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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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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初次聽司命講龍族族滅,秦顧就覺得有些古怪。

今時今日的歸墟尚且危機四伏難以踏足,彼時前任魔尊隕滅,仙盟卻能立刻接管歸墟。

這是如何做到的?

或許眼前所見便是答案。

秦顧不再去看地上魔物孤零零的屍體。

這是一只幼年魔物,若自小生活在魔域,他大概率並沒有殺過人。

可人族與魔物的仇怨已生根太久,這是族與族之間的仇恨,個體無法脫離種族而存在。

他是人類,他親眼看著無數修士死於魔物之手,他不該同情一個魔物。

哪怕無辜。

修士口中的前線尚未到達,他們很快再度啟程。

撲通。

撲通、撲通。

起初,秦顧還會覺得不忍。

但隨著魔物屍體倒地得越來越多,他開始變得麻木,甚至能面無表情地看著修士將魔物一個一個殺死。

而這一回,他們在洞穴裏發現了一對魔物兄妹。

修士甩了甩手,將陶塤放回袖中,對秦顧開口:“怎麽一直是我動手?你也不用和我客氣,若不殺些魔物,如何向仙盟表忠心,這兩只小的我讓給你了。”

他的目光又落向秦顧腰間的配劍:“你這劍,我雖不是劍修,也看出來絕非凡俗鐵器,殺兩個小小魔物,還是不在話下的吧?我去外面守著,要是一不小心逃了一只,我還能給你逮回來。”

說罷,這名澗泉行宮修士甩了甩手,走到洞穴外去望風。

秦顧看向不斷往角落裏縮的魔物兄妹。

他們似乎是一種羊獸,頭頂本該長著傲人的大角,角的尖端卻被人削了下來,只剩空蕩蕩的鈍口,創口糜爛,蚊蠅泡在血裏,惡臭熏天。

兩雙驚恐的獸瞳看著秦顧,他們已退到洞穴最深處,無處可逃。

而秦顧遲遲沒有動手。

他盯著兄妹倆小腹的血窟窿,盯了足有一刻,才將手摁上了橫秋劍。

靈力的紅流漫過劍身,透過劍鞘漏了出來。

魔物兄妹齊齊顫抖一下,眼裏寫滿了絕望。

突然,魔物少年向前挪動幾小步,重重跪了下來。

他的嘴一開一合,吐出魔物的話語。

秦顧本不該聽懂的,但配合著少年的手勢和哀求的神情,竟也理解了個大概。

手掌不斷比著脖頸劃動,是表示自己放棄抵抗,願意讓秦顧殺他。

指尖指向身後更加年幼的魔物少女,是求秦顧放她一條生路,用自己的死,換妹妹能夠活著。

而每比劃一次就磕一下頭,是在模仿人類的傳統,向上位掌權者表示臣服和祈求。

魔物少年“砰砰”地磕著頭,額頭被碎石撞破,撞得鮮血淋漓,沿著鼻梁蜿蜒而下。

魔物少女拉著他,雙眼噙淚,死死咬著下唇,似乎不願哥哥為了自己去求一個人類。

魔物少年置若罔聞,又匍匐著向前爬行,雙手小小地搭上秦顧的鞋面。

——求你,求你了,求你放過我的妹妹。

即便語言不通,這份濃烈的情緒依舊隨著他的動作傳遞了過來。

秦顧將腳從魔物少年的掌中移開,後退一步。

唰——

長劍出鞘伴隨動聽的錚鳴,秦顧引著劍鋒緩緩垂下,直指魔物少年的眉心。

魔物少年顫抖著閉上眼睛。

這個動作已經代表了拒絕,但魔物少年依舊不死心地張開嘴,生澀地吐出幾個音節:

“求、求…你。”

原來魔物的年少時期,嗓音也是這麽稚嫩。

靈力的風向魔物少年刮去,數片火紅的楓葉零落飛舞,像秋日絢爛的花。

魔界有這樣燦爛的深秋麽?

秦顧不知道。

他反手一劍掃出,劍氣凜冽,靈息卻溫柔。

只聽轟然一聲響,一束光灑了進來,將洞穴照了個大亮。

魔物少年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睛,摸向自己的脖頸。

他的頭顱還在,身上也完好無損。

他又驚慌地回過頭,妹妹也安然無恙,嘴裏發出嗚嗚驚叫,撲進了他的懷裏。

魔物兄妹緊緊相擁,那一道光披在他們身上。

是光明之地,是生的出口。

秦顧被光刺得瞇了瞇眼,覺得眼眶脹酸不已。

他道:“走吧,別再回來。”

橫秋劍將洞穴破開一個直通外界的出口,不必經過看守的修士,就能離開。

魔物少年摟著妹妹,看向秦顧,似乎在問:那你呢?

秦顧搖了搖頭:“與你無關,快走吧。”

他已經聽到了修士靠近的腳步聲。

魔物少年沒有過多猶豫,離開前,他牽著妹妹的手,齊齊向秦顧磕了一個頭。

他們逃走了。

秦顧望著他們的背影越跑越快、越來越小,下身變回巖羊的軀體,在山間狂奔。

跑吧,跑得越遠越好,別再回來。

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感覺,就像魔物虐.殺人類,修士屠戮魔物,血債血償,天經地義。

可看到魔物少年苦苦哀求,以自己之死換妹妹能活下去的剎那,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民福村的村民。

當時他在鳥妖爪中救下佳兒兄妹,佳兒的哥哥也是這麽保護著佳兒。

還有一路走來,那些孱弱的魔物。

他們臉上的神情,與流離失所的百姓竟是如此相似。

龍族與修真界的博弈,卻始終是底層的無辜者在承受家破人亡的悲慟。

——橫秋劍不沾無辜者的鮮血。

沒了魔丹,他們永遠無法傷人。

所以,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秦顧再度揮劍,劍光嵌入洞穴頂端,更多碎石砸落下來,將地面堆積出一個石丘。

緊接著,他將左手的袖袍拉開,手臂內側抵著劍刃,狠狠一割!

滾燙的鮮血噴在石塊上,又沾滿寒鐵的劍刃。

橫秋劍上紅光一亮,似乎不願傷主,卻又無可奈何。

秦顧疼得眉角直痙攣,點上穴道止血,又摸了摸劍柄安撫。

一切都剛剛好,做完這些,修士恰好返了回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廢墟:“發生什麽事了?洞怎麽塌了?魔物呢?”

秦顧借著角度抖落袖袍,遮住傷口:“我把他們殺了,但沒控制好力道,一不小心把洞穴也打塌了。”

修士看向石壁上鑿切的劍痕,又註意到石塊之間新鮮的血跡,不疑有他:“你也真是的…行了行了,沒關系,走吧。”

他又領著秦顧繼續走,不忘問道:“殺魔物的感覺不錯吧?”

秦顧想到的卻是那對魔物兄妹,他們應該已經跑得夠遠,微笑著回答道:“是啊,感覺不錯。”

背在身後的手臂,血液像漿糊將衣物黏在一起。

但掌心幹幹凈凈。

又走片刻,逐漸出現許多修士們的身影。

人群從四面八方而來,向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那是一個被結界籠罩的龐大圍場。

柘黃的靈力鎖鏈將半球形的結界牢牢鎖住,這是慈悲寺的結界之術,秦顧大吃一驚。

目光轉圜,果然在不遠處的高臺上,看見了盤腿打坐的凈塵。

不過此刻的凈塵,遠比現實中的要年輕許多,少了年歲帶來的慈藹之氣,他看起來嚴肅而不好接近。

不斷有靈力從他掌中飛向半球結界,鎖鏈層層加固,堅不可摧。

而囚困的目標,就勢結界圍場中,四散著的許多魔物。

他們大多是人形模樣,卻又或多或少,帶著些魔物痕跡。

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下腹處空空蕩蕩的窟窿,和被蠻力黏合的傷疤,宛如死神利爪留下的烙印。

——咻!

一根木箭自頭頂飛過,狠狠紮入一只魔物的脖頸,箭頭沒入,又從另一側紮穿出來。

魔物抽搐著倒地,血像噴泉般湧出,向四面八方蔓延,很快,他的身邊就空了一圈。

修士們歡呼起來,為這絕妙精湛的箭術拍手叫好。

“好!再來一個!”

“好準頭,看把那些魔物嚇得,哈哈,不愧是澗泉行宮的首席弟子!”

澗泉行宮的首席弟子?

一路與秦顧同行的修士皺了皺眉,很是不屑:“嘁,有什麽了不起,就愛出風頭。”

秦顧看了過去,一名青年修士單手執冰透長弓,足尖繃直立於樹梢上,宛如輕盈的青色雀鳥。

此人的面容也有些眼熟,秦顧想了想,很快辨認出這張揚的五官。

是澗泉行宮的現任掌門。

時間倒退百年,那時他還是澗泉行宮的首席弟子。

兩名未來的世家掌門都已出現,秦顧有些擔憂地在人群中尋找一圈。

幸好,暫時沒有見到秦如練的身影。

他的母親是一代英俠,恐怕對這種以獵殺為樂的場合不感興趣。

而另一邊,在圍觀者的助威下,弓弦一震,冰弓再度拉滿。

咻——咻——咻!

三箭齊發!

失去力量的魔物連逃跑都顯得遲緩,每一箭都精確地正中致命處,一箭穿心,白進紅出。

倒地的魔物越來越多,撲通撲通,比心跳聲更加急促。

倏而,又是一只魔物倒地。

這是一個成年的男性魔物,頭頂鹿角,人身鹿蹄。

秦顧算是發現了,一路走來,包括被囚困在這裏的魔物,大多都是鹿、羊、兔子這樣的“草食類”,卻很少見到巴蛇、朱厭那樣原型是龐大野獸的魔物。

鹿形魔物的身體抽動著,所有人都註意到了,有人立刻叫嚷著:“是不是沒死?快殺!”

話音未落,從魔物的懷中鉆出一個明顯還未成年的小魔物,是個女孩的模樣,頭頂圓潤的幼角,怯怯地探出頭。

父親的血沾滿她的臉,女孩和父親一起摔在地上,似乎摔懵了,蜷縮在父親的屍體中,眼眶紅得濕透,卻哭不出一滴眼淚。

恍惚而麻木。

爾後,弓拉滿的聲音再度響起。

幾乎同一時間,一片靈力凝聚的楓葉被秦顧壓在掌心。

他有十足的把握,只消箭一離弦,他就能夠將箭同步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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