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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影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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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影事(二)

家裏的糧食已經不夠了,連白粥都喝不起了,墜無的藥也快要用完了。姜也尋思來尋思去,準備去城裏找份活幹,但是墜無的傷勢要緊,她要是去城裏,來來回回也需要半個月。這段時間若是沒有她的照顧,說不定會橫死在小破廟裏。

少女坐在門檻上,抓著頭發自尋苦惱,她總覺得不能獨自離開放任墜無不管。

身後不遠處是靜立著的墜無,盯著少女纖瘦的背影看了半晌,最終總結出一個詞——

莫名其妙。

少女神情來去無常,毫無章法可言,一會嘆氣,一會欣喜的,跟著了魔一樣。

她腦子裏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邊的姜也還在郁郁寡歡,根本沒有註意到墜無探究的眼神。心想著墜無做的飯比她還難吃,她放心不下,決定不去縣城裏了,在村裏找份工作也行,雖然工錢少了點,但多幹幾天,也能養活兩個人呢。

姜也在村裏最大的酒鋪找了一份端盤送水的工作。對於從小過著錦衣玉食、生長在富麗的天宮的帝姬來說,做體力活,她總是毛手毛腳的,一上午就摔碎了四個盤子,打翻了兩次菜,讓客人投訴了三次。

幾日過後,酒鋪老板看不下去了,趁著晚上稍作休息的時刻對她說道:“你回去吧,我這裏不缺工役了。你看看,你打碎了我那麽多盤子,我這裏養不起你這祖宗,趕緊找個地方涼快呆著吧。別再來了。”

姜也也很委屈,她做事確實不夠利索,手忙腳亂打碎了人家很多個盤子,老板不留她,按理來說也是應該的,她沒有任何怨言。

“那我的工錢呢?您給我結一下吧。”姜也道。

“工錢?你也不看看你摔碎了我們店多少個盤子,還想要工錢,趕緊滾!”店小二幫襯著老板說道。

姜也道:“那我賠行麽?先把我的工錢給結了吧,我用工錢來賠償。”

店小二聽得一肚子火,不再跟她浪費口舌,擼起袖子抓著姜也的衣襟就要教訓她。

少女身量不敵二位,跟他們硬碰硬毫無還手的可能,但她認死理,一旦認準了一件事,不達目的不罷休。雖然她打碎了很多盤子,但也不至於一點工錢都沒有。

姜也被店小二收拾了一頓,嘴角也被他一巴掌扇出了血絲,頭頂上的木簪子掉在地上,發絲散落,她滿肚子委屈,剛要彎腰去撿起木簪子,卻被店小二一腳踩裂。

“還不滾,是想等著我再打你一頓嗎?”店小二叉著腰,踢開她的簪子。

姜也無可奈何,只好轉身離開。老板又突然出聲叫住了她:“等等,小姑娘。”

酒鋪老板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在村裏也是富商一霸,手裏有些小資產,家裏的妻妾成群,過著村裏男人們都羨慕的生活。

在店小二的詫異中,老板拉過姜也的小手,和藹可親地道:“不就是這幾天的工錢嗎,給你就行了。去,給我賬本拿來,我來給小姑娘好好算算。”

少女見過的世故還是少,雖然很反感他的油頭滑面,想要縮回手,但一聽他這麽說,內心還是升起了希望,欣喜地道:“謝謝您……”

“嗯……不客氣,你看啊,我手裏的人也沒有個輕重的,把你打傷了,這樣,你跟我上二樓先敷藥,然後我讓人給你結算工錢,你看如何?”

“好。”

老板心滿意足地攬過她的肩膀,朝著二樓走去。一邊走,一邊跟姜也解釋他有很多錢,只要姜也願意留下來,以後這些家產都歸她。

“留下來?”

“呃……我的意思是,你明天還可以來我這裏幹活。”

話音剛落,卻見一陣風將他掀飛直接從二樓墜了下去,壓倒了一樓的店小二。

“哎呦!!!——”

店老板肥頭胖耳,壓著店小二喘不過氣來,其他工役趕緊上前攙扶,才將兩人分開。

“誰??”

老板站直身,怒目圓瞪著二樓。

姜也也很意外,墜無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少年墨色的冷眸從樓下之人的身上一掃而過,微微側頭,在看到姜也嘴角的血跡時,神情愈發陰冷。

真丟人!

他心裏狠狠地吐出三個字,天界的帝姬,瀾夜身邊的徒弟,與魔族一較高下的赤緹上神,身份何其尊貴,即便受傷也應該是在沙場上,絕非是受辱在小螻蟻的手裏。

他都替她感到羞愧。

“居然敢打我,老子跟你拼了。”店老板在人前丟了面子,非要討回來,指揮著幾個工役上樓去抓他。

五六個穿著麻布衫的人爬上了樓,都敗在少年腳下。他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踩著店小二的手指走了過去,看到姜也還沒有跟上,冷漠地說道:“還不走?”

姜也提著裙子快步跟去。

在回去的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姜也在可惜她的工錢,而墜無則仇恨她的懦弱。

越想越氣,他停下腳,轉過身對上楞頭青姜也就是一頓痛批,“你有時間就去醫館治治你的腦子,看看裏面是不是被蟲子給蛀了。”

姜也黯然垂下腦袋,道:“我沒有錢……”

沒有錢看腦子啊。

一句話又把墜無給嗆住了,擡了擡胳膊,終於忍住沒對她動手。他說這話的意思就是想諷刺她一下,她竟然還敢順著他的意思來。

墜無咬牙切齒道:“他們打你,你不會還手啊,就等著被他們打?我今天要是再來遲點,你知道那貨要對你做什麽嗎?你是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什麽人都敢靠近?”

“我的工錢還在他們手裏,他們說要給我結算……”

“蠢貨,他們才不會給你,他們都是在欺騙你。你明白麽?”

姜也不理解他發瘋的原因在哪裏,只覺得他今日特別的恐怖,雖然之前一直沖自己叫喊,但今日格外的狠戾,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只受欺負的小雞崽,隨時都能被他拎起來暴揍一頓。

她看著他發完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

墜無陰沈著臉,沖她喊道:“你後退什麽?滾回來。”

姜也搖了搖頭,她害怕。

“!”

他情緒極度不穩定,像頭暴怒的獅子,緊握的拳頭可能下一刻像雨點般砸到她身上,她雖然打不過,但也曉得保命要緊,這時候哪敢聽他的話,當即又往後退了幾步。

“你先冷靜……”

她話音還沒落,就見少年一拳砸到身旁的樹上,樹枝顫了顫,落葉紛紛落下,鋪滿了一地。

他微微擡起頭,容貌一半隱藏在黑暗當中,強大的侵略感撲面襲來,惡狠狠的對她拋出一個警告,“別讓我再說一遍。”

姜也屏住了呼吸,眼皮跳了跳 ,何時見過這麽猙獰的野獸,哇地一聲哭著跑遠了。

“?”

蠢貨!

*

墜無這幾天有種命不久矣的錯覺,在任務還沒有完成之前,就要英年早逝了,死因還是被小蠢貨給氣死的。

村裏公認的村花是一個名喚朵瑩的姑娘,她的母親早年是在知縣官府裏當侍女,伺候的是家主夫人,那夫人是個心善之人,在自己快死的時候將自己年輕時穿著的衣服和首飾都賞給了自己院裏的下人,朵瑩的母親是貼身侍女,受領的賞賜也最多。

朵瑩要過生辰宴了,邀請了全村貌美如花的妙齡少女來參宴。這事與姜也沒什麽關系,因上次觀望小媳婦險些遭人毒打,她這次也不湊熱鬧了。

朵瑩家裏辦宴,占領了一條公路,她上山挖野菜都有意避開,就害怕被人找茬。

她安安靜靜在小破廟待了兩天,卻意外地收到了朵瑩姑娘發來的請帖。姜也還以為是送錯了,打開一看,上面寫著——

醜八怪,收。

是要請她去參加宴席。

她拿著信函,有些受寵若驚,村裏最好看的姑娘居然還能記住她。

“對,姑娘記得五日後一定要去赴宴,別忘了。”送信的仆人道。

“好的,好的,沒有問題。”

“還有,小姐那天是想給您介紹幾個朋友,相互認識一下,就別戴面具了。”

“嗯。”姜也不假思索地點點頭,沈浸在歡愉中無法自拔。

仆人走後,姜也像只小麻雀一樣,撒了歡兒的在院子裏蹦跶。

是不是代表著村裏人願意接納她了。

墜無抱臂倚在門框邊,冷眼旁觀著,“你真要去?”

“對啊,這是我第一次被人邀請,肯定要去的,而且我還收下了人家的邀請函,總不能放人家鴿子吧。”姜也歡喜地把信封合上,生怕一不小心就折損了。

墜無道:“想讓他們認同你,不是委曲求全,是要自己的變得強大,強大到足夠碾壓一切,那些所謂的弱者才會昂首仰望你、臣服你。明白麽?小醜八怪。”

當然,如果真的能強大到碾壓一起,自然視萬物為無物,何須得到他人的認可。強者向來是制定規則的人,弱者必須服從於強者。

姜也不讚同,“這又不是行軍打仗,幹嘛要跟對方過不去。我不理你了,我得好好準備一下。朵瑩過生辰,我送什麽禮物好呢?還有我的衣服……”

“沒出息。”他說完,轉身回屋了。

少女低頭看著自己褪了色的石榴紅裙,要是能有一件新的衣服就好了。

她愁眉苦臉的想著,忽見院子的石榴花骨朵不知何時開了,嬌紅正濃,層疊奔放。

對了,可以用石榴花染一下自己的衣裙,這不就得到一件新的衣服了。

姜也拿著剪刀,搬來小板凳做墊腳,小心翼翼剪下一朵朵嬌艷的花,放到曬席上,用石磨搗成汁液,兌上水,再把衣服放進去,浸泡上兩天,差不多就可以了。

將剩下的石榴花曬幹後,姜也縫制了個小荷包,她的針線活不好,也是照著寡婦的縫繡的樣子有模有樣地學著,但還是縫的很難看。

她縫了好幾個,挑選了一個最好看的送給了墜無。

“這個……送給你的。”少女雙手捧著石榴色香囊遞給他。

墜無淡淡地看了一眼香囊,又看了她一眼,“你的手是怎麽回事?”

少女的小手柔嫩白皙,手指頭布滿了針孔。

她局促不安地縮了縮手指頭,可能覺得自己的手也難看,就把香囊放到桌子上,背著手道:“我……我不太會縫東西,但已經很盡力了。我也練了好幾天,這個是我最滿意的,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就拿走。”

見他還沒有要收下的意思,姜也神情低落收走了香囊,轉身還沒走出兩步,卻聽見他態度強硬說道,“回來,誰說我不要了。給我!”

姜也一喜,趕緊把香囊放到他手心裏,生怕他反悔不要。

他既然收下她的香囊,也就代表著認可她的女紅,也沒有白費她這幾日熬夜加點縫制。

香囊顏色單調,就是石榴紅色,但卻用紫色的線縫了個小動物,墜無用指腹摩挲著,嘴角微微扯動了幾下。

“!”

反應過來,他馬上壓下去。一定是被她的女紅給醜到了眼,所以嘴角才不受自己控制。

他強行給自己解釋,假意咳嗽了幾聲,轉而冷漠道:“這個小狗縫的不錯。”

姜也:“?”

姜也澀聲道:“那個是小兔子。”

“咳,我說錯了,小兔子縫的不錯。”

參加生辰宴的那天,姜也起了個大早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當掉幾件看起來還能穿的衣物,卻也只換一盒唇脂。

少女滿心歡喜坐在鏡子前去擺弄自己的頭發,梳上去又放下,感覺怎麽弄都不好看,最後轉頭去征求墜無的意見。

“你看看我是戴這個白花簪子好看,還是紅花簪子好看呢?”

她摸著頭上的發飾,側過半張臉來詢問他。夏日裏穿的很薄,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隱隱約約能看見紅色紗裙裏少女纖細的手臂胳膊。

這是頭一回認真打扮自己,她不會挽頭發,發髻松松垮垮的,散落的幾縷落在她白皙的細頸處,頭發上的簪子似乎要掉下來。

她伸手扶了一下,把簪子又推進了發絲裏,沒有等到墜無的回答,又問了一遍。

姜也側坐著,正好擋住了臉上那道疤痕,也沒有留意到身後那人的反常。

少年並沒有聽見她的問題,盯著她的側顏看了半天,心境在此刻苦苦掙紮,悸動又游離。

“你聽見我說話了嗎?”少女又道。

他回過神來,目光在她塗著唇脂的唇瓣上停住了半刻,垂下眼簾道:“紅色,紅色適合你。”

“哦,我也覺得。”姜也放下白花簪子,拿起紅色簪子別在頭上。

鏡子的角落裏有抹淡淡的人影,那人緊張握了握手心,悄悄攏進袖中。

“晚上就不用等我了,我可能會遲一點才能回來,白粥我也已經熬好了,你要是餓了話就先吃。”

少女提著準備好的禮物來到朵瑩的家中,門口的家仆沒有查看她的帖子,像是特意等待她的到來。

見她手裏還提著東西,擠眉弄眼道:“呦,還帶著東西。”

一個住在小破廟的人,能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村裏人一直都用這語調跟她說話,是以,姜也沒有聽出他的陰陽怪氣,還笑盈盈地回答道:“我是送給朵小姐的,希望她能喜歡。”

“小姐什麽都見過,不需要這東西。”家仆接過她手裏的東西,隨意丟到一邊。他身後有很多包裝貴重的禮物,都是來參宴之人送來的,姜也帶來的東西,與那些對比,倒顯得格外廉價。

“走吧,小姐在等了你好久了。”

家仆催促姜也趕緊進去。大堂裏已經落座了很多人了,唯獨沒有人願意與她一桌,她只好坐在小角落裏,等著朵瑩出場好去恭維一番,希望能拉近關系。

人們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對她指指點點。她也起初不在意,直到聽見一個不懂事的稚子拽著母親的衣服,指著她道:“醜…醜八怪…娘親。”

姜也低下了頭,試圖躲避開他們的議論。沒一會,家仆端著一壺酒朝她走來,“小姐現在還忙,不能抽身來見姑娘,姑娘先喝下這壺酒,一會帶您去見我們小姐,可好?”

“是朵瑩小姐給我的嗎?”

“是的,姑娘快喝吧。”

家仆看著姜也喝完一杯,才滿意的離去。可等了半晌,還是沒有見到朵瑩,酒壺裏的酒也已經見底了,她卻不知道為何,手腳使不上力。

姜也扶著桌子站起了身,剛走到外面,卻見家仆迎面走過來,“姑娘,請隨小人來吧,小姐在後院等您過去呢?”

姜也感覺今日不在狀態,打算回去休息,卻又被家仆攔住。

“現在嗎?”

“請隨小人來吧。”他加重語氣又說了一遍。

朵瑩家很大,要比她的小寺廟寬闊太多了。四面假山環繞,池中盛開著朵朵菡萏,清新的香氣撲鼻,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兩旁,開滿了花簇,引來翩翩起舞的蝴蝶。

姜也左右環看,住在這種庭院裏,該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廂房門口,家仆停住了腳,做了請的姿勢讓姜也進去。

姜也伸出的手,猶豫在半空,又退縮回來。

“姑娘請進吧,小姐就在裏面。”家仆道。

前廳那麽多客人,朵瑩姑娘為什麽不出面呢?她忽然想到這點,往後退了幾步轉頭就要走,卻被家仆攔住,扣住她的肩膀一把推進了屋內。

姜也被重重的推到地上,手也被蹭破了。門關上了 ,外面的光也被昏暗所取代,她驚恐的要去扒門,卻聽見身後傳來擊掌的聲音。

姜也回頭,看到來人正是朵瑩,她身旁還跟著很多同齡女子,還有……男人。

她們欣賞著姜也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只墜入泥潭試圖逃命的小老鼠,嘲弄著:“看吧,我就說這個小醜八怪一定會來。”

“她還真敢來啊,我還以為上次被王家給教訓了一番該長記性,結果還是記吃不記打,妄想攀朵家的關系。”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德行,就長成這樣,也好意思來朵家,她該不會真以為瑩瑩是想與她做朋友吧 ?!”

“我要是她,就找條小河跳進去淹死得了,長成這副模樣,也敢出來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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