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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清極不知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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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清極不知寒(二)

雪霽初晴, 放眼四望,整個京城,紅磚綠瓦上, 白茫茫一片, 好不壯觀,好不巍峨。

夜夜笙歌起的花街,慢慢從喧鬧歸於安靜。

零星的客人穿帶好衣服,從正門走出來。身上還帶著一股濃郁且刺鼻的, 連朔風都吹不散的胭脂香和酒香的混雜味道。

林瑯便是其中一位。

昨晚, 他從霍無羈生辰宴上離開後,連家都沒回,直接來了醉歡樓吃酒。

整夜都宿在花樓。

原本, 師兄生辰,他是最為開心的一個。就連生辰禮,他也是早早備下了。

他和師兄都是起於微末的貧家子弟, 在乞丐窩時, 兩人相依為命才活下來的。

他曾以為,師兄會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為親密的人。

為了師兄,他甚至能把命豁出去。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自打入了太傅府,他和師兄就沒之前那麽親密無間了。

盡管之前, 他們兄弟二人相處,也並非是無話不談。大多時候,都是他在說, 無羈只靜靜聽著。

但那個時候, 他能清楚感受到他們兩顆心是依偎在一處的。無論弄到什麽好吃的,無羈都會留大半給他。

可自打入了太傅府, 好像一切都變了。

於之前的他而言,太傅府裏錦衣玉食的生活對他來說,是想也不敢想的存在。

對於師父,他是打心底裏感激的。

如果不是師父,他這輩子都會被困在乞丐堆裏,時常會因三兩個銅板和同伴大打出手。

可如今不同了。

他如今是當朝太傅的嫡傳弟子,更是和當朝天子師出同門。

他再也不是任人欺淩的小乞丐了,而是旁人艷羨不已的矜貴公子,好些人都上趕著巴結他,就連花樓裏的姑娘,旁人也只能選他挑剩下的。

可他依舊不甘心。

他不甘心,師兄得到的,遠比他得到的要多的多。

明明是他先認識的師父,可師父卻讓無羈做了師兄。這只是細微末節,他可以不往心裏去。

畢竟是師兄是他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

最讓他接受不了的,是周圍人對他和師兄的差別對待。

明明他們兩個人都是乞丐出身,明明他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一樣的,可他們卻格外喜歡師兄。

無論是師父,還是秦未秦央兄妹。

就連外人,也都在默默拿他和師兄做比較。

之前還是小乞丐的時候沒有發現,來了太傅府,他才看明白。

無論他想做什麽,師兄都處處壓他一頭。他承認,他沒有師兄聰明,沒有師兄生的好看,就連文采也輸他一籌,風頭全讓他一人出了去。

謝師宴上,初一亮相,師兄就被祁大將軍相中,而他只能躲在師父身後,默默艷羨。

從那時起,他們兄弟二人的差距就慢慢拉開了。

他曾不止一次看見秦未提著酒壇子去尋無羈喝酒,除了剛來的那幾個月,秦未從沒有對他那般親近過。

在他的印象中,無羈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可他卻不止一次看到,無羈和秦未為了書中的某個論點,大肆爭論,爭的面紅耳赤。

看著他們相處的日常,林瑯心裏有些酸澀。

同時又很羨慕。

他不知道無羈哪裏來的底氣,敢和秦未爭執。秦未是師父的嫡親兒子,他從來都不敢用那樣的口吻和他說話。

後來,他眼睜睜看著師兄入太學,考武舉。

現在,師兄是朝中新晉的武臣新貴,更是朝中唯二的被賜了國姓的異姓人。

而他,依舊只是太學裏的普通學子。幸而天子提拔,經常授他做一些京中矜貴世家子不願做的事情。

如今,也算是吃穿不愁,卻依舊比不過師兄。

這些,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直到他在晚宴上,看到師父送給無羈的生辰禮,他積攢了多年的失意,一股腦全都湧入腦海。

自他第一眼看到那把長刀,就喜歡的不得了。他曾向師父討要了好久,師父都沒允。

他沒想到,師父會在眾目睽睽之中,將那把刀當做生辰禮贈於師兄。

當他看著霍無羈把長刀攥入手中時,他恨不得一把將他推倒隨即把刀搶過來。

但他依舊沒有立時發作,依舊於人群中賠著笑臉。

直到散場,他從霍無羈府上出來,終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苦悶,驅車趕來了醉歡樓。

-

大雪足足下了一整夜,地上的積雪足足有三寸厚,一腳踩下去,沒至腳脖。

這場大雪,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給百姓的生活帶來了些許不便,但並沒有妨礙他們正常的生活。

東西兩市的小攤販上,貨郎們不遺餘力地吆喝著。三五百姓聚在小攤前,討價還價。

朔風吹來,東西兩街的早市上的行人,紛紛下意識蜷縮著脖頸,攏緊衣領。

而拐角處的一家百年老字號的雲吞攤上,坐滿了人。

熱氣氤氳,煙火氣十足。

他們一邊吃著才出鍋的雲吞,一邊說著才聽來的趣事。

“哥幾個,你們猜,我昨晚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別賣關子了,快些說給咱們哥幾個聽聽啊。”

“先說好了,此事事關朝中新貴,你們聽聽也便罷了,可千萬不要外傳啊,免得惹了什麽官司上身。”

“哎呀,曉得了。你快些說。”

“前些時日,不是說那位參將...似有斷袖之好嗎?想來是旁人胡說的,昨夜,在他自己的生辰宴上,當著太傅和一眾賓客的面,他竟公然抱了一位姑娘回房,那猴急的模樣,絕非斷袖。”

“是嗎?你聽誰說的?”

“還能是誰?醉歡樓的雲露啊,她可是醉歡樓的頭牌,經常服侍達官顯貴的。她口中的消息,向來是準確的。”

“我還聽聞,寧國公家的那位,當場就發怒了。不知為何,還和顧家那位魔王打起來了。”

霍無羈走在路上,背著盛滿了新鮮食材的竹簍,路過雲吞攤時,將他們的話一字不差聽進了耳中。

卻依舊面不改色,大步往回趕,仿若那些人口中的新貴不是他一樣。

他一早便料到會有此結果,也不在乎他在世人心中到底是個怎樣的形象。

只要不涉及阿予,任由他們如何謠傳。

他還要趕回去做飯呢,阿予最喜歡喝鮮筍煲雞湯了。

阿予上次離開前,曾給他留下很多東西。有些已經不慎被他遺失,但他貼身藏著的那本食譜,卻一直都在。

聖人曰:君子遠庖廚。

但他卻覺得,聖人這句話說的不對。

他就極其喜歡在膳房擺弄那些新鮮的能掐出水來的食材。

尤其是按照那本食譜,一步一步把食材變成一道道可口的菜肴。

他回到府上的時候,阿予和秦未都還在睡著。

動手做早膳前,霍無羈又分別往他們房間的地龍火道裏添了些炭。

頃刻,一縷縷炊煙自小廚房頂上的煙囪冒出,飄向天際。

-

這一覺,溫予睡的並不是很安穩。

‘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輪番入夢。

直到她在夢中再一次經歷他被削首的駭人場面,才猛的驚醒過來。

外面天寒地凍,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一覺醒來,她只覺得渾身燥熱。

不止手心、腳底都潮乎乎的,就連額頭上,都蒙出一層細汗。

幾縷微卷的無法黏膩貼在兩靨,將她原本就有些嬌嫩細膩的肌膚襯托的更為白皙。

掌心的傷口,也被汗水浸入,微微一動,牽扯出絲絲痛意。

溫予坐著回神,掌心輕微的刺痛感讓她從困倦中清醒過來。

包紮傷口用的白布條早在她睡著無意識的時候,不小心扯松了。

看著有些淩亂的布條,莫名的,她回想起昨晚他在給她包紮時說起的話。

“傷口不要沾水,記得找我換藥。”

隨即想起他看她時的眼神,忽覺一陣口幹舌燥。

她掀開錦被,從床上下來,趿拉著鞋子,從臥房走到小廳的圓桌前,倒了杯冷茶。

一口下肚,身上的燥熱感消去不少。

她在軟凳上緩坐,重新打量起她目前所在的房間。

日光從透光的窗紙上映入房間,她才得以真正看清這間房間的真正構造。夜晚和白天的光線不一樣,視覺呈現出來的效果也完全不一樣。

雕梁畫棟,十足的古色古香。

昨晚光線太暗,她甚至沒有看清搭在架子床兩側的紗幔是她喜歡的雪青色。

臥房和小廳用珍珠短簾相隔開來。珍珠是同等規格大小,呈銀白色,在日光下散發出溫潤的光澤。

小廳一側,是盥洗室和梳妝臺。

雖然盥洗室裏只一個半人高的浴桶和一些簡單的洗漱用具。

而房間裏的其他陳設,也都是被靜心設計過的。

譬如,窗邊的香幾。

香幾上擺著一只鎏金香爐和白玉花瓶。

她對花束的研究不多,花瓶裏還插著一束她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白色小花,古典又淡雅。

片刻,她看著古樸的房間,長嘆一口氣,終是接受了她如今身處冷兵器時代的事實。

既來之,則安之。

除了這句話,她沒有任何能夠安慰自己的話。

隨即,她從軟凳起身,回到臥房,把繁瑣到極致的衣服一件一件套在身上,簡單洗漱後,走了出去。

她不會梳這個時代的發型。

一開始,只簡單用絲帶紮了個馬尾。可古裝配高馬尾,著實有些不倫不類。

她在銅鏡裏看著有些不倫不類的自己,擡手扯掉了絲帶。隨著她的動作,一頭微卷的青絲垂至腰間。

她就這樣,散著一頭烏發,推門走了出去。

房內燃著地龍,她絲毫感受不到外面的冷空氣。

才推開門,寒風襲來,打在臉上,似鈍刀割肉一般。

在現實生活中,還是盛夏。

再加上她一晚上都在暖房,這撲頭蓋臉的寒意,她有點不適應。

下意識的,她打了個寒顫。

庭院裏的積雪已經被清掃幹凈,只兩旁被壓彎的松柏枝上還殘留著層層積雪。

她循著周圍掃了一圈,卻一個人都沒有見到。

古卷中曾記載,定北王還未伏法之時,權勢滔天。按理說,定北王府不該是一個下人都沒有的。

正暗暗詫異著,仰頭看到不遠處裊裊升起的一縷炊煙。

她把房門關上,尋著那縷炊煙而去。

本以為,廚房離她很近。

可她實在是高估了自己辨別方向的能力。

之前在家的時候,她去冒險,去登珠峰,之所以不迷路,大多是靠的高精尖的儀器。

而現在,她身處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築中。

繞了沒幾圈,就徹底暈菜了。

若非是看著頭頂的太陽,她怕連哪是北都找不到了。

這座宅子,遠比她預想的要大的多。

可一路上,她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見到。

終於,在七拐八拐之後,她摸到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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