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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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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約?

大年初一乏善可陳,時間快進到大年初二。

並不適宜出門的一天,阮卿卿裹好羽絨服和棉褲,毫無時尚氣息地挪出門。陽光璀璨奪目,她覺得身子有些熱,以至於心頭的凍瘡隱隱發癢。

奇怪,她為什麽不再思索?

唐夫人找她會說什麽,有什麽目的,是否會提出新的條件,這些都需要思索,應對。她無意爭強,但總不能讓自己卑微入塵埃……

但她懶怠思索。

想想也是,既然唐夫人寧願踩著忌諱出門,那還有什麽好計較?

給聶澤之和盧敏希各發一條短信,說明要見唐夫人,除此之外,她沒有做更多準備。

到了門口,叫車,坐車去臨桂大酒店。路途的車很少,人也不多,遠遠能見到一家三口三身紅衣,熱熱鬧鬧,喜喜洋洋地散步,曬太陽。

沒有堵車,街景一閃而過,發呆幾分鐘,也就到地方了。

臨桂大酒店,和桑格大酒店一個規格,都屬於五星級酒店,裝潢整肅幹凈。她下車,走進大廳。

大廳人很少,也很安靜,水晶吊燈下,能見著唐夫人一身剪裁適當的高定服裝,坐在真皮沙發上給人打電話。

“……該讓我休息一下了,也給她個鍛煉的機會,不然她以後去聶家可有的學。我們原本都沒打算讓她挑擔子,你心裏也有數,好啦,我的小客人來了,掛了。”

唐夫人掛斷電話,拿著包站起身,朝她微笑,“走吧,我們去樓上聊,樓上環境比這裏好。”

“好。”

坐電梯,刷卡,上樓。阮卿卿後知後覺,臨桂大酒店的最大控股方,是江家的集團。本能的恐慌,她看向電梯裏貼的路線圖,安全通道——

“叮咚。”

27層,最高層的豪華套房專層,說句狗血的,如果下一刻有彪形大漢躥出來把她綁走,她也一點都不意外。畢竟這年頭的商戰是搶印掄錘和下毒,要的就是簡單粗暴。

電梯門打開,被地毯和墻飾收盡的聲音,顯得電梯開門的聲音都過分嘈雜。唐夫人腳步不停,用卡刷開一旁的2701房間,推開門,率先走入。

豪華套房確實豪華,各色裝潢低調奢華。也足夠寬敞,有專門隔出一個房間做客廳。

唐夫人已經挑一邊坐好,熟練地打開自動燒水壺。阮卿卿關好門,坐到對面。沙發陷下去的程度讓她心下一跳,但唐夫人已經開口。

“我聽雲雲說了,上次祝靜含帶你去喝茶,她帶著澤之在隔壁的包廂聽。挺胡鬧的。所以這回和你聊天,換個地方——你喝茶,還是喝咖啡?”

她無暇分析江雲歌她們聽到了什麽,先敷衍著開口:“……喝白水就行。”

“好,喝開水對身體好。”唐夫人笑意和藹,一絲陰霾都無,仿佛她只是個毫無情感糾葛的晚輩。

但她下一句,就直中紅心。

“卿卿,你前天給我打電話,是什麽事?”

前天,除夕,她去精神病醫院探望母親,意外發現自己身世的那一天。她那時情緒占據上風,直接給唐夫人打了電話。幸好唐夫人當時沒接。

但現在唐夫人的問題太過直接,像是硬弓射出利箭,慣性太大,射中她的理智,讓她的心緒幾乎踉蹌跌倒。

什麽事……其實也不是什麽小事,她在血緣上可能是唐夫人的親生女兒,不是小事。

只是,該說嗎?

親生女兒,被換養,被窮養,被迫見證養母靡亂的生活,也因為養母而身體敗壞,後來又甘心簽訂那樣的合約……這樣的親生女兒,唐夫人會願意接受嗎?

答案會是什麽?

唐夫人的笑意清淺一分,“或許,經過兩天,你已經過了想說的時候。那也沒關系,我們坐著喝喝茶,隨便聊聊。”

阮卿卿微微垂眸,收斂所有的心思,“好。”

唐夫人開口:“你的去處定了嗎?是去國外,還是留在國內,還會在B市嗎?”

問這些是什麽目的?不知道。她小聲道:“我應該不出國。”

唐夫人看樣子有些不讚同,搖頭道:“還是出國比較好?我們能給你足夠的錢,你能在國外過得很好——江雲歌不喜歡你,你又是聶澤之的變數,聶家也不會留你。”

還是江雲歌,還是出國,還是給錢。

阮卿卿垂目看著桌子,桌子的反光扭曲地倒映出唐夫人禮貌憐憫的笑。視線閃躲著瞥向桌上的燒水壺,她和面上僵笑的自己眼對眼。

女兒和母親見面,應該是這副面孔,應該是這番話題?唐夫人看她的眼神,永遠的憐憫,永遠的宛如看螻蟻的眼神。

一直被註視下去,總會反胃欲嘔,讓人萌生破壞一切的沖動——

“其實,除夕那天打電話給你,確實是有事,”她收了笑,冷淡地說著,“艾夢樂說漏了嘴,她說。”

她擡眸,目光一寸寸巡脧過母親的面龐,瞳孔、皺紋、肌肉、骨骼……她會把母親的神態變化一幀幀拉來對比。

“她勾結護士,換了她和你的孩子。”

真相很簡單,說出來也很容易。

而唐夫人面容剎那空白,不能理解。

而後恍惚明白,手抓著大衣,努力繃緊面龐皮膚不崩神態,瞳孔劇烈顫抖……還挺難刻畫。

於是阮卿卿緩緩微笑,帶著片刻的爽快,報覆的快感,還有恒久的蒼涼。

——她說出血緣的真相,不是為了和唐夫人認親。

誰能接受她這樣的女兒呢?誰都不能,艾夢樂都不願意接受她。

唐夫人大概同樣是不能成為她母親的,所以,說不說,沒有區別。

她說出口,只是為了見證母親一剎那的驚慌失措,從神壇跌落。

目的也確實,達到。

之後的一切談話,便都會是索然無味。不論是懷疑她說話真實性,還是直接相信,快進到後續處理:不論是要堅持聯姻,還是更換聯姻對象,都很無趣。

“我說完了,”她索性站起身,“我也不知道艾夢樂是不是說瘋話,總之信不信看你,我走了——我不會留在寧安市礙你們的眼,相應的,錢記得打我銀行卡。”

說完,她再不停留,看唐夫人已然冷靜下來的面容,朝外走去。

“等等。”唐夫人端坐在位子上,微仰起頭看她。

阮卿卿的步伐沒有加快,也沒有減慢,她只是不受影響,在往前走。

她不相信唐夫人會說什麽理智的話。她說的話也不理智,沒有經過調查,只是單純的,轉述一個精神病人的話……只是情緒宣洩的話,她不必聽。

“我們現在去做親子鑒定,有個憑證,”這是唐夫人的決斷,“今天大年初二,但我可以去聯系,加急處理,加急一般明天就能出結果。”

阮卿卿停下腳步。又忽然發現唐夫人話裏的信息,猶疑著問道:“為什麽感覺您在親子鑒定上很熟練的樣子?”

並且,說聯系就聯系,說加急就加急,對時間如數家珍,熟練得仿佛是VIP客戶。

唐夫人的笑意有些冷淡,和阮卿卿先前的笑如出一轍:“習慣了。”

阮卿卿:“……”

好的,貴圈真亂。

唐夫人面容溫婉無害,動作指示卻都麻利。不過五分鐘的功夫,兩人已經坐在前往實驗室的車上。

實驗室本來因為過年已經關門,被唐夫人一通電話加兩個月工資叫開,並保證給出加急服務。

實驗室的大部分機器都因為過年關閉,重新開啟準備需要時間,實驗室那邊表示,最早要大年初四給結果。

阮卿卿無所謂,她還在驚異……唐夫人的行為如此果決,除了最開始聽到消息的那幾秒後,再也沒有其他的情緒波動。

唐夫人也表示沒問題。

和實驗室的溝通是通過電話。掛斷電話後,車才開過一個紅綠燈。

阮卿卿百感交集,無話可說。扭頭看向車窗外的風景。街上是喜氣洋洋的紅彤彤一片,就算寧安市有大年初四前出門的忌諱,街上的大商場依舊熱熱鬧鬧。對於許多人來說,春節和國慶節,是一整年唯二的兩次七天長假,他們只能在這個時間短暫地放松。

但他們看起來也是真的開心,熱烈的交談聲近乎嘈雜,穿透緊閉的車窗,在響著低沈馬達聲中的車廂裏傳蕩,覆蓋,淹沒。

車廂內愈顯沈默。

突兀的電話鈴聲,也因此刺耳。

阮卿卿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聲源——保持社交禮儀,沒有看唐夫人的屏幕——恰好和擡眼看她的唐夫人對視。

對視時,眼眸深處的情感互相交換,阮卿卿撇過頭——那一瞬間,她的眼眶忍不住發酸。

誠然,唐夫人的眼睛挺好看,連眼尾的一抹魚尾紋都帶一股韻味。但好看和淚目從來不能直接關聯。

所以她為什麽一瞬間心神激蕩?她從唐夫人的眼睛裏看到什麽?

濃到化不開的悲哀?見證命運大斧落下時的死寂,還是被什麽東西捆綁住的掙紮,痛苦?

或者說,是她不敢承認的,唐夫人也不敢承認的……愛意。血濃於水,冥冥之中的感應,第一次見面就有感知,不可能消弭殆盡的母女之情。

但名為“原罪”的釘子已經狠狠刺在她的心尖,刺得人心頭麻木。唐夫人敲的勁力或許不深,卻也切實釘入肉中,留下疤痕。

江雲歌興風作浪的時候,唐夫人維穩,安撫,憐憫,約她喝茶,都是出於對江雲歌的縱容,還有骨子裏的偏見。

就連這次約見,也沒有區別。溫和的皮囊下是不可動搖的要求,離開吧,出國吧,會給錢的,所以不要再打擾那對新婚夫婦了——

“電話是江雲歌的?”她開口問道。

“是。”

“掛掉,如果再打過來,拉黑。”她冷聲道。

說出口後,她都一瞬間的恍惚。

不夠冷靜,完全不冷靜,甚至是沒禮貌的下命令。

她現在是什麽身份?什麽身份都還不是。只是胸中的酸痛感因對視的那一眼彌漫擴散,讓她口不擇言,說出自己下一秒就想撤回的話。

她太任性,自我意識過剩,從一個平平無奇的對視裏品出那麽多有的沒的,自我感動,自我洗腦當真,以至於開口要求——要求唐夫人拉黑江雲歌?

且不說孩子是否確實被那個男護士抱錯,她是否確實是唐夫人的孩子,人家母女相處也有二十二年,說拉黑就拉黑?她做的什麽春秋大夢?

下一刻,車停住。唐夫人從手機中擡頭。

好了,要被趕下車了。阮卿卿想著,已經扭頭找到開車門的地方,準備隨時離開——

“拉黑了,”唐夫人晃晃手機,嘴邊蓄著一抹蒼涼的淺笑,“讓你少恨我一點。”

車重新啟動,原來剛才只是遇上紅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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