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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謝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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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謝帖

“姑姑。”十八娘從吳虞那回來乘車才到了家門外,忽聽見有人喚自己,回頭一看倒是自王家帶出來的一個小侄女,在宮裏歷練了幾年,前些日子也被選到東宮裏去了。

侄女上來行禮,便走近笑了笑道:“姑姑,方才宮裏來人說,聖上在皇後娘娘宮裏說今年運道不算順遂,天災人禍未絕,可越是如此越該慶賀一番祛祛邪祟,今年的除夕要在禁宮宴請朝臣及家眷。

明日正好要祭祀,先帝宮妃等今日也都提前到宮裏住了,娘娘說明日招兒是第一回以太子身份行祭禮,未免出差錯,還請十八娘今夜也到東宮來,省得明早耽擱了。”

十八娘拍拍她的手點頭道,“好,你先進來等我,我去換件衣裳。”

小侄女屈膝應下,隨十八娘進來搭一些閑話,卻忽想起道,“對了姑姑,程家九夫人的女兒可與姑姑相識,那日姑姑被為難,是程家一個叫繽娘的娘子來報的信兒,她說是這位叫曇果兒的小娘子吩咐她來的,我忖著程家…並沒對姑姑存什麽好心,這位小娘子竟不同麽?”

“是曇果兒?”十八娘有些驚訝回頭,緩聲道,“我最開始自家裏出來到洛陽便是給曇果兒做先生的。後來出了些變故不教了,但她確是個很好的小娘子,只是礙於我與程家及她母親的關系不好見她,沒想到真是她…”十八娘搖搖頭,眼前要進宮,過節後又不知有多少繁雜事,更不容易去見。她換好衣裳出來,撿自己最喜歡的一對常用的白玉鎮紙裝了起來,便讓車夫先來了九夫人家宅。

到了後巷十八娘也沒有靠近,讓譙兒假裝親戚下車去找繽娘身邊的小跟班,可不多時不僅有幾個人從宅內出來,竟見一個走路的姿態很熟悉,不等她瞧出來,那小娘子便提裙跑過來喚道:“先生!”

“曇果兒!”十八娘趕忙接住她,曇果兒卻拉住她的手急道:“先生,幸好你來了,我正愁著沒辦法出門去找你呢,有要緊事告訴你。”

如今曇果兒和她差不多高了,卻還是像小時候臉圓鼓鼓,著急模樣都很可愛,十八娘有些驚訝擡手摸摸她的額頭柔聲問:“什麽事這樣急?”

“有人要害吳郎君。”

“吳虞?”

曇果兒點點頭:“今日我隨程相公家的小孫女在他的院中玩耍,聽見一人與他說,要背地裏放一些有疫病的災民進城。”

十八娘心裏一驚,急問:“之後呢,可還聽到了旁的?”

曇果兒搖搖頭:“我當時覺得這是大事,心裏很害怕,就趕忙走了。可我記得吳郎君在守城門,他們把有疫病的人放進來豈不是為了害吳郎君?”

十八娘思忖片刻點點頭,卻立即道,“曇果兒你快先隨繽娘回去,此事切莫再與其他人說,這幾日也先不要離開家,莫要隨意接觸生人。”

曇果應下匆匆隨繽娘離開,十八娘便立即派人去找吳虞,卻正好趕上屠也來找她,急得氣喘籲籲:“方才吳虞傳話過來,說在城門口發現了有疫病的人,但瞧著不像真災民像有人派過來的,便立時把其他幾個城門一並搜了,卻查到一個可疑之人竟往東宮送過染疫之物,但未免打草驚蛇,暫時沒有上報。他便讓我來將此事報於王尚書。”

她心裏一驚,吳虞放了疫病之人進來,她又去了東宮,假如招兒得病豈不全是他倆的責任?而且如果不是曇果兒,現在她八成已經進了東宮了,也無從得知任何消息。

可這真是程佑安幹的?

這不對。

雖益王妃急於拉攏程佑安,但以程佑安的老奸巨猾,必然不可能現在下手害招兒,不然他拿什麽轄制益王?雖說招兒那有皇後爭,但益王自己本身就是個成人,肯定沒有招兒好控制。

招兒出事後會受益的,才是真正的黑手。也只有益王和益王妃了。

她只思忖片刻便還是立即來了東宮,路上與屠也道:“一定要看益王宅,有任何可疑之人控制起來,不要打草驚蛇。”

屠也點頭正要離開卻又想起什麽回頭道,“哦吳虞還說,他因察覺得早並沒太近接觸,讓你不必擔心。”

說完屠也便策馬離開,十八娘也趕忙來到東宮,下了車急匆匆往裏走,“招兒呢,可睡下了?”

內侍快步提著燈笑道:“回王尚書,太子正由人侍奉沐浴。”

這更是接觸的好機會,她聽了不由得心頭一緊,更快往屋裏來,卻見屏風內招兒已自浴桶被抱了出來,正要穿衣。

她直接脫下外衫兩步進去,推開那要替招兒穿衣的內侍,閉著眼將小招兒裹上,招兒楞楞道:“先生!”

屏內侍奉穿衣的內侍也驚訝極了,手一頓卻上來又要把寢衣往招兒身上裹,卻被她一擋,道:“且慢,來人,去把你們掌事女官找來,請她吩咐人將太子寢宮內所有衣物被褥飲食皆查驗一遍,裏外都要翻到,看有無異常。”

殿內宮人楞了一會兒,便應下去找人,那內侍卻又過來道:“王尚書這是有什麽事麽?恐殿下著涼,還請讓奴把寢衣先與殿下穿上。”

十八娘沒說話,只手一擋又看過去,那內侍竟身子一晃,再沒說話便快步往外走,十八娘直接大聲道:“把他扣住!”

這內侍聽了更慌逮腳便跑,旁邊的人也反應過來急忙去撈他,他手一掙直接自袖子裏掉下個布包來。

其他人也是一驚,有個膽大拿著樹枝將布挑開,嚇道:“王尚書!這…這竟是塊臟衣!”

十八娘忙道,“快都站遠,這是染了寒疫的臟衣。”

掌事女官正進屋,與宮內其他侍人一聽嚇得臉都白了,招兒真出事第一個死的就是他們。

小招兒雖沒大聽懂卻也察覺出不對,站在榻上在她懷裏一抖,小聲問十八娘:“先生,這個人…是要害招兒麽?”

她搖搖頭卻摟住招兒穩穩道:“招兒莫怕,此人既已被擒便不會出事了。”

招兒看了她一眼便乖乖點頭,宮人們便立即又在屋裏搜,一時搜罷,掌事女官才過來道:“但幸而東宮究竟還是守衛嚴格的,其他地方卻沒有查出什麽異常。”

十八娘卻嘆道:“寒疫究竟是病,病便是有輕有重,若真是沾者即死定也傳不出來。且我看過下頭報上來此寒疫的公文,說是此疫在災民中流傳,但得到救治的亦有小半可痊愈。可災民缺衣少食救治也晚才是如此,若是身體康健救治及時,致死的應是很少的。如這背後的人既然都冒險出手害招兒了,又怎麽會留餘地?”

且益王妃這招可不僅僅為了害招兒,而是那邊讓吳虞放了染疫之人進城,她去見過吳虞後又進宮,招兒真病了她就是板上釘釘的傳疫之人。可若招兒不痛不癢兩天治好,她自也不會被問多大的罪,只有招兒死她才會死。

可就算推斷出這些,一時也無頭緒,只好先請掌事女官更加小心起來。十八娘怕凍著招兒便讓人取來了他今日穿的舊衣,被褥枕頭也換成了掌事女官屋裏的,這些人已用過的才能保證不會有問題。安置好後侍人送了壺姜茶來,小宮女先倒出來嘗了一口,見無事才又捧給招兒。

招兒也乖乖捧過來喝了,便撒嬌拉著她道:“先生你頭一回晚上也在呢,你能不能別走。”

十八娘自也不放心就此離開,便答應下來坐在了他旁邊,他這才乖乖鉆進被窩,蓋起被子來一團趴下,握著她的手嘰嘰咕咕了好一會兒才睡去。

小宮女在旁撥了撥碳火,小聲笑道:“殿下平日裏倒沒這麽多話呢,怎同王尚書便這樣有話說。”

十八娘聽這話倒覺有些奇怪,好像別人也對她說過,一碰上她便話多,難道是因為人家說她瞧上去呆,便看起來聽什麽都認真?哼,究竟不是什麽好話。

她順手放下帳子,便靠在床榻邊看書,心裏還是不住琢磨此事。可到了後半夜,她卻覺得招兒的小手越來越熱,她只怕是自己察覺不對,趕忙把宮女叫來摸了摸,可宮女的手竟也熱了。

難道是那姜茶?

她忙道:“快去讓人請東宮值守的醫士來。”

其他人也不敢耽擱,立即起身跑了出去,可招兒被醫士抱起來的時候還睡眼惺忪的,並沒有其他癥狀,用銀針探了今晚用過的水飯也沒有什麽不妥,但摸著小手又實在是熱。那嘗茶的小宮女也是如此。

想了想醫士才道:“姜茶味重掩蓋了茶氣,去把煮茶的茶葉渣取來。”

內侍趕忙將茶葉渣自壺裏倒出,用瓷盞呈上,醫士撥了撥恍然道:“正是此物了!淫羊藿。這藥是尋常補藥,身子不陰涼的人不能多吃,但誤食一些發熱了也不會有多大害處。”

“既然沒害處,這人為何要給太子下藥呢?”宮人都面面相覷,招兒也更害怕起來,十八娘摟著招兒想了想,卻忽道:“請教醫士,若按招兒現在的脈象該如何開藥?”

醫士只道:“因服此藥脈象熱燥,要開清熱降火的涼藥。”

十八娘卻又問:“若是寒疫可能服涼藥?”

醫士連忙搖頭,“寒疫雖也發熱,卻是因寒所致內裏陰虧,再服涼藥原本能治愈也要丟命了!”

“正是如此了!”十八娘恍悟道,“太子先前差點被人傳了寒癥,若再服姜茶,裏頭的淫羊藿並不能治好寒癥反而會使身體更虛,脈象也挑成燥熱。醫士來了也不知太子染疫只按著熱癥來開涼藥,此藥服下哪裏還有活路?”

“寒癥?”醫士聽了也是驚得一頭冷汗,聽宮人講完來龍去脈更是後怕,若真如此,他也罪責難逃。

這邊兒才理清楚,屠也卻也想法子遞了消息進來,竟說在益王宅真出來了一個鬼祟之人,但沒有打草驚蛇,已經跟上了。

她忙問:“可見了此人是到何處去?”

傳話的人低聲道:“是進了宮,但接應侍女的主人,是益王太妃。”

太妃,太妃是要替他們害人?可她能害誰呢?也只能接觸到帝後而已。可現下太子卻是招兒,萬一聖上娘娘有個好歹招兒名正言順繼位,這才是對益王最不利的。

或許…他們的目標便是太妃麽?太妃若在宮裏發病而亡,吳虞自要再罪加一等,就算聖上因要指望吳虞打仗不治他死罪,益王也要與吳虞決裂,絕無可能在登基後再扶持吳虞與程家相爭。程佑安自更放心選益王。

而太妃一死,益王登基也不會再有太後和皇後的權力之爭。而太妃死在宮裏,皇後也難辭其咎,這可真是一舉多得。

她不禁手心冰了起來,看來就連那次她被益王妃圍困,吳虞去宗正寺也都是在益王妃算計之內的。這一次也是她運氣好,因為去看曇果兒耽誤了進宮時間才提前得知疫病之事,不然還不知如何呢…這樣的步步為營又快又狠的手段,若她是程佑安的兒子或程佑安肯把她當自己人共謀,怕是別人都不用活了。

想明白她立即帶著人去找了皇後身邊女官,女官進去通傳,皇後聞之自也大怒,立馬讓人去了太妃宮裏。

太妃此時正安睡,侍人都值守著,一聽見有人進來連忙阻攔,但十八娘沒多管直接帶人進去,醫士手一探,立即回頭嚇道:“太妃已經中了疫病!”

屋裏的人也都嚇壞了,幸而太妃現下還只是發熱,尚清醒著,十八娘也沒有先告狀,而是與太妃行禮後便立即讓人搜查,果然在茶渣裏搜到了淫羊藿。

而一些草藥容易混著茶葉帶進來,那臟衣大白天卻難逃查驗,只能晚上買通人暗中遞進來。臟衣正在太妃的床鋪底下。

太妃也不是蠢人,看十八娘這樣大張旗鼓來自知道不是皇後所為,而且皇後也根本沒必要害她,那麽能接觸她這樣貼身之物的還能有幾個人,能在她眼皮底下搭上貼身侍女且又想讓她死的人能有幾個?

太妃當初可是在先帝後宮專寵之人,最後也只是因父兄太招搖,致使失去了魏家主族支持,且益王年幼,這樣的人又豈是不知誰要害自己。

可她一陣急咳後,也只是扶著枕頭道:“此惡仆原因父親失職獲罪對我有恨,這才對我下手。”

這事戳破益王妃落罪也便得罪了程佑安,益王便再無登位的可能。可究竟有性命之攸,太妃還能忍下,這母親做的也著實能忍了。

次日一早十八娘陪著招兒安然無恙出現在祭典上,而益王卻請辭來看太妃。禮畢後皇後也帶著她來探望,卻見益王正伏在床榻前低聲痛哭。

醫士趕忙上前來低聲道:“雖有王尚書知會下官未誤診用錯藥,可太妃究竟年紀大了,染了病癥狀並不輕。”

皇後點頭款款進屋,但太妃是疫病,益王這才趕忙起身收拾了淚痕與皇後見禮。

皇後趕忙關切道:“太妃可好些了,那刁奴呢?她能做此事怕是有人接應啊!”

益王白凈清秀的面容只氣得泛紅,幾番張口,卻都被太妃死死按了回來,只得忍住氣道:“多謝娘娘關懷,只是那刁奴早有準備才讓她僥幸得手,昨夜她已愧悔自戕。”

皇後只抿唇嘆了聲,卻並不是作態,而是昨晚招兒宮裏被抓住的人也都未有招認,難以治益王妃的罪。皇後想了想便道:“太妃且請好好休養,放寬心,不會有大礙,只是太妃病了王妃又禁足,怕是益王身邊也沒有個可心之人照料,實在不妥。魏家倒是有個小娘子聰穎博學,模樣性子都好,便選作側妃來侍奉益王,王妃膝下世子只怕她也無暇照看,還是養在太妃膝下妥當些,太妃未愈這些日子,便由側妃照看。”

皇後的語氣可不是商量,太妃沒出聲,益王看了看太妃便也擡手道:“多謝娘娘。”

皇後出來嘆道:“這太妃也真是能忍,可她敢害我招兒,我卻不能忍。既有程家在要不了她的命,有魏側妃去,他們自己屋裏與程佑安那,都別想消停。”

皇後果然也不是吃素的。聖上那皇後也明裏暗裏說了此事,聖上當即便給魏家的小娘子指了親事,還親賜下吉服與厚禮,讓明日便到益王府去。

而程佑安為了自保也半分沒有阻止,但還是被聖上以體恤他辛勞為由,由中書令降為了諫議大夫,益王妃因治宅不嚴放任奴仆傷主降為了側妃,且連王妃儀制都給了魏家側妃。

早起城裏下起了小雪,屠也來城外報這些消息,說完忍不住道:“瞧不出王尚書瞧著慢悠悠的,倒不只是會念書寫字,處事這麽鎮靜又果決,我見過的老的小的加一堆兒,也沒幾個及得上。”

吳虞聽著自是得意,卻睨他一眼,屠也趕忙道,“我這人雖沒什麽德行,也不講什麽道義,但惜命,你家王尚書我可沒膽子惦記。”

“聽說在我家王尚書的勸諫下,今年宮宴從簡了。”吳虞起身道,“撥出來的錢安置這些災民,年後助他們返鄉投親,待會兒呢我以前的弟兄羅寒來,你們倆幫著魏諫議的兒子魏官人把這事辦好了,也是個功績。”

屠也自很高興的,卻問他:“這麽揚名立功的事你不自己幹?”

吳虞卻連話都懶得答,刀一提便直接上了馬,臨走前才回頭撂了句:“大過年誰家好人不回家!”

“狗德行!”嘚瑟樣。

可還沒走出二裏,吳虞突然楞了下,宮宴可是內宮外宮分開坐的,且守歲要一直到次日天明,也就是雖然都在洛陽都在宮內,他也根本見不到她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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