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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書的三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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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書的三個理由

“聽說幾日之前,小十你對扶蘇,說了一番高見?”

我聽著這話,安慰自己道好歹我爹也承認我所言的是高見呢。

嗯嘲諷反諷什麽的肯定是不存在的。

“兒臣不過略抒己見,怎比得上君父的深謀遠慮?”我行著這幾日我哥剛教我的禮節,畢恭畢敬道。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不管怎地給我爹戴高帽子這件事肯定沒錯。

“若君父不棄,兒臣便鬥膽說上幾句。”

其實我對能夠頂住我爹的視線還能這麽清晰有條理說話的自己特別佩服。

欸像我這麽厲害的人可能也沒幾個吧?

我爹似是輕笑了一聲。

我定睛一看,此刻才看清他指尖正拿著一白一黑兩顆白玉制的圍棋棋子,這兩顆棋子在他指尖來回碰撞著,一下一下發出有節奏的清脆響聲。

當響聲消失的時候,由於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動作的我身體已經僵硬地動彈不得。

此刻,他方才道:“無妨。小兒稚子之言,許是別有意味。”

我趁著我爹說話的時候,偷偷將重心轉移到左腳,然後又覆而轉移到右腳,以此解了我搖搖欲墜之困。

當然,我有很機智地保持上身直立。

“百家之說,唯尊法說。餘者,則坑而焚之。兒臣不才,此事所為有三。”我清了清嗓子,盡量忽視了身體的酸痛。

說起來我們不是遵法家之說麽!我覺得應該有個未成年兒童保護法!

“其一,今王朝新立,各地百姓,仍難忘昔日諸國之君。”我說到這裏的時候偷偷打量了一下我爹的神色,他回望過來,眼裏浮浮沈沈帶著我看不清楚的情緒,但至少沒生氣,“千裏百縣,縣有四郡,郡縣而非分封。”

說到這裏,我平覆了一下覆雜的心緒。

郡縣制。

秦朝雖已大一統,可地域差異難以融合,這不僅僅是作息習慣上,還有歷史殘留問題:諸國交戰,兩地百姓早已習慣互相敵視。這又怎是一朝一夕就可改變的事情。

“然,以法治之,則諸生平等。行以連坐,又使其暗生間隙。”

此意何解?

並非秦國統治了其餘六國之名,而是七國合一,恰好統稱為秦罷了。

在法制之前,昔日趙國子民與昔日秦國子民並無差異,不過都是秦朝子民。

不是基於欺壓的奴隸制。

儒家講究的是什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國素來以姓氏為族而聚,故生死相連榮辱與共的例子比比皆是,連坐卻另辟蹊徑,以村莊城鎮鄰裏左右互相督查,雖情況過激許會使人過於惶恐之險,但對於新立的秦朝,應當嚴法度以安疆土。

“其二。”我說到這裏有點躊躇,但還是講了一個我想了很久的例子,“兒臣近來,略有疑惑。”

“兒臣居於宮中,雖尚無封號,亦有數十位宮人侍女服侍。然昔日兒臣試問君父名諱,卻無一人作答。並非不知,卻是不答。兒臣曾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本榮辱寄與兒臣身上,兒臣一念,便足以使他們天上地下。”

百思不得其解當然是騙人的。

可是,當我說到這裏的時候,仍然不可避免地心底滋生一股怒氣。

“後來,兒臣方知,蓋因兒臣之尊,乃源於君父。”

——帝王之尊,可否源於百家之說?

“君父常在,而兒臣則不然。”

——帝國常在,而秦則不然。

“夏商西周,東周二分,春秋戰國,一統於秦。人或不在,但史書長存。可若史書不覆……”

——那便終有一日,百姓只知有秦。

不會有什麽“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言論,亦不會有什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宣言。

因為此時,這已經潛移默化成了百姓心中的“理”。

……如果秦不是二世而亡的話。

如果說帝王是天,那書便是那通天梯,當世人爬上梯子,才會發現所謂帝王,也非如此遙不可及。

“其三,為何?”一直沒說話的我爹終於出聲了,我剛想回答什麽,此時站在一旁聆聽許久的我哥上前半步,行了一禮:“君父,可否讓十妹略作歇息?”

哥!您真是我親哥!

我拿著皮卡皮卡的眼神望向我哥,然後望著我爹,半是撒嬌半是控訴:“君父,我如今這般年幼,身為明日的國家棟梁,可好生呵護才行。”

此時,殿內的氣息突然為之一松。

“明日的國家棟梁……”我爹笑了一下看著我,我絲毫不害臊地回望著他。

當然了!本公主顯然是祖國未來的花朵!

我大大方方得坐上我爹賜的座,這座位比我人都高,所以還是我哥把我抱上去的,坐上去以後我看著清晰了不少的視野,一時高興得有些得意忘形了:“君父,您看您新立一個幼兒保護法如何?比如拐賣虐待施暴幼兒之人,當行以重罰。”

再比如說拒絕體罰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爹您考慮一下?

我爹沈吟了一下,笑道:“是因為他們會成為明日國之棟梁?”

我點點頭。

“善也。朕之公主,想必應是明日棟梁之首。”我爹手中兩顆玉質的圍棋又在互相碰撞了,他慢慢悠悠地說話此時倒顯得非常有節奏感,“今日起,小十你可自由出入書閣一樓。而扶蘇……”

“兒臣在。”

“明日棟梁,怎能五體不勤?琴棋書畫,騎射劍術,總得有所長才行。”

“兒臣遵旨。”

我目瞪口呆地一臉黑人問號地看著我爹和我哥。

不能這樣的!皇二代什麽的不是只要負責吃喝玩樂不學無術就好了麽!怎麽到我這就這麽多事了!看書學習也就算了,可是武術短打……快醒醒!你女兒你妹妹我只想當個死宅啊!!

……可我沒膽量說這個話。

我聽著我爹“嗯?”的一聲,頂著我爹的註目,一口氣沒喘上來就哇哇大哭起來。

“君父欺負人!”

我還是個孩子啊!

我拒絕不了,我、我、我哭還不行麽!

我一邊哭,一邊揉著眼,一邊偷偷打量我爹的神色。

他看著我哭,居然在撐著腦袋在笑!!

我真的是親生的麽?

我認真地哭,哭著哭著哽住了。

我爹這個時候卻說:“哭的開心麽?”

……開心您個大頭鬼啊!!!

請原諒我此時的大不敬。

我看著他,嘗試著去瞪他,可顯然我這個神態沒什麽殺傷力,因為這個時候連我哥都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君父您可別再逗十妹了,十妹脾氣可大呢,有點不太好哄。”

“哦?”

“嗯,十妹一生氣總會看上兒臣身上的好東西,這幾日下來,兒臣可都不敢隨身帶著扳指和玉佩了。”

我看著我爹發出的驚天動地的“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聲,笑著拍著桌子一顫一顫的,覺得自己臉都黑了。

怎麽了怎麽了!沒看過財迷啊!

“咳……哈……咳……朕已經好久不曾如此開懷。來人。”不得不說我爹笑起來真的好看,他一邊笑著一邊擦去眼角的淚花,“開朕的私庫。把那副刻著‘出入平安’的金鎖給十公主送去。”

他說完還含笑著看著我:“怎樣?小十可還生氣?”

我在板著臉還是喜笑顏開中猶豫了一秒,要是我現在就笑了是不是顯得太沒骨氣了?

正是這一點猶豫,我爹又道:“順便,再給十公主身邊的宮人侍女們換上一批。”

天啊!!在我爹面前,骨氣算什麽!!!

我這一刻真想從凳子上跳下來,就抱住我爹的大腿不松開。

但我當然還是含蓄了一點。

“君父您真英明神武!!!”

我爹又忍不住笑了。他笑起來一點皺紋都沒有,真的不像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和我哥站在一起,與其說是父子倒更像是兄弟。

“小十,還有其三。”他笑著提醒我,神態像極了在催我還有一個作業沒教的老師。

“其三已經顯而易見。選以法家,亦有宰相李斯大人游說之勞。”

就像此時的我。

帝王之愛,愛欲使其生。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百家除法家外,餘者式微,若為求崛起,自是必求君父垂憐。”

我用了一個不怎麽恰當的此意,“垂憐”。

其實我原本還想說“媚上”的,想想還是換了個詞。

法家只是一個個例。

上行下效,源於皇權。

有了一個法家,所有人都想成為下一個“法家”,想必人才便會因此集聚於我爹身側。

哎就連我這麽鐵骨錚錚的人,現在也不是就想只抱我爹大腿就好了嘛。

我後來想,或許是從這天開始,我就下定決心當我爹的一個腿部掛件了吧。

愛他人之所愛,恨他人之所恨,這是盲目麽?

也許是吧。可當這個人是我爹的時候,是那位千古一帝秦王嬴政的時候,我便不這麽覺得了。

這怎會是盲目!這分明是信賴!

——因為眾生之上,他便是規則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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