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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命格多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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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命格多磨難

漢王府西福殿內。

意料之中,沒有芳香四溢的美酒佳肴,更沒有所謂的聞名天下的南京桂花鴨。

有的,只是一個小小的信筒。那是拴在飛鳥腿上,往來南京、北京和樂安三地,為朱高煦傳遞消息用的。

展開那個小小的紙卷,朱高煦面上忽明忽暗。

站在他身後的李秋棠輕哼一聲:“怎麽,事到臨頭,又怕了?”

“不。南京現在震災不斷,他是替朝廷在安撫災民,料理善後,本王不能,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朱高煦躊躇著,南京舊宮和留守的官員中,有他的人。朱瞻基受了重傷,若是在這個時候讓太醫院裏的太醫稍稍假以動作,不用下毒,只是疏查,便可令他不起。

可是朱高煦不願意這樣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對不起他的,奪去他天子之位的是他的兄長當今的洪熙帝朱高熾,而不是那個文武雙全讓人不能不喜歡的侄兒。

他有什麽錯,替父籌謀,原本就是天經地義。

所以,朱高煦從來不願意實施針對朱瞻基的陰謀。

“妙錦就在郭貴妃宮中,有的是機會,咱們不必趕盡殺絕。瞻基他終究還是個孩子。”朱高煦坐在臨窗的雕花屏臺床上,眼睛透過側立一旁的李秋棠直視著不遠處的木雕格子架,上面放著白玉瑪瑙碟子、琉璃八角寶瓶、西洋自鳴鐘等擺設,而朱高煦的目光則牢牢地鎖定在一艘黃金打造的十分精巧的寶船上面。

這只船讓他想起了他和朱瞻基之間從未履行過的約定。

那一年,朱瞻基還很小,朱棣為鄭和的寶船隊起航送行到劉家港碼頭,他和朱瞻基也隨同前往。寶船的宏偉與氣勢令世人瞠目,更深深震撼了小小少年的雄心壯志,典禮結束後,寶船禮炮齊響準備出航,可是這個時候,皇長孫朱瞻基卻找不到了。

他躲在鄭和的指揮室裏,說什麽也不下來了。

他要和寶船隊一同出航西洋。

朱棣自然不允。而朱瞻基不哭不鬧,就是牢牢抓著鄭和的衣袍,死也不肯下船。還是自己這個二叔,拿了一個寶船模型將他哄下船,那時,他們就許下一個約定。

等瞻基長大了,他們一同出航。

一同經歷海上不可預見的風浪與兇險,一同去探索西方古老的文明和繁華,只是,時間流逝,瞻基長大了,叔侄卻再也不能同行。

“糊塗。他若好端端的,就算妙錦成了事,你的胖哥哥歸了西,天子之位上坐的是他,依舊不是你。”李秋棠打斷朱高煦的回憶,聲音雖低卻力如千鈞,一雙美目淩厲地註視著朱高煦,“你應該知道,如今,在咱們手上握著多少條性命,一路走來早已不能回頭,絕不允許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朱高煦啞然,審視的目光從頭到腳打量著面前這個女人,十年間,她的容顏仿佛絲毫沒有衰老,仿佛越發明媚嬌艷起來,漢王突然對這個最親近的枕邊人有些拿捏不準了,“秋棠,其實在本王心中,一直覺得你的身世像是一個謎,有時候,對於那個位子,你似乎比本王更迫切想要得到。對於皇兄和瞻基,你也更為痛恨,這到底是為什麽?”

“為什麽?”李秋棠笑了,原本如同一汪秋水般的美目此時如同不可見底的幽潭一般,那裏面貯藏著的愛與恨如此洶湧、深不可量。

“因為我不想做虞姬。”她收斂了面上的笑容,眼睛冷得有些怕人,“武功與謀略,項羽從來不輸劉邦,可最終惜敗,是因為站在他身後的是虞姬而不是呂雉。”

“你想做呂雉?”朱高煦覺得從頭冷到了腳。

“哈!”她又笑了,原本蘊著寒光的眸子忽地柔和起來,原本堅定的神色瞬間變得迷茫無助,“肚子不爭氣,如何做得了呂後?只要不與愛人飲刀而別,就是幸事了!”

“你。”朱高煦已經習慣了這個女人在自己面前指手畫腳幹涉諸事,對於她的毒,她的狠,她的超然與智慧,他早已司空見慣。

如今,柔弱得如同雨打梨花一般惹人憐惜,卻著實有些招架不住。

於是,他站起身,將她拉到懷裏:“是你自己不想。若是想,十個八個,早生下來了。”

她笑了,唇邊是一抹慘烈的笑容:“若是那樣,你還會像今日這般待我嗎?”

“這?”朱高煦無言了。

帝王之後最忌女人有武後心思、呂雉的謀略。若是秋棠有子,那麽自己和王妃,以及王妃身後的那幫人,都是不能容她的。

無子,而為夫籌謀,才是真正的無私,才是無害的。這也是自己這麽多年對她言聽計從,對王妃都保密的事情而偏偏與她秘密籌劃,王妃也一直睜只眼閉只眼的緣故。

只是這個女子對自己而言始終是個謎。

而依偎在他懷裏看起來黯然神傷的李秋棠卻在心底暗暗發狠,你看出來我比你恨坐在皇位上的人,更覬覦那無上的皇權,看出來又怎樣呢?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其中的內因。其實,你不過和月奴一樣,只是我手上的一枚棋子。

南京舊宮中,朱瞻基依舊平躺在榻上,小善子正端著一碗藥在旁邊侍候。

“殿下,這個沙袋,您怎麽取下來了?娘娘交待過,萬萬不能拿下來。在骨折處施加壓力,這樣肺臟的損害會少些。”小善子眼睛一瞥,看到榻裏被子下面露出的沙袋一角,立即低呼了起來。

“喊什麽?”朱瞻基斥責道,只是微微一用力,胸部便如碓刺般疼痛起來,由此又是一陣氣喘和咳嗽。

“殿下。”小善子放下藥碗伸手幫朱瞻基輕撫胸口,卻突然看到他唇邊的血色,“殿下!”

朱瞻基強忍著,胸口的疼痛猛烈的咳嗽帶來又一陣的氣血上湧,一口腥腥的液體湧了出來,他便知道又咯血了,可是若微應該就在外面廳裏,所以他才強忍著咽了下去,不想依舊被小善子發現。

小善子的驚呼將若微引入室內,坐在朱瞻基身旁,若微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說便號起脈來。

“好了,沒事了,不要大驚小怪的。”朱瞻基開口安慰,不料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若微眼中噙滿淚水,強忍著才沒有喊出來,沙袋是他送來的。

許彬聽了太醫院診治的結果之後,始終面露憂色,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若微知道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許彬畢竟是外臣,不在太醫院供職,不能對皇室成員的病情提出任何診治的意見,否則便是大罪。

而且,他若提出相左的意見,太醫院那班遺老一定對他進行口誅筆伐,又是一場禮義之爭。

所以,雖然面露憂色,卻不能表態,他最終悄然出宮。

只是很快,便托人送進來兩個沙袋。

此時若微才想起她曾在一本《外傷難癥集》中看過,人若是從高處跌下或是受到重擊,身體胸腔表面未受損,而折骨斷筋,造成內淤之癥,就要以重物壓在患處,一來加固斷骨,二來是為身體內外壓力均衡,使肺部正常呼吸。否則極容易造成氣血倒流,或是氣胸、肺不張。那樣,日子一久,怕是再難痊愈。

當若微把沙袋最初放在朱瞻基傷口時,他面露苦澀:“非要壓著這個勞什子嗎?怕要喘不過氣兒來。”

“要,一定要。”若微繃著臉,她心裏著實有些生氣,暗地裏埋怨朱瞻基以身犯險,被救之後又不讓許彬醫治,實在有些小孩子性情。

“若非要壓著才能好,不如你要馨兒來,讓她趴在我的胸口上,總比這兩個沙袋好。”朱瞻基還在調侃,聲音透著輕松,可是面色慘白,只說了兩句話,又氣喘起來,額上汗水更是密密地浸出了一層。

想來是疼極了。

因為強忍著,原本英俊的面容也有些變形。

若微不忍再看。

定了定神兒,才強忍著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拉著他的手哼著兒時一起唱過的童謠,看著他睡熟。若微才起身離去。

在自己的營帳中換上了宮女的衣衫,正準備悄悄出宮,便被入內的紫煙和湘汀攔住。

“娘娘!”湘汀眼中滿是憂慮之色,“奴婢知道您在想什麽?要去哪兒?可是,這個節骨眼上,殿下身邊不能沒有您。您也不能擅自出宮。咱們身處南京舊宮,雖然不比京城,這一雙雙眼睛盯著,保不準沒有消息遞到京裏。傳到皇後那裏,怕是又起風波。再說,這宮裏的太醫們總是有些本事的。一定要出去找他嗎?”

“是。宮裏的太醫也許可以治好殿下的傷。但是也會有萬一。而我,不能讓這個‘萬一’成為現實。所以,我一定要去找他。我信他。”若微言之切切,十分堅定。

“那您也不能出宮,我或是小善子可以去找許大人,我知道許大人的府第。”紫煙插言道。

“我得自己去。”若微有些遲疑。是的,她不能無所顧忌。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她不能殃及他。

“娘娘!”湘汀鄭重其事地跪在若微面前,沒有再勸一個字,只是沖著她搖了搖頭,目光中盡是擔憂與制止。

若微微微一滯,紫煙已然跑了出去:“我去。娘娘放心,娘娘要說什麽,要問什麽,紫煙都知道。”

“紫煙!”若微根本無從阻止,她緩緩地坐在一旁,有些失神兒地盯著湘汀,從湘汀和紫煙如臨大敵的神情中讓她不由暗暗深省,自己和許彬,在旁人眼中,竟是如此危險嗎?

難道他是烈焰,走近他,便會被點燃嗎?

病榻上的朱瞻基寧願飽受傷痛折磨,也不願借他的妙手來醫。

而紫煙和湘汀無端的擔憂和緊張,又是為了什麽?

難道,自己和瞻基還有許彬,早已確定的格局還會有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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