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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燒燈續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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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燒燈續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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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赤星有靈這件事情, 在場的一眾人,除了溫予和霍無羈,也就只有秦執年最為清楚。

可他也只是無意間在古書上看到過文字敘述, 而非像現在這樣直觀的見識。

他又驚又駭, 卻不忘朝著霍無羈走過來。

七七也從一眾覆雜情緒中抽離出來,緊跟在秦執年身後,朝霍無羈奔去。

此時花廳內一眾賓客的目光,盡數落在了霍無羈和地上那把持續往外吐著紅色煙霧的大刀上。

尤其是那團恍若神跡的煙霧和持續不止的嗡鳴聲, 實在是太過矚目。

轉瞬, 隨著那團氤氳的紅霧綿延不絕地朝著溫予飄過去的時候,一眾人的視線也都轉向了她。

溫予怔忪地楞在原地,看著絲絲縷縷地紅霧將她團團圍住, 她的兩條腿就像是被釘住了一樣。

尤其是當她聽到霍無羈用同樣慌亂的嗓音呼喚赤星名字的時候,她的心跳都慢了半拍。同時,她的手指也開始無意識地顫抖。

這一刻, 她不得不想起刑場上那日。

想起她曾經歷過的種種畫面, 溫予的鼻梁骨泛起一陣酸意,緊接著,她那雙杏眸裏蓄滿了眼淚。

她自己能感受到,她胸腔裏那顆不安分的心臟,怦怦地, 像是要從喉嚨跳出來一樣。

看著疾步朝他奔來的秦執年和七七

一時間,霍無羈顧不得震顫不已的赤星,也顧不得滿廳人的竊竊私語, 他的註意力全在溫予身上, 觸到她無措且有些慌亂的眼神,他的心口一疼, 他特別想沖過去抱一抱她。

不等他擡腿過去,秦執年和七七已經從一旁沖到了他的面前。

霍無羈稍定心神,朝著那兩人喊了一聲:“老師,七七,不要過來。”

見那兩人定住腳步,霍無羈又環視了一圈人群,高聲喊道:“誰也不許過來。”

話落,人群安靜了一瞬。

偌大的花廳,只餘下或輕或重的呼吸聲、赤星撞擊地板的嗡鳴聲,以及眾人誤以為自己看見神跡後不同於尋常的心跳聲。

以往,就算是在戰況無比激烈的北疆,也從沒有見過赤星這麽這樣。

他從來都沒有見赤星像今天這樣失控過,也擔心他們驟然沖過來,會平白生出什麽事端來。

一番心理鬥爭後,他決定先讓赤星安頓下來。至少,讓祂不再震顫。

透過氤氳的紅霧,溫予連霍無羈的神色都有點看不清楚了。

恍惚中,她隱約看見霍無羈在彎腰去撿赤星刀的前一秒鐘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他就又垂下了眼簾。

她甚至來不及回味,他剛剛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究竟是深情還是歉疚。

可他為什麽會歉疚?

溫予有點想不明白,也來不及想明白。

因為下一刻,霍無羈攥上刀把的一瞬間,她眼前又被一片更為濃郁的紅色霧氣所遮擋。同時,她聽到霍無羈用更急切的聲音喚了一聲:“赤星,停.下。”

隨著他的這聲呼喚,溫予的心跳又快了幾拍。

同時,她又隱隱聽到一陣唏噓聲自周圍人群中傳來。

他們好像是被什麽畫面給震驚到了。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陣唏噓聲,和霍無羈有著莫大的關系。

她迫切想要看清楚,可那團紅霧越來越濃郁,把她的視線遮擋的嚴嚴實實。

她根本看不到,霍無羈正在和赤星做著什麽樣的鬥爭。

霍無羈感受到赤星的興奮,他用盡了心力都不能讓祂安定下來。反而掙紮之際,紅霧越吐越多。

頃刻間,紅霧盡數朝著溫予飄去,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包圍起來了。

無奈之下,他想到了那個辦法。

以往,在北疆戰場上,每次打完仗,赤星都很興奮。

雖然不似今天這般,但為了不讓旁人瞧出異樣,他都會割破自己的手掌,用他自己的血來鎮壓祂。

之前,每次都奏效。

這一次,霍無羈也曾這麽以為。他想也沒想,用刀刃把手掌割出一道口子。

瞬間,血流涔涔,刀身又一次被鮮血染紅。

但人群之中之所以會發出訝然的驚嘆聲,並不僅僅只是因為霍無羈割掌飼刀的舉動,還因為將溫予團團圍住的那團紅霧。

那些霧氣,不,確切來說,是那把刀,就像有神通一樣。

認人不說,好像還能聽懂人話。

花廳裏這麽多人,那些紅霧偏偏只落在定北王夫婦身側。

尤其是定北王妃。紅霧好像特別喜歡她,圍著她不停打轉。

一時間,花廳內一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目光卻紛紛在溫予和霍無羈身上來回流轉。

唏噓聲後,人群中異於常態的安靜讓溫予心神不寧。

她急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下意識的,她憑著直覺,朝著霍無羈站立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揚起手,試圖用手風驅散眼前的霧氣。

霍無羈專註在赤星身上,溫予的步子邁的又小,以至於他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以血飼刀的這個辦法很管用,隨著汩汩不斷地鮮血的流出,赤星逐漸鎮定下來。

除了他剛剛割破手掌的時候,不小心滴在地上的零星幾滴鮮血之外,再也沒有額外的血滴落下。

他一直保持著那個動作,一手攥著刀把兒,另一手,緊緊攥著刀身,掌心對著利刃。手掌那處傷口,就像是被火炙烤一般。

赤星在瘋狂的吸吮著他的鮮血。霍無羈甚至能感受到,赤星對他鮮血的渴望。

最重要的,他能感受到,赤星把對溫予的渴望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許是失血過多的原因,他那條手臂開始發麻失溫。

但效果很明顯,刀身的震顫漸止,嗡鳴聲漸止,就連紅霧湧出的速度也逐漸慢了下來,甚至有慢慢往回收的趨勢。

不等霍無羈把視線從赤星刀上挪開,餘光瞥見周邊紅霧變得稀薄。

一擡眸,他看到溫予緩緩朝他走過來,裹在她身上的紅霧也慢慢消退。原本被煙霧籠罩的模糊不清的五官,也逐漸清晰。

霍無羈看著,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特意把左右手調換了一下,用割傷的手握住刀把兒,背於身後,另一只手,朝她伸了過去。

這一次,他並沒有阻止她朝自己走過來,反而專門騰出一只手來,準備去牽她。

霍無羈知道,這個時候,她比任何人的心情都要覆雜。

旁人看到這些,可能會好奇,可能會驚訝。獨獨溫予,和他們不一樣。

她會害怕。

早在赤星失控,不斷向外湧出霧氣的時候,他就曾在她的臉上看到一抹慌亂的神情。

但那個時候,他沒有顧得上她。

現在,他只想走到她的身邊去。

不管旁人用什麽樣的目光來看待他,這一刻,他只想走去她的身邊。

同時,溫予也正朝他走過來。她也註意到,圍在她身邊的這些紅霧逐漸褪.去。

她的眼前,再也不是一團霧蒙蒙的紅色霧氣。

恍惚中,她又能看到霍無羈了。

她看到他正疾步朝她走過來。

溫予揮動手掌,用手風揮走彌漫在眼前的最後一片霧氣後,步伐變得輕快許多。

她還以為,紅霧一出來,她就會像上次在刑場那樣從這裏消失。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要到他身邊來。

盡管她心裏很清楚,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長期待在這裏。

她是忽然而至,肯定也會忽然離去。

可她並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所以,當紅霧開始彌漫,她的腦海裏,除了那些驚駭的畫面,她也在擔心,赤星會不會像上次一樣,把她送回她自己的世界。

也是剛剛,她忽然認清了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她並不排斥離開這個朝代,可她有點舍不得霍無羈。

如今,紅霧退散,她也還留在這裏,並且一擡眸就看到霍無羈疾步朝她奔來的身影,她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一時間,兩人的眼中都只有彼此。他們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僅三兩息,兩人就相遇了。

“你沒事吧?受傷了嗎?”說話間,溫予握上了他遞上來的那只手。

霍無羈眸光一斂,淺笑著搖搖頭,說:“沒有,他們傷不到我。”

溫予正準備點頭,觸到他溫和的眼神,她忽然想起剛才人群中的那陣唏噓,神色一凝,自上而下來回打量他好幾遍。

見他衣袍上只零星幾點血跡,她的神色稍稍緩和了幾分。

溫予正準備說些什麽,餘光總算是註意到他背於身後的那條胳膊。

這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七七胳膊上的那道幾乎可以看到白骨的砍傷。

“胳膊怎麽了?”她的心頭一顫,嗓音也在發顫,她自己卻沒有意識到。

霍無羈卻聽了出來。

他連忙搖頭,蘊在喉腔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已經松開了攥著他手的手,轉而兩手都去掰他背於身後的那條胳膊。

每到這種時候,她總是會選擇不相信他的話。

這次也一樣。

“我看看。”話落,她只偏執地、大力地掰著他的胳膊,頗有一種不死不休的意思。

他也知道,無論他怎麽說,只要不讓她親眼看到,她就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真的沒有受傷。”霍無羈無奈又溫和回了她一句:“不信你看。”

話落,他把背在身後的胳膊遞到了她面前。

溫予檢查的很仔細,一寸都沒放過。

幸好,他身上沒有像七七那樣駭人的傷口,只在袖子上留下了幾道劃痕,並沒有劃破肌膚。

溫予松開他的胳膊,垂眸去看他手裏的赤星。

赤星刀的刀身已經不再震顫,恢覆成往昔狀態,肉眼看起來,和一般刀劍並無二致。

如果不是剛剛這麽多人同時看到了彌漫滿廳的紅霧,聽到了震顫不止的嗡鳴聲,還真的以為是錯覺。

饒是溫予,也下意識多看了赤星兩眼。

更何況是其他人。

溫予正準備把視線從赤星刀上挪開,餘光忽然瞥見霍無羈的虎口處,好像泛著一道血痕。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她正準備看得更仔細些,霍無羈忽然把胳膊換了個姿.勢,將虎口那處遮擋的嚴嚴實實。

溫予當即警覺起來。她又一次鉗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把赤星從他手裏拿了出來,一道貫穿手掌的血痕顯露在她的眼前。

她沒說話,只平靜擡眸看他。

霍無羈的心卻因為她異常平靜的眼神,驟然一抖。他抿了抿唇,用低笑掩飾心中的忐忑。

他神色坦然,若無其事晃了晃手掌,試圖狡辯:“這是手掌,你剛剛問的是胳膊。”

聽了他這話,溫予的眉宇間終於升起一抹郁氣。她正準備說些什麽,赤星卻又一次震顫起來。連帶著她的胳膊,都在發出輕微幅度的顫動。

不受控制一般。

霍無羈和溫予對視一眼,一個鄭重,一個茫然。

“我來拿。”說話間,他已經把赤星從溫予手裏接了過來。

緊接著,嗡鳴聲起。

就在一眾人以為紅霧會再一次噴湧而出的時候,一道...不,一縷金色的光暈從溫予的手心湧出,一圈一圈纏上了刀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道金光的緣故,這一刻,霍無羈能夠感受到,赤星很平和。這道光芒,似乎能壓制赤星的兇性。

不同於剛才的妖冶又帶著幾分邪性的紅色霧氣,自溫予手心湧出的金色光暈,帶著幾分聖潔的氣息。

金光溫和,卻異常奪目,異常耀眼,把溫予原本就柔美的面龐襯托出一種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神聖感。

人群之中,驚呼聲後,發出一陣嘈雜的低語聲。

“這是什麽神通?這定北王妃莫不是九天的神明轉世不成?她手上怎麽會有霞光啊?”

“什麽九天神明,女妖精還差不多。”

“噓,別說話,不要命了,安靜看著。”

“...”

人群又一次安靜下來。

溫予垂首,目光在泛著光了掌心和赤星刀上來回流轉。她能感受到,泛著金光的掌心處,似有一團火。但不燙,只輕微發出些許暖意。

不多時,這陣暖流從手掌沿著經脈蔓延至全身。

她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忽然,她的腦海中閃過一道畫面。

恍惚中,她隱約記起,她在來這個朝代之前,眼前就是閃過這樣的一道金光。

怔忡間,霍無羈已經攥上了她的手腕。

他無視赤星的震顫,弓下腰,仔細檢查她的掌心,口中還低喃了一句:“怎麽會這樣?”

話音未落,一道清新的冷梅幽香沁入他的心脾。

這香氣,好像是伴著那縷金色光芒一起散發出來的。

嗅著這味道,霍無羈的心徹底慌亂起來。他清楚記得,她回來那日,他也是像今天這樣,先是嗅到了這陣香氣。

須臾,這道暗香彌漫整個花廳。

香氣沖進鼻腔的一瞬間,溫予就嗅到了。

一開始,她只是覺得這香氣有點熟悉,卻始終想不起來她究竟在哪裏聞到過。

直到花廳裏充滿了這個味道,濃郁且清新的香氣讓她徹底從怔忡中清醒過來。

後知後覺的,她終於意識到,讓她感到熟悉的,不單單只是她手心裏不斷湧出的那道金色光芒,還有這滿廳的暗香。

這味道,和她在來這裏之前,點燃的香薰蠟燭的味道一模一樣。

種種跡象,讓她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很強烈的預感。

她可能是要離開了。

意識到這一點,溫予的身形一顫。她猛然仰起頭,朝著霍無羈又近了一步。

霍無羈也在看著她。

對上她的視線,他斂起凝重的神色,舒展微蹙的眉心,松開她的手腕,擡手攬住她的後背,輕拍了兩下後,他把她往自己身上帶了帶:“我在,不怕。”

溫予頷首,下意識朝他伸手。

和霍無羈相處的這些時日,溫予養成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小習慣。

每次她緊張,霍無羈又恰好在他身邊的時候,她總是喜歡揪著他的一片衣角。

這次也一樣。

可不等她的手觸碰到他的衣角,她伸出去的手忽然變成了透明。她的身形一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手指。

纖長白皙,不似剛剛一閃而過的透明色。

她多希望,剛剛是她眼睛花了,看錯了。

可她知道,那不是她的錯覺。她的直覺也是對的,她就是要離開這裏了。

也是這一刻,她意識到她錯了。

她不是有一點舍不得他,而是特別舍不得他。

一想到她馬上就要離開他,回到那個無論她用盡什麽辦法都再也找不到他的現代化社會的時候,她整個胸腔都在泛著酸澀,甚至有點喘不過氣來。

同時,霍無羈也看到了她的異樣。

他心裏也生出一個和她一樣的念頭,他也很清楚,她是要離開了。可她再回來,去的卻是他小的時候,而非明天後天。

她的未來,在他的過去。而他的未來,卻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她再回來。

應該是能的。

她第一次見他,不就是在廿四年冬至日他因‘謀反’被斬首的時候嗎。

盡管到現在,他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謀反。

但他在鳴沙山那一晚後,就已經決定了。

如果廿四年的冬至日真的是他們產生羈絆的日子,那無論結果怎麽樣,他都一定會去赴約。

他舍不得她離開。

可現在,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她的手指逐漸變成透明。

他顧不得赤星的震顫,當即用手背抵上了她的後腦勺,將她整個人都帶進他的懷裏。

她的腦袋,就貼著他的胸膛。他的心跳是她目前能聽到的唯一的聲音。

怦怦怦的。

溫予聽著,眼淚忽然有些不受控,浸濕了他的一層衣衫。

“霍無羈。”

她一邊喊,一邊去揪他腰間兩側的衣擺。

“阿予。”

恍惚中,她只聽到一聲虛幻又焦急的呼喚。聽到這聲呼喚,她想把他抱得再緊一點。

一用力,卻撲了個空。

她再睜開眼睛時,人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了。臉頰上,還掛著沒在他衣服上抹凈的淚痕。

入目,是熟悉又陌生的現代化家具。哪裏還有半點霍無羈的影子。

她只來得及喊一聲他的名字,甚至沒來得及把再見說出口。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該有多難過啊。

想到這裏,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甚至忍不住嗚咽哭出聲。

悲痛的哭泣聲讓溫予徹底清醒過來,她把在西州的經歷又重新夢了一遍,最後分別時,她在夢裏都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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