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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九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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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九十二天

三日後, 雪月巔。

寅時初刻,定晨昏的蕩鐘忽而大作。

許嬌河從深沈的睡夢中被人喚醒,待困頓的意志生出幾分朦朧的清醒, 她整個人已然受過了焚香、沐浴、凈體的儀式, 被亦是一身吉慶之服的女婢們團團圍簇在銅鏡前。

娥眉輕掃,脂紅重描。

霜雪紋的玄色織金婚服上身, 眉間的漆黑花鈿, 亦是六角棱形的無極之雪。

魔後著冠, 魔尊著冕。

熔為液體的璀璨黃金蜿蜒在許嬌河的眉尾和眼梢近旁, 形成向上揚起的淩凰飛天之樣。

如此忙碌了一個半時辰, 日暉破曉, 天色大亮。

女官打扮的聽鳶鄭重其事地奉上一只黑檀木的托盤,並將其上放置一尺見長的藍玉笏板送進許嬌河手中,一字一句解釋道:“巳正入辰曜殿祭拜時,尊後須以此笏, 敬叩雪魔一族的歷代先祖。”

見到許嬌河頷首, 她又滿臉嚴肅地說起大婚典禮其他需要遵循的禮儀規制。

偌大宮殿中,一人殷殷叮囑,一人被迫記憶。

許嬌河聽得頭腦更加困聵, 卻還要時不時回答聽鳶的抽查。

正值苦惱之際, 殿外傳來扶雪卿的聲音:“本座要進去看嬌嬌。”

“尊主, 這不合乎禮制……”

阻攔的宮女話音越來越輕, 到最後兩個字時已然微不可聞。

許嬌河擡頭, 但見聽鳶眉宇間的無可奈何之色, 再側首, 又看到了五十祖宗規矩、堂而皇之進入的扶雪卿。

以及一身隆重禮服,面色不露半分情緒的游聞羽。

三雙視線甫一交織, 許嬌河在他們的眼中發現了毫不掩蓋的驚艷之色。

她努力壓抑下心頭的不自在,抿了抿唇,意欲站起身來,又不知該如何開場。

自射日閣一別後,三日裏扶雪卿再也沒有在許嬌河的面前出現。

而回想了當時幾番場景的許嬌河,又自覺被登高畏懼的頭腦影響,而有些言語出格。

相視幾瞬,扶雪卿擡步來到她的身邊,銅鏡表面隨即映出一張秀美絕倫的臉。

往日裏隨意披散的雪白長發,被一絲不茍地束進千年黑玉制成的升龍冕內。

隆盛的著裝削弱了扶雪卿五官間雌雄莫辯的昳麗,而讓他的輪廓染上幾分高不可瞻的威儀。

他細致端詳著鏡中二人相似的禮服,道:“即將與本座成婚,嬌嬌好像並不高興,還有點害怕。”

“魔尊恰好與我相反,心情看著很是不錯。”

許嬌河瞥見扶雪卿面上真實可見的喜悅,忽然體會到幾分刺目。

分明誰都清楚這是一場假象,偏偏他還裝得如此笑逐顏開。

活像做了真新郎似的。

許嬌河的心不舒服,嘴上的話就憋不住,柔柔輕笑著譏諷道:“讓我猜猜魔尊為何而高興——是因為可以馬上利用你我的大婚羞辱小洞天,還是因為你傾覆九州的陰謀很快就可以實現?”

許嬌河徑自說個痛快,扶雪卿的面孔也一如既往地風平浪靜。

而在他們身邊侍奉的工人們,卻瞬息變了臉色。

聽鳶只恨不能以下犯上將許嬌河的嘴給捂住。

陰陽怪氣片刻,許嬌河終於瞧見扶雪卿沒那麽高興了,便滿意地停了下來。

扶雪卿道:“說完了?”

許嬌河問:“你還想聽我說?”

扶雪卿合起手掌拍了拍,將候在殿外的般若喚了進來,指著跪滿一地的惶恐女婢們道:“她們聽到了不該聽的秘密,除卻聽鳶以外,全部都處理了。”

“是,魔尊。”

般若抱拳應諾,便一手一個率先扯起兩位女婢的衣衫,不管不顧要將她們拖行至殿外行刑。

而哪怕得知自己的命途將盡,這些女婢們也只是蜷縮成一團,並不敢求饒出聲。

“等、等下?”

許嬌河慢半拍的腦子反應過來,頂著滿頭沈甸甸的珠飾,就要撲過去阻攔般若。

她一邊攔在般若身前,一邊扭頭怒視下達命令的罪魁禍首,“我同你不和,你遷怒他人做什麽?”

“本座是欲海的主人,本座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扶雪卿理直氣壯道。

見自家主人並不讓步,身形微滯的般若再度行動起來。

他走位輕巧地避開了許嬌河的阻撓,又拖著女婢們前行了兩步。

許嬌河見狀,咬著牙妥協道:“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收回剛才嘲諷尊主的話!”

扶雪卿問:“那嬌嬌樂意同本座成婚嗎?”

卑鄙小人!

許嬌河在心頭怒罵,臉上不情不願道:“……嬌嬌樂意。”

“那好,嬌嬌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扶雪卿瞇著狹長眼梢,宛如饜足的雪白波斯貓,“般若,你將她們帶下去,消除她們的記憶。”

“是,尊主。”

聽鳶也退下之後,殿內只剩下他們三人。

許嬌河受扶雪卿脅迫,又覺得他狗改不了吃屎,從來不懂得尊重別人,於是抿起紅唇生悶氣。

扶雪卿也不急惱,伸手撫過鋪散在銅鏡前的琳瑯妝盒,待指尖觸碰到頂蓋半開的秾麗口脂時,突然道:“本座記得,當初清思殿之上,那如夢世的攫念術內,呈現的也是你映在銅鏡中的臉。”

許嬌河起先還不解扶雪卿何以會對口脂產生興趣,耳邊忽聞重提的舊事,剎那間身體僵硬。

她怔怔地望著鏡前,下意識道:“那日你也在清思殿嗎?”

“當然不在。”扶雪卿微笑。

許嬌河的餘光捕捉到靜默站在角落的游聞羽衣角,靈光一閃:“那便是游聞羽告訴你的。”

扶雪卿不答,續道:“你就從來不好奇,那畫面中來不及出現的後半段內容,會是什麽嗎?”

“還能是什麽,不就是你利用控魔印操控我去偷藏寶庫的媧皇像?”

許嬌河不清楚扶雪卿為何要在婚禮之前提及此事。

但是隨著他言語的步步深入,許嬌河勉力克制在心底的怒意又如燎原之火般再度重燃。

“哦,如果是這樣,證據確鑿、將你直接發落豈非更好?”

扶雪卿涼涼地反問道。

“那還不是因為我——”

許嬌河突兀住了口,眸中溢出一縷若有所思的暗芒。

然則勾起人的無限心緒之後,扶雪卿不再盡職盡責地解釋,反倒扮起了啞巴。

許嬌河盯著他得意而可恨的眉目,電光火石之間,倏忽產生了一個過去從未想過的猜測。

如果有人,從一開始就算定了,攫念術的記憶只能放到一半呢?

如果那消失不見的控魔印,只是一個迷惑人的幌子呢?

雲銜宗中的魔族內應,陷害自己的手段不會那麽粗淺。

他處心積慮,布置下了天羅地網。

……是游聞羽做的嗎?

倘若是他,這時候扶雪卿告訴自己真相又有什麽意義。

許嬌河禁不住喚了一聲游聞羽的名字,懷疑地問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知道她的特殊命格。

也是知道她和紀若曇之間真實的關系。

許嬌河的詢問包含了千言萬語,但沒有等來游聞羽的答案。

而另一頭,放出魚餌,順利等來獵物咬鉤的扶雪卿,則俯下身體,伸出手指溫柔拂過她眉邊的金色紋路,平靜地說道:“只要你同本座順利成婚,本座便告訴你心心念念的真相。”

……

辰時中刻,取代蕩鐘響起的是來自四面八方的號角聲。

令天地震動的隆隆聲中,雪月巔大開東南西北四道封門。

欲海之內,皆來朝賀。

日光漫過青瑣,玄衣拂過丹墀。

許嬌河被束縛在最華美的長袍中,手持玉笏,頭頂後冠。

萬眾矚目的時刻,她腦海裏心心念念的,卻僅僅是一個真相。

究竟是誰。

究竟多少人在戕害。

自己這一副肉體凡胎,怎會招惹來那麽多的謀算。

她半仰脖頸,順著雪月巔上群鳥的鳴叫望向霾藍天幕,而相隔在丹墀的另一側,目不斜視的扶雪卿,則在浩蕩禮樂聲清晰地將話傳入她的耳朵裏:“本座會讓你做這世間最自由無畏的女人。”

許嬌河懶得猜測對方這句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的目光被出初冬依舊亮烈的日光所刺,模糊蒙上一層溫熱的淚水。

緩緩垂下頭去,許嬌河又看見臺階的最高處,己方讚者的位置上,矗立著游聞羽的身影。

他的禮服是比玄色淺一層的黑褐色,將風流多情的翩翩公子氣息徹底收斂,唯餘一片深沈。

游聞羽遙遙朝許嬌河探出手。

前方是他,左側又為扶雪卿。

一時之間,竟讓許嬌河略感恍惚,分不清要同自己做這一場假婚禮的新郎是誰。

“吉時至,讚者致禮——”

主禮者的話音落下,作為讚者的游聞羽偕同另一位雪魔族的長老,邁向頂端臺階的兩側。

緊接著鱗次而下的臺階之上,靜立平視的十六名宮人從掌心幻化出藤條編織的花籃。

扶雪卿相隔丹墀,朝許嬌河拋出一條玄色金邊的綢帶,綢帶的末端觸及許嬌河的肌膚,立刻如有生命般滑入她的手掌,他低聲對她說道:“抓緊,行禮過程中絕不可以讓它掉落。”

許嬌河感受著掌心略帶重量的觸感,側眼看去,發覺綢帶的中央墜著一枚放大的鏤空純金同心鎖。

“走吧。”

扶雪卿道。

他卻沒有如舊時一般徑直先行,而是註意著許嬌河的動作,隨她進入共同步調。

沾著晨露的鮮花,自頭頂綻開絢爛的光影,鼻尖縈繞著甜膩而馥郁的香氣。

許嬌河一步、一步,同扶雪卿走到底。

這條走向真相的道路無比漫長,每一次步伐的下落,都仿佛踏在許嬌河鼓噪的心上。

她微微仰著頭,即將接受讚者的凈露灑禮之際

——眼前卻乍見一道劍芒破開光影。

而後耳畔隨聞一聲震顫魂靈的轟鳴。

錚!!

劍芒在許嬌河眼底停留的時間不過須臾,很快便迅疾而過,襲向真正的仇敵。

當它刺入扶雪卿的後心時,雷霆萬鈞之勢,仿佛天地未知一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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