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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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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09

到春芶鎮上,雨已經停了。

因為下雨,所以街上沒有人,甚至沒有燈光。不過鎮小歸小,還是有一家旅館,上面的牌匾歪歪斜斜的,外面還有些汙漬擋著彩色光,乍一看就像一家黑店。

走進去,前臺笑吟吟地說:“歡迎光臨。”

他們要了兩間單人房。

房間不大,衛生條件也不好,墻皮脫落得到處都是,廁所裏還滴滴答答的漏水,一吹風窗子就來回打動發出巨大的噪音,都能看出床上被子睡過人未更換,住宿費卻挺高的,如果不是因為暴雨,他們寧願在車裏將就一晚。

周郁知讓老板娘送來新的被套,老板娘不情不願地答應了,周郁知給葉檸鋪好床單,叫葉檸上床,替她掖好被子。

“晚安。”葉檸從被子裏伸出一個腦袋說。

“晚安。”周郁知關掉燈,鎖好門確定沒人打得開後,才離去。

葉檸這一夜睡得還算是安穩,只是早晨五六點就被樓下打麻將的聲音吵醒。因為太久沒睡過床了,她這次小賴了會床。

她去浴室洗了澡,把衣服換洗下來。打開門想去找周郁知時,兩道開門的吱呀聲同時想起,擡眼兩人的人眼睛在半空中相撞。

“早好。”葉檸說。

“早好。”

他們下樓去鎮上吃早餐,今天大概是鎮上集市趕集,人很多。他們隨便找了家包子鋪就解決了早餐。

坐下來,周郁知看著她的臉,葉檸以為臉上有臟東西:“怎麽了?”

周郁知伸手,撫摸著她額頭上腫起來的地方,昨天光線太暗,他一直沒發現葉檸受傷了,想來是昨天他剎車太急,葉檸撞上了。

葉檸輕嘶了一聲,因為她覺得傷得不重,所以沒有告訴周郁知,周郁知輕摸了一下,她才發現還是有點疼的。

醫生給葉檸上了藥,提醒她不要沾水,就是不能戴假發了,葉檸只能戴上白色毛絨帽子。

因為要快點趕過去,但車又開得慢,所以他們只能一直開車,幾乎不會間斷。

下午太陽才出來,掛在湛藍色的天空中,曬得人渾身舒服,葉檸偷偷把窗開了個小縫隙,風灌進來,帶著秋末的味道。

突然,車子停了下來。

葉檸問:“怎麽了?”

“車拋錨了。”周郁知打開車門,拿出後備箱裏的工具修車,不過問題好像有些嚴重,周郁知修了大概一個小時,車子還是沒修好。

葉檸坐在馬路邊上,摘了一從的黃色小野菊,用長草綁起來,她閑得無聊,又拉了些藤蔓繞成一個環,摘了五顏六色的花朵插在裏面。

周郁知也不再搗鼓車了,坐在葉檸身邊看她弄這些東西。葉檸做好了一個花環,看周郁知問:“車還是修不好嗎?”

“嗯,等會有人開車路過讓他們拉一程。”周郁知也拔了一株長草,纏繞在手上。

他們坐在田野上,微風正好,陽光不燥。田裏有幾只鴨子游來游去,對面山頭上,羊咩咩的吃草,這個下午可能和往常的每個下午都一樣,卻又不一樣。他們或許不會為這個下午帶來什麽,但這個下午一定會為他們帶來什麽。

“周醫生,你看。”葉檸指著一旁的一棵樹柚子樹,一個柚子挨著一個柚子,掛在樹梢上,壓彎了枝頭。

“想要?”周郁知問她。

葉檸搖了搖頭,這畢竟是別人家的柚子樹,她只是覺得她好像還沒享受過這個秋天,這個秋天沒有柚子,沒有糖葫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檸有些困了,可她想和周郁知多在外面待著一會兒,這種感覺很好,以後就沒有機會了,要是時間能定格,那這一刻絕對是最好的。

其實,每個人的生活都是這樣,那些普普通通的下午,在某天回憶起來,突然就覺得很可惜遺憾,因為再也回不去了,身邊人的蹤影也漸漸消失不見了。

葉檸眼皮打架後,人已經不清醒了。

周郁知見狀,攬住她的肩膀,讓她的頭靠在肩膀上,試圖讓葉檸睡得舒服一點。

周郁知低頭看了一眼葉檸。他鼻尖聞到她身上有股香甜的味道,就如三四月的春風攜著百花在他鼻尖輕輕吹了下氣,她睡相很文靜,臉頰被風吹得有點點粉紅色的紅暈,嘴唇是好看的形狀,像是天上的浮雲,看起來就很軟。

對於葉檸,周郁知總覺得葉檸就像在他心裏搭了把梯子一階一階在往上爬想要摘到他心房裏的那顆星星,周郁知害怕這架梯子斷了,又怕她哪天真的摘到了。

這種猶豫的心理,他不知道能不能用“愛”來形容。

周郁知對葉檸感情覆雜,她是他的病人,他理應照顧她。可是他有時候總是忍不住對她照顧過頭。他知道這裏面有他知道葉檸有是“無人島”這件事作祟。但更多的是他覺得和葉檸相處下來,他有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快樂。

他摘了根草,對著葉檸的手指比了一下。葉檸的手指很漂亮,修長且白,指甲蓋粉嫩嫩的,就像貓粉色的肉掌。

把草套成環,周郁知小心翼翼地把草環戴上去,就像一對戀人在求婚。可惜,他現在拿不出屬於她的鉆戒給她,只能用這種拙劣的野草戒指來表達愛意。

剛剛套上,一陣車聲把兩人吵醒,周郁知松了手,一副什麽都沒幹過的樣子。

葉檸睡眼惺忪,聽到有車來,立馬醒過來。

兩人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在那裏等著那輛車過來。

不一會兒,一輛面包車開過來,周郁知攔下他們請求他們把車拉到汽修店。

車上下來一個少年,穿著鉚釘衣服,耳朵邊有一顆黑曜石耳釘,眼神輕佻,渾身上下都寫著拽哥這個詞,看起來就酷爆了。

他剛下來,帥不過一秒,就被後面的人狼狽推開,後面幾個人趴在一旁的溝裏,吐著酸水,還一邊罵那個拽哥。

“媽的,老子胃都差點震出來了。”

周郁知走上去和拽哥說話:“你好,車拋錨了,能幫忙拖一程嗎?”

拽哥點點頭,說話吊兒郎當的:“成,但要給錢。”

“沒問題。”周郁知答應得很快。

幾人拿出繩子把周郁知的車綁在面包車後,周郁知和葉檸上了面包車,裏面一股子酸味,和幾種不知名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車上有個比較熱絡的小胖子,他說他們是個樂隊。

叫做“燃夏樂隊”,意思是點燃每一個夏天。

拽哥是他們的對長,話不多,就是拽。

最後他們讓周郁知和葉檸給他們的網易雲賬號點個關註。

葉檸拿出手機搜索他們,跳出來的是一個有一百多粉絲的賬號,頭像是他們的合照,裏面那位拽哥竟然賣起了萌,兩只手頂在額頭上比耶,就像只小兔子。

倒是很反差。

葉檸見他們青春洋溢的樣子,問他們:“你們還是高中生吧。”

“這麽明顯的嗎?”小胖子問。

葉檸點頭,少年就是少年,那股子少年氣是藏不住的。

“哥哥姐姐,你們不是這邊的人吧。”一個女孩問。

“不是,我們打算去海南。”葉檸說。

“海南!你們這是蜜月自駕游嗎!”一群人好奇地看著兩人,盯得葉檸怪不好意思的。

她紅了臉,聲音都小了解釋道:“不是,是去那裏找一個地方。還有,我們不是情侶,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你的手上有哥哥給你的戒指欸。”

聞言,葉檸擡手,左手的手指上有用綠色野草,加上一朵紫色小花做的戒指。

葉檸心裏高興,卻不能展露在臉上,壓下嘴角的笑意:“是他做著玩的。”

說完,她偷瞄了一眼周郁知。

這場景落在小胖子眼裏,他打趣著說:“喲,看來哥哥不行,姐姐這麽漂亮都不追啊?”

“他也很帥的。”葉檸說道,下意識地護住周郁知。

一群小孩被她逗笑,哈哈哈的聲音從車裏傳入雲端。在這逼仄的車上,她仿佛感覺到了少年時期,同學們坐在座位上,聊著八卦,暢想著未來。

也許這就是少年時期,一無所有,煢煢孑立,帶上屬於他們自己的武器,走上那條沖往未來的道路。我們一無所有,可是心之所向無所不敵。

到了汽修店,周郁知給了拽哥三百。

拽哥嘴邊叼了一根沒點燃的煙,一副社會大哥的樣子:“謝了啊。”

其他人說拽哥不道德,一開始葉檸也是這麽覺得,後來周郁知對她說,拽哥等會要偷偷過來幫他們修車。

葉檸不明白,拽哥看起來挺有錢的。不過後來轉念一想,他們這群少年人搞樂隊,父母多多少少是不會同意的,拽哥家裏八成不同意,所以他才偷偷幹這些,承擔起樂隊的責任,沒有告訴隊員。

拽哥等樂隊成員走後,取出汽修店裏的東西,把車打開,進店裏找東西,問了老板才知道沒貨了,現在定的話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了。

於是,他們被迫又耽擱了一天。

樂隊其他成員拿出各種樂器,把東西拉上一個山坡。那山坡很陡,只能步行拿上去。

葉檸覺得閑著沒事做,想跟著他們上去看看,周郁知不放心她一個人,也跟了上去。

這個山坡要穿過一個森林,昨夜又下了雨,路滑,葉檸身子弱,走了幾步就有點氣喘籲籲,頭暈腦脹的感覺了。

周郁知察覺到,牽住她的手:“累了?”

“嗯,有點。”葉檸說話都是喘的了,額頭上有一層薄薄的汗水。

“我背你。”周郁知說。

周郁知沒有用商量的口氣,而是說“我背你”,葉檸感覺心裏燒得有一團旺火,她好熱好熱。

周郁知蹲下身,他勁瘦的腰線,背脊上有調好看的弧線。葉檸趴在他背上,手攬著他的脖子,頭抵在他的肩膀上。

這次,葉檸聞到他身上是一股青草香,是夏日微風吹過,抖落出來的青草香。

森林的盡頭,金烏西沈,一束束橘黃色的光穿過層層葉子的縫隙,落在鋪滿松針葉的地上,飛鳥叫著飛過。

他們今天來這裏是為了拍攝一個mv,小胖給葉檸和周郁知拿了兩根板凳,然後樂呵著說:“你們來了就要入鏡的,漂亮姐姐和帥氣哥哥,多蹭熱度啊。”

葉檸笑了笑。

他們很快準備好,就連攝影師都是一個高中的女生,文靜可愛。

拽哥擰著她的小辮子:“給我好好拍,不然就不給錢。”

“還有哦。”拽哥在女孩耳邊威脅似的說,“你要再像上次那樣故意醜化我,我就把你兔子皮剝了。”

女孩生氣的捶了他一下。

開始演奏,從一聲架子鼓,然後就是各種分鏡頭。

中途他們脫掉外面的衣服,裏面是一件短袖,具體的說其實是襯衫夏季校服。

拽哥本來就挺帥的,乍一看他的身形和年少的周郁知很相像,陽光打在他身上,一剎那的剪影讓葉檸覺得他就是周郁知。

以前她有意無意去高三那棟樓,那天的夕陽也是很紅,整個校園都籠罩在太陽的餘暉裏,周郁知逆光站在樓梯口上,手裏拿著一本書。

葉檸看不清他的臉,可她就是知道那是周郁知。

這大概就是暗戀,從來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那顆真心。

如果提起青春,她總會提起他,因為他就是她的整個青春。

葉檸也沒想到她就這樣坐在這裏看了一個下午,第一次聽著樂隊歌曲,她沒有覺得煩躁,而是享受。

“他們有一個很完美的青春。”周郁知說,眼裏似乎有一種向往。

“其實我害怕晚上下雨。”周郁知這一路上話都很少,但他卻主動提起這件事,“我曾經很喜歡彈吉他,家裏收集了很多吉他。”

他頓了一下,葉檸註意到他的額頭上又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不用勉強的。”葉檸說,那段記憶對於周郁知來說該是多痛苦。

“說出來會好些。”周郁知說,但他的手在輕微的抖動。

葉檸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就像昨晚那樣,周郁知也慢慢回握住葉檸的手。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拿起我放在桌上的吉他,打了我媽。我媽那天把我關在陽臺上,當著我的面砸了所有琵琶,陽臺上都是雨,黑漆漆的,又冷又害怕,那天我嚇得暈了過去。我以為她會愧疚的,結果……”

周郁知冷笑了一聲,似乎有東西哽在喉間:“以後只要她不開心,就會把我關在陽臺上淋雨。”

“她不愛我,只恨我。”

“這世界上愛你的人也很多。”葉檸說,她的手緊了一下,觸碰到他溫熱的掌心,“比如我。”

樂隊突然齊奏起來,巨大的音樂掩蓋了她的聲音,葉檸怕他聽見,又怕他沒有聽見。葉檸想告訴周郁知,這個世界上永遠會有一個人愛他。

兩人眼睛撞在一起,葉檸能看見他眼裏的橙紅色的落日,有山川,有風,有落葉,還有她。

哢嚓一聲,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停了下來,攝影的女孩朝葉檸和周郁知拍了一張照片。

葉檸轉頭看女孩笑了一下,因為落日太紅,沒有人看見她臉上的紅暈,和她隨著架子鼓震動的心跳。

那天夜很晚才下山坡,他們在鎮上找了家燒烤店搓了一頓,吃著燒烤喝著啤酒。暖黃燈光打在他們身上格外溫馨。

仿佛回到夏天。

就像他們樂隊的名字,他們好像真的點燃了夏天。

小胖高舉著一瓶綠色山城啤酒說:“很高興認識哥哥姐姐,這一杯,敬你們!”

隨後又有人站起來,碰上小胖的啤酒,發出叮當響的聲音。

“敬夏天!”

“敬音樂!”

“敬自由!”

“敬無畏的……青春!”

青春張狂可笑,可仍有少年願意奔赴。

他們懷揣著夢想,希望,在夏天的盡頭又點燃起一個新的夏天。

周郁知坐在板凳上,他沒喝多少,原本想走的,但他們拉住了他,所以昏暗燈光下,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抿著酒。

葉檸找到拍照的女孩,想要剛才拍的那張照片。

女孩把照片發給了葉檸。

葉檸又不好意思地對女孩說:“能借一下你們的吉他嗎?”

“好啊。”女孩又八卦地看著葉檸,“姐姐借吉他是為了哥哥吧。”

葉檸點頭。

“姐姐,加油!”

周郁知最後是被葉檸拉走的,一群人喝醉了在那裏起哄,走遠些,喧囂的聲音漸漸淡下。

今晚月亮很圓,葉檸拉著他來到一個石墩下,秋風吹著恰能蕩起發梢,葉檸把一把吉他遞給了周郁知。

“要試試嗎?”

周郁知嗯了一聲,他是有些醉的,比平常更安靜一些,看清是吉他時,眼裏閃過一絲驚訝,然後學著小時候那樣把吉他抱起,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

十多年未碰過,他一時還有些生疏,周郁知又彈了兩下才找到了感覺,他擡頭看了一眼葉檸。

黑夜裏,葉檸的眼睛就像星星在閃光。

葉檸點頭,示意他開始:“今晚,我是你的聽眾。”

他的手指開始彈曲子,一開始是很清淡,後來卻越發高昂起來,月色與微風流過指尖,一陣風吹來,音樂鼓著風傳進耳朵裏。

周郁知彈完吉他,站起來把吉他放在石墩上,身子有些晃動,眉眼渙散,朝葉檸的方向緩緩走過去。

借著月光,借著醉意,他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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