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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零落成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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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零落成泥(六)

好半晌,秦執年才把霍無羈臉上的血擦拭幹凈。

他重新將那顆頭顱放回木箱,顫顫巍巍站起身,開始脫他身上的官袍。

“太傅,這是何意?”霍珩意識到不對,連忙起身,三兩步跑過來,攥住秦執年的手,不讓他繼續。

秦執年掙不開,擡頭看了一眼來人。霍珩一身明黃,臉上帶著三分急切,仿佛真的很擔心他。

曾幾何時,他也曾為他自豪過的。少年天子,何其張揚,卻是他秦執年親自教出來的。

可現在,他有些不認識他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變了,變得不再一心為民。滿心思都是想著如何戕害忠臣良將,生怕別人奪走了他在百姓心裏的威望,更是不斷臆想旁人會奪走他的江山。

盡管如此,秦執年還是沒有放棄他,還是盡他所能的勸誡他。

就連剛才,他甚至以為,只要他勸誡時間再長一點,霍無羈或許會免遭劫難。

直到林瑯提著霍無羈的頭顱上殿,他的心徹底死了。

秦執年冷眸看了他一眼,隨即移開眼睛,說了句:“辭官。”

“不可。”霍珩攥著他的手更用力些,秦執年只覺得他的腕骨都快被他捏碎了。

“不可啊,君父。”霍珩臉上的急切更甚。他這次,是真的有些著急了,甚至連君父都喊出來了。

這個稱呼,霍珩在初登大寶的前三個月喊過他。而今再次聽到這個稱呼,秦執年神色逐漸恍惚起來。

霍珩見狀,眼底閃過一抹喜色,他松開手,低聲勸說:“君父,朕離不開你的。朝堂亦是離不開你。”

只一瞬,秦執年的神色又恢覆如常。

他擡臂擦了擦眼角的濕潤,說:“陛下,臣已經年邁,朝堂的上的事,老臣實在無能為力了,還請陛下,容臣歸鄉。”

秦執年將他堵在禦書房,霍珩心裏本就窩著一股邪火無處發洩。而今,秦執年又執意要走,半點不顧及他們的師徒情分,臉上的慍色再也遮掩不住。

“哼,什麽年邁,全都是借口。太傅不過是在怨朕殺了霍無羈罷了。”話落,寬袖拂過案幾,上堆積成山的奏章盡數掃落在地。

一旁候著奉茶的小太監嚇的直哆嗦,慌張跪下,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生怕怒氣驟而轉到自己身上。

話一出口,霍珩就後悔了。

秦執年不僅在朝堂上很有威懾力。在世間文人的心裏,他也是極有威信力的。當年立儲之爭,他正是頂著秦執年親傳弟子這一名號,力壓皇叔一籌,順利入主東宮。

而今,當眾撕破臉皮,乃下下之策。

他想挽回,又委實拉不下臉去和秦執年求和。他畢竟是天子,金口玉言,豈能受制於他人。

故而,臉色越發陰沈。

秦執年心如死灰,早已沒了心思同他周旋,幹脆破罐子破摔,說:“是,老臣的確怨恨。”

“朕乃天子,莫不是連斬殺一個藩王都不成嗎?他無詔入京,有謀逆之嫌。”霍珩的嗓音無端大了起來,似是要掩飾心中的不安。

“無詔入京?謀逆之嫌?呵,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秦執年冷哼一聲,又說:“陛下當真以為我不知?霍無羈進京時,分明是帶了聖旨的。至於聖旨內容為何一夕之間換了內容。想來,陛下比老臣更清楚。”

此話一出,霍珩啞口無言。一時間,他甚至連辯駁的詞都想不出。

“至於謀逆,更是無稽之談。”

“當年,陛下初登大寶,內有黨羽之爭,外有蒼狼壓境是臣舉薦了霍無羈入朝堂。是他,幫陛下平定了北疆戰事,朝綱得以穩固,百姓免遭屠戮。正是因為有像霍無羈這樣的人在,西州方才有了而今的國泰民安。”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享太平。陛下今日忌憚定北王,來日提防雲南侯。長此以往,滅國不遠矣。”

新皇登基沒幾年,任誰聽了秦執年這番大逆不道的話都會生氣。

霍珩更甚。

“放肆。”他臉色驟變,面色鐵青,杯盞摔落在地,瞬間四分五裂。

秦執年一臉平靜,絲毫不懼君上的威壓,仿佛是刻意惹怒他一樣。

林瑯也被秦執年的話嚇到了,連忙伏在地上:“陛下息怒,老師他不是故意的。”

話落,他扯了扯秦執年的衣袍,說:“老師,你快些給陛下認個錯。”

秦執年垂眸睨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伸手把衣袍從林瑯手中抽了回來。

霍珩沈默一瞬,嘆了口氣,又說:“太傅,何至於此啊!”

“老夫才疏學淺,擔不起陛下一聲太傅。”話落,秦執年彎腰把官帽放到地上,褪下官袍,半點都沒有猶豫。

“太傅,他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藩王而已。難不成,太傅要為了這麽一個死人,舍棄整個秦氏不成?太傅難道不怕成為整個秦氏的罪人嗎?”霍珩開始拿秦氏家族威脅他。

秦執年故意忽略他的威脅,冷笑一聲:“陛下方才說他是什麽?無關緊要的藩王?陛下莫不是忘了?無羈他姓霍。旁人不知他的身世,難道陛下還不知嗎?”

林瑯聽得一頭霧水,此時卻不敢擡頭去看霍珩的臉色,反而像只鴕鳥一樣把頭埋的更低了。

但他的耳朵也沒閑著,將秦執年的話一字不落聽了進去。

霍珩被他逼的啞口無言,手掌攥成拳,在案幾上狠狠敲了一下,警告道:“秦執年,註意你的言辭。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秦執年聽了,不怒反笑:“陛下是在威脅老夫?”

霍珩沒說話,轉身坐回龍椅上,重新斟了杯茶,小咂一口,故作深沈的看了秦執年一眼。

“老夫倥傯半生,一心為國為民。本以為會殫精竭慮,死在朝堂之上。萬萬沒想到,是在這禦書房內,了此殘生。也罷,也罷。”

說完,秦執年彎腰抱起盛著霍無羈頭顱的木箱,低喃一句:“懈兒,為師與你一同走。”

不等霍珩和林瑯反應過來,他疾跑幾步,撞柱而亡。

“太傅。”

“老師。”

秦執年倒地的同時,恍惚聽見霍珩和林瑯急切的叫喊聲,但他只是抱緊了懷裏的那方木盒。

關於秦執年,史書上是有很詳細的記載的。

“秦執年,字仲懿,頓丘郡人氏,官至太傅。弱冠成名,所著《治國策》深受世人喜愛。西州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忠肝義膽,一心為民。西州廿四年冬至日,長徒謀逆篡位,秦太傅自責萬分,於太傅府撞柱而亡。”

無論是霍無羈,還是秦執年,霍珩心裏都是極其怨憎的。就連流傳後世的史書中,都不肯讓他們的名字排在一起。

西州廿七年,也就是霍無羈和秦執年死後三年,大理寺卿林瑯臨陣倒戈,與蒼狼勾結,偷京城防禦圖獻於蒼狼。

蒼狼大軍突破西州最後一道防線,直攻京城。西肅帝霍珩被蒼狼大軍困於宮城,遂自刎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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