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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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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五)

那少年被人送過來了。

寧公公送人來的那天,少年衣衫襤褸、被鎖在鐵籠裏,渾身上下新舊傷痕交加,看到靈簌卑微的低下頭,不敢去直視。

靈簌讓人帶他去洗漱,又換上新的宮服,收拾妥當後才進的殿門,少年學著他人的模樣跪在地上,頭微微擡起拘謹地望向四周。

靈簌讓人備好吃食,遣散了所有人,殿門內只留下他們二人。

靈簌道:“先起來吃點東西吧。”

少年便坐下小口吃起來,可能是真的餓了,到最後狼吞虎咽,靈簌怕他噎住倒了杯水遞過去,柔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停了下來,小鹿般的眼睛黯然失色,道:“我...沒有名字。在戲班他們都是叫號的,我是代字號第十六位,他們就叫我代十六。”

“行,以後我就叫你十六。”靈簌的目光轉向他指端的穿孔,“你這些傷...還疼麽?”

少年看起來也就只有十二三歲,但卻比同齡人身材瘦弱很多,看來在戲班子裏沒少挨打吃苦,又或者為了迎合顧客需求,特意使其長得弱小憐人。

良久 ,少年削瘦的下巴淌下幾滴淚,靈簌不解道:“怎麽了?”

少年用袖子捂著眼睛,抑制住哭聲,“我...我已經很久體會過被人關心的感覺,姐姐...謝謝你。”他第一次來皇宮,不懂宮中規矩,這聲姐姐要是被掌事的知道,必然少不了一頓責罰。

看著他痛哭流涕,靈簌拿出帕子準備給他擦拭,餘光瞥見外面的人影,靈簌堪堪收回了手,把帕子放到他手心道:“沒事,以後祈福殿就是你的家,你隨意出入,無人敢攔。私底下,你想怎麽稱呼我都行,但在人前還要稱呼我一聲大人,這是宮中的規矩,知道了麽?”

少年哽咽,點頭。

靈簌本想旁敲側擊少年的身世、以及有關他身上的傷,但墻外有數只耳朵,便也止住了聲,以後再問也行。

把活人生生制作成供人玩賞的“玩物”,多的是有錢的富商來買,為了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理,不惜花大價錢找買家專門制作成自己心儀的模樣,魚尾人面、虎身鳥翼、侏儒猿人、幼女子獸等等,模樣越是怪異,越是招人喜歡,價格也就越高。

這些還只是黑市的冰山一角,其幕後是人想不到的可怕。即便面對高昂不菲的貨價,自願掏錢的金主數不勝數。逐新求異的人不惜高價填補自己的內心空虛,卻害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家庭支離破碎。

這些“玩物”中稚童和少女的價格最為高,也有一些侏儒老叟。幕後人為了求益增盈,開拓市場,甚至與一些市井商販簽訂交易合約,每天每月每年按時拐賣一定的人口,以此提供源源不斷的“貨源”。

可憐無定河邊骨,在這個人肉都比豬肉賤的時代,人命是多麽的微不足道,坐擁高位的至尊者可以掌控一切,為了貪圖享樂,為了一時的欲念,便可隨意欺淩踐踏他人。

靈簌手裏沒有直接的證據去指控北宣王,想要扳倒他,絕非易事。北宣王在朝中勢力不可小覷,關系更是盤根錯節,若是拿不出十足的證明去對峙,稍有不慎便會牽連無辜。

還有紫寄之,必然也與北宣王聯手,霍家的家世不容輕視。

寧公公正側著耳偷聽,心想,裏面怎麽沒動靜了?門被猝不及防的打開,寧公公還沒反應過來,與靈簌打了個正面。

“大人...呃...您談完了。”寧公公陪著笑臉,偷偷往裏面看去,十六也正從裏面出來,臉上還掛著沒有清洗幹凈的淚痕。

“嗯。”靈簌點點頭,不再去理會寧公公。跨出門著了個宮女去請太醫給十六看病。

寧公公在禦前侍奉多年,吃過的軟釘子比靈簌年紀還大 ,早就不在意他人的漠然了。

十六身上的穿孔不可能會醫好,那都是特制藥水浸泡過,再經專門的馴化定做出來的。靈簌只是讓太醫院的人把他身上的擦傷給醫治好,剩下的以後再說。

十六性子綿軟,不喜與人交流,雖然得了靈簌的準許在祈福殿來去自如,但因為身上的傷痕嚴重,行動不便,時常坐在院子的門檻上,看著樹上的鳥發呆。

年紀小的宮女起初還會帶他玩,但他是個悶葫蘆,時間久了,也就沒有人願意找他了。

靈簌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每天來往架閣庫,查找歷年的檔案和副本,得空還去見了幾次聖上。

靈簌今日難得早些回到祈福殿,坐在案前翻閱著書籍,旁邊還擺放著厚厚的一沓書冊,靈簌端起杯子喝茶時,水已經空了。

煩躁的把杯子放下,袖口上染上點點墨汁,靈簌隨口問句今日何月?

宮女道:“四月初四。”

距離上一次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靈簌已經一個月沒有見祁夜棄。他身上的毒還要再清理一次才能根除,可一想到要去見他,本就煩躁的心更加淩亂,愁眉苦臉的拍了拍額頭,準備去主殿換了件幹凈的衣服再去重華宮。

主殿外的宮女正在打掃收拾,見到靈簌走來,行禮跪下。靈簌換好衣服,註意到桌上的鎏金銀香囊飄出淡淡的熏香,沁人心脾,與平常無異。

靈簌淡淡掃了一眼,不易察覺的勾了勾嘴唇,問道:“今日是誰負責的熏香?”

宮女道:“是小十六負責的。”

靈簌點頭,隨手把香囊澆滅出了殿門。

外面花瓣落了一地,染上了灰塵,倒顯得臟亂不堪,十六與其他宦官一起掃地,掃帚都比他高,他拿著比較吃力。

靈簌道:“十六,準備一下,隨我去趟重華宮。”

二人來了重華宮,靈簌在外面靜站了數息才擡腳跨入門檻,十六默默跟在她後面,提著小藥箱也跟著進去。

重華宮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今日沒有宮女來迎接,靈簌先是等了會,輕喚了幾聲,無人回應。

靈簌便擅自進了殿門,殿內也很寂靜,來到後院,靈簌隱隱約約的聽到了談話聲,其中有個熟悉的聲音是祁夜棄。

還有另外兩個人的聲音,一個是他身邊常伴的宦官,另一個...

靈簌起疑,祁夜棄性格冷淡又乖戾,誰能與他交談得來。即便重華宮解除禁足,這片地也就她靈簌有時會來踏訪,除此之外,靈簌想到還會有第二個人會來。

靈簌稍微走近了些,凝神去聽,仍是沒辨別出。他們在說什麽,也聽不太清切。靈簌試探喚道:“九叔,我是靈簌,您在裏面麽?”

無人回應。

靈簌側頭往裏面看去,見到了三抹影子,其中兩人背對著她與祁夜棄在說著什麽,祁夜棄不露神色,舉眸之間與靈簌對視上了。

靈簌一陣心慌,忙退了回去,此時闖進去是為大不敬,她還是在外面等等罷。

可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也不見祁夜棄出來。靈簌便又偷偷擡頭去看,好像祁夜棄一直都在凝視著她,準確來說是看她身後的少年,眼神冰浸寒意,氣勢逼人。

但礙於與人談話,不便於抽身出來。

靈簌摸不透他的意思,以為他是因為自己的到來而顯得不悅。剛要收回目光,靈簌註意到他前面有個正在低頭吩咐事項的身影,那身影帶著逼人的壓迫感,強勢而富有攻擊性,氣場強大到不容置喙的壓倒周遭一切。

靈簌冷冷的盯了一會,腦海中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俄頃,召喚出劍就朝著他刺去,於此同時將祁夜棄與他拉開距離,出手迅速,動作靈敏快捷,不給對方留任何出招的機會。

來人絕非善類,他身上的氣息似曾相識,對,就是在墳冢那次,靈簌曾疑似有魔氣降臨,他身上怎麽會有魔氣呢?

莫不是...他是魔?!

屠如沒料到會有修士,他現在的修為受阻,無法精進,即便是顯露真身,但也不是靈簌的對手。陰郁的看向祁夜棄,似乎在糾結,但祁夜棄猶如置身事外,壓根不去理會。

靈簌決然,長劍劃破長空,劍氣橫掃,強勁的風流席卷周圍,窗欞破碎,屠如再也顧不得,縱身躍上屋檐飛向遠處。

“逃?”

靈簌狠狠一言,滔天的恨意決堤,既然能在這裏遇到魔,就絕無給他逃出去的可能。靈簌祭出神符,四個侍神使應聲而出,迅速包圍住屠如,形成一個無懈可擊的結界。

靈簌持劍而上,屠如迅速抵禦,二人目光交接,靈簌恍然升起一種錯覺,好像在哪裏見到過他?!

烈焰如龍,咆哮著沖向靈簌,靈簌被擊退數丈遠外。白與黑交戰,屠如明顯是處於劣勢,自始至終,祁夜棄都是以旁觀者的態度冷眼相看,微微緊鎖的眉宇,讓人猜不是何意。

赫玄心驚肉跳,要是屠如被抓住,他們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便會前功盡棄,盡付東流。他暗暗看向尊上,只見胥止深邃的眸子如死水沈寂,不掀波瀾。

靈簌執劍單膝跪地,烈焰灼燒了她的右臂,靈簌感受不到疼一般,沒去在意。

遠處,那雙郁黑的瞳孔在看到靈簌的手臂的血漬時,無聲的驚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加幽冷,冷得可怕。

靈簌迅速割破手掌,以血為引,召喚血陣。天空瞬間浮現出一個變化莫測的陣法,靈簌對正在纏鬥的侍神使冷聲道:“拿下!”

侍神使各站一個陣腳,手中結印,流光暗轉,迅速布置出一個網往下罩住,靈簌冷笑一聲,幻化出瑤華羽弓,箭矢挾著強流劃過,直直的刺向網中的屠如。

千鈞一發,赫玄擋在了屠如面前,他可以死,但是屠如不行。

靈簌驀然瞪大眼睛,陡然施法收力,箭矢快要刺中他的心臟時轉移的方向,最後擦過他的肩膀飛向別處,留下一片白色流螢。

屠如詫異,赫玄捂著肩膀摔倒在地,側首低聲道:“快走!”

屠如趁機掙開束縛網,朝著遠處消失不見。

靈簌還想追,但瞥見赫玄受傷嚴重,只能憤然放棄。折回來擡起屠如的手搭在她纖瘦的肩,扶著他走到院中的亭子裏,對遠處怔然的十六道:“把藥箱拿過來。”

十六驚醒,提著藥箱快步上前。屠如坐在石凳上,靈簌運轉靈流幫屠如清理了傷口,再從裏面翻出止血藥拔掉瓶塞,將藥粉撒了上去,最後又拿出了紗布。

靈簌彎著腰幫他包紮,完全沒註意到身後不遠處的陰鷙目光,赫玄猝然驚覺,忙著扯衣服往後退去,“勞、勞煩大人了。”

“你的傷。”靈簌伸手去碰他 ,赫然往後退的更厲害了,他哪裏還管得了傷,再這樣下去,他的命都快要沒了。

赫玄掠過靈簌的發絲去看後外面的人,只一眼就驚掉半條命,他趕緊收回目光轉向別去,對靈簌道:“我沒事,大人把藥給我吧,我自己來就行。”

他的傷是靈簌造成的,靈簌帶有愧疚,但他堅持要自己來,靈簌說不過他,只好把藥給去。傷口已經做了清理,只需要上藥就好了,靈簌又叮囑他用藥的劑量和次數。

赫玄慌不擇路得收了藥瓶撤得遠遠的,遠離了靈簌,仿佛靈簌是尊瘟神,隨時會招來殺身之禍。

靈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滿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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