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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一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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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一十九天

護山大陣, 從不阻攔宗內眾人。

游聞羽帶著許嬌河輕而易舉突破小洞天的結界,不多時,便收起法陣, 降落在一處陌生地界。

高山之巔, 靜止無風,巨大的月輪和閃爍的星宿懸掛在天幕之上, 仿佛徒手就能摘取。

待許嬌河站定, 游聞羽也沒有再占便宜, 識相地松開攬在她腰肢上的手。

他們並肩站在寂寥的冬夜, 腳下是青黃不接的野草地。

許嬌河舉目前眺, 發覺幾步外是攔斷山崖的縱深天塹。

萬丈深淵垂直而下, 而周遭盡是漆黑一片,唯餘月色充當不甚明晰的光源。

雖然沒有風,但許嬌河依然覺得很冷。

景色不見美好,月光也分外孤清。

況且還要席地而坐, 怎麽看怎麽臟兮兮。

……這如何會是一個飲酒的好地方呢!

許嬌河期待良夜的心冷了一半, 無言地環視四周,故意發出嘖嘖的嫌棄聲。

她故意鬧出明顯的動靜,可等了一會兒, 依舊沒有等來游聞羽的解釋說明。

索性撅起嘴巴, 沒好氣地哼聲道:“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嗎?要風景沒風景, 要熱鬧沒熱鬧, 還不如在不爭峰喝酒算了——起碼不爭峰還有把坐著不磕磣的椅子!”

游聞羽仍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他在野草地上行了兩步, 道靴碾著一顆石子踢落懸崖。他的話音夾在石子與山體的撞擊聲中:“枕天地, 飲星辰, 河山萬裏,風月無邊, 豈不灑脫自在?”

“自在你個大頭鬼!”

許嬌河用力一拍嬌貴易損的絲綢裙擺,“這要是坐下去,我的裙子還能要嗎?!”

見她真的惱了,游聞羽方才感覺到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滿意足。

他半折起流麗的眼尾,側首盡心盡力地安撫道:“師母莫要生氣,小徒素來知曉師母衣食住行事事講究,怎會拿這麽個破地方來敷衍於您?”

“您且立於此地暫且等候,小徒自有更好的獻給您。”

說著,他離開許嬌河的身畔,徑直朝前走去。

前面除了萬丈峭壁,還有什麽東西?

許嬌河不由得好奇。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游聞羽行至懸崖旁,沒有禦劍,也不曾停駐。

只邁開步子,一腳踩進虛空,然後整個人微笑著墜了下去。

“啊,游聞羽!”

眼前失去青年的身影,許嬌河下意識驚喚一聲,奔向山巔的邊緣試圖探明對方的所在。

游聞羽卻在這時徐徐上升,淺色的靈力化作縮小的山河圖景,被他踩在玄黑的鞋底。

他朝著月色漫步而去,山川闊海變遷在他的腳下。

一朝生,一朝滅。

一念枯,一念榮。

澄澈的月輪為鑒,置身其中的游聞羽仿佛即將羽化成仙。

許嬌河看得楞怔,見他閑庭信步至遼闊的夜幕中央駐足。

修長手指有著堪比月色一般的蒼素潔白。

自一端開始,覆一端終結,一個半透明的發光圓圈自他指尖誕生。

而後他收回指尖,圓圈頃刻間變作了實體,不斷旋轉著變大,流動的光華自內淺淺溢出。

綺絢燦爛,令人目不暇接。

游聞羽放任圓圈自行擴張,負手轉身,朝許嬌河仰望的方向看來。

他的眉目被流光渲染,映出月宮仙人般不惹纖塵的皎潔。

他對許嬌河道:“師母,過來。”

許嬌河幾乎就要在這樣神聖的蠱惑中沿續他的步伐軌跡,朝著月色步步走去。

可小半只腳掌踏出草地,空蕩的失重感叫她猛地停滯。

……她還沒學會高階修士的那幾套法術。

乘不了風,也禦不了劍。

踏錯一步,只能筆直墜地。

許嬌河的神智被殘酷的現實拉回,她立刻倒退幾步,無論如何都拒絕再向前走去。

游聞羽恍作不覺,浮在空中,含笑問道:“師母不來嗎?”

“只要小跑幾步,奔向小徒,小徒自會將您接住。”

“這懸崖到你面前的距離不下幾丈,我如何能跳得過去?怕是直接摔個粉身碎骨。”

許嬌河聽見游聞羽承諾會把她接住,依然心懷恐懼,不肯交付全然信任。

游聞羽又撫慰幾句,觀她仍作抗拒姿態,不覺有些失望。

他同許嬌河沈默對視,鴉色瞳孔幾乎要消融在皎潔與凜冽之中。

長久之後,緩慢嘆出一口氣:“師母知曉,古來飛升成仙者,最重要的共性是什麽嗎?”

許嬌河恍惚道:“卓絕的天賦。”

“錯了。”

“貞固的道心。”

“也不是。”

許嬌河憋著一股勁,又陸陸續續想出一些答案,均被游聞羽否定。

她橫眉道:“那你自己說,是什麽!”

“是能夠放棄一切的決心。”

游聞羽向天平展雙臂,呈仰首之勢,目光卻依然停留在她的面上,一字一頓道,“放棄一切,抱向死而生之心,才能活著渡過九道天雷的考驗。”

“而師母的人生,總是時時刻瞻前顧後、刻刻畏首畏尾。”

“殊不知,有的時候,唯有豁得出去,才能享受最暢快的自由。”

游聞羽的言語平淡,不具任何褒貶。

許嬌河卻忽然被他包含憐憫的俯視,憑空激將起一股一往無前的勇氣。

她咬著下唇,又後撤幾步。

在游聞羽搖了搖頭,打算折返地面的前夕,埋首向前跑去。

一步、兩步、三步——

即將抵達天塹,她屈起膝蓋,用盡全力向游聞羽的所在跳起。

游聞羽亦被她眼底一瞬間綻放的決絕所震懾,身體自發作出迎接的姿態,向她俯身彎腰而去。

砰。

軀殼與軀殼相觸,肌膚與肌膚緊貼。

又像是突破肉/體的桎梏,在某一剎那,得到靈魂之間的共鳴。

游聞羽笑了起來,像是要把人揉進血脈一般,用力地擁抱著撲入他臂彎的許嬌河。

他簇擁著她,仰頸向後,一同跌入那抹令人忘卻憂愁的渾圓之中。

……

許嬌河的眼睛,在雙腳離開地面之時便緊緊閉起。

她自虛無中感受到溫暖的依靠,心緒微微松懈,身體又隨著游聞羽的動作迅疾下落。

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

不知過了多久,速度突破極限,收勢反而漸緩。

待兩人落地之前,周遭的一切仿佛失去了重量,天地輕得如同一片飄蕩打轉的浮羽。

“師母,可以睜開眼睛了。”

“等欣賞完小徒為您開辟的好地方,再想與小徒溫存親近也來得及。”

許嬌河的耳畔響起游聞羽氣息淺淡的話語。

她的脖頸敏感地一縮,雙眼便再也無法嚴絲合縫地緊閉。

纖長的睫羽微顫,她試探地睜開眼睛來。

是漫山遍野的花海。

亦是惠風和暢,暖意煦然的夜晚。

許嬌河被吸引著從游聞羽的身上起來,摘下身旁的一朵鮮花,真實的觸感叫她一楞。

原以為這是游聞羽制造的幻境。

但憑借他的修為,幻境之內的事物不可能如此真實。

除非——

許嬌河思及“開辟”二字,轉頭向他訝然看去:“這是你的真境?”

游聞羽也不起來,架著雙腿,將手臂枕在腦後,輕快著頷首道:“是啊。”

“真境不是、不是只有境界抵達通玄期的修士才能展開嗎……你是如何做到的?”

許嬌河之所以會驚訝,是因為紀若曇曾經執掌的劍閣,也同樣是一座真境。

真境,區別於幻境,又名化生境。

顧名思義,是修士運用靈力,化育生長出來的境界。

哪怕修士滅道,只要天地間靈氣不絕,真境便可以永恒存在。

紀若曇昔日為求索劍修大道,無私將真境充公變作劍閣,以震雲銜宗威名。

如今,她所看到的、屬於游聞羽的這一座,卻是從未顯露於人前。

心思千回百轉間,許嬌河的困惑得不到開解,她只聽見游聞羽玩笑道:“為了叫師尊後繼有人,也為了能夠在師母心中占據一席之地,小徒自是夜以繼日、刻苦修行,以求時時有所進益。”

他的回答默認了自己已晉通玄界的結果。

許嬌河頓時瞠目結舌。

這才過去了多久……

要知道,紀若曇除卻天生瑩骨的生根稟賦,能被小洞天稱為不世出的絕才的原因,便是他八歲入道,二十二歲元嬰,一百二十歲大乘的生平事跡。

如今游聞羽一百多歲便是通玄期。

莫非他也有望成為繼紀若曇之後,第二個在兩百歲內晉至大乘期的天才修士?

許嬌河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游聞羽其人常懷雲淡風輕,行事作為卻有著雷霆乍驚之意。

許嬌河久久不曾開口。

仰躺在花叢中觀察著她面色的游聞羽,則在驚愕的眼角眉梢,窺見了她心底的真實思緒。

他並不沾沾自喜,翻身坐起,懶散朝許嬌河伸出手:“不是要喝酒嗎,師母的酒呢?”

許嬌河緘默片刻,才掩去震驚的心緒,在他旁邊坐下,自靈寶戒中取出酒樽和兩只白玉瓶。

游聞羽揭開酒封一聞,濃烈馥郁的酒香沖鼻而來,只得一縷,便叫他驟現沈醉之態:“好香,竟是‘天仙醉’……小徒謝過師母的慷慨,竟然以此等美酒招待。”

“本就是找你喝酒,你喜歡就好。”

許嬌河倒了半杯在小巧的酒樽中,擡手遞給游聞羽。

她思忖,游聞羽能升此境界,怎麽也該道賀一聲。

於是為自己也倒了一杯,不甚熟練地舉樽祝賀道:“恭喜你呀,聞羽,祝你早日晉升大乘境,承繼你師尊的衣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游聞羽笑得真摯,一口飲盡,指腹揩去唇角水漬:“師母的祝願,亦是小徒心之所向。”

他的話向來真真假假,許嬌河也瞧不分明。

只是有一事她不明白。

“天門不開千年,世間無人登仙,若此事解決不了,你就算明日抵達大乘境,不也是蹉跎人生嗎……更何況,這些年來,除開你的師尊不提,其他渡劫的修士卻是,通通隕落在九層雷劫之下。”

許嬌河問完話,才發覺自己的言辭難掩晦氣之嫌。

她又找補道:“當然,我也不是要詛咒——”

“師母無需多言,小徒明白您的心意。”

游聞羽笑吟吟地阻斷她的解釋,又倒一杯酒飲下,無謂地朗聲道:“人生有涯,難避一死,不死在勘塵之劫中,也遲早死於別處——小徒又有何畏懼?”

游聞羽的聲音豪邁而灑脫,似乎能夠消去回首的記憶裏,所有的不甘和曲折。

許嬌河註視著他,又從他的瞳孔深處,探得一縷未竟的情緒。

她動了動嘴唇,意欲有所言語。

而游聞羽倏忽端著酒樽,朝她看來,溫言道:“小徒孑然一身,私有之物亦是寥寥,唯有這一方花海真境可堪入眼……倘若師母不嫌棄,我將它贈與師母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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