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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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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桐枝有聽說過禹州嗎?”賀鳳影問。

李桐枝對大衍的州郡縣城都不太熟悉。

不過禹州是例外。

她沒回答, 微頷首,無聲地表示自己對禹州有一些了解。

一是因為禹州距離京都不遠,另一則是因為在將近十年前的初夏汛期, 禹州接連多日暴雨, 灌溉兩岸的禹江水位上漲, 修築好的堤壩被洪水激流沖垮。

因水災而死的人每日增多, 屍體來不及處理,沒過多久就有瘟疫蔓延開。

年歲尚小的李桐枝平日在宮中所見的都是池塘靜水, 不具備任何威脅性, 想象不出由水生出的災禍能導致怎樣的情形。

在後宮妃嬪與子女皆參加的敬天拜醮祭祀儀式中,她牽著母妃的袖擺站在角落,望向父皇與皇後娘娘虔誠祈禱禹州暴雨停歇。

不禁疑惑地擡首, 向母妃問起下雨讓禹州怎麽了。

許才人沈默一會兒,俯身替她整理衣領, 用她能夠理解的言語輕輕答說,禹州有許多同她一般年齡的孩子失去了居住的家宅、親愛的家人,還衣不蔽體地生著病, 無人照看, 一日更甚一日地病重。

李桐枝很受震動。

因此在皇後主持募救災款時, 她為了出一份力幫助那些可憐的同齡人, 把小巧的金平安鎖從脖子上解了下來,碎步上前, 放到宮人托著的盤子上。

“結果回去後, 皇後娘娘就開她的私庫,送了我一整套名貴的金飾。”

想起母妃, 她心情稍明朗。

只是她的過往總陷落在兄姐的霸淩中。

一並想起的還有自那場祭祀之後,每每她遭八皇姐逮住, 都會被借件事斥罵,說她與母妃是一脈相承的心機叵測,付出小利博大賞。

幸而有賀鳳影揭示梅家罪狀。

她父皇親口還了她母妃清白,八皇姐也被調得遠遠的,永不必再相見,傷痛往事盡可以埋入土中。

李桐枝沒有講起不美好的後續,慢慢止住訴說。

賀鳳影卻不希望談話就此中止。

他說:“皇後贈予你金飾,是彌補你失去的平安鎖,也是獎賞你小小年紀表現出一片善心,令在場眾大臣沒有任何理由婉拒,不得不解囊相助。”

那場祭祀儀式,賀鳳影陪同在父親身邊參加了。

不同於李桐枝,他很清楚當權者每個舉動蘊含的深層政治意味。

救援禹州的款項自然不是臣子們湊湊錢就能夠的,還得由國庫劃撥。

當時大衍的國庫足夠調出充足的銀糧,也並不指望募集到的錢款。

可救災最怕是銀糧中途輾轉過太多人的手,每個人都偷偷從災款中拿去一點。

人人都可能懷有僥幸,以為縱容貪婪無傷大雅,但那樣做,等同掐滅禹州災民們燭火般搖曳將熄的生還希望。

皇後要求在場所屬各方勢力的朝臣領袖都解囊,正是為逼他們拿出救災為先的態度,隱晦命令他們約束好各自派系的成員不許伸手向災款。

“這一舉動有效,不過長公主猶認為需要更重的監督力度,所以她在水災和瘟疫最嚴重的時候,親身來到了禹州。”

繼續往深講,發散到朝臣派系上,就是李桐枝聽不懂的內容了。

因而賀鳳影停頓一瞬後,重新把話題引回到長公主李昭華。

“當時來禹州的風險很大,有效治療瘟疫的藥物尚未成功試出來。長公主如果染疾,同樣有斃命的可能,皇上一開始沒批準,還是長公主一番話術說服了他。”

賀鳳影問:“桐枝想知道長公主說了什麽嗎?”

李桐枝的註意力完全被吸引,好奇心被勾起,顧不上積壓在心上的郁悶感。

他話音方落,她的小腦袋便小雞啄米般點了好幾下。

“你不通政事,我直接覆述長公主的整番話,你或許難以理解透徹。”

賀鳳影沒提那些政治意味重的說辭,換了套比較易懂的說法。

“她說,她可以倚仗皇上的偏愛成為長公主,但皇太女前所未有,父權能令京都朝臣服軟,不足天下人信托。她既定下為帝的目標,就需通過她的行為向天下人證明,她有更勝皇子的勇氣和能力,擔得起責任。”

李桐枝對大皇姐的了解幾乎都來自於流言議論,所以她同大部分人一樣,以為大皇姐的權力全源於父皇對嫡親女兒的寵愛。

這還是頭一回聽說大皇姐將權力關聯責任,甘願冒生命危險做出的努力。

一時間不免聽得入神,身體更傾向於他。

賀鳳影唇角微微上擡,繼續道:“長公主抵達禹州後,團結各地的醫師,研發出治療瘟疫的藥物,敦促重修水利,建築好的堤壩這些年經多次汛期,仍然堅固。

大衍其他地方是不是真心支持長公主為帝不好說,至少得她解救的禹州是十成十地遵從她頒布給禹州的政令,認為她是皇位最佳人選。”

李桐枝思緒被他牽著走,面露敬佩。

聯想到他最開始的提議,她若有所思地輕輕扇動睫羽,猜測道:“所以大皇姐想要開設女學,才在禹洲試點?”

“對。”

賀鳳影觀她果然起了興致,把前往女學規劃在了日程中。

不過女學不比小鎮酒樓可以使銀錢隨意進出。

他棄了能隨意進出各種場合的梟羽衛身份,還沒承爵的賀小侯爺身份一旦出了京都,對於沒見過、聽過他的人,就不那麽管用了。

思忖片刻後,賀鳳影把禹州有權力批準他們進入女學的人在腦中過了一遍,想到了誰可以提供幫助,拿定了主意。

禹州州府府衙的正堂,將將二十歲出頭的文質青年坐在桌案後,嚴肅批閱身前分門別類放好的文書。

一日的文書堆積如小山一般,仆役不時還會進出,補送來新的,把文書壘得比他最開始還沒有批閱時更高。

他早習慣了每日繁重的批閱任務,並沒有任何不滿。

飲了口茶,保持著腰背挺直的姿勢,繼續工作。

仆役再度跨越門檻,踏入房中,這回卻是兩手空空,拱手報告說:“袁知府,忠義侯之子在府衙外請求相見。”

袁知府神情微滯,沒能立刻記起忠義侯之子是誰。

不過憑在京都短短時日的見聞,他還是把仆役口中忠義侯之子和記憶中那個寵臣賀小侯爺對應了起來。

只是他仍然想不出賀鳳影特意來到禹洲找自己的原因。

顰眉問道:“我與他並無私交,他是否言明了來禹州的目的?”

仆役搖頭:“除了請求相見的話外,未提及其他,不過他並非單獨前來,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少女。”

既無旨意,袁知府就沒有必須接見他們的理由。

可念起自己惦念的人,還是擱置下手邊文書。

他斟酌道:“今日沒有緊急需我批示的事了,喚女丞們來批閱剩餘的文書吧。你將賀小侯爺及同行人引至我的書房,我與兩位女丞交代幾句,便去見他們。”

仆役於是引領等在府衙外的賀鳳影與李桐枝進入書房,奉上新沏的熱茶,請他們暫候。

昨夜在客棧睡得安逸,養好了精神,今日的李桐枝心情陰雲初霽。

她安靜地捧起茶盞,小口抿入芬芳茗香,輕聲問:“你是來見朋友嗎?”

“袁知府談不上是我的朋友,但難得有能參與宮宴、見到長公主的人前來,他肯定想了解長公主的近況,不會拒絕相見。”

“大皇姐?”

“嗯,袁知府是四年前三元及第,才華毋庸置疑。可到底年輕,沒有資歷和經驗,之所以能成為禹州州府的知府,全賴長公主的信任。”

說著這兒,他忍不住輕笑出聲:“不過我聽說,他志不在官途,寧願在長公主府上做一個幕僚,可惜他的才華倒成為另一種阻礙了。”

李桐枝楞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問:“他與大皇姐有什麽關系嗎?”

她知道已逾二十五歲的李昭華沒有駙馬。

不過居住在長公主府時,見到了不少清俊少年服侍在大皇姐身邊。

有聽雅歌說起他們是大皇姐豢養的面首,職責就在為大皇姐解悶尋歡。

這個袁知府能得到大皇姐的特殊擢升,同她是什麽關系呢?

“說不上有什麽關系,真問起感情方面,也僅是袁知府一廂情願。”

這話說得冷酷,把李桐枝想的那些粉色泡泡直接戳破了,感覺不太好。

她抿抿唇,放下了茶盞,連帶眼睫也半垂落下。

賀鳳影意識到自己把話說得太死,就沒什麽可與她說的了,眉心微跳,連忙緩和了語氣詳細解釋。

“情愛和長公主扯不上關系,她的寵和信不會落在同一人身上,雖說袁知府的長相還挺符合她一貫甄選面首的習慣,但明顯還是才華更勝一籌。長公主想要作為上位者用他,就不會與他有任何情感瓜葛,獨能給予信任。”

“至於袁知府... ...”

他很清楚官員的來歷,尤其袁知府還是以非常規方式成為正四品官。

在李昭華能決定托付信任,也是因為梟羽衛事先仔細調查過他的底細了。

“呵,他當年水災染疾,將死之際成為了藥方的第一批試驗者,有幸見上了長公主的面,得以康覆。就我上次在京中見他的表現,若有長公主遇刺的場景,他該是立刻豁性命相護的那一種。”

門扉輕輕“吱呀”一聲,他們討論的主角袁知府走了進來,皺眉道:“賀小侯爺怎似對我的事了如指掌?”

他不曾特意宣揚與長公主的羈絆,只偶爾當作隱秘的歡喜回憶起病中初見李昭華如見神女般情形,自然不喜賀鳳影揭露他的一切。

然而下一刻,看清李桐枝的面容,準備追究賀鳳影背後議論的心思便被他掐滅:“九公主,你怎麽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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