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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之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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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之感(二)

——“楚九,別再往前走了,予懷長老下過命令,不允許你靠近半步。”

——“楚九,回來!難道你要為了他與整個永安城決裂嗎?”

——“一個魔界中人,值得你這麽做嗎?”

——“他可是魔,斷不可留,即刻行刑!”

——“阿楚,你不要過去,三十六道天雷你受不住的。”

白梔做了一個很的長夢,夢裏光怪陸離。她置身於一個黑暗的空間,各色各樣的人在她耳邊說話,表情猙獰,指責她的過錯。她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無法發聲。

她慢慢的蹲下身,試圖去捂住耳朵,結果一擡手看到五指上沾滿血腥,眼前的空間也發生了變化,有人倒在她的面前,她手裏握著一柄長劍,劍身已經沒入那人的心口。

她下意識的往後退去,腳下卻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低頭去看,只見一只斷臂赫然出現,緩緩轉過身,一具具屍體堆疊如山,遮天蔽日,殷紅的血液沒過腳底,她站在屍體前面,驚顫不已。

轉眼之間,屍山消散,白梔茫然地站在天臺的石階上。高臺上靜立著十二位長老,皆是蹙眉冷眼旁觀。天空雷聲滾滾,她渾身染血,擡手間,血珠順著衣袖滾落在地上,她勉強用劍支撐住即將倒下的身體。

“楚九,你可知錯?”長老們帶著不可撼動的氣勢問道。

“三十六道天雷抵三十六條人命,望竹軒楚九,願替他受罰。”聲音控制不住地從嗓子發出,沙啞而撕裂。

“不知悔改。”長老赫怒。

又一道天雷劈下,直接將白梔掀飛出去,她滾在臺階的最下面的一層,哇得口吐鮮血。

“再問你一遍,可知錯?”長老問道。

“楚九不該忤逆長老,也不該重傷百姓。”鮮血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艱難地站起身,“請長老們責罰!”

“你最大的錯就是包庇他,他是魔,你這麽做將永安城的安危置於何地,你讓長老們如何向天界交代,你又如何對得起蕓微長老對你的一番心血,是如今,你竟然還執迷不悟!”

長老洪亮的呵斥聲久久回蕩在天際......

眼前的一切頃刻間消失,白梔從混沌夢境中醒來,眼前是一片燭火跳動。

這裏是...

魔界地宮。

“寒光上神,你醒了。”璃殤手裏舉著燭燈走來,停在白梔面前。

白梔發現自己的眼睛能辨清顏色了,鼻子能呼吸到清冽的空氣,體溫也能感受到周圍的寒冷,不僅如此,連觸覺也變得敏銳起來。

白梔把手放到心口上,能清晰地感覺到心跳聲。

“這是...”

璃殤說道:“上神沈睡了這麽久,想必也都想起來了,不需要我過多解釋。”

白梔停頓了一下,問道:“我睡了多久?”

“兩百年。”

白梔一驚。

*

璃殤帶著白梔來到一間地宮密室,打開石門,看到冒著寒氣的冰床,上面躺著一位玄衣青年。

白梔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胥止,完全不像給六界帶來腥風血雨的兇殘之人,仿佛一座神秘神像,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周圍靜謐祥和,他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修覆赤魂玉絕非易事,他卻以自己的不死之身為代價,成功修補了赤魂玉,同樣以元神為祭,將自己生生世世困在虛構的夢境裏,或許再過百年,這具身軀就會徹底消失不見。

神殞劍沈寂後,白梔沒有想過胥止會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僅白梔沒想到過,魔界所有的人都沒有想過一直信奉的魔界至尊會成了這副樣子。

璃殤道:“我曾告訴過上神,當年永安城發生的一切都是個誤會,上神就不想去查明白嗎?”

白梔面不改色,“該過去的也都過去了,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即便查清了也沒有意義。”

“怎會沒有意義,寒光上神,不對,我該稱呼你一句楚姑娘,你不想查清,就是在冤枉尊上,你冤枉了三萬多年,現在想一走了之?”璃殤道。

白梔冷笑道:“冤枉?痛苦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當然可以義正言辭,即便我現在恢覆了記憶,想起了之前的一切,難道他之前對我所做的樁樁件件就能一筆勾銷了。”

“恕在下語言冒犯,之前發生的一切,自然不能一筆勾銷,可尊上也為了您舍了命、還了魂。你知道不死之身是熬過多少磨難才能修煉成嗎?是與上千萬魔童競爭而存活下來的唯一幸存者。”

“尊上沒有死在先魔尊手裏,也沒有死在神魔大戰中,卻死在這裏,我覺得不值得。”

白梔道:“你覺得不值,是因為他舍命的對象不是你,你心裏想的是什麽,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

“是又如何。”璃殤的性子向來沈穩,卻在此刻爆發,“可是不該他做的為什麽要讓他去承擔,三萬多年來,你沒有一刻不記恨他,可永安城的死與他沒有半分關系,他沒有殺蕓微長老,也沒有傷害永安城的任何一個百姓,卻還想著為你覆仇,你只知道魔界打壓鬼界,尊上殘殺鬼君、犻奉和舍濉,可你知道他們為什麽會死?”

“那是他還想著為你覆仇。你但凡不那麽對他,又怎會落到個慘敗的境地,說到底,你還是對魔有偏見罷了。”

白梔沈吟了片刻,道:“他命該如此,我也左右不了。”

璃殤見她轉身要走,又說道:“你是不敢去面對的他,不敢面對過去的自己,你害怕查明真相錯怪了他,你更是害怕面對永安城上千萬個不得安寧的亡靈。”

白梔不說話,繼續往前走去。

“你就算不想救尊上,至少也要弄明白蕓微長老的死因吧,難道讓她不明不白糊裏糊塗的死去。”

璃殤的聲音消散在陰冷的風裏。

*

赫玄護送白梔出了魔界,白梔就遠遠就看到了長雲和森森。自從白梔沈睡後,長雲和森森日日夜夜守在魔界門口,起初還要硬闖,在得知會驚擾到白梔的元神後也就放棄了,但仍然不死心,一直在這等著,就為了親眼看到白梔安然無恙的出來。

長雲知道內情,當看到是楚九模樣的白梔走出來時,沒有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

反觀森森在早就知道的情況下,看著大為改觀的白梔,一時錯愕不已,陌生到都不知所措。

森森在對視上赫玄時,方才的茫然瞬間變成了沈默,抿了抿唇,最終什麽也沒說。

赫玄沖白梔點點頭,化為輕煙消失不見。

長雲的手伸出來,似乎要去摸摸白梔的頭頂,反倒被白梔一句話給問住了,“為什麽要消除我的記憶?”

長雲沈默了許久,在白梔冰冷的目光下,一字一句說道:“你執念太深了,困守在虛妄塔中上萬年不肯出來,若不消除你的記憶,你便會永遠待在那裏直至神魂消散,我不想看到這樣的下場。”

長雲看到白梔的神情如覆冰霜,解釋道:“你不要怪惟清真人,他們...都是為了你好。”

白梔道:“我為何要去怪師父,師父也不過是奉了天帝的命令罷了,我還是拎得清的。”

她沒有去怪任何人,既沒有恨長雲隱瞞她,也沒有怨師父消去她的記憶,至於天帝是不是在利用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追究的了。

白梔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一件事要去做。”

長雲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

森森化作小鳥的樣子,跟著白梔來撫仙渡。她不再恐懼水,不用縛白綾也能在水下行動自如。

白梔割破手掌,引用鮮血幻化出召回陣。

只聽地下一聲怪叫,巨石崩裂,塵土漫天,一只龐然大物出現鉆了出來。

化蛇!

森森之前見過一回,之前還很害怕,但今非昔比,有白梔在身邊,給她滿滿的安全感。這是化蛇自從沈睡後第二次被驚擾,化蛇睜著惺忪的睡眼,剛要勃然大怒,在看清楚地面上的人時微微一怔。

化蛇詫異道:“老朋友?”

白梔微微一笑,“化蛇,好久不見!”

“你...你...沒死?”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化蛇都記不得自己是因何而身負重傷,只記得被路過的楚九救下。

楚九當年並非全然施展善心去救他,在看出他是妖的一瞬間是殺人滅口,但察覺他的怨氣不重,仙澤純凈,想必不是禍亂的大妖,且他受傷慘重,楚九覺得勝之不武,便沒有殺了他,還幫他砍掉身上的縛仙網。

白梔道:“說來話長,我今日來是想問你,如何用十二時方鏡進入人的夢境?”

化蛇道:“呃...?你問這個做什麽?”

白梔道:“去查明當年的真相。”

化蛇道:“想要進入幻境也不是不行,就是風險太大,你要做好準備,首先你要搞清楚幻境裏的時間差與現實不同,你在這裏度過一日,幻境裏可能會度過一年、五年、十年都有可能,這個說不準,主要是靠控夢者來變化的。”

“其次,也要註意羅盤上的針,一圈過後一定要出來。”

白梔道:“我若是沒出來會怎麽樣?”

“說不準,但敢肯定你和控夢者都會遭受反噬,並且,夢境裏面的幻化物都會變成白桑魂,不再受控夢者的控制,白桑魂會吞噬掉你們。”

森森聽不明白,問道:“白桑魂是什麽?”

化蛇白了一眼,不耐煩道:“你個低階修士,連這個都不知道。白桑魂是一種寄宿在活人身上的惡魂,這種惡魂本身不強,但它會使用蠱惑人心的魅術來誘騙修為高深的人,借此奪舍,一旦奪舍成功,它們就會瞬間蠶食掉宿主的魂魄,以此變得強大無比,徹底占用宿主的身體為所欲為。”

白梔點頭。

化蛇又提醒道:“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在幻境裏的修為會削減,這就代表著你不能完全施展法術,一但強行運轉法力...你就會....”

“就會這麽樣,你倒是說呀?急死人了。”森森大喊大叫道。

白梔替她解釋道:“暴斃而亡。”

“!”

森森大駭,戰戰兢兢地抓住白梔的衣服,道:“你一定要為大魔頭去冒險麽?”

白梔煩躁道:“誰說是為了他,我是為了查明蕓微長老當年的死因。”

蕓微長老含辛茹苦把白梔養大,白梔不能看著蕓微長老死的不明不白,她需要給蕓微長老一個交代,也需要給永安城百姓一個交代。

*

白梔不確定在幻境裏會出現什麽意外,保險起見,還是帶上輪回印比較好。

上次跳進祭劍池,還多虧了輪回印保住了一縷亡魂。

白梔帶著森森來到九幽境,看守院子的白發妖女仿佛早就知道白梔會來,雖然看著眼前之人陌生,但閣主一早就下過命令,也沒有多問,便帶著白梔上了頂樓。

“上神,你的靈寵不能帶進去。”

她們來到門口,白發妖女看著白梔肩膀上的森森說道。

森森不滿:“啊?為什麽呀?”

白發妖女毫不掩飾道:“你太煩人了。”

“我哪裏煩人了。”森森委屈的要掉眼淚,望向白梔,企圖能得到寬慰。

白梔一把抓住森森放到白發妖女手裏,“好好照顧她。”

說完,就獨自一人推門進了屋。

“寒光上神,我早就告訴過你,若是還有下次想來我這裏尋東西,必須要拿出讓我滿意的價錢才行,你什麽都沒有,我可不會把輪回印賣給你。”懷冥朔道。

白梔道:“你開個價,我雙倍給你便是。”

懷冥朔笑著傾下身,對視上白梔的明亮的眼睛,似乎想要挑起白梔肩膀上的頭發,卻終究收回了手,“可我不缺錢。”

白梔往後退了一步,與他保持距離,“那你想要什麽?”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我該怎麽給你。”

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已經是掌管九幽之境的境主了,坐擁世間所有至寶,什麽都不缺,白梔就算把腦子想破,也想不出來他到底想要什麽。

懷冥朔道:“你唱首歌吧,要是讓我滿意,我就還給你。”

白梔一怔,這是什麽無理的要求,把她當成伶人?

“什麽歌?”

懷冥朔反問道:“你說呢!”

白梔恍然想起了什麽,忽地一笑,說道:“你這裏有琴麽?”

“跟我來。”

白梔快步跟上,他們來到一間琴房。

白梔坐在琴桌邊,試彈幾下,調整琴音。懷冥朔則是曲腿坐在遠處的茶幾前,閑情逸致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後,用手撐著額頭閉眼養神。

“好好唱。”

少女嗓音清冽動人,玉指在古琴上撥動,十分流暢,配合著歌聲,相得益彰。

屋內點熏著裊裊白煙,一人撫琴輕唱,一人全神貫註聽曲,仿佛置身於畫幅當中,美輪美奐。

*

在夢境的過程中不能有任何打擾,璃殤不放心,執意讓白梔拿上傳靈符。

“你是害怕白梔對大魔頭不利嗎?幹嘛要防著白梔。”森森嘟著嘴說道。

璃殤不吝嗇道:“也不是沒有那個可能,還是以防萬一比較好。”

白梔緘默不語,咬破手指按在傳靈符上。

璃殤道:“那先預祝上神一切順利,平安歸來。”

白梔道:“承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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