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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燒燈續晝(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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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燒燈續晝(四十七)

水鏡裏的畫面隨著他和她的心意千變萬化, 兩人看得皆是觸目驚心。

當溫予看到和舅舅長得一模一樣的霍循喝得爛醉,站也站不穩,卻在聽到宮變之後掙紮著站起身, 站起來又摔倒、摔倒後又重新爬起來持著長劍蹣跚而行的時候, 她的心臟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猛地攥碎了一樣。

她知道所有人的結局,所以,當她看到駙馬毅然決然換上霍循的衣衫,持著長劍頭也不回往外走, 公主挺著孕肚, 依依不舍地看著那道漸遠的背影時,溫予的鼻腔一酸。

駙馬此去,必死無疑。

這一刻, 溫予忽然覺得,這個結局不單單是她和霍懈北知道。安平公主和駙馬本人似是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駙馬應是害怕自己回頭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即將臨盆的孩子後,心生不舍, 不願再離開。所以, 駙馬在踏出第一步後,不曾再回頭看一眼。

看不見駙馬的身影後,安平公主擦掉眼淚,有條不紊安排府裏的其餘人撤離後,她紅著眼眶, 一手抵著後腰,一手拽著小廝近乎控制不住的霍循隱入密道。

盡管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溫予看著安平公主紅著眼眶卻生生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又不得不堅強起來的模樣, 也跟著紅了眼眶。

盡管溫予一早有心理準備。可當她看到詹駙馬被叛軍當成霍循虐殺致死時, 還是因生理不適慘白了臉。

她輕輕轉頭,看了一眼立在身側的霍懈北。他隱忍著, 無聲站立著,卻也在不經意間濕了眼尾。

暗無天日的密道裏,安平公主被宮變這一消息刺激得血崩產子,仍帶著三分醉意的霍循抱著她的屍身無聲哭泣的場面更是觸目驚心。

溫予看著,忽然想起之前在西州時,偶然聽到的一樁軼聞。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和帝霍循自登基後,滴酒不沾,性情大變。

想來,正是因為這場宮變,才會讓霍循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轉變。

不知不覺中,溫予淚流滿面。

霍懈北亦是如此。

她轉頭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垂著腦袋專註看著水鏡,恰好一滴眼淚順著他的鼻梁滑下,在鼻尖停留一瞬後,滴入水鏡,暈起一片漣漪。

也許是因為這一次她看他的眼神比前幾次要炙熱很多,霍懈北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頭看了過來。

溫予沒料到他會忽然看過來,眉眼間的眼淚和憐惜都來不及掩去,猝不及防和他對視一眼。

溫予連呼吸都停滯了一下,尤其是他眼含熱淚卻又朝她擠出一抹淺笑的時候。

他輕輕搖頭,緩緩開口:“別擔心,我沒關系的。”

她忽然有點心疼他。明明他自己都要碎掉了,卻還要在她面前故作堅強。

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語都顯得多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身邊陪著他。

她見不得他強顏歡笑的樣子。所以,後面她無論在水鏡裏看到多麽匪夷所思的畫面,她都沒有再轉頭去看他一眼。

溫予強迫自己把註意力都聚集在水鏡上,而不是霍懈北身上的時候,她忽然有點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她以為,她最想看到的,是和霍無羈有關的所有事情。她站在水鏡前,眼前閃過的,也全是和他有關的畫面。

可偏偏,她又總想把目光落在她身側之人身上。

越是克制,想要看向他的心情也就越發急切。

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霍懈北和霍無羈這兩個人的邊界在她心裏逐漸模糊、重合起來。

和觀影無異,只不過電影的主角從常年活躍在熒幕上的知名演員變成了她心心念念的霍無羈。而女主角,則成了她自己。

溫予在水鏡裏,看到了她自己,和她如今還尚未顯懷的女兒。兩相對比,她忽然發現。女兒的吸引力,竟然比霍無羈還要大。她的註意力,總是被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吸引了去。

叛軍人多勢眾,公主府的府兵並沒有抵擋太久。

從暗道出來沒多久,叛軍就追了上來,公主府的下人幾乎被追殺殆盡。而抱著才出生沒多久的小世子的那位,雖然受了重傷,卻也沒有拋棄懷中的嬰孩。直到她氣力竭亡摔倒在地,都還緊緊把小世子抱在懷裏。

就是這個時候,如神祇一般,她和女兒悄然降臨。可惜,她們還是晚了一步,只來得及救下他。

之前,在西州的時候,霍無羈鮮少開口講述他年少時的悲慘遭遇。大多時候,她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

而現在,無論是他曾親口給她講述過的幸福場面,還是旁人輕飄飄的三兩句風涼話,如今都在水鏡裏具象化。

她看到了自己給他取名‘無羈’;看到女兒整日整日抱著他,喊他弟弟;看到了之前在霍無羈書房裏看到的畫作中的場景;看到了時間到了之後她和女兒不得不拋下他離開之後,他一個人守著那間宅院過活。

其間,不乏有街頭混混欺辱他的畫面。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

最終,巷尾的那間老宅子他沒有守住。

...

除此之外,她還看到了很多隱秘、且不為人知的畫面。

譬如,她看到了隱匿在暗處的叛軍首領。和霍循猜想的無異,正是霍珩的老父親。

譬如,她知道了霍珩之所以對她產生特殊情愫的緣由。

為了讓年少的霍無羈有一個心理寄托,她和小北臨走之前,把手機留給了他。

相冊裏,滿是她和小北。為了方便霍無羈隨時使用,她沒有設任何密碼。一次意外,手機丟失,輾轉流落到霍珩手裏。她留給霍無羈的照片和視頻被霍珩看了個遍。

也正是因為如此,霍珩才會集郵一樣、癡迷於各地搜尋和她長得相像的姑娘。

譬如,她看到霍無羈在她離開之後,就有所預謀的把秦未‘拐帶’到北疆。

他是決意要回京赴死的。北疆、乃至整個西州的未來,他全都托付給了秦未。

也只有秦未。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無比正確。

山河破碎之際,敵國大軍占據了西州大半的城池。秦未親率定北軍和霍昶然的西南邊軍聯手,挽大廈於將傾。

而林瑯的結局,雖說不上大快人心,卻也算得上惡有惡報。

秦太傅去世,秦未滯留北疆。他千裏奔襲,為霍無羈和父親收斂了屍身後,本想帶秦央一起離開的,可秦央執意回老家,為父守孝三年。

其間,林瑯曾專門來看過她幾次。

而秦央心中始終對林瑯有怨恨,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後來,林瑯和敵軍勾結的消息不脛而走,連在老家閉門不出的秦央都有所耳聞。

也正是因為如此,京城很快被敵軍侵占。霍珩在逃跑的途中,被敵軍亂箭射死。

而林瑯,早在設計偷京城布防圖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退路。

他心裏很清楚,他做了這樣的事情,就算是秦未顧念舊情有意放他一馬,可他手下萬萬千千的定北軍不會,西州的百姓也不會放過他。

所以,當秦未率著定北軍攻入京城之前,林瑯趁亂逃跑。

這也是為什麽,平定了叛亂之後,秦未率人掘地三尺,也沒尋到林瑯的蹤跡。

一開始,林瑯是準備逃往關外的。可是,他的心裏始終對秦央放心不下。

這三年裏,他一直差人監視著秦央。他所得到的消息,秦央悲痛至極,終日閉門不出。

他以為,秦央信息閉塞,聽不到京城裏的流言蜚語。逃到一半,他還是拐了個完,準備把秦央一同帶去關外。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如果秦央這一次還是對他閉門不見,他將破門而入,強行把秦央綁走。出乎意料地,秦央不僅見了他,還設晚宴款待了他。

全程,秦央臉上都掛著一抹和煦的笑意,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那樣。

自林瑯從京城逃離後,他腦海裏就一直繃著一根弦兒,生怕被人發現了蹤跡。在秦央的溫聲細語中,他逐漸松懈下來。

酒酣飯飽之後,秦央卸下了所有偽裝。

她質問林瑯,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林瑯醉醺醺的,還沒有從剛才她刻意營造的溫暖氛圍中徹底脫離出來。猛地看到秦央的轉變,手足無措地喊了她一聲師姐。

“不要叫我師姐。”

秦央拂去試圖攥住她衣角的手,冷冰冰的,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林瑯被她冷漠的眼神給刺激到了,他搖晃晃站起身,沖秦央大喊:“我和他小時候就認識了,比你們任何人都要早。我們一起相依為命走過來的,師兄死了,我也難過,我也恨啊。

可人是霍珩下令要殺的。他是君,我是臣。他要師兄死,我能有什麽辦法。

可是師姐,我現在已經給師兄報完仇了。霍珩死了,我親眼看著他被亂箭射死了。”

說完這段話,林瑯笑了。

秦央也跟著冷笑一聲:“可笑。不要把你偷走京城布防圖這一行為,強行附加到霍無羈身上。他為了百姓的安定,受了不知道多少苦。而你呢,把布防圖賣給敵人,多少百姓因為你的這個舉動流離失所。”

她的語氣冷,眼神比語氣更冷。

林瑯和他對視片刻,慌亂挪開眼神的同時,揚手掀翻了整張桌子,繼續沖秦央吼道:“你們都偏心。”

“同樣是師父的徒弟,你們心裏都只有霍無羈,何曾看得到我啊。師父也是,為了一個霍無羈,連性命都願意舍去。可最後呢,他還是死了,死了。”

林瑯又一次大笑起來,笑了沒兩聲,忽然覺得喉腔湧起一陣腥甜。瞬間,他安靜下來,嘔出一口鮮血。

林瑯不可置信地看了秦央一眼,口齒模糊:“師...師姐,你...我...”

秦央看著,視線逐漸模糊起來。可她的語氣卻一如既往地冰冷:

“我秦氏一脈,自先祖時便入朝為官,滿門清廉,一心為民,從無奸佞。

你是我爹唯二收過的弟子之一。可你心思不正,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今日,我替我爹,清理門戶。”

說完,她一把拽下身後搖曳的素色紗幔,秦太傅的靈位映入眼簾。

可林瑯看也沒看一眼,視線依舊緊緊盯在秦央的臉上,口中低喃了一句:“師姐。”

毒酒已經侵入了肺腑,他再也沒有力氣站穩,喊完那聲師姐後,沈沈摔了下去。

林瑯的結局,算是惡有惡報。而秦央的行為,卻讓溫予唏噓。

全程,溫予都看在眼裏,甚至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對秦央,又惋惜,又敬佩。她本是世家貴女,本不用牽扯到這些泥濘之中來。可最後,仍手染鮮血。

後來,西州的叛亂被秦未和霍昶然平定。

霍氏皇室裏,只剩下些老幼婦孺。而勤王之師的霍昶然,作為被先皇賜姓的異姓王,理所當然繼承了皇位。

而秦央,則隨著秦未一起去了北疆,再沒有回京城。

霍昶然繼位後,和周邊好些地區都簽署了互不侵犯的跳躍。彼時,藥羅葛·比戰也繼位回鶻王。

讓溫予感到詫異的是,她還在水鏡裏不止一次看到了藥羅葛·比戰。

可全程,她都沒有想起過他。是她身邊的這位,好奇藥羅葛·比戰的結局。

不知道什麽原因,藥羅葛·比戰一生未娶。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回鶻百姓身上。

後來,邊疆逐漸安定,而太學裏的好些夫子,為了教化百姓,從京城遠赴北疆。

...

看完水鏡裏的畫面,溫予渾身的精氣神都好像被抽走了一樣,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清醒。

再睜開眼睛時,她卻沒有看到霍懈北。她才一出門,和正在折著梅枝的無妄打了個照面。

無妄手中的動作一頓,沖她淺笑,問:“醒了?”

“嗯。”溫予點點頭,眼睛卻不停搜尋著霍懈北的蹤跡。

“他在後院的書房裏。”無妄繼續折著梅枝。

“謝謝。”溫予正準備去後院找他,走了兩步,又忽然頓下腳步,轉頭看向無妄。

“你...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樣。”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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