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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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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聶盤找慕不逾是有正事要說。

進來之後就看到他盤膝坐在法閣西側的平臺邊, 望著山間的雲霧繚繞喝茶。

說是喝茶,茶杯端在手裏很久都沒擡起過,聽到她的聲音也不打招呼, 拿個背影對人。

雖說兩人馬上要昭告天下, 解除婚契, 也不至於生疏道這等地步。

“仙尊回來, 是否要讓弟子們到仙閣外等著覲見了?”

聶盤的直覺告訴她,哪怕她覺得不舒服, 這個時候也最好別挑慕不逾的毛病,不然會發生很糟糕的事。

她的選擇是對的, 因為就連如此正常的問題,慕不逾都老半天才回答。

他將茶杯重重放到桌上,頭轉過來,眉頭緊蹙, 眼底是濃濃的厭惡與諷刺。

聶盤可以肯定這不是對她的。

以她這麽多年對大師兄的了解來看,這怕是對他自己。

“還在擔心仙尊回來對你的處置?”聶盤遲疑著,“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一直覺得你不會有事。”

大戰在即, 一位修界道君何其珍貴, 秦江月不像是會在這個時候自斷臂膀的人。

但慕不逾畢竟追殺的是薛寧,化劍仙尊又確實對這位道侶極為心重,連迫在眉睫的弟子訓教都擱置多日。

“至少不會傷你性命。”聶盤斟酌著。

她本意是安慰大師兄, 可大師兄好像情緒更差了。

“這樣活著,何如赴死。”

慕不逾緩緩站起, 整理衣衫, 淡淡道:“回去吧,我去仙閣見仙尊, 弟子們在道場等待召見,莫要擅自靠近仙閣。”

聶盤有點擔心:“大師兄,要不我去……”

“逃不過的。”慕不逾偏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淡,語氣也很平靜,“好好照顧阿妏。”

怎麽跟交代後事一樣。

聶盤眼睛有些熱:“大師兄!”

慕不逾沒再停留,化光而去,直奔水上仙閣。

從無爭法閣到水上仙閣,距離並不算遠,尤其是對慕不逾這樣的高修來說,頃刻間就能到。

仙閣結界是打開狀態,但他站在外面沒有進去。

也不需要進去了,仙閣裏有誰,一眼就能看到。

薛寧在這裏。

她好像長高了一點?今日沒梳從前的雙髻,難得梳了個靈蛇髻,穿著件碧青色交領大袖紗裙,通身沒有任何刺繡,額邊垂下兩縷發絲,隨著她彎腰給烏龜刷殼兒的動作輕輕搖曳。

她看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不知是因為突然長高了,還是因為發髻換了,總之,就是覺得好像,突然間長大了。

慕不逾瞇了瞇眼,長久地站在那裏看著,幾乎忘了自己本是要來做什麽的。

薛寧是被小龜提醒,才意識到結界外面有人。

秦江月這會兒不在,他們是要一起從三生石更多滋源加摳摳君羊幺汙兒二漆霧二吧椅了解處回來的,不過走之前他突然望向人界的方向,眉頭微蹙,眼神微冷,薛寧問他怎麽了,秦江月那時說,人界有魔氣滋生。

自正式與魔界決裂,不再假意臣服維持表面的和平,魔族已經不敢隨意進犯人界,在那裏發現魔氣是不正常的。

秦江月既然看見了就不可能放過,所以要過去看看。

薛寧本來也要跟著去,但秦江月沒準許。

他在無爭仙府外設下本命結界,如今仙府算是六界之內最安全的地方。

這幾次薛寧犯險,令秦江月枕戈待旦,沒有一日是輕松的,短時間內,他不希望她再參與到任何有風險的事情當中。

看他一副精神衰弱無比強硬的模樣,薛寧只得老老實實回了仙閣,等他看過人界情況再回來。

也不是不能叫別人去,仙府還是有人可用,但眼下秦江月去是最快也最無傷的辦法。

薛寧回了仙閣先是入定片刻,調息過後覺得身體輕盈,靈脈疏通,有力氣沒地方使,憋得難受,就把目光轉到了小龜身上。

開始刷龜。

小龜是神獸,身不染塵,龜殼自然也不臟。

但薛寧本就是沒事找事兒,它喊著不用不用,她也沒有停手。

說來好笑,刷之前小龜百般推拒,覺得自己是很純潔幹凈的龜,根本不需要刷,但真的刷上了……

“對對對,就這邊,哎呦,舒服舒服,阿寧再往左邊點兒,誒對了,就是這裏。”

太爽了。

刷龜殼原來是這樣痛快的事情。

薛寧看著小龜如同貓咪被RUA時受用的神情,猜測著刷龜殼大約類似給人抓背或者采耳。

那感覺確實解壓。

白龜紫龜藍龜羨慕不已,一直在旁邊排隊等著輪到自己,可惜老大剛要結束,就警惕地看著結界外面道:“阿寧,府主來了,在外面站好一會兒了。”

薛寧專心刷龜,還真沒註意到慕不逾,被這麽一提醒就望了過去。

視線相對,仙風道骨白發白須的道君微微轉頭,竟先一步避開了她的目光。

“站好一會兒了?你怎麽不早說?”薛寧有點無語。

她回來的時候秦江月本來要關閉結界的,但薛寧覺得他們都耽誤這麽久了,仙府那麽著急,必然很是緊要,一會兒來人找她還能招待一下,免得他們再著急。

或許拜見秦江月的弟子們會來,結界開著諸多便宜。

鑒於已經在仙府外設了本命結界,秦江月也沒拒絕薛寧的提議。

但看到慕不逾出現在那裏,薛寧還是心有餘悸。

畢竟是之前想要殺了她且付諸過行動的人。

薛寧將小龜們團到一起,直起腰走向慕不逾。

慕不逾餘光瞥見,慢慢將頭轉了回來。

有那麽一瞬間,他希望時間定格在這一秒。

他沒想過要殺她,她也不是化劍仙尊的道侶。

小龜幾個團在一起警惕地盯著慕不逾,生怕他再亂來。

仙尊雖然不在,但它們在這裏,斷不會再讓他像在秘境裏那樣傷到阿寧。

至於小龜為何現在才提起慕不逾來了,自然是方才刷殼兒太舒服了,有點割舍不下。

自己都享受完了,其他幾個小弟也就無所謂了,便可以告知。

白龜幾個豆豆眼瞪著小龜,恨不得把它翻過去,叫它再也翻不回來。

你了不起!你清高!我們是什麽很賤的龜嗎!

“仙尊還沒回來。”

薛寧這會兒已經走到慕不逾面前,但兩人之間隔著一道結界,誰都沒有跨過去。

“他看到人界有異常魔氣,親自過去查看了,應該不會回來得很晚。”

只是魔氣,不是長聖或者其他護法作亂,耽擱不了秦江月多少時間。

慕不逾來這裏確是為了正事

,也是為了領罰。

但秦江月不再出乎預料,也讓他麻痹的心開始胡亂跳動。

他是天山藤妖,隱藏身份拜入無爭仙府九百年,做府主三百餘年,兢兢業業,問心無愧。

他是法修,所修習道法近似無情道,這是旁人不知曉的。

會答應聶盤,幫她給孩子一個名分,既是為了幫師妹,也是為了互相掣制,不讓仙府成為一言堂,底下的長老弟子們才能安心。

慕不逾為人傲慢冷酷,不假顏色,若他一人獨大,底下的人會有些不安。

除此之外,這段婚姻也是為了將其他女子對他的追慕徹底隔絕。

包括給假面蓄須也是為了這個。

修為高,相貌出色,哪怕性情冷酷也招人喜愛。

這些喜愛不利於他的道法,他就想到這個法子一勞永逸。

一個人成了親,孩子都有了,再位高權重,也沒幾個女子樂意追慕。

這樣的萬全之策,慕不逾多年來不覺得哪裏不好。

直到秘境中身染海妖之毒,又因吐真丹被迫面對內心,道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語之後,被薛寧幾次以妻女在身嫌惡提醒。

“慕府主?”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慕不逾不走也就算了,還杵在這裏盯著人看,薛寧白皙幹凈的臉上浮現出幾絲防備。

慕不逾被那防備刺痛。

“我說過不會再殺你,就絕不會再動手,你大可不必戒備。”

他終於開口,聲音有些難掩的疲倦,薛寧對他不甚了解,沒聽出來。

“那你還站在這兒幹嘛?還不趕緊走?我臉上有東西嗎,一直盯著看?”薛寧往後退了一步,想了想,還打算把結界關閉。

雙手已經擡起,就要結陣,慕不逾卻突然進來了。

“你幹嘛!”薛寧擺出迎戰的姿態,小龜們也一沖而上。

慕不逾看著這一幕,眼睛微微有些發紅。

“不是問我為何不走?我是來請罰,如何能走。”

他繼續往前,看著薛寧步步後退,他皺起眉道,“我對你不設防,你為何後退?你該對我出手,對,就這樣,凝結靈力,沖盈相濟,朝這裏打。”

慕不逾手按在自己眉心,面不改色道:“別猶豫,我從秘境出來就在等這一日,已經等得很久。”

……等什麽???這人到底在說什麽啊??

薛寧修習的心法是慕不逾的,他稍微以指點,所謂沖盈相濟,她就完全知道要如何將法力註入他體內要他的命。

“站在那裏別動。”薛寧冷了臉,“再過來我真動手了。”

小龜集結成陣法,將薛寧護衛其中,慕不逾閉了閉眼,停下腳步。

“真動手……你不打算動手?為何?不要我死嗎?我活著你能安心嗎?”

“你這話前後矛盾,剛才還叫我大可不必戒備,現在又問我你活著能不能安心。”薛寧放下手,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一直再等著我追究你秘境裏發生的事。我以為,這件事我們在秘境中已經做了了斷。”

慕不逾錯愕擡眸。

“你拼盡全力殺我一次,我也拼盡全力試圖反殺你一次,你我既都沒死成,事情就算是結束了。”

“……結束了?”他怔怔望著她,語氣有些飄忽。

“不然還要怎樣?”薛寧不厭其煩,秦江月怎麽還不回來,真是應酬夠了這人。

“你是無爭仙府的府主,是修界的道君,擔負重則。我雖覺得你想殺我的理由是無稽之談,但姑且算是出發點不壞。既已有過交手,誰也沒藏著掖著,那就秘境事秘境畢,出來就不要再提起。”

慕不逾一直在等薛寧來殺他。

他以為自己在死的時候會遺憾會不甘,此刻卻發現遠遠不是如此。

薛寧不打算追究那件事,反而讓他恐慌緊張。

他想說什麽,被薛寧擡手制止。

“我言盡於此,沒功夫聽你那些您邏輯詭異的辯詞,你若想說就去找別人說,你是府主,定是很多人願意聽你說話,但這裏面絕對不包括我。”

慕不逾的心像被人割裂,他幾乎因為她的話無法呼吸。

她真是厭惡他到了極點,也讓他自我厭惡到極致。

“不過說句心裏話,慕府主,你也肯定是接受不了因為這樣的事死在大戰前夕吧?是怕仙尊會追究,所以才主動來請罰,想早日得個結果才對。”

薛寧轉了身,側對著他回過頭來,眼神淡漠疏遠。

“你這樣的人,心高氣傲,如這天上雲,誰都看不起。你這一生節制、修道,哪怕不是得道飛升,也該是戰死沙場,才不算白活。”

“不該是因內鬥死在這裏,黯然失色,毫無用處。”

慕不逾如夢初醒,不可置信地凝望薛寧,唇瓣微動,緊緊握拳。

她說的是他,又何嘗不是她自己。

她都能想明白的事,他當初卻陷入其中,做出殺人的決定,簡直糊塗。

當世逢魔,修士便是死也該死在戰場,而不是內鬥。

是他之錯。

慕不逾心壓重石,啞聲道:“……對不起。”

萬語千言,到了唇邊竟只能說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大約也是薛寧唯一可以接受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了。

她顯得有些意外,像是不敢相信高傲如慕不逾,會向誰俯首道歉。

薛寧詫異挑眉,片刻後微微笑道:“好,如此,我們算是和解了。他日戰場之上,咱們也並肩而行,共同對敵。”

她抱起小龜,轉身離開,幹凈利落,沒再回頭。

這日風和日麗,驕陽似火,紅光之下,薛寧一身青衣,像一團清冷的月光,沈入他翻滾的心,叫他通體生寒,難以自持。

慕不逾突然覺得唇齒之間滿是血腥。

他擡手撫唇,不知何時,他隱忍得將唇都咬破了。

他從前總是在心裏困惑,化劍仙尊那般修為身份,如何會毀在薛寧手中?

逆天而為也要和她在一起,不顧人言,不懼非議。

現在他知道了。

可他寧願自己一輩子不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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