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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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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拈花

◎昔日佛祖拈花,惟迦葉微笑。◎

輕緩低柔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顯得格外空靈,鼻尖處縈繞著濃幽的佛香,教人昏昏欲睡。

手邊是粗糲泛黃的佛經, 時聆眼睛都要睜不開,趴在桌上忍不住打盹。

“篤——”

清脆的木魚聲響起, 住持的聲音倏然離得很近, 帶著慍怒:“小十!”

時聆睜開惺忪的雙眼,便看見住持手執佛經站在她身邊,背挺得筆直:“小十我且問你, 昔日佛祖拈花,惟迦葉微笑是何故?

什麽玩意?

腦海中一片空白,前面的知心和如常還向她投來幸災樂禍的壞笑。

時聆頓時驚醒, 磕磕絆絆地道:“佛祖…佛祖拿起一朵花,然後這個叫迦葉的人覺得花很好看,就笑了起來。”

背後傳來兩聲輕笑,是季陳辭和觀南的,時聆痛苦地閉上眼, 等待著住持的訓斥。

聽了這話, 禪微連連搖頭:“你是半點沒聽啊, 伸出手來。”

時聆乖乖將手伸了出去。

禪微從身後掏出把戒尺,“啪”地拍在時聆手上, 他也不忍苛責,只打了一以當警示。

鈍痛傳來, 掌心火辣辣的疼,時聆下意識蜷起手心, “嘶”了一聲。

僧袍輕揚, 禪微轉身回到講壇:“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時聆捂著手坐下, 又在心裏給鬼佛記上一筆,新仇舊恨,等來日慢慢算。

“拈花一笑講的是頓悟。”禪微解釋道,“此故乃禪宗伊始,佛祖拈花示眾,眾人皆不能悟,唯摩訶迦葉尊者領悟其意,破顏而笑。”

“如此祥和淡然心境,非言語可述,只能用心感悟,這便是‘無相’之境,正真的以心傳心。”

解釋完,禪微慈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說出的話並不和善:“小十,你今晚去佛堂抄寫此經,直到領悟為止。”

“啊?”

時聆忍不住哀嚎,這老頭講起經怎麽這麽兇啊,她堂堂魍離老祖,現在竟淪落到罰抄經書,這像話嗎!

如常探出腦袋看她,捂著嘴偷笑,也被住持訓戒了幾句。

時聆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像蔫了的小花。

一個時辰了。

整整一個時辰,他都在講這個破經。

當時她放完饅頭,轉頭就去逗長廊下的小貍貓,小貍貓頑皮可愛也不怕生,圍在她腳邊亂轉,還時不時露出肚皮來。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瞧去,便看見住持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面布滿了皺紋,帶著和藹溫柔的笑,

花白的眉毛微動,住持牽起她的手溫聲道:“小十,該去聽經了。”

就算再不情願,她也不敢當面頂撞,於是只能跟著他來到後殿,老老實實坐下來聽他講經。

只是他滿口的佛曰佛曰,還說著一大堆不明所以的感悟,聽得她只想睡覺。

她強打起精神,但還是頂不住眼皮子打架,忍不住在桌上打了個盹,接著就被他叫了起來。

還被罰抄佛經,時聆捂著臉,心想這破幻境能不能瞬間毀滅啊!

趁住持沒註意,季陳辭悄悄靠近她,揶揄道:“住持要是看了你抄的經,怕不是要氣暈過去。”

時聆齜著牙兇他。

這模樣落在季陳辭眼裏,就是只炸了毛的貍貓,沒有半點威脅,他輕輕戳了下時聆翹起的頭發,眼中笑意更深。

而觀南就坐在旁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們。

仿佛察覺到他的視線,季陳辭扭頭看他,觀南立即低下頭,假裝在看佛經。

“今天就講到這。”住持收起佛經道,“可以去用晚齋了。”

“好誒!”如常和知心大叫起來。

時聆剛準備逃走,就被住持叫住:“小十。”

她僵在原地,欲哭無淚地看著住持:“師父……”

禪微不為所動:“你拿兩個饅頭去佛堂,邊吃邊抄。”

時聆:“啊???”



屋外夜色朦朧,屋內香燭搖曳,時聆啃了口饅頭,借著微弱的燈光,艱難地抄著佛經。

“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時聆邊抄邊念出聲,“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什麽心,什麽相?”

後面幾個字看不太清,她便將佛經放至燭光下,對著光她才勉強認出:“涅槃妙心…實相無相……”

時聆打了個呵欠,緩緩落筆。

抄到領悟為止,這要抄到什麽時候?

時聆隨手翻著後面幾頁,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頓時就看不下去了,時聆擱下筆,支著腦袋發呆。

門外有人影閃過,帶著輕微的動靜,驚得燭光輕晃,時聆側頭去看,卻什麽都沒發現。

時聆以為是知心和如常故意嚇她,便沒放在心上,但過了會,她覺得有些奇怪。

風吹動樹葉發出嘩嘩聲響,還夾雜著輕柔的吹葉聲,傳到這昏暗的佛堂顯得十分詭異。

時聆起身朝外走去,心跳不自覺加快,許是聽得多了,她竟下意識地在心中念了句佛。

等反應過來,時聆楞在原地,呼吸微窒。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也變得跟凡人一樣,會去祈求神佛庇佑?

說來奇怪,先前在君府,發現君夫人是鬼時,她也會被嚇到驚慌失措。

而此時,屋外怪聲不斷,佛堂內晦暗只剩燭光,她卻有著前所未有的安心。

身後是莊重肅然的佛像,依舊是慈悲眾生的眼神,空氣中還繚繞著若有似無的檀香。

諸佛坐鎮,鬼神難侵。

時聆默默撇開視線。

耳濡目染罷了,她心想。

她打開門,屋外空無一人,唯有樹葉婆娑,和那輕柔的吹竹聲。

下一秒,無數落花從天而降,清涼的風卷著花瓣落在她眼前,額間頗癢,她伸手去摸,碰到一片柔軟的花瓣。

她捏在指尖仔細打量,心裏卻不禁疑惑,寺內多松柏,哪裏來的這麽多花瓣?

那吹葉聲驟然消失,時聆四處張望著,終於在棵樹上看見模糊的人影。

“大晚上的,你躲在那裏做什麽?”

時聆仰頭去瞧,就見季陳辭懶散地依在樹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片葉子。

聞聲他徐徐擡眼:“我這不是在幫你領悟麽?”

“什麽?”時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他隨手接住飛落的花瓣,唇角勾起極淡的笑:“昔日佛祖拈花,惟迦葉微笑。”

時聆看著滿天廢飛花,無奈道:“我又不是什麽佛祖。”

季陳辭稍稍揚手,那花瓣便輕飄飄地落下,目光落在樹下那略顯稚嫩的臉龐,他淡聲道:“我從不信神佛。”

除非神佛是你。

輕風吹走她手心的花瓣,時聆神情微怔:“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以前也不信的。

對她來說,神佛無用。

曾經她是法力高深的山鬼,就連天上的神仙都要避她三分。

可如今在這蕓蕓眾生中,她只是個平凡無奇的普通人,沒有法力傍身,也沒有長久的壽命。

生老病死,饑渴寒暑。

日覆一日,年覆一年。

這世間滿是荊棘,連活著都是奢望。

而這時,神佛翩然而降,為他們指明生路,擋去災厄。

此後,他們走投無路之時,便會將希望全部寄托於神佛身上。

“曾經的我法力無邊,自然不屑這些。”時聆穿過飛花靠在樹邊,仰首與他對視,“可現在,我無力自保,也會祈求佛祖庇佑。”

或許對山鬼時聆來說,神佛是討厭的家夥,但對這些黎民百姓來說,卻是無邊信仰。

“那你呢,會想像他們一樣麽?”季陳辭將樹葉放在唇邊也沒吹,只垂眸問她,“高坐殿臺,受萬民拜謁。”

時聆卻笑得明媚張揚:“我何須坐高臺?若是信我,即便我身為鬼怪,也會有人為我建廟敬香。”

那笑容太過奪目,季陳辭心下微動,轉眼錯開她的視線,嗓音有些沙啞:“嗯。”

花落滿地,時聆眼看著花瓣被吹出很遠,忍不住問道:“你從哪弄的這些?”

他隨口道:“外面撿的。”

時聆頗為懷疑:“才幾個時辰,你能撿這麽多?”

季陳辭甚是淡定:“嗯。”

的確是他撿的,只是撿了好些日子,剛好今日住持講到佛祖拈花,他就順勢撒給她看了。

這些花瓣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也不知她喜不喜歡。

“好看麽?”他故作鎮定地問道,心裏卻是忐忑不安。

時聆由衷感嘆:“好看,我在魍離山都沒見過這麽多花。”

季陳辭這才放下心來。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觀南就站在長廊下,面帶疑惑地看著他們:“小十,你經抄完了?”

時聆頓時緊張起來:“還…還沒……”

觀南不疾不徐道:“師父讓你先回去歇息,剩下的明天再抄。”

又看到滿地的花瓣,他挑著眉問:“你們這是……出去偷花了?”

季陳辭面不改色:“隔壁吹進來的。”

觀南神情覆雜:“外面是深山。”

季陳辭:“……”

“行了。”觀南也沒多問,只是囑咐道,“天色不早了,早些睡。”

說完他攏著外袍,打著呵欠離開。

待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季陳辭也向外走去,時聆叫住他:“誒,你去哪啊?”

他頭也不回:“找笤帚,掃花。”

作者有話說:

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五燈會元·七佛·釋迦牟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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