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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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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春節走親戚,最怕也最避不開的,是連環奪命式催婚。

初三晚上吃完飯,夏小遲小口小口抿著橙汁,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飯桌上的親戚聊天。

誰家兒子升職了,誰家喬遷大宅了,炫耀和恭維疊加輸出。

冷不丁的,“小遲找到男朋友了沒啊?”

開口說話的是夏小遲最怕碰面的一個遠房親戚,夏小遲叫她表嬸,其實實際關系都快遠出五服了,架不住年年都主動說要來吃飯,加上家裏老人都喜歡一大桌人熱熱鬧鬧的氣氛,就只能年年見、回回掃興。

夏小遲默默哀嘆一聲,放下玻璃杯,擡頭擠出一個標準微笑,“表嬸,還沒呢,我不急。”

可能是橙汁倒得太多,桌上莫名一陣酸氣四溢,“要我說,女孩子工作再拼也沒什麽用,讀書花那麽多錢,都不是正途,還是早點嫁人生孩子。小遲啊,別看你爸媽嘴上不說,心裏可著急抱孫子哪!”

坐在夏小遲旁邊的夏母突然筷子一放,磕著碗沿一聲脆響。

夏小遲知道母親的性格,一旦開口多半要和表嬸嗆起來。她不想大過年的平白惹得老人不高興,於是在桌下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背,沒什麽感情地笑道:“還是小雲姐姐有本事,嫁了個有錢老公。”

表嬸最喜歡聽這個,一聽眼睛都笑得瞇沒了縫兒,“那是!我們家小雲從小就懂事,知道什麽年紀就做什麽事,從來不讓我們操心,這不,老三下個月就要出生了……”

見話題成功轉移,夏小遲找準機會,借口上洗手間,從悶熱的包間裏溜出來。

走廊外有一大片露臺,防腐木地板踩上去輕微作響。

夜空和淺月都好幹凈。

走到露臺邊緣,深深呼吸一口清冽的空氣,洗涮澄澈被煙酒味浸潤的肺,頓時神清氣爽。

不知道算不算是精準的預感,從上衣口袋裏拿出手機,按亮屏幕的同時,向熠的語音邀請跳了出來。

夏小遲甚至還清了清嗓子,才細細擠出一聲“餵?”

“現在方便說話嗎?”

他一如既往的禮貌,給予分寸感,將掌控權全權交托。

夏小遲換手握住手機,原本的那只手無意義地在欄桿上劃大大小小的圈,“嗯,你說。”

向熠的聲音很溫柔,每一個字之間都留下容許協商的可能性,“明天司機去江城接你,你幾點出門比較方便?”

夏小遲簡直受寵若驚,差點跳起來,“不用不用!我買好高鐵票了。”

想起白天買票時順手截過圖,正好給向熠發了過去。

開車來回得八個多小時呢,她是探班的粉絲,怎麽好意思特地讓向熠的司機跑這麽遠一大趟。

向熠看到截圖,似乎是思考了一秒,但是沒有強求,“好,我讓司機去接站。”

夏小遲連連“嗯嗯”了好幾聲,“謝謝,麻煩了。”

問題似有伴生性,剛解決了一個問題,另一個問題忽然又躍上腦海。

“我……要不要帶點什麽啊?”

向熠說:“不用。”語氣當然。

“可我看別的粉絲探班都是大包小包去的誒。”夏小遲光速打開購物App,妄圖掙紮一下過年期間的即日送達功能是否能夠起效,手指在商品簡介上快速上下滑動,“探班一趟,總得帶點會讓你開心的東西吧……”

“想要讓我開心,”向熠的輕笑聲十分明顯,“那不如早點來?”

可說完,他倒是微微急促倒吸了一口氣,像是話太快了,脫口而出,倏忽自己頓住了。

夏小遲的心在胸腔裏怦怦亂跳,聲音被膨脹的情緒擠得細如幼貓發聲,“那……我看看能不能改簽……”

她聽見向熠又輕微深呼吸了一次。

“還是把票退了吧。”他再開口,語調已恢覆談笑自若的從容,“義烏高鐵站和橫店往返也很遠,我們還是不要折騰王師傅了。”

莫名其妙的,夏小遲怎麽都覺得,他再提出讓司機接她,像是破罐破摔了。

既然說錯話了,就幹脆不掩飾了。

她發覺自己早在不知不覺間笑得蘋果肌發酸,忙收斂神色,小聲答應道:“那我把地址發給你。”

向熠打開手機地圖粗略算了下時間,“司機到你那裏,大概下午兩點左右出發,可以嗎?”

還能睡個懶覺,夏小遲當然沒有說不好的,想想又覺得很想笑,順著心意開玩笑道:“你每天那麽多粉絲探班,每個人都跨城接送,豈不是要累死王師傅。”

向熠緘默一瞬,對話裏輕松的笑意適時斂住,聲音裏多了分認真,“嗯,的確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種待遇。”

心跳猛地錯漏一拍,酸酸往下一墜。

對話突然觸碰到奇怪的邊界,夏小遲被驟然收縮的驚心感驚醒,有些手足無措地慌亂結束通話,“那就先這樣吧,明天見。”

向熠平靜應好,“明天見。”

完全沒有異樣的反應,難免讓夏小遲懷疑是不是又是自己發散能力太強。

她正琢磨著,要不要把向熠送的天價面膜拿出來臨時抱佛腳,一轉身。

“啊——嚇死我了!”

夏母抱著手臂,假意“呸”了幾聲,“大過年的,說什麽‘死’不‘死’的。”

“媽你幹嘛呀,一聲不響的,嚇——”夏小遲上前挽住母親的手臂,抱怨道:“嚇到我了。”

夏母才不聽她東扯西拉,開門見山問道:“媽媽問你,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啊?”夏小遲一臉茫然。

“你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說過年期間要出去玩的。”夏母化身福爾摩斯,篤定地指夏小遲的手機,“剛才我聽見電話裏說‘明天見’的是個男孩子,你別不承認啊。”

夏小遲忽然心虛,“媽,我不是說了嗎,是去橫店探向熠的班,電話裏那個男生也是向熠的粉絲。”

謊話不過大腦就說了出來,讓本就慌亂的心虛感罪加一等。

“粉絲?是你在網上認識的嗎?靠不靠譜啊?”夏母立刻變了臉色,防備道:“是不是他忽悠你去的?”

越想越覺得是,否則,女兒喜歡向熠好幾年了,從來沒有做過太明顯的追星舉動,怎麽突然要千裏迢迢去探班。

“有好多粉絲一起呢,媽你就放心吧。”生平沒說過幾次謊話,夏小遲臉紅得發燙,還好能夠借助夜色遮掩。

“要是有男孩子追你,你別輕易答應,要好好考慮的。”夏母和她手挽著手往回走,語重心長道:“別聽你表嬸的,我女兒這麽優秀,哪能像她家小雲一樣隨隨便便找個對象,男方家裏也就比咱們家好那麽一點兒,都是中產階級,也好意思吹是有錢人,何況人還長得醜。”

夏母越說越來勁,輕飄飄“哼”了一聲,“要我說,哪怕是向熠本人來了,非要做我女婿,我也只是勉勉強強看得上罷了。”

即便看不見自己,夏小遲也知道她現在的臉一定紅得像熟透了的番茄。

明知母親是在寬慰她,讓她別將表嬸的話往心裏去,但還是截不住胡亂飄飛的神思,訕訕咕噥道:“哎呀向熠怎麽看得上我……”

在母親面前否認再否認,各種插科打諢。

但夏小遲還是失眠了。

躺在床上瞪著大眼睛望著天花板,心情就像留學的前一天。

當時想著能節約一點是一點,買了要在兩個不同國家中轉兩次的機票,可是在出發留學之前,她一次都沒有出過國門。

那時的心情,有畏縮,有害怕,想要逃避,無數次想要改口反悔。

可也有數不清的,蠢蠢欲動的期待。

*

初四中午,夏小遲坐上了去往橫店的車。

一回生二回熟,爽朗健談的司機師傅都快把夏小遲當自己人了,一路上眉飛色舞地給夏小遲說了好些娛樂圈見聞,聽得夏小遲目瞪口呆。

在休息區略微停頓休整了一會兒,再次出發,司機順口問道:“夏小姐,你過年不陪男朋友,男朋友不生氣啊?”

夏小遲笑著搖搖頭,“我還是單身。”

“你這麽漂亮,是要多挑一挑的。”司機先是認同,然後又頗為可惜,“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老大都上幼兒園了。”

拿出手機,熱情地給夏小遲展示他的全家福。

“不過你們現在的年輕人都不著急,向老師也沒有女朋友。”

夏小遲驚訝地看他一眼,有些拿不準他是不是無心,“這個真的能說的嗎?”

“團隊和團隊的風格不一樣,向老師比較隨和,平時不太約束我們。”司機“嘿嘿”笑了聲,“而且我相信夏小姐你肯定不會往外說的,對吧?”

向熠沒有女朋友,得到了狗仔和身邊人的雙重肯定,應該是事實吧?

夏小遲有些慌亂地半耷眼皮,含糊地“嗯”了一聲。

再聊著聊著,說到他是怎麽當上向熠司機的。

“我之前開了個燒烤店,賠本關門了,欠了一大筆債,正碰上家裏倆孩子都病了,著急用錢,我又沒別的本事,想來想去只會開車,正好有朋友介紹說有個經紀公司在招司機,就去碰碰運氣。其實當時和我競爭的其他倆人都比我適合,一個有點拳腳功夫的退伍軍人,一個給其他藝人當過好幾年司機。而且夏小姐您也知道,我這性格大大咧咧的,也不太適合為明星工作,所以公司一開始沒要我。”

“要說還是向老師心好啊,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我的情況,居然親自給我打電話,還私下裏找到我愛人,為孩子墊付了醫藥費。”

說著說著,眼角泛起了一點晶瑩,以為夏小遲沒看見,偷偷轉頭用粗糲的拇指抹掉,粗著嗓子說:“嗐,反正就這樣唄,只要向老師一天不嫌棄我,我就接著幹一天。”

向熠是個很溫暖的偶像,夏小遲一直都知道這一點。

他會捐希望小學,會認養瀕危動物,會資助家境困難的粉絲。

但親耳聽當事人講述,又是另外一種感動了。

“小朋友們現在都好嗎?”她問。

“好著呢,長大了,比誰都煩,你看。”司機幸福地笑罵著,拿手機視頻給夏小遲看。

胡子濃密的中年大叔,被一兒一女簇擁在蛋糕前面,歪戴著個滑稽的生日帽,笑得比誰都開心。

“真好啊……”

夏小遲往後倒在座椅靠背上,發自內心地喟嘆。

午後的太陽明晃晃的,照得她的心也跟著發軟。

*

冬日天黑得早,夏小遲趕到向熠下榻的酒店的時候,正趕上劇組的晚飯時間。

在停車場和大熊碰上面,夏小遲跟著大熊往酒店裏走,一路感嘆,不愧是劇組紮堆的橫店,大堂裏擦肩而過的男男女女顏值都遠遠超過平均水平。

大熊告訴她,主演正在會議室裏接受采訪,“向老師的單人訪談是第一個,已經結束了,現在是幾位主演一起錄個短視頻,馬上就好。”

可能是頻繁開會的需要,一樓的大會議室被《式遏》劇組包下了,門口放著《式遏》的海報展板,背景是純黑色的,唯一的圖像是向熠的眼睛。

一雙泛著冷笑的眼睛。

夏小遲在展板前停下看了一會兒,瞬間覺得寒毛直豎。

大熊推開會議室的門,往後一瞧,正看見夏小遲在縮脖子,笑了,“向老師演技好吧?我第一次看也被嚇了一跳。”

夏小遲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跟著大熊走進大會議室。

采訪和拍照雙軌進行中,演員、媒體、工作人員,人數眾多,各自分散,是故夏小遲這個新面孔也沒引起大家註意。

她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向熠的身影。

向熠站在窗口,面帶微笑,好像只是隨意的站姿,手肘閑適地搭在窗框上。

身上應該是戲服,普普通通的一件白大褂,在他身上穿出了清風冷月的氣質。

攝影師在為他拍照。

夏小遲目光追隨著向熠,以眼化身鏡頭,暗探不愧是無數雜志封面錘煉出的專業素養,隨便一個截圖都是出挑的大片。

大熊去忙了,夏小遲找了個角落貼墻站著,怎麽也沒辦法將那雙陰冷的眼睛和不遠處那個溫潤的男人聯系到一起。

會議室的另一個角落,女主持人在采訪幾個演員,“張導在圈裏是出了名的嚴要求,演員們應該都很辛苦吧?”

知道是調動氣氛的開場問題,一眾演員哈哈笑,都說“不辛苦”。

女主持人示意攝像機轉向向熠的方向,繼續發問:“不過我聽說向熠老師和張導合作過三次了,那向老師有沒有給你們傳授些特殊心得呢?”

有個一直沈著臉的男演員突然往前一步,明著插話道:“說到在熠哥那裏的待遇,我們都不如安馨,常有幸得到熠哥的一對一輔導。對了,熠哥還特意邀請安馨參演他的音樂劇,我們看著都羨慕得不行。”

此話一出,整間會議室驟然陷入寂靜,媒體紛紛眼神微妙地看向女一號安馨。

安馨女團出身,唱跳俱佳,剛拿了最佳新人女演員獎,外貌是甜美型,一個眨眼wink的動作不知迷倒過多少少男少女。

夏小遲咬了下嘴唇,雙手在身後扣住,不自覺摳著墻紙。

會議室面積不能算小,但向熠當然也聽見了那邊的對話。

他註意力從照相機上移開,往采訪那邊看的過程中,看到了她,註視停頓了一下。

夏小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也好像什麽都沒想。

她避開對視,壓低聲音對大熊說:“我出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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