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重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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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重逢（五）
支開白公子對於白梔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只需要告訴他想吃西巷店鋪的桂花糕，白公子準會去給她買來。
白公子出門時對她說道：“等我回來。”
“好。”
白公子走後，白梔坐在石凳上惆悵。環顧四周，這裏的構建總有一種熟悉感，到底在哪裏見過呢？白梔想不起來。
“真的想好了嗎？”指路的死魂蝶看出白梔思緒不寧，飛到她的手指上問道。
白梔黯然，最後狠下心“想好了。”
白梔將提前書寫好的信封放到寢屋的茶幾上，背上小包袱。包袱裏裝著白公子早上給她泡好的花茶和杏仁餅，是為了讓她在家無聊時打發時間。
但白梔沒有時間在家享用了，又不想浪費白公子的一番好意，就決定一並收好帶走。
白梔乘著祥雲飛到了小鎮的盡頭著落。自從沒了真身，白梔的法力大不如前，甚至連一個地仙都不如，驅使祥雲只會加速消耗法力。
白梔的眼皮有點沈重，過度驅動靈力導致身體提前進入休眠狀態，白梔不敢再消耗靈力，否則最後連死魂蝶都召喚不出來，她還沒有走出小鎮，就要昏睡在這裏。
小蝴蝶環繞白梔耳邊，振翅而飛，留下細碎的流光。“小主人，先服下回魂丹吧。”
白梔點點頭，步伐都有氣無力，生怕下一刻就要昏睡過去。
白梔在懷裏和袖口都沒有找到，包袱裏也沒有。
“糟了，我好像忘記拿藥瓶了。”
小蝴蝶也跟著驚訝地問道：“那該怎麽辦？要回去找嗎？”
這個時間段回去一定能碰上白公子，而且，以白梔現在的體力也維持不到她回去。
“不回去了。趕緊走吧，再不走白公子就要找過來了。”
白梔越來越疲倦，腳下虛浮，踩在地上毫無實感，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真沒想到有一天會這麽虛弱。
連死魂蝶也逐漸變得透明，要是白梔徹底睡過去，死魂蝶也會消散。白梔費力地從包袱裏翻出杏仁餅塞到嘴裏，甚至來不及咀嚼就往下咽，希望能恢覆一點體力，快點離開小鎮。
可不知道是不是白梔的錯覺，感覺吃完杏仁餅反而會更加困，就像裏面加了助眠的藥物，她的困意更加厲害了。
白梔不再吃了，打開水壺喝了幾口花茶。
按時間推算，白公子應該已經發現她不在家了，可能正往這裏趕來。想到這裏，白梔加快了腳步。
終於走出了小鎮，來到郊區。平坦的泥土路邊停滿了拉貨的牛車，正值中午，車夫躺在車上，用帽子蓋住臉熟睡著。
白梔很想上去求助車夫載自己一程，但想到自己沒有呼吸，萬一睡著了定會嚇到他們。
白梔找了個小木亭子稍作休息，起身準備繼續趕路時，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白梔一楞，她真沒想到白公子能這麽快尋來，遠遠看去，在一眾市井氣息中，他的黑色身影格外醒目。
白梔督促道：“小蝴蝶，咱們快點走。”
“好。”
小蝴蝶若隱若現，還在給白梔指路。
“花花姑娘——”
白梔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倉皇不定地往前走，但她身上又沒有力氣，模樣顯得蹇澀。
“花花姑娘...”
他已經走過來了，白梔已經沒有一點力氣回應她，死魂蝶消散，白梔無力的朝後倒下。
白公子迅速接住了她，白梔躺在他的懷裏，想睜眼說句什麽，但根本抵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白梔醒來時候，已經回了熟悉的房間裏，床頭的兔子夜燈散發著橘黃色的暖光，窗外漆黑一片，白公子坐在她的床邊，緊握著白梔的手。
白梔微微抽動了一下，驚動了白公子，他轉過頭看向白梔，眼底帶著一閃而過的憂愁。
“醒了？”
白梔點點頭。
白公子扶起她，端起溫水給她餵下。白梔看到桌子上的藥瓶，又看向白公子。
白公子道：“就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白梔緊張地絞著手指，今日之舉，她有很多話想跟白公子說，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最後，也就只說了這句，“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
白公子沈默了會，顯然不是想聽白梔道歉，“為什麽要離開呢？是我哪裏做的不好嗎？”
“不是，不是...”白梔連連擺手否認，白公子哪裏都做得很好，就是因為太好了，她受擔不起。
白公子傷神道：“那是什麽？”
白梔糾結地望向他，眼眸靈動，卻蓄滿了內疚。她緩緩拉過白公子的手放到自己鼻息下，道：“感受了麽？我沒有呼吸。”
又把他的手放到心口處，道：“這裏，沒有心跳聲。”
“還有...”白梔雙手握住他的手，“我也沒有體溫。”
“我是想說，我不是活人。”
“你能明白麽？”
“我不是活人，我配不上你的好，我害怕與你在一起太久會產生非分之想，是我不對。”
白梔以為她坦白後，白公子會害怕、會驚愕、會後悔帶她回來，但是沒有，玄衣青年默默拭去她眼裏淚水，忽然抱住了她，頭埋在她的頸側。
“對不起...”
這是他說的，語氣裏帶著深深的愧疚，很脆弱，聽著讓人心都要碎了。
好在白梔體感不敏感，否則一定能感受到一顆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落在她的頸窩裏。
白梔怔在了原地，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明明闖禍惹麻煩的是自己，可他為什麽要愧疚，他什麽也沒有做錯啊。
白梔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心裏五味雜陳，不懂如何去安慰他，半晌，擡手摸了摸他的頭——
“你待我很好，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不要傷心了。”
白公子道：“我會做的更好，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答應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白梔眼眶一緊，又產生了想落淚的沖動，“可是...我不能不走...”
下一刻，白梔感覺眼前一黑，嘴唇覆上異樣...
“！”
白梔茫然了良久，才意識白公子是在吻她。
很輕很柔，還帶有小心翼翼的試探。
白梔在司命的話本子上看過，唇齒相依，是情人之間才會做的事。
白梔腦袋發空，隨之心裏閃過一絲驚懼，她的潛意識裏是畏懼的，很久之前，有個人也曾對她做過這樣的事，但那不是情人之間的溫柔繾綣，而是一種殘暴，磋磨致死的酷刑。
那是很久遠的事了，久到白梔已經快要忘掉了，已經記不得那些疼痛了。
只是記得在那之後，無論是心裏還是身體上，白梔都很抗拒。
如今，這樣的畫面再次出現在眼前。
白梔攀著他肩膀的手也在收緊。但白公子跟那人不一樣，他不會去咬她，也沒有橫沖直撞的怒火，而是帶著她去體會這其中的柔軟深情。
腰間的系帶被他解開，白梔慌亂握住他的手，他吻得氣息淩亂，松開白紙低下頭，輕輕在白梔耳邊說道：“放輕松，不會疼的。”
白梔對疼也沒有具體概念，她只是覺得這樣的舉動不好，就像是偷吃了魚的小貓，膽怯、緊張、不敢讓人知道。
要是夫人知道了會怎麽辦。
但是他沒有給白梔解釋的機會，很快又重新吻上她的唇，脫去衣衫，輕輕扶著白梔的肩膀躺回床上。帷幔散下，床頭的小兔子燈閃爍著燈輝，他摩挲白梔近在咫尺的面容，壓制住幾乎因喜悅而錯亂跳動的心。
什麽不侵占月光，不隱晦貪戀，那都是假話。他本就不是好人，不過是偷來的歡愉也能讓他沖昏頭腦，他餘生什麽都不求，只希望楚九能留在自己身邊。
無論是哪種方式...
他愛她，很愛很愛。
白梔感覺自己如浮在海面裏的船只，時而高高浮起，時而重重落下，在思緒飄忽不定時，她聽見白公子在她耳邊說道——
“我...愛...你...”
她便順勢回應道：“我...也...愛你。”
他的動作停止了一瞬，險些失控，好在反應及時止損，沒有對白梔用狠。
他吻在白梔的眉心，道：“那...明日我們成婚好不好？”
“明日嗎？”
“嗯。”
*
天界是提倡一夫一妻制的，但凡界與天界不同，凡界是可以一夫多妻，這就有了“納妾”一說。二者不同，比如娶妻必須要三媒六證，明媒正娶才能過門，要講究門當戶對；但納妾呢，妾的身份比較低，沒有繁覆的流程，不需要宴席，不需要邀請賓客，只需一頂轎子擡回家就完事。
但白梔沒有家，也就不需要花轎子來迎接。
二人只需穿婚服行了祭拜禮就好。
白梔做夢也不會想到，還有這麽一天，像個凡人一樣嫁衣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白梔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笑盈盈說道：“這件粉紅色的衣服真好看。”
白公子詫異道：“粉紅色？”
白梔的世界裏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她根本看不清這件衣服是什麽顏色，但是聽說納妾不能穿正紅，只能穿粉紅，所以她就自然而然將身上的婚服歸為粉紅。
白梔茫然，“我說錯了？”
白公子微微別過去臉，沒有讓白梔看到他失落的神情。
原來，她竟然連顏色都分不清了。
這麽多年，她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那不是粉紅，是他親手繡制、且珍藏了多年的正紅嫁衣。
他在夢裏曾多次夢見白梔穿上嫁衣時的模樣，現在少女就在他眼前，他卻感覺十分不真實。
“你...怎麽了？”
白梔察覺出他不對勁，湊過來看到他的眼眶發紅。
他道：“沒事，我就是太高興了。”
白梔道：“我也很高興。”
“我幫你梳頭發吧。”
“好。”
白梔沒想到白公子會做那麽多事，連女子的發髻都會。
“你經常給夫人梳頭發麽？”
“嗯。”
“你這麽好，夫人還生你的氣。”白梔嘆氣道，“不是，她應該是生我的氣，等夫人回來了，我一定會解釋清楚的。”
白公子道：“與你沒關系，不怪你。”
白梔道：“話是這麽說，但是天下哪有妻子希望自己的夫君納妾呢。”
*
又開春了，小鎮晚上會放燈會，白梔已經很久沒有看燈會，到日暮西沈，在白梔的附議下，二人去往小鎮裏最大的酒樓。
白梔趁著傳菜的功夫，尋了個借口，下樓去店門口買了兩個小糖人。剛才上樓的時候，她就暗暗記下了兔子模樣的糖人，準備一會兒下來買走，送給白公子。
白梔兩只手各拿了一個，正要上二樓時，聽見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白梔？”
很久沒有人叫過這個名字了，白梔恍惚地轉過去頭看見滄溟。
“？”
滄溟認出了她，欣喜道：“果真是你！”
白梔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滄溟才沒去理會她的意思，徑直走上前，“你怎麽在這裏啊？走的時候也不說一聲，可讓我們好找。”白梔道：“你們？”
滄溟道：“對啊，長雲和北辰在上面呢，我就出來剛好撞見了你，你看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白梔急了，“你小聲點。”
“啊？”
“你別說話了，趕緊回去吧，別來找我，我沒啥大事。”
“不是，你不回天界，也不在靈山，你師父要給你回魂丹也找不到你，只能托付我們幾個來尋你，這才剛見到你，你就讓我們走？”滄溟道，“不行，你得跟我去見長雲，你知道不知道長雲因為你...”
他戛然而止。
白梔接著問道：“他怎麽了？”
“反、反正你得跟我回去見長雲。”
“我不回去。”
“我管你呢。”
滄溟拽著白梔的胳膊來到二樓的包間，一腳踢開門，將白梔推了進去，大聲喊道：“長雲，看，我給你帶來了誰。”
長雲怔怔。
北辰怔怔。
“阿梔...？”
白梔訕訕轉身，“呃...你們也在這裏啊？”
“你怎麽下界也不說一聲？這段時間去哪裏了？有沒有受傷？”長雲緊張道。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對於天界來講，不過才半天過去，委實算不上多日不見。
白梔道：“我就是嫌棄天界太無聊了才出界，我沒事。”
長雲上下打量白梔，最後落在她頭發上，印象中的少女都是披散頭發，著白裝，不染纖塵，如遠山的聖雪。
如今，她不僅盤起頭發，還穿得花裏胡哨。
這...這都是什麽眼光。
長雲好歹也同她歷過劫，在凡界走過一遭，怎麽會不懂婦人盤發是何意思。看著她的發髻，長雲的臉一瞬間來回變轉了好幾個顏色，垂下的手也都攥緊了拳頭。
“！”
白梔錯愕，他...他怎麽了？
長雲忍了忍，念她年紀尚淺的份上，多半是被人誘騙蠱惑了，長雲扶額無奈道：“他是誰？”
“什麽？”
“你的成婚對象！”
*
於是就有了這一幕，五人圍著桌子虎視眈眈。
桌子是四方桌，容不下的五個人，白梔要跟白公子坐在一塊，卻滄溟按著肩膀塞在長雲身邊。
一時之間，屋內的火藥味很重。
三人跟蠻橫的無賴似的，盯著一旁閑情逸致品茶的白公子，似要把對方盯出個窟窿來。
白梔垂下手拽了拽長雲的衣服，長雲不理會，白梔又拽了拽他，他卻猛地撤回了手。
白梔小聲說道：“你們嚇到他了。”
不管白梔如何使眼色，長雲就是默不作聲，直視白公子的眼神都快冒出火星了。
反觀，白公子神情自若，微微彎了彎嘴角，帶了幾分嘲諷的意味。
滄溟偏過去頭，小聲道：“我怎麽看到這小子，眼睛就疼得厲害。”
北辰附議，“我看見他，膝蓋骨疼。”
二人看向長雲，長雲黑著臉道：“我看見他，渾身都疼。”
白梔：“.......”
雙方又冷戰了一會，都不開口說話。
滄溟率先道：“那啥，這我家妹子，小時候腦子被驢出踹過，不太聰明。你看啊，自古以來婚姻之事向來講究門當戶對，她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就私自訂了婚成了婚，這...不妥，我們今日來，就是想把這場誤會解開。”
白公子冷笑道：“怎麽解？”
滄溟看向北辰，北辰接著說：“我們是這麽想的，白...花姑娘在你家吃了幾頓飯，花了多少錢，你盡管開口，我們加倍補償過去。姑娘家的一人在外，我們當哥哥的也不放心，肯定是不能在你這裏多留了，我們...我們就打算今日帶她回去。”
“！”
白梔瞪大了眼睛，她什麽時候要跟他們回去了？
白公子垂眸輕笑了幾聲，“不必還，我就想問問，花花知道你們的打算嗎？”
二人一楞，轉頭看向白梔。
白梔還沒說話，長雲含著慍怒說道：“不管她知道不知道，我今日是一定要帶她走的。聽聞白公子是世家出身，也是個聰明人，但你們一點也不合適，你就寫個和離書吧。”
白梔蹙眉道：“我不走。”
滄溟呲牙道：“由不得你。”
白梔狠狠地瞪了回去，氣憤地起身走到白公子身邊坐下，道：“我已經和我夫君結婚了，我們很恩愛，我們不會和離的，還望你們能尊重我的夫君。”
白公子好像很滿意白梔說的話，當著眾人面，握住了白梔的手。
長雲的臉色一沈。
滄溟氣得牙癢癢，再也顧不得什麽，直接長篇大論道：“你怎麽就油鹽不進呢。他一個凡人，哪裏配得上你。你是放著長雲不選，非要下界找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廝混日子，自甘墮落。”
白梔反駁道：“白公子才不是窮小子。”
北辰也被氣急了，誰能想到一代令人敬仰的女上神，就過去了半天成了戀愛腦。誰看見誰生氣，但北辰還算沈住氣，道：“那你說說他有什麽？”
“有...有很多，錢夠我們花，也夠家裏的小白兔花，白公子對我很好，你們看，我的衣服上還綴著珍珠呢，我的頭發上還有花簪呢，都是白公子送給我的。”
滄溟冷嘲熱諷：“你可拉倒吧，那值幾個錢。他有車有房麽？”
白梔道：“有啊，房子...房子就在前面不遠處，車...車...車我不需要，我會飛啊，就算要出門，也有車輦，根本不會累。”
“我看你是被這個窮小子洗腦了，不管如何，你今天都必須離開他，跟我們回去。”
白梔也生氣了，“我再說一遍，白公子才不是窮小子。”
“不是窮小子是什麽？非得讓我說他小白臉才行。你看看他看你的眼神，那是正常人的眼神嗎，跟大灰狼看見小白兔似的，恨不得一口把你吞進腹中，吃幹抹凈，就你還當個寶貝護著。”
白梔胸腔裏翻江倒海，氣得不輕。
長雲道：“阿...花花，你瞞著我們就算了，要是讓你師父知道了，他該多傷心。”
白梔敗下陣來，垂下頭，“你們也知道，我的時日有限，我只想在最後的時間裏與我心愛的人好好度過，其他的事，我不想再管了。”
“那你師父呢？你也不在意了麽？”
“我想...師父要是知道我尋到了真愛，也會替我高興。”
“你要是覺得你師父會祝福你，你為什麽不帶他去見你師父？還是說你在害怕什麽？”
白梔沈默了，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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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開白公子對於白梔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只需要告訴他想吃西巷店鋪的桂花糕，白公子準會去給她買來。
白公子出門時對她說道：“等我回來。”
“好。”
白公子走後，白梔坐在石凳上惆悵。環顧四周，這裏的構建總有一種熟悉感，到底在哪裏見過呢？白梔想不起來。
“真的想好了嗎？”指路的死魂蝶看出白梔思緒不寧，飛到她的手指上問道。
白梔黯然，最後狠下心“想好了。”
白梔將提前書寫好的信封放到寢屋的茶幾上，背上小包袱。包袱裏裝著白公子早上給她泡好的花茶和杏仁餅，是為了讓她在家無聊時打發時間。
但白梔沒有時間在家享用了，又不想浪費白公子的一番好意，就決定一並收好帶走。
白梔乘著祥雲飛到了小鎮的盡頭著落。自從沒了真身，白梔的法力大不如前，甚至連一個地仙都不如，驅使祥雲只會加速消耗法力。
白梔的眼皮有點沈重，過度驅動靈力導致身體提前進入休眠狀態，白梔不敢再消耗靈力，否則最後連死魂蝶都召喚不出來，她還沒有走出小鎮，就要昏睡在這裏。
小蝴蝶環繞白梔耳邊，振翅而飛，留下細碎的流光。“小主人，先服下回魂丹吧。”
白梔點點頭，步伐都有氣無力，生怕下一刻就要昏睡過去。
白梔在懷裏和袖口都沒有找到，包袱裏也沒有。
“糟了，我好像忘記拿藥瓶了。”
小蝴蝶也跟著驚訝地問道：“那該怎麽辦？要回去找嗎？”
這個時間段回去一定能碰上白公子，而且，以白梔現在的體力也維持不到她回去。
“不回去了。趕緊走吧，再不走白公子就要找過來了。”
白梔越來越疲倦，腳下虛浮，踩在地上毫無實感，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真沒想到有一天會這麽虛弱。
連死魂蝶也逐漸變得透明，要是白梔徹底睡過去，死魂蝶也會消散。白梔費力地從包袱裏翻出杏仁餅塞到嘴裏，甚至來不及咀嚼就往下咽，希望能恢覆一點體力，快點離開小鎮。
可不知道是不是白梔的錯覺，感覺吃完杏仁餅反而會更加困，就像裏面加了助眠的藥物，她的困意更加厲害了。
白梔不再吃了，打開水壺喝了幾口花茶。
按時間推算，白公子應該已經發現她不在家了，可能正往這裏趕來。想到這裏，白梔加快了腳步。
終於走出了小鎮，來到郊區。平坦的泥土路邊停滿了拉貨的牛車，正值中午，車夫躺在車上，用帽子蓋住臉熟睡著。
白梔很想上去求助車夫載自己一程，但想到自己沒有呼吸，萬一睡著了定會嚇到他們。
白梔找了個小木亭子稍作休息，起身準備繼續趕路時，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白梔一楞，她真沒想到白公子能這麽快尋來，遠遠看去，在一眾市井氣息中，他的黑色身影格外醒目。
白梔督促道：“小蝴蝶，咱們快點走。”
“好。”
小蝴蝶若隱若現，還在給白梔指路。
“花花姑娘——”
白梔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倉皇不定地往前走，但她身上又沒有力氣，模樣顯得蹇澀。
“花花姑娘...”
他已經走過來了，白梔已經沒有一點力氣回應她，死魂蝶消散，白梔無力的朝後倒下。
白公子迅速接住了她，白梔躺在他的懷裏，想睜眼說句什麽，但根本抵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白梔醒來時候，已經回了熟悉的房間裏，床頭的兔子夜燈散發著橘黃色的暖光，窗外漆黑一片，白公子坐在她的床邊，緊握著白梔的手。
白梔微微抽動了一下，驚動了白公子，他轉過頭看向白梔，眼底帶著一閃而過的憂愁。
“醒了？”
白梔點點頭。
白公子扶起她，端起溫水給她餵下。白梔看到桌子上的藥瓶，又看向白公子。
白公子道：“就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白梔緊張地絞著手指，今日之舉，她有很多話想跟白公子說，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最後，也就只說了這句，“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
白公子沈默了會，顯然不是想聽白梔道歉，“為什麽要離開呢？是我哪裏做的不好嗎？”
“不是，不是...”白梔連連擺手否認，白公子哪裏都做得很好，就是因為太好了，她受擔不起。
白公子傷神道：“那是什麽？”
白梔糾結地望向他，眼眸靈動，卻蓄滿了內疚。她緩緩拉過白公子的手放到自己鼻息下，道：“感受了麽？我沒有呼吸。”
又把他的手放到心口處，道：“這裏，沒有心跳聲。”
“還有...”白梔雙手握住他的手，“我也沒有體溫。”
“我是想說，我不是活人。”
“你能明白麽？”
“我不是活人，我配不上你的好，我害怕與你在一起太久會產生非分之想，是我不對。”
白梔以為她坦白後，白公子會害怕、會驚愕、會後悔帶她回來，但是沒有，玄衣青年默默拭去她眼裏淚水，忽然抱住了她，頭埋在她的頸側。
“對不起...”
這是他說的，語氣裏帶著深深的愧疚，很脆弱，聽著讓人心都要碎了。
好在白梔體感不敏感，否則一定能感受到一顆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落在她的頸窩裏。
白梔怔在了原地，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明明闖禍惹麻煩的是自己，可他為什麽要愧疚，他什麽也沒有做錯啊。
白梔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心裏五味雜陳，不懂如何去安慰他，半晌，擡手摸了摸他的頭——
“你待我很好，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不要傷心了。”
白公子道：“我會做的更好，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答應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白梔眼眶一緊，又產生了想落淚的沖動，“可是...我不能不走...”
下一刻，白梔感覺眼前一黑，嘴唇覆上異樣...
“！”
白梔茫然了良久，才意識白公子是在吻她。
很輕很柔，還帶有小心翼翼的試探。
白梔在司命的話本子上看過，唇齒相依，是情人之間才會做的事。
白梔腦袋發空，隨之心裏閃過一絲驚懼，她的潛意識裏是畏懼的，很久之前，有個人也曾對她做過這樣的事，但那不是情人之間的溫柔繾綣，而是一種殘暴，磋磨致死的酷刑。
那是很久遠的事了，久到白梔已經快要忘掉了，已經記不得那些疼痛了。
只是記得在那之後，無論是心裏還是身體上，白梔都很抗拒。
如今，這樣的畫面再次出現在眼前。
白梔攀著他肩膀的手也在收緊。但白公子跟那人不一樣，他不會去咬她，也沒有橫沖直撞的怒火，而是帶著她去體會這其中的柔軟深情。
腰間的系帶被他解開，白梔慌亂握住他的手，他吻得氣息淩亂，松開白紙低下頭，輕輕在白梔耳邊說道：“放輕松，不會疼的。”
白梔對疼也沒有具體概念，她只是覺得這樣的舉動不好，就像是偷吃了魚的小貓，膽怯、緊張、不敢讓人知道。
要是夫人知道了會怎麽辦。
但是他沒有給白梔解釋的機會，很快又重新吻上她的唇，脫去衣衫，輕輕扶著白梔的肩膀躺回床上。帷幔散下，床頭的小兔子燈閃爍著燈輝，他摩挲白梔近在咫尺的面容，壓制住幾乎因喜悅而錯亂跳動的心。
什麽不侵占月光，不隱晦貪戀，那都是假話。他本就不是好人，不過是偷來的歡愉也能讓他沖昏頭腦，他餘生什麽都不求，只希望楚九能留在自己身邊。
無論是哪種方式...
他愛她，很愛很愛。
白梔感覺自己如浮在海面裏的船只，時而高高浮起，時而重重落下，在思緒飄忽不定時，她聽見白公子在她耳邊說道——
“我...愛...你...”
她便順勢回應道：“我...也...愛你。”
他的動作停止了一瞬，險些失控，好在反應及時止損，沒有對白梔用狠。
他吻在白梔的眉心，道：“那...明日我們成婚好不好？”
“明日嗎？”
“嗯。”
*
天界是提倡一夫一妻制的，但凡界與天界不同，凡界是可以一夫多妻，這就有了“納妾”一說。二者不同，比如娶妻必須要三媒六證，明媒正娶才能過門，要講究門當戶對；但納妾呢，妾的身份比較低，沒有繁覆的流程，不需要宴席，不需要邀請賓客，只需一頂轎子擡回家就完事。
但白梔沒有家，也就不需要花轎子來迎接。
二人只需穿婚服行了祭拜禮就好。
白梔做夢也不會想到，還有這麽一天，像個凡人一樣嫁衣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白梔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笑盈盈說道：“這件粉紅色的衣服真好看。”
白公子詫異道：“粉紅色？”
白梔的世界裏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她根本看不清這件衣服是什麽顏色，但是聽說納妾不能穿正紅，只能穿粉紅，所以她就自然而然將身上的婚服歸為粉紅。
白梔茫然，“我說錯了？”
白公子微微別過去臉，沒有讓白梔看到他失落的神情。
原來，她竟然連顏色都分不清了。
這麽多年，她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那不是粉紅，是他親手繡制、且珍藏了多年的正紅嫁衣。
他在夢裏曾多次夢見白梔穿上嫁衣時的模樣，現在少女就在他眼前，他卻感覺十分不真實。
“你...怎麽了？”
白梔察覺出他不對勁，湊過來看到他的眼眶發紅。
他道：“沒事，我就是太高興了。”
白梔道：“我也很高興。”
“我幫你梳頭發吧。”
“好。”
白梔沒想到白公子會做那麽多事，連女子的發髻都會。
“你經常給夫人梳頭發麽？”
“嗯。”
“你這麽好，夫人還生你的氣。”白梔嘆氣道，“不是，她應該是生我的氣，等夫人回來了，我一定會解釋清楚的。”
白公子道：“與你沒關系，不怪你。”
白梔道：“話是這麽說，但是天下哪有妻子希望自己的夫君納妾呢。”
*
又開春了，小鎮晚上會放燈會，白梔已經很久沒有看燈會，到日暮西沈，在白梔的附議下，二人去往小鎮裏最大的酒樓。
白梔趁著傳菜的功夫，尋了個借口，下樓去店門口買了兩個小糖人。剛才上樓的時候，她就暗暗記下了兔子模樣的糖人，準備一會兒下來買走，送給白公子。
白梔兩只手各拿了一個，正要上二樓時，聽見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白梔？”
很久沒有人叫過這個名字了，白梔恍惚地轉過去頭看見滄溟。
“？”
滄溟認出了她，欣喜道：“果真是你！”
白梔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滄溟才沒去理會她的意思，徑直走上前，“你怎麽在這裏啊？走的時候也不說一聲，可讓我們好找。”白梔道：“你們？”
滄溟道：“對啊，長雲和北辰在上面呢，我就出來剛好撞見了你，你看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白梔急了，“你小聲點。”
“啊？”
“你別說話了，趕緊回去吧，別來找我，我沒啥大事。”
“不是，你不回天界，也不在靈山，你師父要給你回魂丹也找不到你，只能托付我們幾個來尋你，這才剛見到你，你就讓我們走？”滄溟道，“不行，你得跟我去見長雲，你知道不知道長雲因為你...”
他戛然而止。
白梔接著問道：“他怎麽了？”
“反、反正你得跟我回去見長雲。”
“我不回去。”
“我管你呢。”
滄溟拽著白梔的胳膊來到二樓的包間，一腳踢開門，將白梔推了進去，大聲喊道：“長雲，看，我給你帶來了誰。”
長雲怔怔。
北辰怔怔。
“阿梔...？”
白梔訕訕轉身，“呃...你們也在這裏啊？”
“你怎麽下界也不說一聲？這段時間去哪裏了？有沒有受傷？”長雲緊張道。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對於天界來講，不過才半天過去，委實算不上多日不見。
白梔道：“我就是嫌棄天界太無聊了才出界，我沒事。”
長雲上下打量白梔，最後落在她頭發上，印象中的少女都是披散頭發，著白裝，不染纖塵，如遠山的聖雪。
如今，她不僅盤起頭發，還穿得花裏胡哨。
這...這都是什麽眼光。
長雲好歹也同她歷過劫，在凡界走過一遭，怎麽會不懂婦人盤發是何意思。看著她的發髻，長雲的臉一瞬間來回變轉了好幾個顏色，垂下的手也都攥緊了拳頭。
“！”
白梔錯愕，他...他怎麽了？
長雲忍了忍，念她年紀尚淺的份上，多半是被人誘騙蠱惑了，長雲扶額無奈道：“他是誰？”
“什麽？”
“你的成婚對象！”
*
於是就有了這一幕，五人圍著桌子虎視眈眈。
桌子是四方桌，容不下的五個人，白梔要跟白公子坐在一塊，卻滄溟按著肩膀塞在長雲身邊。
一時之間，屋內的火藥味很重。
三人跟蠻橫的無賴似的，盯著一旁閑情逸致品茶的白公子，似要把對方盯出個窟窿來。
白梔垂下手拽了拽長雲的衣服，長雲不理會，白梔又拽了拽他，他卻猛地撤回了手。
白梔小聲說道：“你們嚇到他了。”
不管白梔如何使眼色，長雲就是默不作聲，直視白公子的眼神都快冒出火星了。
反觀，白公子神情自若，微微彎了彎嘴角，帶了幾分嘲諷的意味。
滄溟偏過去頭，小聲道：“我怎麽看到這小子，眼睛就疼得厲害。”
北辰附議，“我看見他，膝蓋骨疼。”
二人看向長雲，長雲黑著臉道：“我看見他，渾身都疼。”
白梔：“.......”
雙方又冷戰了一會，都不開口說話。
滄溟率先道：“那啥，這我家妹子，小時候腦子被驢出踹過，不太聰明。你看啊，自古以來婚姻之事向來講究門當戶對，她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就私自訂了婚成了婚，這...不妥，我們今日來，就是想把這場誤會解開。”
白公子冷笑道：“怎麽解？”
滄溟看向北辰，北辰接著說：“我們是這麽想的，白...花姑娘在你家吃了幾頓飯，花了多少錢，你盡管開口，我們加倍補償過去。姑娘家的一人在外，我們當哥哥的也不放心，肯定是不能在你這裏多留了，我們...我們就打算今日帶她回去。”
“！”
白梔瞪大了眼睛，她什麽時候要跟他們回去了？
白公子垂眸輕笑了幾聲，“不必還，我就想問問，花花知道你們的打算嗎？”
二人一楞，轉頭看向白梔。
白梔還沒說話，長雲含著慍怒說道：“不管她知道不知道，我今日是一定要帶她走的。聽聞白公子是世家出身，也是個聰明人，但你們一點也不合適，你就寫個和離書吧。”
白梔蹙眉道：“我不走。”
滄溟呲牙道：“由不得你。”
白梔狠狠地瞪了回去，氣憤地起身走到白公子身邊坐下，道：“我已經和我夫君結婚了，我們很恩愛，我們不會和離的，還望你們能尊重我的夫君。”
白公子好像很滿意白梔說的話，當著眾人面，握住了白梔的手。
長雲的臉色一沈。
滄溟氣得牙癢癢，再也顧不得什麽，直接長篇大論道：“你怎麽就油鹽不進呢。他一個凡人，哪裏配得上你。你是放著長雲不選，非要下界找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廝混日子，自甘墮落。”
白梔反駁道：“白公子才不是窮小子。”
北辰也被氣急了，誰能想到一代令人敬仰的女上神，就過去了半天成了戀愛腦。誰看見誰生氣，但北辰還算沈住氣，道：“那你說說他有什麽？”
“有...有很多，錢夠我們花，也夠家裏的小白兔花，白公子對我很好，你們看，我的衣服上還綴著珍珠呢，我的頭發上還有花簪呢，都是白公子送給我的。”
滄溟冷嘲熱諷：“你可拉倒吧，那值幾個錢。他有車有房麽？”
白梔道：“有啊，房子...房子就在前面不遠處，車...車...車我不需要，我會飛啊，就算要出門，也有車輦，根本不會累。”
“我看你是被這個窮小子洗腦了，不管如何，你今天都必須離開他，跟我們回去。”
白梔也生氣了，“我再說一遍，白公子才不是窮小子。”
“不是窮小子是什麽？非得讓我說他小白臉才行。你看看他看你的眼神，那是正常人的眼神嗎，跟大灰狼看見小白兔似的，恨不得一口把你吞進腹中，吃幹抹凈，就你還當個寶貝護著。”
白梔胸腔裏翻江倒海，氣得不輕。
長雲道：“阿...花花，你瞞著我們就算了，要是讓你師父知道了，他該多傷心。”
白梔敗下陣來，垂下頭，“你們也知道，我的時日有限，我只想在最後的時間裏與我心愛的人好好度過，其他的事，我不想再管了。”
“那你師父呢？你也不在意了麽？”
“我想...師父要是知道我尋到了真愛，也會替我高興。”
“你要是覺得你師父會祝福你，你為什麽不帶他去見你師父？還是說你在害怕什麽？”
白梔沈默了，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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