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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此恨無重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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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此恨無重數

皇宮北苑小山坡上有一處僻靜的兩層樓閣,樓閣四周有專人把守,這裏如今成了一座冷宮,其實被囚於此的人,並不需要有人看守,因為她的心已如死灰,再也不會激起半分的漣漪。是囚是放,對她而言都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坤寧宮外的小徑上,麗妃袁媚兒與敬妃曹雪柔並肩而行,步子沈重而緩慢。隨侍的宮女遠遠跟在後面,氣氛凝重而低沈。

這一次倒是曹雪柔沈不住氣先開的口:“妹妹,宮裏可是出了什麽大事?今兒去太後宮請安被擋了駕,剛剛到這兒坤寧宮,皇後也宣免見。這情形可真是不多見呀!”

“哼!”麗妃袁媚兒秀眉高挑:“大事?皇上不在,能有什麽大事?看著吧,等皇上回來,才會真正有好戲看呢!”

“哦?”曹雪柔怔住了,一雙美目中盡是疑惑之色。

袁媚兒剛待開口,遠遠地見到一行人向她們緩緩走過來,香風拂面,麗影翩然,原來是劉淑妃與何惠妃。

四妃相見,又是一番寒暄。

“兩位姐姐真早,給皇後問安都回來了?”何惠妃面上含笑,調子柔柔的。

“原是咱們來遲了。”劉淑妃接語。

“哪裏!日日都是你二人到的早,今兒偶然遲一次,又算得了什麽!”袁媚兒笑道,臉上依舊是一副嬌憨爽直的神情,“快去吧,剛剛皇後娘娘還問起你們來呢!”

“是,謝姐姐體諒!”劉淑妃與何惠妃微微頜首,相攜而去,直赴坤寧宮。

看著她二人婀娜的背影,曹雪柔微微蹙眉,凝視著袁媚兒的雙瞳:“妹妹這是何意?”

“何意?”袁媚兒笑了,像海棠迎風、花枝微顫,樣子好看極了,“我不痛快,找點兒樂子還不成嗎?”

“哦?”曹雪柔完全怔住了。

坤寧宮東暖閣內皇後胡善祥正焦急在室內踱著步子,她心神不寧魂不守舍,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門口。

“娘娘!”胡善祥的姐姐坤寧宮女官慧珠匆匆入內。

“打聽清楚了?”胡善祥面上十分焦急,不由脫口問出。

慧珠點了點頭,又沖屋外吩咐著:“皇後娘娘要小憩片刻,都遠遠地退下,不得入內打擾!”

“是!”殿內各室的宮女們都應聲退到殿外。

“快說!”胡善祥拉著慧珠坐到臨窗的炕上,面色急切地追問著。

慧珠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兩下,面色沈靜地安慰著:“娘娘放心,事情都按咱們計劃進行的,太後娘娘先是召孫若微到仁壽宮問話,三言不和之後立即派人去長樂宮搜宮,東西自然搜出來了,太後大怒。”

“大怒?是把她打入冷宮還是交給內務府了?”胡善祥立即來了精神。

“原本太後盛怒說要嚴懲,只是沒想到中間殺出來一個紫煙,居然說那東西是她的,是準備用來邀寵的。”慧珠嘆了口氣,同為奴婢,對於紫煙也生出些許的憐惜。

“什麽?難到這件事就讓一個小丫頭給攪了?咱們又是白忙活了?”胡善祥面色微變,眼神兒也凝重起來,仿佛心有不甘又似無可奈何。

慧珠搖了搖頭,從桌幾上拿起茶壺徐徐倒入杯中遞給胡善祥:“娘娘先定定神兒。那紫煙為表忠心當場咬舌自盡了!”

“什麽?”胡善祥以手掩面,眼中竟是驚恐之色,“那後來呢?”

“聽說被小太監擡出宮,自生自滅了。那孫若微如今被囚於北苑的貞順閣內,太後恐怕現在也沒了準主意!”慧珠壓低聲音湊在胡善祥耳畔說道。

“打蛇不死反被其累,如果這次不能一舉扳倒孫若微,等皇上回來了一定會順藤摸瓜查到咱們,就算沒有實據,皇上也一定會疑心是咱們攛掇太後做的此事。那時候……”胡善祥面上露出躊躇之色,髻上的金鳳微微輕顫,仿佛她的心也一樣躁動不安。

“好了,娘娘,別急。那孫若微如今是有氣兒出,沒氣兒進,怕是挨不了多久。”慧珠安慰道,“只是剛剛聽說,早上淑妃她們來請安,娘娘擋了駕?可有此事?”

“是,我心裏煩,你又不在身邊,我實在懶得與她們閑聊應答,一概擋了駕!”胡善祥嘆了口氣。

“娘娘差矣。越是這個時候越得鎮定如常。非但不該擋駕不見,還該詔她們來,一起品茶聊天才對。這才是皇後的氣度,才不會無端惹人生疑。”慧珠搖了搖頭,“剛在宮門口,看到劉淑妃與何惠妃被擋了駕,這面上可不太好看。她二人雖說新進宮,也沒被皇上寵幸過,可是畢竟是有品級的皇妃,家裏又都是有根基的,被您這樣無故擋了駕、拂了面子,怕她們心生怨恨。如今,咱們正是需要多助之時,娘娘處事還是要圓融才好。”

一番話娓娓道來,胡善祥面上越發的凝重起來,她看著那雕龍畫鳳的梁頂,心中突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惶恐。

仁壽宮慈蔭樓內,張太後躺在金絲楠木大床上正在歇午覺兒,可是閉著眼睛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著,總是看見紫煙滿面血汙地向她走來。

“雲汀,雲汀!”張太後急喚道。

“太後!”雲汀原本就坐在床邊的圓凳上為她掌扇,聽她在睡夢中突然大聲叫喊自己的名字不由嚇了一跳。

“雲汀!”張太後面色慘白微睜著眼睛低聲問道,“長樂宮那個奴婢怎麽樣了?”

雲汀眸中閃過一絲不忍:“怕是不行了。要不,宣太醫過去看看!”

“不行,你好糊塗!”張太後白了她一眼,“讓太醫看看咱們宮裏怎麽會出一個咬舌自盡的苦主?還是要表彰她替主子遮羞的德行?”

“這?”雲汀立即沒了話。

“那個惹事精呢?”張太後重新靠在枕上,她扭過臉去頭沖裏盯著帳子隨口問道。

“您是問貴妃娘娘?”雲汀心中是難抑的酸楚,“還留著半口氣兒,可是……”

“可是什麽?”張太後心想若微那個丫頭一向古靈精怪,又懂醫術自然是沒什麽大礙,不過是一時被嚇著了還能怎麽樣。

“小產了……”雲汀低語著。

“什麽?”張太後猛地坐起身一把拉過雲汀,“你再說一遍!”

“貴妃娘娘有孕了!可惜那日受了刺激,已經流掉了!”雲汀咬著牙說了出來,心裏難過得不行,不是為了若微只是為了當今皇上朱瞻基。文武雙全的天子成婚已近十年,可膝下除了兩位公主連一位皇子都沒有,如今貴妃好不容易懷上了,又莫名奇妙地掉了。

不僅是她難過,張太後也如同遭到當頭一棒,她難以置信地拉著雲汀的手又追問道:“是男是女?”

“太後?”雲汀心中暗暗發冷,如今再問是男是女還有什麽要緊,可是她又不能不答,只好含糊地說道,“月份太小,還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張太後連連點頭,“看不出來?”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再次躺下,依舊頭沖裏側,只是這次她沒有閉上眼睛,而是怔怔望著那繡有百子千孫五福捧壽的帳子,兩行滾燙的熱淚從她眼角處緩緩落下。

“稟太後娘娘,越王、襄王兩位殿下求見!”太後身邊另一位大宮女素月入內回稟。

“哦?他們來了?”張太後立即起身,“去,快去把兩位殿下請到東閣,雲汀快幫哀家整妝!”

“是!”雲汀與素月立即照辦。

不多時出現在東閣廳裏的張太後依舊是端莊華美、儀態萬千。越王朱瞻墉、襄王朱瞻墡見母後駕臨,自然又是一番行禮問安。

張太後坐在紅木雕刻的羅漢床上,揮手讓室內的宮女太監們紛紛退下,開口相詢:“你皇兄走了這些日子,朝堂上下可還安穩?城裏有沒有人聞風而動?朝臣們辦事可還盡心?”

越王朱瞻墉性子最是憨直,嘿嘿一笑道:“母後盡管放心,能有什麽事呀?一切有兒臣和瞻墡看著,您盡管放心!”

張太後白了他一眼,目光轉而投向朱瞻墡。

朱瞻墡是張太後在諸子中最為鐘愛的,他長得如同瓊枝美玉俊秀儒雅、風姿卓絕,如今一身親王的禮服在身更顯得氣宇軒昂、出塵超凡。每每淡然一笑立即如同春風拂過,讓人看了只覺得心清氣爽、甚是怡然。更難得的是他的性情,如松柏一般沈穩內斂,又如泉水一般清徹透亮,慧如流星、智比孔明,又不喜張揚、進退有度,言談舉止更是挑不出半分不是來,面對這樣的孩子,張太後只覺得怎麽偏袒也不為怪。

朱瞻墡見張太後一直盯著自己看,笑笑說道:“二哥說的極是,母後請放寬心。皇兄臨走之前特意將鎮守大同的武安侯鄭亨和鎮守永平的遂安伯陳英,留在京中以備調遣,朝中還有廣平侯袁容、武安侯鄭亨、尚書黃淮等人協助居守,這北京城的防務不足為慮。而一般的朝政,兒臣與二哥協力監理,也算周全。”

“好好好!”張太後聽了連連點頭,目光中盡是嘉許之色。

“母後真是偏心!這同樣的話怎麽瞻墡說出來就令母後慈顏大悅,而瞻墉說了就得挨母後白眼!”朱瞻墉撇了撇嘴,仿佛有些不滿。

“你這孩子,都多大了還沒個正形!”張太後心情大好,沖著殿外說道:“素月,差人把冰鎮的綠豆沙茸百合蜜拿來給兩位殿下解解暑。”

“是!”

“母後,兒臣剛剛路過長樂宮後苑,仿佛聽到馨兒在哭。這門口還有不少人守著,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朱瞻墡眼眸中瀉出淡淡的憂慮,再三考慮措詞之後方才問道。

“哪有什麽事情?常德一向被你皇兄嬌寵慣了,如今好幾日見不到你皇兄自然要鬧,她性子急又貪玩兒,怕她出來亂跑再惹事端,這才叫人去守著的!”張太後輕描淡寫地幾句話就把此事帶過。

素月領著兩名侍女端著精致的高腳金邊瓷碗上前,裏面盛著的是如粥泥之狀的綠色飲品。

“嘗嘗吧!是母後這裏的小廚房上午敬獻的,母後吃著覺得味道甚好,又特意讓她們多備了一些讓你們也嘗嘗!”張太後攪動著銀勺,面上帶著幾分怡然的笑容,而眼中卻漸漸暗了下來。

朱瞻墡與朱瞻墉對視之後,順從地接過來細細品味起碗中的飲品來,品嘗之時伴著讚言,母子三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朱瞻墉看了看雲汀又看了看素月終於忍不住問道:“母後,是不是這宮裏出什麽事了?”

“瞎說!”張太後不以為然地瞪了他一眼,又拿起團扇為坐在自己身旁的朱瞻墡輕輕搖著。

“母後,兒子的脾氣母後最清楚,兒子有話從來是直來直去。剛剛我跟瞻墡去長樂宮看馨兒,順便想看看若微,可是……”朱瞻墉是個急脾氣,藏不住話。朱瞻基臨行前特意囑咐他要常常去看望若微和馨兒,說在宮裏若微沒什麽能談得來的朋友,讓他多多照看。

可是今兒在長樂宮門口看到裏面淒風苦雨的,仿佛出了什麽大事。守門的人也不讓他們入內,隱隱地聽到常德公主朱錦馨的哭聲震天,心裏更是慌慌的,不一會兒朱錦馨從裏面放出一個紙風箏,上面寫的是“皇祖母來長樂宮大鬧了一場,母妃和紫煙都不見了!二叔快想辦法救救我們!”

朱瞻墉與朱瞻墡面面相視,瞻墉與瞻基和若微是自小一起長的,情誼深厚,加上他又是一個直性子立即就想來仁壽宮問個究竟。瞻墡則與他不同,他對若微有一種若即若離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仿佛如曹植的洛神賦一般,所以越是事關若微的事,他越不敢貿然出頭。好不容易等到太後召見這才提起此事,可見太後並不想說,心裏雖然始終放不下也不好再問。

“什麽?”張太後聽朱瞻墉說完原委不由微慍道,“你皇兄不在,你們兩個皇叔怎麽能往嫂嫂宮裏跑呢?多大了也不知道避嫌!再者,這後宮的事用不著你們管!”

“母後!”朱瞻墉還想再爭,卻被朱瞻墡攔下。

朱瞻墡說道:“母後以太後之尊執掌後宮,處事自有分寸,原是用不著兒臣們多言。想來定是貴妃有做的不當的地方,被母後以宮規教訓也是應該的。只是皇兄在外征戰,若是聽到什麽,擾了君心誤了大事,怕是得不償失了!”

朱瞻墡此語如蜻蜓點水明是幫太後分析實則暗幫若微,卻說的不露痕跡讓太後聽了也不由微微點頭稱是。

“正是正是,瞻墡說得是!若微可是皇兄的心頭肉,若是母後罰的太重了,等皇兄回來又得鬧個雞飛狗跳!”朱瞻墉也幫著搭腔,可他卻是越幫越忙,眼見張太後的面色越來越陰沈,朱瞻墡立即拉著朱瞻墉起身吿退:“兒臣前朝還有事情要辦,就先告退了!”

“去吧,辦正事要緊。後宮這些婆婆媽媽的瑣事就不勞你們費心了!”張太後點了點頭,揮手讓他們下去了。

仁壽宮花園小山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長樂宮的殿閣,朱瞻墉與朱瞻墡兄弟二人均在此處停步,他們默默地註視著那個地方,面上的表情多少有些沈重。

“瞻墡,說實話,我越來越看不懂母後了。”朱瞻墉快人快語,他厚實的大手緊緊按在朱瞻墡的肩上,“若微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她是好是壞,是善是奸,母後真的辨不清嗎?”

朱瞻墡不置一詞。他與瞻墉不一樣,瞻墉可以無所顧忌地在人前人後喊出她的芳名,不管皇兄在與不在,都可以去她宮裏坐上一會兒,還能喝上她親手泡的花茶、吃上她精心烹制的美食,跟她聊一聊兒時的趣事,調侃嬉戲一番。

而這一切,自己雖然無數次在夜深人靜獨處之時憧憬過,卻永遠不能實現。就像今天,瞻墉可以在母後面前口無遮攔地為她講情,而自己卻還要斟酌再三。

內心的煎熬與痛苦,在這一刻是那樣的真切。

她在受苦,而把苦難加之在她身上的,是自己最為尊敬的母後。

知道她無辜。她應該是無辜的。雖然他知道在後宮之中有的時候會把純善的女孩變得陰狠覆雜,很多時候,做出一些違背本性的錯事也再所難免。但是他堅信,她是無辜的。可是正如瞻墉說的,母後為什麽總跟她過不去呢?

自己出門時,總感覺被母後一雙淩厲的眼神緊盯著,難道母後參透了自己了心事?

此時,朱瞻墡的心情覆雜而痛苦,卻又無人可以傾訴,甚至不能在面上流露出點滴。他只有向上天祈禱,讓她平安度過此劫,如果她平安了,他就即刻遠赴封地,終身不再進宮,只要她平安。

與兄弟二人的唏噓痛惜迥然不同,仁壽宮內,張太後歪在靠墊之上,神情有些疲倦,又滿是幽怨,她嘆息著,像是自言自語:“錦馨這丫頭倒真是像極了若微,也是個磨人精、惹事鬼,半點兒不讓人清凈!”

“太後娘娘,襄親王殿下說的極是,太後確實應該想想等皇上回來以後該如何交待?”一個清麗的聲音突然在殿內響起,不是雲汀也不是素月。

“晴兒,太後面前哪裏輪得到咱們當奴才的多嘴?”素月低聲斥責。

張太後卻來了精神,她拿目一瞅,發現立於下首穿著宮女服飾的吳雨晴雖然素顏示人,看上去卻更顯容顏秀麗,目光明亮如同蘊著一汪秋水,灼灼其華好似會開口講話一般。

“晴兒?你是晴兒?”張太後只是覺得這個宮女很面熟,然而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有什麽瓜葛。

“太後,晴兒是去年皇上從南邊帶入宮的那個孤女,皇上為她賜名‘吳雨晴’,是太後把她調來放在仁壽宮學規矩的。”雲汀看出太後所惑從旁代為解釋。

“哦!”張太後記起來了,她鳳目中閃過探究之色:“今兒的飲品是你做的?你一直在仁壽宮小廚房的竈上幫忙?”

“回太後的話,奴婢先在浣衣局,後來又去了司苑局、寶鈔司、惜薪司,兩個月前剛剛分到竈上。”晴兒對答如流,態度不卑不亢。

張太後點了點頭:“這綠豆沙茸百合蜜是你想出來的?也是你做的?”

“是!”晴兒立即回應。

“有點兒意思,像是煮出來的,可是又沒有半滴水,軟軟滑滑的,嘗著清香可口,還有股子豆香。是怎麽做的?”太後的全部精神兒仿佛都聚集在面前的這缽綠豆飲品上來了。

“用上好的綠豆、豌豆泡上一天一夜,用開水燙了,一粒一粒撿出來去掉皮,再把百合球莖冼凈,將去了皮泡好了的綠豆、豌豆與百合放在碗中上屜隔水蒸,六個時辰之後拿玉杵搗碎即可!”晴兒細細地講著。

張太後看著她:“這得用多少綠豆?每一粒都要去殼這得費多少功夫?”

晴兒笑了:“奴婢沒有數,奴婢只是想著這樣做出來的東西入口細膩如絲般潤滑,不會因為有皮兒而感覺不適,所以做的時候也不覺得費力。”晴兒心中暗想,這綠豆沙茸百合蜜用了整整三萬五千四百二十一粒綠豆,六百三十二片百合花瓣,只是她知道什麽時候該裝傻,什麽時候該隱慧,表忠心可以,但是如果鋒芒太露,恐怕太後這一關,自己此生是過不了了。

“很好,你有心了!”張太後收斂了面上的笑容,“你如此費心做這個綠豆沙茸百合蜜,想來就是要見哀家,有話要對哀家說?是想讓哀家放你回到皇上身邊?”

晴兒搖了搖頭。

“不是?”張太後仿佛不信。

“晴兒是有話要面稟皇太後,但不是為了自己!”晴兒神色恭敬萬分沈著。

“哦?你倒說說看!”太後身子向後一倚靠在椅背上神情微微有些慵懶。

“奴婢的意思與襄王殿下的意思是一樣的。皇太後懲罰宮妃不算什麽,可是這宮妃不是別人,是皇上的至愛。即使她所犯之錯該死,可偏偏皇上不在……恐怕日後皇上也會遷怒太後的。”

“笑話,哀家既然處置了她,就不怕皇上責問。”張太後面色漸漸陰了下來,“況且哀家只是令她幽閉自省,又沒有打罵於她,是她因為小產之後身子虛加上傷心過度,若是真的去了,只能說是福薄命短,皇上回來也怪不得哀家!”

“太後所言極是,只是奴婢還是替太後擔心。貴妃娘娘如今在北苑冷閣內不吃不喝不問診,若是等不到皇上回來就撒手西去。外面不知深淺的人自然不能體諒皇太後的良苦用心,也許會說皇貴妃是被逼無奈以死相爭,怕是倒時候會有累皇太後的清譽!”晴兒面上含笑,話音不高不低,語速不緊不慢,柔柔地將這番道理講出恰恰正中張太後要害。

張太後心中想的是,不管是孫若微是自絕於世,還是被自己下令處死,只要是她死了,一切都幹凈了。皇上自然會難過一陣子,可是難過之後也就漸漸平覆了。

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為了年輕天子不被寵妃媚惑,自己擔這個惡名又如何呢?即使皇上不諒解,天下人不諒解,只要對得起祖宗,她認了。

晴兒偷偷打量著張太後的神情,對於她的心思猜度出幾分,於是又開口說道:“再有,奴婢雖然沒有眼見當日的情形,但是後宮之中早已傳開了。都說皇貴妃此次被罰是因為在居所內被搜出春藥和力勸皇上親征一事,可若只是為了此事該是罪不致死的。況且,若是皇上回來以後質問太後,這兩件事均是長樂宮內皇上與皇貴妃閨房之中的私事,太後又是如何得知的?那時太後該如何回答?”

“這?”張太後猛地想到了胡皇後,正是她向自己哭訴若微後宮幹政攛掇皇上出征,又以春藥傷害龍體。自己派人暗暗查明這才去辦她。可如今細細想來,這惡人自己是做了,若微也辦了。反倒沒胡善祥什麽事了。似乎有些隱隱的不對勁兒。

張太後盯著面前的晴兒:“你費了這麽多心思來跟哀家說這番話,是為了替貴妃求情,然後令貴妃和皇上感激你,以期日後在宮裏能有出頭之日?”

晴兒跪在地上,深深叩首道:“晴兒早年被皇上所救,又於皇上回鑾期間救過皇上,晴兒與皇上自有情義,是不用再費心謀劃了。”

張太後啞然失笑:“那又是為何?”

晴兒依舊伏在地上:“若說是為了天下蒼生,皇太後也許不信。可是晴兒身為孤女如同草芥一般,在民間受盡折磨與疾苦,也算得上是九死一生。晴兒深知一個好皇上對天下百姓的意義。所以晴兒此舉只是為了皇上的後宮能夠太平,後妃和睦,母子和順,這樣皇上聖心悅,才有精力好好治理天下、造福萬民。”

這番話依舊是從她瘦弱的身軀裏傳出來的,依舊是柔柔的帶著幾許顫音,可是在張太後聽來卻像是天籟之音一般動聽,也許它算不得慷慨激昂,也沒有千秋大義,卻讓張太後感覺到一絲溫暖。

“誰能想到在這後宮之中,與哀家知心的不是皇上、更不是皇後和貴妃,竟然是你。”張太後唇邊漾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心中苦樂參半,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只是她稍稍有些安心,晴兒,果然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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