狽了。”
好吧我承認我還是心裏有氣，對狼狽這個詞老不爽了，當著君父的面我慫，對著這個未成熟的君父我怕啥，何況本來就是他的錯：“叫我也沒用。我們仙女不負責幹活。”
誰慣的臭脾氣，有事仙女無事嫌煩，反正我才不慣。
“……你說得對。”他迅速鎮定了下來，朝我一笑，“多謝仙女點醒。”
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眼角還帶著我哥的感覺，雖然照理來說應該是我哥像他。
我點點頭：“亡羊補牢，你去吧。”
之後這個少年嬴政的處事作風就好多了。
像是被渣了之後痛定思痛不再戀愛的少年，也不會為愛情沖昏頭腦了，為人處世也愈發進退自如了。
在他十三歲那年，秦王子楚駕崩。
在登基的前一天，他曾來找過我。
我看他挑燈而來，站在地上，仰著頭望著坐在城墻上的我，四下並無他人，唯有月光灑向大地：“仙女，孤……當真可以為王嗎？”
我垂眼看他。
十三歲的他身穿著黑袍，那張少年意氣的臉上居然寫著迷茫和脆弱，這些都是我本以為不會出現在嬴政身上的表情。
“孤已經決意尊呂丞相為仲父。”他自顧自地說著，“可孤卻不想淪為一個提線木偶。”
“你在害怕什麽呢，嬴政？昔日越王勾踐都可臥薪嘗膽，你所懼者，莫非只是區區呂不韋？”
呂不韋確實很厲害。但他同嬴政相比，完全是螢蟲之光豈敢與日月爭輝。
“孤……”
“你能戰勝他。如果你想聽到我這麽說的話。你有何可懼？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世間不過如此。縱使輸了粉身碎骨，又會如何？”
“這……仙女真是灑脫。”
“我們仙女都這樣。”我一躍而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當真害怕，明日登基，我會看著你的。”
“當真？”
“我可曾有食言？”
本公主從來言出必行，和我們家的男人完全不一樣。
“這倒是。”
“你快去睡吧。再不睡明天登基怕不是要累死。”
第二日，我饒有興致地看著嬴政難得的同手同腳。
至於嘛！這至於嘛！瞧把孩子嚇得。
不過也是，今日他需要在這麽多大臣面前正式亮個相，以13歲的年齡登上王座，也實屬年輕了。
而且今天起，他就可以自稱“寡人”而不是“孤”了。
嘖，居然有點可愛。
“放輕松，放輕松。”我拍了拍他的背，“他們是你的臣子，你是他們的君王。要怕也應該是他們怕你。”
嬴政默默點頭，在外頭大喊“恭請秦王——”的聲音下，他突然回過頭，望向我：“這麽久以來，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我一怔，迷糊之間感到了有什麽不對。
看著他大步出去的時候，下意識地追了上去：“君父！”
夢境碎了。
看習慣了年輕可愛的少年嬴政後，再看看現在我爹這個詭異的身軀和配色其實一瞬間有點辣眼睛。
我有點嫌棄地閉了閉眼，但還是抱緊了君父的身軀：“你終於醒過來啦。”
“嗯，辛苦小十啦。”
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跟君父抱怨一下他以前好煩哦，就聽見君父問道：“不過呀，小十，神仙教母，是怎麽一回事啊？”
“我覺得是君父你聽錯了。我說的是神仙教女。你看，m、n的聲母發音是不是很像！”
他就一臉“編，你繼續編”的表情。
“……我錯了。”
“嗯，朕原諒你了。”
等我賣力地道完歉保證一定不再犯了，才突然反應過來，啊，不對，我原先不是還想吐槽君父怎麽小時候那麽熊的嘛！
始皇帝低頭看著這個後知後覺的小傻瓜。
他確實有做過一個夢，希望小時候能夠有人來到他的身邊，能夠教導他、保護他，正像小十所說的“神仙教母”那般，在他受欺負的時候替他出氣，在他做錯事的時候點醒他，指著天告訴他說“你應該想辦法站在天上”。
他以為這麽孩子氣的願望他早就忘記了。
他想要到天上，想要成為不老不死的仙人，想要再見到某個小仙女。
但其實某個小仙女早就來到了他的身邊，雖然有點過於“小”了一點。
嬴政想起某天有一個還不走路的小豆丁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他的身邊，拽緊了他的龍袍，甚至一個不小心撕了下來。
若如果早知道會是如此，他必然會彎下身，將這個小姑娘抱在懷中，告訴她這無傷大雅。
“嗯……別氣了別氣了，走吧。迦勒底要開飯了。”
“……好吧。”
哎，這個小仙女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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