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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破山河(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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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破山河(十一)

靈簌沒有等來十四,卻見到了沈若凝,她提著食盒來看望靈簌。獄卒介懷她是霍二馬上就要過門的新娘,不加阻攔就讓人進來了。

沈若凝看到牢獄裏的用土瓷碗裝著水,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沒想到還能活著回來,出人意料。

曾經不可一世的巫師大人 、安樂郡主,也有淪為階下囚的時候。

靈簌坐靠在墻壁上,拿著根枯草,在手尖上打著轉。看見她進來,微微瞥了一眼,神色淡然。

沈若凝早就習慣她這麽不把自己當回事的態度,倒也沒有多加計較,讓隨身侍女把食盒放到桌上,從裏面拿出一個包子,遞在靈簌面前,道:“要吃麽?”

沈若凝穿著很幹凈,一身藕色衣裙,襯著膚白貌美,猶如花仙,眉眼彎彎猶如兩輪彎月。

靈簌別過去臉,沒有要接的意思。

沈若凝道:“好吧,你不吃,那我就讓畜生吃,正好別浪費。”

她還真牽來一只毛發黝黑的獵狗,體型很大,面目猙獰,一進門就沖著靈簌汪汪亂吠。但沈若凝一靠近,獵狗就能乖順地坐下來,吐著舌頭溫順地蹭著她的手。

靈簌回頭去看那條獵犬,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艱難冰冷的吐出幾個字,“這包子裏面是什麽?”

“你猜?”

看到靈簌一臉緊張的樣子,沈若凝甚是覺得有趣,笑臉相迎,“它本來要去將軍府送信 ,可惜不巧的是遇到了我,被縛魂網束住了身,慢慢融成了一灘血水,我見之可惜,就保存了起來,特意做成了帶著香味的包子送來給你吃,你不吃,我就只好讓這畜生吃了,可惜了我的一番心意。”

靈簌瞪大雙目,震驚地看著她把包子丟在地上,獵狗餓了好幾天了,見到食物就撕扯。靈簌撲上來,拼命與狗爭搶,卻被狗咬傷了手臂,頓時鮮血直流。

靈簌徹底失控,不管不顧,抓起桌上的瓷碗打在狗頭上,一下又一下,狗昏了過去,靈簌也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沒一會,狗已血肉狼藉,瓷碗也碎成渣。

但是肉包已經被狗吃了,她沒有護好森森的屍體。

沈若凝欣賞靈簌的狼狽,漸漸感覺到事情不妙。

“小、小姐,她好像瘋了。”

沈若凝提著裙子轉身欲走,卻被靈簌扯住了頭發摔在地上。畢竟是閨閣裏長大的嬌柔女子,躺在地上兩眼冒金星。

“放開我家小姐,你放開——”

婢女正要阻攔靈簌,卻見靈簌抓起地上的瓷碗碎片,掐住沈若凝的脖子,手毫不留情的刮在她臉上。

“啊——”

沈若凝大叫,婢女去扯靈簌的手,但靈簌就是不撒手,臉上無情卻透露著殘暴不仁,她不解恨,瘋魔地似要把沈若凝的臉刮得面目全非。

靈簌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怒喝道:“你以為你是誰,你也配動手殺我的人。”

整個獄牢裏響徹沈若凝的尖叫聲,婢女的力量再大也撼動不了靈簌半分,跑出去叫來幾個獄卒拽開了靈簌。靈簌接近瘋癲去抓沈若凝,卻被獄卒推倒在地。

地上鋒利的碎瓷片,嵌入了靈簌的後背,她散著頭發,喉嚨裏發出一陣低沈又幽怖的笑聲,笑著笑著就吐出鮮血,紅得鮮艷,像是點了口脂。

“瘋子!”

婢女惡狠狠的罵道,沈若凝捂著臉,她的臉被劃花了,一直在流血。婢女讓人鎖好門,急沖沖的帶著沈若凝走了。

碎瓷片不僅刮傷了沈若凝的臉,也劃破了靈簌的手。笑聲如鬼魅,她一直笑到喘息,再也發不出聲才閉上眼,滾燙的淚水滑入鬢發,半晌,兀自擡手擦掉眼淚,血也模糊了她的視線。

背上的舊傷疤還沒有好徹底,新傷又添加,後背溢出了鮮血,她卻渾然不覺疼痛,突然感覺好累,痛在心窩裏的累,身心交瘁下流著淚昏了過去。

*

連著半年之久,江北大旱,天空不曾再將落一地雨。莊稼地裏無數種植旱死。同年,南盛國山河飄零、餓殍遍地。

北宣王早就失去耐心,登基稱帝,逼迫史官著墨篡改史書,舉國上下大開殺戮,一切不服從自己的眾臣子屠殺了個幹凈,將大逆不道的言論鎮壓了下去,一時之間,王宮到處血流成河,烏煙瘴氣。

手足之情在他眼中不過爾爾,比不過權利。

邊境數國聯合廖國卷土重來,勢必要把將南盛國夷為平地。一個個失守淪陷的城池都在痛斥北宣王昏庸,在這個時候殘害忠良,無異於斷了南盛國的氣數。

征戰受害最嚴重的不過百姓。無數黎民餓死了街頭,無德的北宣王為了駁回面子,像是為了向百姓證明自己,負隅頑抗,卻被廖國的主帥用弩射穿了衣角,狼狽的從馬身上摔了下來,惹得小國看盡了笑話。

這場羞辱之戰還沒有結束,廖軍暗度陳倉,攜著十萬大軍公然闖進了王宮,不僅燒殺搶掠,還公然藐視南盛國的君威,擅自闖入皇陵、挖掘出下葬不久的國君頭顱來祭奠死去的廖國亡魂。

最後還是北宣王跪地磕頭,廖軍才松了手。

南盛國撐不了幾時了,廖軍撤退,北宣王依舊不肯服輸,不願將白色的降幟升起,也不願承認南盛國失敗。

但國破兵敗,這是事實,由不得他不承認。

一直守在聖上身邊的寧公公忠心護主,在廖軍攻破城門瘋搶一空,他舍命擋在皇陵門前,卻被廖軍扔進了盛滿熱油的鐵鍋裏,濺射出混著血的油煙,炭火的崩裂聲徹響不息。

九月九,天氣陰沈,不是下雨的前聲,是亡國的征兆,連老天都在斥責北宣王的無能,他實屬難當重任。

靈簌還在地牢關著,寒氣順著脊梁骨往上攀爬。

鎖鏈再次撬動,這次來的是位臉生的女子,身邊還跟著個五六歲的孩童,見到靈簌害怕地往娘親身後躲去。

靈簌記不起她是誰,她自己先介紹了起來。

賢定王妃,二叔的正妻。

賢定王從出生起,腿部有疾,是從娘胎裏帶出的病,從小就活藥罐子中,靠著輪椅走動。先帝慈善,格外照顧他們一家。

但是天數一變,山河破碎,若是亡國了,貴族們都會淪為階下囚,男丁戰俘一律處斬,女眷們好些為奴為婢流徒三千裏,差些則是賜自縊。

他們不願看到自己的命運如此,但凡能看到一絲希望,都要死命握緊。

狹窄陰暗的過道口傳來嗖嗖冷風,靈簌道:“國運將至,可能是天意吧。”

賢定王妃是個老實人,年近四十,鬢角帶著白霜,她比同齡婦人看起來更加蒼老些,辛勤了一輩子,晚來才得子,日子好不容易慢慢好轉,誰能料到國家就此倒塌。

她撲通一聲跪在靈簌面前,抓著靈簌的衣袖,哀求道:“簌兒,二嬸...給跪下了,求求你了。”

那小世子何時見過這樣的場景,嚇得大聲哭了起來。靈簌冷面無情,不為之所動。

“簌兒與天齊國國君交好,只要你肯出面,天齊國一定會念及舊情。雖然北宣王不近人情、待你疏薄,但二嬸不相信你是少義寡恩之人。拋開公私,你難道就願意看到自己的國家就此滅亡,也不願試圖拯救一下。”

賢定王妃由原先的低聲抽泣、慢慢嚎啕大哭起來,孩子也跟在旁邊一起大哭。

賢定王妃不理解的是,靈簌也是一個身單力薄的人,造成今天這個局面,是她願意看到的嗎?念及舊情的機會已經用完了,她拿不出可以對等交換的籌碼,就算把她逼死了,她也無能為力。

靈簌攥緊了手,也只慢慢俯下身扶起她。賢定王妃不願意起來,小孩子也學著娘親的樣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靈簌淡淡道:“二嬸就算把我逼死了,我也沒有辦法,您且回吧,這地牢陰冷潮濕,莫染上風寒。”

賢定王妃卻突然推開靈簌,拔掉頭上簪子抵在喉嚨處,死死脅迫靈簌,“簌兒是想看著你二叔被叛軍砍了項首?還是想看著我橫死在你眼前?什麽仇、什麽恨比自己國家滅亡還要痛心疾首!簌兒既然不能釋懷,那我現在就以身殉國,反正都要橫豎都要死,不如死在自己手裏也好減少些痛楚。”

靈簌今日算是見到有苦難言了,熬磨了這麽多時日,她終於知道北宣王為何不殺她。

明知前方是萬丈深淵,人人都想著把她往絕路上推。義清的病情,不是她不願意救治,是她豁了命都想保下他們,卻換來一個不配為神明的冤頭。雲州的怪物,她也苦熬多日,磨破雙腳想要救出他們,可換來的是多管閑事。

現在呢。

南盛國早已根基不穩,風光的外表之下,早就千瘡百孔。就算是上天開眼,也挽救不了奄奄一息的將亡之國。這讓她如何去挽救,皆是徒勞罷了。

賢定王妃道:“簌兒,不明白二嬸的苦就罷了,但也要想想東宮,想想你的阿父阿母。”

靈簌猛然一怔。

見靈簌動容,賢定王妃拉過兒子道:“允兒,給堂姐行禮,以後堂姐就是咱們家的救命恩人。”

靈簌再去扶他們,這次,賢定王妃願意站起來了。小世子還是滿眼驚慌,抱著阿娘的腿往後躲,靈簌招招手,示意他過去。

他腮邊掛著一顆豆大的淚珠,靈簌溫柔地擡手拭去,問道:“今年多大了?”

小世子不再害怕靈簌,放下戒備,道:“六歲了。”

六歲,能依偎在父母身邊是靈簌這輩子都羨慕不來的幸福,她的六歲連自己父母什麽樣都不知道。

靈簌拍了拍他的腦袋,淡淡笑道:“回去洗洗臉,看小臉臟的。”

小世子點點頭。

賢定王妃牽著小世子手,“跟堂姐說聲謝謝。”

小世子有模有樣,“謝謝堂姐。”

他們走後,靈簌坐回草墊,琉璃般的眸子深望著天花板,陷入沈思。

*

十四好不容易才買通了獄卒,眼巴巴見到靈簌。

但她探望的時間有限,且不能進去,隔著粗疏的木欄,握著靈簌手不停地痛哭。

“你的事我都聽說了,十七,我都替你感到委屈,你的命怎麽這麽苦。他們也太不是人了,用你的時候想起你,不用的時候隨意丟棄,他們根本就沒有把你當做家人,哪有這麽對待自己人的。”

人心非草木,豈能無感。可自古以來,皇室血肉裏只有利益二字,何來親情。

十四哭哭啼啼的說了一大堆,將黃符偷偷塞到靈簌手裏,時間到了,獄卒無情地推搡出去。

靈簌凝視著手裏的黃符,久久沒有下手的準備,嘆了口氣,把黃符甩到一邊,靠著墻想了又想,最後又撿起黃符,咬破了手指畫下符印。

靠靈血驅使的符箓有限,維持時間也短,靈簌咬破了五指塗抹了五層血印,才能勉強保證符箓平安飛往天齊國。

雖然能送到天齊國,但祁夜棄願不願來見她又是另一方面,萬一不願意見她...

不願意見就不見了,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靈簌自我安慰,但內心還是莫名帶著些期許。見符箓飛走,靈簌幽幽徘徊了片刻,坐在桌前倒了碗水,一口飲下,喝得太猛嗆得劇咳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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