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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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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時間不容分說,那熊熊烈火燃燒,而那血肉模糊的男子卻絲毫不被灼燒,他從容淡定地抱著昏迷的阿竹朝外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

溯禾帶著離水境的巫人趕到時,卻只有霍隨一人站在紛紛大雪中,依舊是雪花靠近時便被消融,可此時卻更顯淒涼與蕭瑟。

溯禾帶頭跪下行禮,一眾巫人雖心中困惑,卻也趕緊蹲下不敢怠慢。

霍隨緩緩看向溯禾,道:“溯禾長老,你是來找璟的嗎?”

溯禾楞了片刻,忙回答道:“不瞞二殿下,我等此番到來是為了阿竹。”眾巫人聽到一聲“二殿下”忙將頭埋得更低了,雖然臉上是一派不可置信,但也不容思考。

“阿竹她……”霍隨頓了頓,苦笑道,“她很傷心。”

阿竹她很傷心?

溯禾的腦袋裏滿是問號,這位神族二殿下說話只說一半,實在是讓人頭疼,溯禾索性硬著頭皮繼續問道:“二殿下可知我那不成器的妹子現在去了哪兒?眼下年關到了,正是他等小輩試煉晉升之時,北唐風長老派我等將她尋回。”

溯禾心裏嘀咕起來,這下把長老的名號搬出來,這位殿下總要賣個面子,不打哈哈了,可沒想到霍隨又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阿竹她,她被真心之人救走。”

這位殿下說完這番話便又靜靜地像一座雕像,不再言語,果然從長輩們那裏聽來的關於這位殿下的傳聞確實屬實,是個悶葫蘆。

溯禾帶著一眾巫人拜別了霍隨,走出了東齋。

赤禾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十分擔心阿竹的安危,捏了個口訣,決定使用離水境的秘術“循血令”來追蹤阿竹,這法術需得配合萬劍宗瘋老道的循血羅盤使用,可是好巧不巧,他們在竹館遇到的那名女子,她的包裹裏就有一方循血羅盤。雖有破損,但被溯禾以密法修覆,完全可以使用。

赤禾正要施法,溯禾卻一把按住他的手,他不明所以正要開口說出個所以然來,卻陡然感到一陣森然。

眾人朝黑暗的小巷望去,一個渾身纏著繃帶的男子抱著一個年輕女子緩緩走來,那男子眼神空洞,懷裏的女子卻昏睡不醒。

眾人擺出架勢,準備對這來者不善之人發動攻擊,卻突然發現他懷裏的女子就是阿竹。

只見這繃帶纏身的男子輕輕放下阿竹,便又緩緩地離開了。

眾人忙蹲下查看阿竹的傷勢,唯有溯禾和赤禾神情肅穆,他二人靜靜地望著男子離開的方向,久久不語。

良久,赤禾忍不住,湊上跟前,一吐心中困惑:“這難道是,逆命咒?難道阿竹用銀鈴跟他定下……”

溯禾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赤禾別再繼續問下去了。

溯禾轉過身來,看著眼前瘦弱黢黑的女子,幾日前他走的時候,她還不是這個樣子,如今……溯禾心中滿是愧疚和心疼,他用粗糲的拇指摩挲著阿竹的臉頰,粘粘的是淚痕,他突然想起那位二殿下說的話“阿竹很傷心”“她被真心之人救走”……

“阿媽非常想你,阿竹,你一定要快點醒過來。偉大的逆命師和離水神女,請你保佑我的妹子,願她長命、安樂。”溯禾雙手合十向逆命師和離水神女祈禱,眾巫人也跟著雙手合十為阿竹祈禱。

夜越來越黑,風越來越大。

影影綽綽的森林像一個巨大的妖魔在狂舞,西陵桓渾身纏著繃帶,眼神空洞地在記憶中行走。不舞一直拖著受傷的身子,在背後跟著他,一步一個腳印,二人一前一後,一快一慢。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似乎是兩天一夜。所幸大風雪裏沒有出現危險,所幸不舞還能維持最後一點靈力來支撐二人度過饑餓和寒冷。

很快,到了一個小村子,看樣子這個村子似乎是才新建不久,墻壁上有火焰燒灼的痕跡。

不舞想要上前拉住西陵桓,卻拗不過他的勁,一下子摔進雪堆裏。

不舞氣急了,跑上前對著西陵桓又喊又罵:“你算什麽東西?你算什麽東西!我妹妹沒了!她死了!結果我卻跟著你走這麽遠,來到這裏!你知道嗎,我擔心你!我不想到最後連你也沒有了!餵,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這個沒良心的狼!你就是沒有良心的畜生!”

西陵桓似乎聽不進任何聲音,繼續呆楞楞地往村子裏走去。不舞看著他的樣子,氣得哭了出來,聲音沙啞:“你走吧!你走吧!哪怕你是死了,我也不會再管你了!”

西陵桓踩在雪地裏沙沙作響,撲騰一聲,他便直直地朝雪地裏栽倒下去,不舞正欲跑上前攙扶,卻發現屋子裏有人走出來。

隨著一聲“這不是吳老漢家的三斤嗎”,其他的屋子裏也陸陸續續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村子裏的人似乎格外開心,他們拿棉被、拿衣服,把西陵桓擡進了一間暖和和的屋子。不舞還看到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在幾個年輕人的攙扶下慢慢走進那間屋子,疼惜地看著西陵桓。

原來是找到家了,怪不得死也要走。

不舞擦了擦臉上的淚,撅起了她高傲的嘴角,隨後咧出了一個美麗的笑容。

一個婦人端著水盆走了出來,恰好看到不舞,忙吆喝起來:“快出來,三斤帶著兒媳婦回來的,瞧把你們高興的,還不趕緊帶人家進去,天寒地凍的,別冷出個好歹來。”

就這樣,不舞楞楞地也被迎了進去,怪不自然的,最主要是那一句“兒媳婦”,做了大半輩子的妖怪,並不太懂這個稱呼。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幾天,不舞跟著村子裏的婦人一起學習生火做飯、一起學習浣衣、一起學習怎樣照顧人……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慢慢適應,她學得很快,快得她都忘記自己只是一只妖,一只人人憎惡的狐妖。

這一日,不舞煮了雞湯,以往她們狐妖都是把雞生吞活剝了,滿嘴的鮮血,模樣好不嚇人,動作也不優雅,可如今學會了熬煮雞湯,那濃濃的心意令她滿足。她小心翼翼地端著雞湯,來到西陵桓的窗前,還是那般明媚的笑容,像雨後春筍、像雪後初晴,總是給人以希望和光芒。

西陵桓的狼鼻子很尖,聞到雞湯的香味,毫不客氣地搶過碗去,大口大口喝了起來。這些日子,多虧了村民們的幫助和關懷,他的身體恢覆得很快,也許一方面是因為他狼族的特殊體質以及不舞不斷給他輸送的真氣,但不舞又覺得也許這跟他樂觀的心情也是分不開的。

不舞不止一次問過他,之前他是怎麽了,像沒有靈魂一般行走,怎麽叫他也不應。結果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他只是緊緊按住胸口,嘴裏嚷嚷著有個人在呼喚他,有個人很需要他,所以他一定要去。

吳老漢經常來看望他,抓住他的手一聊就是好久,西陵桓從村民的口中知道了當年盤庚節會發生的事情,以及吳大娘去世的消息。他很難過,吳大娘這樣好的人。吳老漢有時候又靜靜地坐著,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想,西陵桓非常害怕他會突然跟著吳大娘離開,於是輕輕用手拍打著吳老漢的背,他還是咳嗽得厲害,佝僂著,須發皆白。

每每看到吳老漢和西陵桓坐在一起,不舞總是悄悄躲開,她覺得像是父子兩之間的心照不宣,而她,想悄悄地為他們守護這片寧靜。

村裏人時常那他二人打趣,說夫妻兩應該抱個小崽子了,不舞總是羞紅了臉,她悄悄地看向西陵桓,他卻是搖了搖頭,大聲嚷嚷著其他的事來扯開話題。漸漸地,她也不再期待些什麽,靜靜地低下了頭。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西陵桓的傷勢漸漸好了起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終有一日要分離,他要走了,去找幾個人。

村裏擺了長桌的宴席歡送他,西陵桓哽咽著不言語,拼命喝下幾碗烈酒,擦了擦眼底的淚水,轉身欲走。

空氣中卻突然飄來了奇異的樂曲聲,眾人驚異之餘,西陵桓卻捂住頭在地上打起滾來,他痛苦地掙紮著,口中不斷地喊著“快走”,眼眸漸漸浮現出血色。

村民們不願丟下他不管,吳老漢上前緊緊地抱住他……那時候,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雪似乎摻雜著濃重的血腥味,哭喊聲、血肉撕裂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舞艱難地睜開雙眼,卻模模糊糊看到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是西陵桓,另一個是積雲潭見到的中年人,他們在爭吵些什麽。

西陵桓踉踉蹌蹌跌倒在地上,看著周圍冰冷的屍體,臉色發白,嘴唇瑟瑟發抖,他突然站起身來,一個個地呼喊他們的名字,又一個個翻看著屍體,最後無力地蹲下,狠命地捶打自己,淒厲的喊聲從他的口中傳出:“我是個怪物!是我!是我這個怪物,是我殺死了他們!”

陸寒亭靜靜地看著他,眼裏閃過覆雜的情緒,良久後,他道了一聲“是你,是你殺死了他們”。

隨後警惕的眼神望向不舞這邊,不舞忙閉上了雙目,屏住呼吸,強忍著心中的痛楚。

她不能被發現。

命運似一只大手,翻雲覆雨,攪擾人心;歲月似一張陳年舊網,鎖住回憶,留下痕跡。

阿竹被溯禾等人帶回離水境,她被安置在禁地,久久地沈睡,她的此番歷練就好似夢幻一場,嘗遍了失去之苦,原來愛恨並不如期、也不如願,她的心中滿是痛恨,等待著有朝一日,大夢初醒。

西陵桓曾經不信天、不信地,可事實讓他清醒,眼前擺著的是滿地的屍體,那些曾經溫熱的生命,如今成為他滿手的血腥。他對著天地長嘯,像瘋狂的野獸,寒風卷席了那嘶吼聲,留下的是什麽?嗜血的惡魔!他又將何去何從?

霍隨依舊靜靜地站立在白茫茫一片大雪中,自阿竹離開後,他習慣了安靜,不,他只能苦澀地微笑著,因為以前的他本就是這樣,冷漠無情,只不過,心裏像缺了一塊東西,是心?他懷念那張天真無邪的笑顏、那說著話時動聽的聲音……權位和心,孰輕孰重?

大地依舊一片潔白,凍土下卻埋藏著更深的秘密。

六百年間,世事滄桑巨變,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白雲蒼狗,如過眼雲煙。

六百年後,阿竹醒來,性情大變,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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