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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英雄暮年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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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英雄暮年淒

東華門外十王府趙王朱高燧的府第內,被夜色掩襯著一個瘦小幹枯的身影如入無人之境,從側門穿過西苑,一直步入朱高燧的書房。

“仲父!”趙王朱高燧立即將他迎入內室。

落座之後,趙王迫不急待地問道:“何事須仲父親自出馬?叫小柱子走一趟不就好了?”

夜訪趙王府的正是司禮太監黃儼,他摸了摸光禿禿地下巴,笑而不語。

趙王見他神色古怪,不由地緊張起來,打量著他的神色,臉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在夜色中是如此的神秘莫測,眼中的光華又那般奇異:“聽說仲父最近身子不爽,著人送去的補藥可服了?”

黃儼環顧室內,這才開口說道:“老奴好得很,宮裏是有人生了病,不過不是老奴!”

趙王聽他此言,滿腹疑慮,正要開口相問,突然見門口閃過一人,立即大喝道:“是誰在外面?”

“回王爺,小人王瑜送來明日王爺狩獵用的箭弩。”門外響起一個悶如沈鐘的聲音。

趙王與黃儼對視之後,走入外堂。

“進來吧!”

“是!”應聲入內的是一位身著王府護軍總兵服飾的中年男子,長的其貌不揚,而那雙小小的眼眸裏卻精光四射,透著幹練與英武之氣,他雙手捧著箭弩,輕放在案上。

“你試過了?可還鋒利?”趙王打量著他。

“是,這是兵器營新制的,說是極好使。”他如實回話。

“好了,下去吧!”趙王揮了揮手,看著他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黃儼從內堂踱步而出:“此人可靠嗎?”

“入府快十年了,一直跟在本王身邊,仲父不必擔心!”趙王將黃儼讓到椅子上,“仲父今日為何突然造訪,剛剛所說的又是何意?”

黃儼卻並不直接回答趙王的問話,只是盯著案上的箭弩若有所思:“殿下明日要去狩獵?”

“是!”趙王笑了笑,“本王如今閑散極了,除了自己找些樂子,還能做什麽?此次父皇回來,本王幾次前去請安,都被擋了駕,恐怕父皇都不記得還有本王這個皇子!”

“殿下,明日多打些野味,可直接入宮孝敬聖上!”黃儼目露精光,話中自有深意。

“什麽?”趙王楞了。

“此次聖上北征無功而返,心裏郁郁成疾。這身體和精神大不如從前,這正是天賜的良機。”黃儼的目光久久地凝視著趙王,唇邊浮起一絲笑容,“明日有人將為聖上獻上靈丹一枚,那時,禁軍統領孟賢將控制皇宮內的禁軍、儀仗,欽天監王射成會將兵符與印璽搜入囊中,而老奴就在聖駕左右,老奴自會為殿下求到一份詔書。那時殿下正好狩獵歸來入宮獻禮。後日,這趙王府便就是天子的行宮!”

趙王的腦子隨著黃儼的話語飛快地旋轉著,他是說要裏應外合、毒殺父皇然後兵諫奪宮,以偽詔將自己推上帝位?

是的,這是自己盼了多年的結果,可是為何事到臨頭,趙王反而覺得那麽難以決斷。

“仲父。此舉太過兇險,就算一切如我們所願,大哥那邊不足為懼。滿朝文武忌憚我們手中的遺詔也不足為慮,可是二哥那邊呢?他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怕是……”趙王面露難色,坦然說中心中的顧忌。

“漢王嗎?”黃儼微微一笑,“趙王殿下放心,老奴手中有一本賬,諒漢王不敢妄行。”

“哦?”趙王仿佛不信。

“那年聖駕北征南歸途中,權妃因何而死?前年和去年,山東的災民又為何起事叛亂?這些事情如果抖出來,不管誰當皇上,他這個王爺都當不了!”黃儼言之切切,不容人有絲毫置疑。

看他一臉篤定,趙王也漸漸放下心來,此生只搏一次,一次之後不管是何種境遇,他都認了。

乾清宮西暖閣內,朱棣靜靜地躺在龍榻之上,仿佛已經睡著了,只是眼皮微微撲爍,想來並未真正睡熟。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由遠及近,仿佛衣裳裙帶摩挲發出的細微的聲音,隨即龍榻前垂著的黃色幔帳被輕輕掀起一條縫,麗影翩然而至。

此時外衣已去,只著了一件藕色的紗衫,俏生生地立於龍榻之前。一頭烏黑的長發隨意披在身後,發間沒有半點珠釵飾物僅用一根同色絲帶輕輕挽住,只見她嫣然一笑,隨即背對著朱棣,在榻前的香爐中輕輕放上一枚菱形的香餅。

望著她的背影,朱棣有些恍惚,只覺這小小的喻氏全身寵在一層迤邐的煙霞中,看似清雅嬌美實則妖饒放蕩,最能惑人。每每與她在一起,就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喻氏轉過身,俏皮地沖朱棣眨了眨眼睛:“陛下,臣妾新制的香餅,用新鮮的海棠花瓣和夜合歡加了蜂蜜調成的,最是寧神,陛下今兒晚上一定能睡個好覺!”

朱棣聽著她如珠似玉清脆的話音,又覺得她吐氣如蘭,一陣暗香陣陣襲來……這馨香確實讓他感覺舒適了許多。隨沖她招了招手,眼中含著不易被察覺的淺淺的笑意,低聲喝道:“偏你鬼點子多,在你的長春宮裏折騰還不夠,還想著在朕的乾清宮裏瞎鼓搗!”

他還在自說自話,而喻氏那雙溫軟柔滑的纖纖玉手已然輕輕放在他的胸口,輕撫著,動作輕柔說不出的溫情脈脈,那一瞬間,朱棣眼底灑出難得的柔情,英雄暮年的孤寂時光中,幸虧還有這個機靈體貼的丫頭伴在身邊。

汗水如珠自他寬闊的胸膛淌下,他身下那個嬌巧的身子原本輕盈嬌美柔弱無骨,又加上刻意承歡,低吟嬌喘,更讓他將全部的力氣盡情揮灑。

然而,朱棣在她的眼中發現一絲迷茫還有點點濕潤。

朱棣用厚實的大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抹,眼中精光四射,似嘖非嘖道:“怎麽,白白擔了這些日子媚君邀寵的罵名,今兒朕得出空來好好疼惜疼惜你,怎麽反倒哭了?”

裸露的胸膛,寬闊而健壯,那上面兩道猙獰的傷痕在搖曳的燭火下顯得那般耀眼,讓她不敢直視。

喻氏如玉的手臂緊緊攬著朱棣的脖子,輕聲說道:“這眼淚源於歡喜!”

“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響徹室內,在寂靜的夜色中那般空靈,是啊,這兩年自己雖然夜夜擁著美人入睡,卻往往力不從心,眾人只知道他獨寵賢妃喻氏,似乎只對朝鮮女子情有獨鐘,卻不知只有面對這個小小的喻氏時,自己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放松。

她居然知道那麽多的方法,可以不用自己勞力,即可痛快淋漓地享受魚水之歡,時間久了,他便樂於接受這樣的侍候,而今天,他卻意外的恢覆如常,給了她真真正正的寵幸。

面對這樣的一幕,她竟然哭了,她說是歡喜的淚水。

朱棣伏下身子,在她臉上印上一個厚重的吻。

多少年寵幸宮妃才女,可以與她們交歡,卻不會給她們親吻,而今晚朱棣破例了,他突然覺得身邊這個女子很可愛,當他正準備好好疼惜一番的時候,只聽簾帳外有人啟奏:“萬歲爺,禮部侍郎胡濙深夜叩閣,有急事面見皇上!”

“哦?”朱棣眉頭微皺,稍怔之後瞥了一眼歪在床榻之上發絲微亂、玉頰潮紅的喻氏,她一雙鳳眼水淋淋的,說不出的嫵媚動人,撅著小嘴嘟囔著:“什麽侍郎,明知道陛下都安置了,這麽晚了居然還來叩閣,真真討厭!”

朱棣在她臉上輕輕拍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披衣而立,對著殿中值守的太監說道:“宣胡濙東暖閣候駕,著人把賢妃娘娘送回去!”

“是!”太監低著頭立即應聲回話。

而喻氏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異樣,朱棣只道她是不舍,又隨口安撫了幾句,眼看著太監們用黑色大氅將她裹好擡出,這才穿戴整齊步入東暖閣。

朱棣靠在東暖閣的暖炕上,看著胡濙匆匆入內,一絲不茍地行禮請安,揮手讓室內值守的太監宮女退下,這才開口問道:“深夜叩閣,可是有了他的消息?”

胡濙點了點頭。

朱棣大喜過望,這個他,指的正是建文帝朱允文。二十一年前,朱棣攻破南京城之後,朱允文不知所終,此事就成了朱棣的一塊心病。鄭和下西洋、討伐安南等舉措,雖有從大局出發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就是為了尋找朱允文。

而如今,胡濙帶給他的消息足以讓他放下心來,自此之後,勞民傷財的下西洋及征討安南都可以停手了。

朱棣與胡濙秉燭夜談,只到天色漸明,這才止住。

朱棣端詳著胡濙,這個從年輕時就跟隨在自己身旁一直衷心不二的親隨,心中頗有感慨,原本一名猛將,如今臉色臘黃中透著青灰,鬢角也微微發白,身子更是瘦削單薄,朱棣輕嘆一聲:“這些年你為朕察訪此事,從南到北,自西而東,終年奔波勞累,有家難歸有子未養,這身體也虧的歷害,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胡濙臉色微微發白,坦然回道:“歷時二十一年,原本以為終胡濙一生,將有負聖上所托,皇命難成,想不到因緣巧合終於完成使命,真是上天護佑,胡濙此刻方覺得心安了!”

朱棣連連點頭,對著胡濙說道:“這樣吧,擢你為禮部尚書,這是個閑差,你先做做,領雙俸,朕另外有賞,你先好好在家休養休養,把身體調息好了朕再委以重任。”

“謝陛下隆恩!”胡濙立即起身叩謝皇恩。

胡濙退下之後,朱棣只覺得神情氣爽、心情極為暢快,此時他睡意全無,看看窗外天色漸明,這才回到西暖閣,吩咐眾人為他更衣凈面準備上朝。然而就在他準備走出西暖閣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停住腳目光掠過室內,仿佛一切如常沒有半分的異樣,但是為何心中一陣慌亂,有些莫名的不安?

“陛下!”小太監路安發出顫抖的聲音。

順著他驚恐的目光朱棣瞥到了南窗下那個青花瓷魚缸,那是前幾日鹹寧從集市上買回來的幾尾小魚,魚種不算名貴,只是普通的小紅鯉,只是因為那魚尾和魚鰭處有幾片金鱗,所以才當成稀罕物巴巴送過來,就擺在西暖閣的窗下,說是增添些生動。

然而這些魚怎麽突然都死了呢?

朱棣心中好生疑惑,然而又看到燈漏顯示的時辰,只吩咐道:“去,叫馬雲去查查看。”說罷就急匆匆先上朝了。

長春宮內賢妃喻氏的寢殿內,喻氏也是徹夜未眠,坐在妝臺之前,讓侍女為其換上大紅的皇妃禮服,鄭重其事地梳起鸞鳳淩雲髻,戴上攢珠鑲翠的雀羽金鳳釵,塗上脂粉,輕描秀眉,暈點胭脂之後,立於鏡前,輕輕舞動紗袖,初啟笑顏。

那鏡中的女子烏發如漆,肌膚如玉,美目流盼,一顰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艷而不俗,千嬌百媚,讓人難以移目。

仿佛是顧影自憐,可是誰又能看到她內心的淒楚?

“娘娘,小柱子求見!”貼身宮女近前通傳。

“叫他進來!”喻氏唇邊浮起淡淡的笑容,那一瞬才讓人真正領悟到什麽是淡極始知花更艷。

當小柱子看到喻氏的時候,眼中分明有些恍惚,喻氏自入宮以來一直是一副清水芙蓉的樣子,如今怎麽突然轉了性子。

“都下去吧,這兒不用你們侍候了!”喻氏頭也未回,仿佛是對著鏡子自言自語,而殿裏站立的宮女卻立即退下。

“娘娘,昨兒夜裏?”小柱子看了看門口,依舊有些不放心。

“功虧一簣!”喻氏對著鏡子輕拂一下口脂,仿佛嫌那顏色太艷,臉上仍是風淡雲清的樣子。

小柱子上前幾步,壓低聲音道:“怎麽回事?”

“聽說是一個胡大人深夜叩閣,萬歲急著去東暖閣召見他,自然就把我遣送回來了!”

小柱子點了點頭,只是目光中透著探究與不安,又追問道:“那香餅是放了,還是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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