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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破山河(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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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破山河(十八)

天氣逐寒,高高的樹梢早已禿落,宮墻之後的祈福殿死氣沈沈,昔日的光景早就不覆存在。

宮女把東西都收拾在馬車上,東西不多,也就是些平常的衣物罷了。若是不收拾都沒發現先帝給祈福殿的賞賚竟然如此之多,靈簌一件也沒有帶走,全部用來充公了。

南盛國如今景氣零落,百業蕭條,正是需要的時候。

鞋底傾紮過枯枝敗葉的微響聲由遠及近,牧堯停在靈簌身邊,道:“真的想清楚了麽?”

靈簌回望宮門,沈默半晌,頷首。

這一去,再無回返的可能。

牧堯將手裏的竹籠子遞給靈簌身後的十四,是兩只小兔子,白白胖胖,依偎在一起,啃著菜葉子。牧堯道:“將軍之前一直精心照養,本來是一只小兔子,但將軍擔心它沒有玩伴,就擅作主張又買了一只。將軍走後,這些兔子便留在我府內照看,現在我來物歸原主,看公主如何處理。”

靈簌傾身低頭看去,小兔子耳朵不長,比普通的兔子耳朵都要短些,買來的那只是黑色瞳仁,其餘並無區別。它們顯然不知道又要換主人了,還在翕動三瓣嘴吃得開心。

靈簌伸手挑動紅眼兔子,小兔子顫了顫耳朵,像是受到驚嚇停止了咀嚼,一動不動的捧著菜葉子,呆楞在原地。黑眼兔子跳過來用頭蹭了蹭紅眼兔子的耳朵,示意安慰。

“也帶走吧。”

靈簌猛地起身,頓感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栽去。

“十七——”

在十四的驚呼下,牧堯出手攙扶住靈簌。

十四虛驚一場,趕忙扶住靈簌,“你怎麽了?”

靈簌搖了搖頭,清醒道:“我沒事,咱們走吧。”

牧堯認知到冒犯了,背過去手,後退幾步,“微臣護送公主出宮。”

“有勞了。”

靈簌上書請命守護皇陵,太後是個念及舊情的人,不舍得讓靈簌前去受苦,但靈簌心意已決,朝廷之內的大小事物都已妥善安排清楚。

最在意父母和兩個哥哥也都去雲南了,甚至都沒來得及好好道個別,就被靈簌命人送出宮。

該做的都做了,再無後顧之憂,靈簌覺得她是時候離開了。

擡手默默捂上心口,這裏的妖丹已經被她刨出制作成藥理。為了修覆好容知衍的屍身,必須保持妖丹的鮮活,靈簌需要活生生用刀剜出,整個過程疼痛難忍,但還是堅持下來了。

沒了妖丹的維持,她之前被幽冥蛛啃食的經脈幾乎在一瞬間崩壞,受損程度難以想象。

她的眼睛也恢覆往常,新長的頭發也不再是白色,連耳朵也恢覆過來了,之前聽力受損,即便有了耳朵,聽力還是很遲鈍,時長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

外界議論不斷,愛國人士口出誅心之論、筆伐直抒己見,將靈簌賣國這一行為批判的一文不值。反正都是咒罵她的話 ,聽不見也好,耳根還能清凈些。

靈簌低下頭,當初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她就該承擔這樣的後果。

車子停了,來人擡運東西。守陵隊伍見到靈簌下車,皆是一副唏噓的容情。

命運真是坎坷,一介仙士,最後淪落到獨守皇陵的地步。

按照南盛國祖制,皇室貴親死後都要入皇陵,這裏面也包括有無出嫁的公主。容知衍並非皇室貴親,不能入皇陵。但靈簌執意,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以駙馬的名義行了葬式安送皇陵。

這樣,容知衍以後也不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太後憐恤靈簌,皇陵孤冷,考慮到那裏的下人會照顧不周,便讓身邊的嬤嬤過去照顧靈簌。

嬤嬤年紀看著也很大了,頭發花白,右半邊臉有塊紅色的胎記,但並不嚇人,給人一種很慈祥的感覺。第一次見到靈簌就倍感親切,沖著靈簌和藹的微笑,像是在看自己的小孫女似的。

她會將春季收集好的幹花做成手環戴在靈簌手上,並予以美好的祝福,也會為靈簌縫制安神香囊,安撫她不要太傷心難過。白日裏總會有意避開人,單獨給靈簌做好吃的,夜深入睡前,會提前給靈簌生好炭火掩好門窗。靈簌會不好意思,嬤嬤便解釋道是太後授意,作為下人要謹記照辦。

二哥送出的耳墜,靈簌也帶過來了。太思念家人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看。

嬤嬤見到,笑道:“公主已經長大了,可以穿耳了。”

及笄由家中長輩選玦穿耳,可她的父母都走了。靈簌摸摸耳垂,道:“他們都走了,可能沒有機會了。”

“公主要是不講究,老奴也可代替。”

嬤嬤穿耳的手法很好,整個過程沒有感覺到疼痛,耳洞剛剛長成,還不能直接戴有重量感的白玉,嬤嬤便用幹花做了對耳墜給靈簌戴上。

甫一戴上,稚氣消退了,多了幾分溫婉知性的感覺。

十四在旁邊眼巴巴的羨慕,嬤嬤又做了一對,每人一副。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了,雖然平淡了些,但沒有聒噪和勾心鬥角的算計,也算安穩。

下人們也都知道靈簌的脾性,雖冷淡,但沒有公主的架子,他們會吃同樣的飯菜,祭祀時也會穿一樣的衣服,慢慢地也都熟絡起來。

牧堯隔三差五會過來一趟,主要是送一些藥材。為了讓妖丹持久,容知衍的靈柩必須采用玄冰打造,同時還要輔助一些藥材。

除此之外,牧堯也會看看靈簌是否缺少些什麽,下次來特意備上。京城的開了一家新小吃鋪子,牧堯路過,也會送些來。這裏日子很清苦,連飯菜都泛著苦味,少女的背影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

靈簌才發覺到牧堯居然很會講玩笑話,每每都逗著靈簌合不攏嘴。

“有一個仙人自稱是算命大師,預言很準,有很多人會不遠萬裏也要來找他算命。但他的鋪子開在做布匹生意的莊老板前,影響了莊老板的生意,莊老板很生氣於是就帶人去找他對峙。反觀大師不慌不急,提醒他道,‘趕緊回家看看,你櫃子裏的錢被你兒子偷走了。’”

“莊老板不信,原因是他出門前特意把櫃子鎖好了,怎麽可能會被偷走。他憂心忡忡的回到家,床頭的櫃子被人撬開了,裏面的錢果然都沒了。當晚莊老板就將兒子打了一頓。次日,莊老板又去找大師,大師摸著胡須說,‘你的妻子肯定在做桂花蜜。’”

“莊老板半信半疑跑回家,看到妻子確實正在做桂花蜜,見他回來,還問怎麽這麽早就回家了。”

“至此,大師的名氣越來越大,居然驚動了一名京城的武將,武將原本要去行軍打仗,但害怕打不贏,於是喬裝打扮找到大師,開口就問道他還有幾年活頭。”

牧堯停下來,喝著手裏的茶。十四見他沒有下文,急迫的問道:“大師怎麽說的呀?你倒是快說呀,還賣起關子來。”

牧堯放下茶杯,不疾不徐道:“大師說,‘我早就夜觀天象算出來了,我會比您早死三天。’武將沒聽懂,想要問大師是什麽意思,大師卻道讓他回家自己悟去。”

十四一臉茫然:“啊?什麽意思?我也沒懂。”

靈簌道:“你忘了算命大師是什麽身份麽?他可是仙人,仙人與天齊壽,這說明,武將這次出征不會輸。”

十四道:“原來如此。”

靈簌道:“大師第一次能算準,是因為在莊老板來之前,有個與他長相相似的小孩拿著錢提前找了大師。第二次能算準,定然是莊老板身上有桂花蜜的香味,而此時也正是桂花盛開的季節,自然而然就猜到他妻子在做什麽。”

牧堯嘉許道:“聰明!”

天色已晚,牧堯不再多留,喝完手裏茶也離開了。十四打了幾個哈欠,困意上湧,但一想還有事要做,便揉了揉眼睛準備去拿藥籠。

靈簌道:“你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來就好了。”

“你一個人?真的可以麽?”

“可以的,趕緊回去休息吧。”

這段時間裏,玄冰靈柩裏的草藥要經常更換,否則藥效衰退,妖丹也會停止運轉。

容知衍的靈柩還沒有釘棺,棺蓋還半開著,起碼要再堅持七七四十九天,妖丹才能修覆好容知衍的屍身。

或許在外人看來,靈簌的行為詭異又可怕,人死皆空,為何要獨守著容知衍的遺體。

可靈簌知道,黑色羽箭穿過容知衍的心臟,連著容知衍的魂魄一並震碎。沒了靈魂,別說是仙士了,凡人也都沒了輪回。靈簌留著容知衍的屍身不下葬,守靈七天,就是為了修補容知衍的殘魂。

但也被祁夜棄看出了端倪。

“下輩子,作個尋常人家吧,不用再遭受痛苦。”

“雖然你說了要記住我,還會來找我,但我希望你不要再來了,我給你帶來的傷害太多了,這輩子都還不完,就不要再有下輩子了。”

“那個約定,算我食言,抱歉。”

靈簌將藥爐裏的藥渣倒出來,換上新藥,跪坐在靈柩旁看著裏面仿佛沈睡的人,喃喃吐露道。

“還有,對不起,未經你允許擅自以駙馬的名義立牌位,是我不對。”

“你不是還要聽我吹笛子麽?我吹給你聽,希望你不要太怪罪我。”

靈簌從腰上拿出笛子,無論是從做工還是笛音,她都很喜歡這個笛子。

笛音清冽,夾雜著訴不清的苦悶,一首曲子還沒吹完,淚水再次劃過面頰,靈簌微微聳動肩膀,顫聲從笛孔中傾瀉而出。

“你們...怎麽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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