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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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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深更半夜合圍他的居所,可不像是待客之道。

凈塵道:“少盟主,得罪了。”

話音落下,屋內靈光轟隆閃過。

梵思從禪房裏出來,搖了搖頭:“沒有人。”

秦顧松了口氣。

季允聽了他的話,看來是離開了。

以季允的實力,只要人不在,梵思很難發現端倪。

但凈塵卻沒有這麽好糊弄。

他甚至沒有給秦顧辯白的機會。

佛號愈響,柘黃靈力驟然爆開,將天幕都染成聖嚴的金色。

倏忽一刻,柘黃便呈環狀彈射過來,圈住秦顧的手腕,緊接著便凝出鐐銬的實體。

巨大的力量傳來,秦顧的雙手被迫反綁在身後,好像佛祖五指轟然壓下,險些被壓得跪倒在地。

凈塵示意僧人們停止布陣:“少盟主似乎並不意外。”

秦顧艱難地站直身子,扯出一抹笑:“方丈也沒有打算隱瞞。”

聰明人間的互相試探,根本無需將話挑明。

凈塵擡手,一只金烏在他掌中凝聚成形,振翅向秦顧飛來。

金烏翅上落下柘黃靈息,圍繞秦顧飛了一圈,羽翼劃過布料表面,肉眼可見的魔息便像煙霧升騰,見行跡敗露,頃刻間向周圍逃竄。

但事實上,早在秦顧踏入慈悲寺的剎那,寺中就築起了嚴絲合縫的結界,魔息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橫沖直撞半晌,到底在佛光圍剿下徹底消散。

秦顧擡眸看著這一幕,直到魔息徹底潰散,才重新看向凈塵。

他的淡然還是出乎了凈塵的意料。

很少有人在得知自己即將遭受牢獄之災後,還能如此從容不迫。

而眼前的青年,雖在靈力壓制下力有不逮,發絲卻分毫未亂。

分明目睹自己身上留有足以將他立刻關押的魔息,那雙桃花眼卻平靜無波,沒有絲毫驚惶。

私.通魔修是怎樣的重罪,秦顧身為仙盟少主,不會不知。

可他沒有逃,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就這麽用平靜的視線看著凈塵和慈悲寺的僧人。

從這幹凈的目光中,凈塵看得出來,秦顧不是故作鎮定,而是真的鎮定自若。

他篤信自己清白。

既然如此,為何與季允為伍?

難道與魔修同行者,會有不與魔修暗通款曲的道理?

魔尊出世以來,修真界藏了太多表面清白,實則投降魔修的叛徒。

凈塵不敢賭。

他沈聲道:“老衲相信少盟主清白,只是形勢嚴峻,不能因老衲私心而偏袒任何人。”

秦顧微笑搖頭:“方丈若真的相信,便不會表面歡迎,卻又在深夜帶人拿我了。”

凈塵沒想到他如此直接,表情一變。

有僧人怒斥:“你怎能這麽與方丈說話?”

凈塵擺手制止,雙掌相合,鐐銬猝然收緊:“老衲羞愧,只能請少盟主,去濤雪獄中暫住了。”



縱觀世家上下,唯有慈悲寺有獨立的監獄,傳聞此處本是慈悲寺某任方丈渡劫之地,可惜方丈渡劫失敗,失控的靈力化作漫天飛雪,數月不停,將地表與建築全部掩埋,濤雪二字,由此得名。

由於此地嚴寒無法久居,後人便改造成關押重犯的監獄,稱濤雪獄。

但秦顧到底不是已被定罪的囚犯,待遇還算不錯。

而距離他被關入濤雪獄,已過了三日有餘。

秦顧裹著一件純色狐裘,雙手掌心向外,湊近劈啪作響的火爐,溫暖的氣浪將掌心灼得發紅。

這不是普通的明火,而是帶有靈力的三昧真火,因此不用擔心火星灼燒狐裘,可以毫無顧忌地取暖。

重生後的身體依舊怕冷,估計要伴隨他永生永世。

秦顧心態很好,坐在爐火旁,把自己烘得臉頰紅彤彤,又就著僧人送來的熱粥呼嚕喝下,倒也樂得快活。

可惜手腕依舊被鐐銬鎖住,而鐐銬的另一頭鏈接著結霜的墻壁。

季允的氣息自那日晚就消失了,好像從未來過般無影無蹤。

他不由慶幸季允總算聽話了一回,要是被凈塵發現季允潛入慈悲寺見他,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

秦顧苦笑一聲,旁人是私.通魔修,他是私.通魔尊。

細細想來,身上爆出這麽蓬勃的魔息,凈塵還沒有直接治他的罪,已經算得上慈悲為懷。

可看那牢不可破的柘黃屏障,若魔息是他入寺時就帶上的,應當早已在佛光潔凈下蕩然無存。

所以,是他入寺後…

秦顧閉了閉眼,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似是焦慮,又像惱怒,但最多的,還是痛心。

入寺後,魔息何來?

季允漏夜潛入他棲身的禪房,原來不只是想帶他走那麽簡單。

明明季允自己也曾被冤枉私.通魔修,險些在仙舟上被處以極刑,他不會不知道,將魔息安置在他人身上,意味著什麽。

——等等!

那時秦顧對季允受葉雨晴栽贓深信不疑,可再回想起行刑時葉雨晴斬釘截鐵的否認,疑雲不由重新籠罩上來。

“我還沒有卑劣至此,要去構陷季師弟。”

如果葉雨晴說得是真話呢?

如果魔息本就不是她嫁禍的手段,而是季允確實與魔修有接觸,又或者,季允當時就已經在參悟魔道了呢?

過去困擾且不願深思的,似乎頃刻間雲開霧散,卻不是明媚日光普照下來,而如萬頃雷雨,將秦顧澆得渾身濕透。

可笑,他面對著季允那雙委屈的眼睛,竟真的以為季允只是想帶自己離開,竟然真的心軟了。

秦顧猛地雙手抱頭,顫抖著呼出一口氣,鐐銬發出猝不及防的一聲錚鳴。

這一下堪稱秦顧入獄來弄出的最大動靜,當即有看守的僧人快步趕來,本以為會看見越獄,卻只看見秦顧快把自己團在一起,目瞪口呆:“少盟主,您沒事吧?”

秦顧虛弱地開口:“沒事。”

僧人便扒著欄桿,好意提醒道:“少盟主,明日便要啟程去仙舟,您若無事,就休息會吧。”

說罷,他轉身離去,留秦顧一人坐在黑暗之中,與火堆面面相覷。

如果季允從一開始就在騙他,那麽他為挽回結局所做的一切,豈不成了笑話?

既然早就有入魔之心,為何又在歸墟苦築楓林?

是想補償他麽?畢竟季允估計也沒猜到,他還能死而覆生。

罷了,罷了,就當他看錯了人,淪落至階下囚徒,也是他活該。

秦顧將臉頰貼近膝蓋,腦袋埋進臂彎裏去,將自己縮成一團。

三昧真火滾燙,卻無論如何也暖不了身子,秦顧只覺冰冷徹骨,盛夏酷暑時節墜入冰窟,尤不能及此刻心中寒意半分。

他就這麽渾渾噩噩睡去,夢裏光怪陸離,全是季允。

季允微笑著,眉心的龍紋透紫發亮,映在他眼眸中。

他向秦顧伸出手,顏色淺淡的唇角勾起,像誘.惑書生的狐妖:“師兄,你逃不走的。”

魔息形成的泥淖再度攀了上來,濺滿秦顧的雙腿,像要將他也拽入深淵。

季允的手就停留在秦顧身前,只一舉臂就能夠到,可秦顧任憑汙泥灌入口鼻,直到再也無法呼吸。

——他陡然驚醒,雙耳有一瞬間的失聰,只聽到急促的鼓點。

爾後秦顧才意識到,這是僧人在敲擊囚籠的欄桿,以將他從夢中喚醒。

該去仙舟接受審判了。

五大世家各有登天雲梯,慈悲寺的雲梯恰在濤雪獄中。

秦顧在諸多僧人的押解下走向監獄深處,不斷有手臂從兩邊的囚籠中伸出,漫無目的地向他們抓去。

這些手大小各異,胖瘦兼有,也不全是修真者,牧城內犯下重罪的罪犯,也都關押在此。

一只手猝不及防抓住秦顧的腳踝,長年得不到修剪的指甲扣如皮肉,囚犯雙目渾濁:“我是冤枉的,大人!我沒有通敵…我沒有投靠魔修啊!”

身旁的僧人擡起一只手掌,豎直放在胸口:“阿彌陀佛。”

佛號一響,柘黃鐐銬便無力自動,狠狠一拽發出脆響,生生將那囚犯從欄桿前拽離。

秦顧只聽到身體撞擊墻壁的巨響,囚犯的聲音卻頃刻間停了。

拽得太狠,囚犯的指甲都翻起剝離,在秦顧腳踝留下刺目血痕。

秦顧目視前方,誰也沒看,話卻是說給所有人聽的:“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昔日同盟的麽?”

修士中的叛亂者,依律該由誅魔司審判後,才能定罪。

這名囚犯還在濤雪獄中,說明他的罪尚未確鑿。

口念佛號的僧人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古來暴君多做如是說辭,可說來好聽,不就是草菅人命?

秦顧感到一陣不可思議,險些氣笑了:“那我還要多謝慈悲寺對我手下留情了。”

僧人聽出他諷刺之意:“少盟主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除了囚犯哀嚎,一路無言。

漫天飛雪,在地上積起一片雪垛,金色雲梯自純白中拔地而起,直入雲霄。

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雲梯上的金光似乎淡了許多。

仙舟式微,似乎並非空談。

凈塵正在雲梯前等著,目光在秦顧腳踝的傷口停留片刻,躬身道:“少盟主,老衲已通知誅魔司,上去後,便有陸掌教接管此事。”

言下之意,他並不和秦顧一道上去。

秦顧點了點頭,下有合體期的凈塵,上有誅魔司掌教陸彌,他插翅難逃。

他邁步,擡腳踩上雲梯。

——一道驚雷乍響。

身後僧人的驚呼此起彼伏。

“什麽東西?是什麽?!”

“結界,結界碎了!”

秦顧猛地轉過身,只見天邊,黑雲如煮沸的開水翻滾著襲來,不斷有紫色的驚雷拍擊地面,發出沈悶駭人的巨響。

雷雲很快侵襲整片天空,整個牧城都陷入絕對的黑暗。

離得近了,秦顧恍然驚覺,這幾乎吞噬天地的雷雲,竟只是漆黑巨龍的吐息。

“魔尊,魔尊來了!”

凈塵爆喝一聲:“不要慌,結陣!”

僧人腳步急急,像暮霭的鐘聲。

秦顧卻置若罔聞,只能看到巨龍發紫的眼眸。

巨龍仰天咆哮,天地俱顫,指爪生生將空間撕裂,以巴蛇為首的魔物頃刻湧出,向慈悲寺的僧人撲去。

巨龍任憑魔物與僧人們廝殺,自己卻不動,與秦顧隔著人海對視。

秦顧看著他:“…季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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