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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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補充一個小故事。時間線：國喪結束第一年，林樂樂還未生孩子。東方家族已經被處決的處決，被流放的流放。唯獨當時被讖語說成災星的東方蓉下落不明。
林樂樂只見過東方蓉兩面，沒什麽交往，只記得當時她是皇後最寵愛的侄女，青春年少，風光無限。
*
倏忽到了七夕節。
林樂樂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帶著小蘋花、阿紅，一大串護衛，高高興興出門爬山祭拜織女廟。
她沒想到，能在這山清水秀，古木高深的地方，碰見瘋了的東方蓉。
外面廟會熙熙攘攘，香火鼎盛，最裏面最清幽的後宅卻十分冷清。
最後面最隱蔽的一個房屋，黑漆門窗都被黃銅釘子釘死，唯獨窗戶上有一個開合的小洞。
拿美人團扇撲紅蜻蜓的林樂樂，追逐到這個冷寂院落，聽到裏面撲撲的聲音，不禁起了好奇心。
她走到跟前一看，透過開啟的小洞，正好對上東方蓉的視線！
東方蓉穿著玄青的道袍，發髻散亂，臉上有黑灰，手指瘦骨嶙峋，捧著一只毛茸茸的大蜘蛛。
林樂樂嚇了一跳，看見對面靠墻的梯子，才反應過來，聲音原來是她爬梯子抓蜘蛛。
蜘蛛結網精巧，古代女子七夕會抓蜘蛛放進盒子裏看結絲，她也是到了這裏才知道的。東方蓉楞楞看了林樂樂一眼，忽然像認出來什麽。
她神情激動，猛地撲倒小洞前，油紙窗戶傳來刮木頭的滲人聲音。
“你是孝王妃……我是替你受罪的！孝王妃！”
林樂樂看她眼眶摳，眼睛呆滯卻明亮異常，像是閃著鬼火，自己嚇了一跳，離開窗戶，後退幾步。
東方蓉見她想走，急得手指都戳破油紙，但被窗戶木格擋住了，只幾根手指頭拼命擠著掙紮，嘴裏尖利、快速、混亂地不停說話。
“克死小皇子，克病皇後的明明是你！”
“廖監正是我們的人，他以前明明占蔔出孝王克死生母麗妃，他們明明不共戴天啊，為什麽這回倒戈相向，反而害我？！”
明明外面風和日麗，太陽暖洋洋照在身上，林樂樂卻被她的話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臉色發白，渾身冷颼颼的。
先帝還在世時的那場著名占蔔，她也有所耳聞。
東方蓉喃喃自語，忽然眼神轉成哀求，落下成串子淚珠來。
“你給孝王哥哥求情，叫他放了我吧。
求求你，我沒害過他……”
從她神經質絮絮叨叨中，林樂樂聽到了裴清玉的過往。
小時候挑燈夜讀背書快，偶然有一次背的比太子快，第二次師傅就不叫他背作業，專門挑他沒背過的問，答不對就挨戒尺。
裴清玉的母親是舞姬出身，皇上不甚在意，有時候叫她當著大臣的面跳舞助興。生了庶長子裴清玉後，送她給皇上的尉遲家收了她做義女，然而並不把她當做正經親戚。
尉遲二郎等人怕皇後太子責怪他家送舞姬，隨著太子帶頭欺負裴清玉。甚至小時候十多個人合力打他。他總是極力反抗，對方為了鎮壓，便欺負地更加厲害。
“欺負他的人，都抄家滅族，家破人亡，”
東方蓉稍微歪著頭，散落的發髻松松垂落下來，她專註期冀地看著林樂樂。
“可是我沒有欺負過他呀，他們關他打他的時候，我沒有助紂為虐，一起動手。我……我還幫助過他。”
“你幫助他什麽了？”林樂樂抓緊了團扇問。
“他母親重病，太醫署不給藥，公主和我，叫他給我們推秋千，推一次，五百文。他給我們推了好多好多下秋千，從早到晚，我們給了他好多好多錢，他拿錢給母親換藥……”
林樂樂閉上眼睛。一股憤怒，從腳底竄到天靈蓋。
東方蓉臉緊緊靠著小洞，正午燦爛的陽光照在她臟白瘦弱的臉上，她的眼睛閃著希望的光芒。
“你放我出去吧！太孤單了，我想上外面曬曬太陽。”
林樂樂手懟著她的臉，忽然用力把她按了進去。
而後抓住那個小洞門，緊緊帶上，小洞門有鐵鉤子做成的簡易門鎖，她用力把門鎖套上了。
裏面傳來指甲抓撓門窗的刮擦聲，和尖利絕望的痛哭聲。
林樂樂回過頭，一眼望見裴清玉。
透過古木枝葉縫隙的陽光，金燦燦斑駁灑在他身上。
金冠，身著石青袍，腰束白玉蹀躞帶，足蹬烏皮靴。長身玉立，光彩照人。
然而碎金陽光照在臉上，白皙面容是不動聲色的安靜和鎮定。
薄薄的眼皮微微眨動，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傳來尖利哭叫的木屋，又慢慢移動到林樂樂的臉上。
“聽說東方蓉失蹤了，原來瘋了被關在這兒。”
忙完公事來尋找出來玩樂的妻子，沒想到兩人竟遇到一起，不知道瘋了的東方蓉會給樂樂說些什麽。
裴清玉走過來抓住她的手臂，轉身帶她離開。林樂樂順從跟他走了。
坐在馬車上，裴清玉若無其事問她：“你聽到那瘋子說了什麽胡話？”
東方蓉說了裴清玉小時候被霸淩的不堪境遇。林樂樂心裏難受。像裴清玉自尊心這樣高的男人，幾乎從來不對她訴苦，也不叫別人告訴她。
他在她面前總是胸有成竹，從容淡定，智珠在握，他一定不想別人知曉他小時候的無助和苦楚。
有時候她還喊他給她推秋千，裴清玉也毫無芥蒂過來，她竟然不知道……
林樂樂把頭搭在他肩膀上，親親密密，隨著車子的搖晃，毛茸茸的發絲輕輕觸碰他的下頜，癢癢的，涼涼的。
“瘋子說話顛三倒四，沒聽清楚。”
裴清玉緊繃的肩膀，慢慢變得放松起來。一手繞過去肩膀攬著她，順勢用指節觸碰她柔軟的臉蛋。
“好。”
臉上帶著笑容，裴清玉心裏卻暗暗有些懊喪。
林樂樂心軟的很，平時見到陌生人遇難，能幫都會幫的。若只聽到東方蓉示弱求助，素來和她沒有仇怨，就不會把人推進小門洞，還無情鎖上小門了。
她一定聽到了不該她知道的事情，替他生氣，所以報覆。怕他尷尬，所以掩飾。
裴清玉有些丟臉，小時候人微力弱，打不過受欺負，實在很不光彩，不過也只懊喪一小會兒。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現在已經大權在握。所謂意氣風發，前途在望，不會學弱者一樣總是顧影自憐，沈溺舊事。
林樂樂回握住他的手指。她的手心熱熱的，稍微有些汗，一雙微微下垂的眼睛波光流轉，看裴清玉的眼神有些覆雜難言。
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林樂樂手指纏上他的頭發，身子挪得更貼近他，忽然歪頭，軟潤的唇按在他的手指節上，像小貓一樣輕輕磨蹭下。
裴清玉從回憶的情緒中被抓了回來，有些詫異地看著她難得如此主動。林樂樂忽然湊上來，攬著他的頸子，又主動親了親他的臉頰。
“你幹什麽？”裴清玉笑著問。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親親你，怎麽的不叫親啊？”
她的唇溫熱。渾身帶著梔子花的香氣。
裴清玉倒是沒想到能遇到這種好事。
心裏燙熱，立即把人抱到腿上。
——
林樂樂回到家裏後，到處都裝扮美麗，連花樹上都纏著絲帛。
晚上，侍女們忙完分內事，都擺了供桌貢品，有點對月乞巧，有的比賽對月穿針，還有繼續爬梯子抓蜘蛛的。
本來挺熱鬧的事情，林樂樂想起裴清玉有時安靜的模樣，天然帶著一絲憂郁，想起他小時候受的苦，卻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一直等到晚上，裴清玉再次習慣用絲巾蒙上她的眼睛——從第一次到現在都這樣，林樂樂卻不幹了。
“我想看看你！”
林樂樂坐起身子，汗珠把黑發黏在臉頰，頸子上。和他四目相對時，忽然起了一股沖動，既不許他用絲巾蒙著自己眼睛，也不許他用手捂著她眼睛。
裴清玉總不想叫她看到自己激動的樣子，覺得那樣很猙獰。
“有什麽好看的，再嚇著你。”
“你嚇不到我的。”林樂樂按著他結實的肩膀，擦掉頸窩上的汗珠，往前貼近他的耳邊說：“我想看你所有的樣子，你所有的樣子我都愛看。”
裴清玉掰著她的細肩，看著她如湖水泛起漣漪，激動又堅定的眼神，喘著氣，自己也是心潮起伏。忽然把紅色絲巾扔到床下，手指也不再蒙她眼睛。
十指相扣，按於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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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樂樂只見過東方蓉兩面，沒什麽交往，只記得當時她是皇後最寵愛的侄女，青春年少，風光無限。
*
倏忽到了七夕節。
林樂樂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帶著小蘋花、阿紅，一大串護衛，高高興興出門爬山祭拜織女廟。
她沒想到，能在這山清水秀，古木高深的地方，碰見瘋了的東方蓉。
外面廟會熙熙攘攘，香火鼎盛，最裏面最清幽的後宅卻十分冷清。
最後面最隱蔽的一個房屋，黑漆門窗都被黃銅釘子釘死，唯獨窗戶上有一個開合的小洞。
拿美人團扇撲紅蜻蜓的林樂樂，追逐到這個冷寂院落，聽到裏面撲撲的聲音，不禁起了好奇心。
她走到跟前一看，透過開啟的小洞，正好對上東方蓉的視線！
東方蓉穿著玄青的道袍，發髻散亂，臉上有黑灰，手指瘦骨嶙峋，捧著一只毛茸茸的大蜘蛛。
林樂樂嚇了一跳，看見對面靠墻的梯子，才反應過來，聲音原來是她爬梯子抓蜘蛛。
蜘蛛結網精巧，古代女子七夕會抓蜘蛛放進盒子裏看結絲，她也是到了這裏才知道的。東方蓉楞楞看了林樂樂一眼，忽然像認出來什麽。
她神情激動，猛地撲倒小洞前，油紙窗戶傳來刮木頭的滲人聲音。
“你是孝王妃……我是替你受罪的！孝王妃！”
林樂樂看她眼眶摳，眼睛呆滯卻明亮異常，像是閃著鬼火，自己嚇了一跳，離開窗戶，後退幾步。
東方蓉見她想走，急得手指都戳破油紙，但被窗戶木格擋住了，只幾根手指頭拼命擠著掙紮，嘴裏尖利、快速、混亂地不停說話。
“克死小皇子，克病皇後的明明是你！”
“廖監正是我們的人，他以前明明占蔔出孝王克死生母麗妃，他們明明不共戴天啊，為什麽這回倒戈相向，反而害我？！”
明明外面風和日麗，太陽暖洋洋照在身上，林樂樂卻被她的話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臉色發白，渾身冷颼颼的。
先帝還在世時的那場著名占蔔，她也有所耳聞。
東方蓉喃喃自語，忽然眼神轉成哀求，落下成串子淚珠來。
“你給孝王哥哥求情，叫他放了我吧。
求求你，我沒害過他……”
從她神經質絮絮叨叨中，林樂樂聽到了裴清玉的過往。
小時候挑燈夜讀背書快，偶然有一次背的比太子快，第二次師傅就不叫他背作業，專門挑他沒背過的問，答不對就挨戒尺。
裴清玉的母親是舞姬出身，皇上不甚在意，有時候叫她當著大臣的面跳舞助興。生了庶長子裴清玉後，送她給皇上的尉遲家收了她做義女，然而並不把她當做正經親戚。
尉遲二郎等人怕皇後太子責怪他家送舞姬，隨著太子帶頭欺負裴清玉。甚至小時候十多個人合力打他。他總是極力反抗，對方為了鎮壓，便欺負地更加厲害。
“欺負他的人，都抄家滅族，家破人亡，”
東方蓉稍微歪著頭，散落的發髻松松垂落下來，她專註期冀地看著林樂樂。
“可是我沒有欺負過他呀，他們關他打他的時候，我沒有助紂為虐，一起動手。我……我還幫助過他。”
“你幫助他什麽了？”林樂樂抓緊了團扇問。
“他母親重病，太醫署不給藥，公主和我，叫他給我們推秋千，推一次，五百文。他給我們推了好多好多下秋千，從早到晚，我們給了他好多好多錢，他拿錢給母親換藥……”
林樂樂閉上眼睛。一股憤怒，從腳底竄到天靈蓋。
東方蓉臉緊緊靠著小洞，正午燦爛的陽光照在她臟白瘦弱的臉上，她的眼睛閃著希望的光芒。
“你放我出去吧！太孤單了，我想上外面曬曬太陽。”
林樂樂手懟著她的臉，忽然用力把她按了進去。
而後抓住那個小洞門，緊緊帶上，小洞門有鐵鉤子做成的簡易門鎖，她用力把門鎖套上了。
裏面傳來指甲抓撓門窗的刮擦聲，和尖利絕望的痛哭聲。
林樂樂回過頭，一眼望見裴清玉。
透過古木枝葉縫隙的陽光，金燦燦斑駁灑在他身上。
金冠，身著石青袍，腰束白玉蹀躞帶，足蹬烏皮靴。長身玉立，光彩照人。
然而碎金陽光照在臉上，白皙面容是不動聲色的安靜和鎮定。
薄薄的眼皮微微眨動，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傳來尖利哭叫的木屋，又慢慢移動到林樂樂的臉上。
“聽說東方蓉失蹤了，原來瘋了被關在這兒。”
忙完公事來尋找出來玩樂的妻子，沒想到兩人竟遇到一起，不知道瘋了的東方蓉會給樂樂說些什麽。
裴清玉走過來抓住她的手臂，轉身帶她離開。林樂樂順從跟他走了。
坐在馬車上，裴清玉若無其事問她：“你聽到那瘋子說了什麽胡話？”
東方蓉說了裴清玉小時候被霸淩的不堪境遇。林樂樂心裏難受。像裴清玉自尊心這樣高的男人，幾乎從來不對她訴苦，也不叫別人告訴她。
他在她面前總是胸有成竹，從容淡定，智珠在握，他一定不想別人知曉他小時候的無助和苦楚。
有時候她還喊他給她推秋千，裴清玉也毫無芥蒂過來，她竟然不知道……
林樂樂把頭搭在他肩膀上，親親密密，隨著車子的搖晃，毛茸茸的發絲輕輕觸碰他的下頜，癢癢的，涼涼的。
“瘋子說話顛三倒四，沒聽清楚。”
裴清玉緊繃的肩膀，慢慢變得放松起來。一手繞過去肩膀攬著她，順勢用指節觸碰她柔軟的臉蛋。
“好。”
臉上帶著笑容，裴清玉心裏卻暗暗有些懊喪。
林樂樂心軟的很，平時見到陌生人遇難，能幫都會幫的。若只聽到東方蓉示弱求助，素來和她沒有仇怨，就不會把人推進小門洞，還無情鎖上小門了。
她一定聽到了不該她知道的事情，替他生氣，所以報覆。怕他尷尬，所以掩飾。
裴清玉有些丟臉，小時候人微力弱，打不過受欺負，實在很不光彩，不過也只懊喪一小會兒。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現在已經大權在握。所謂意氣風發，前途在望，不會學弱者一樣總是顧影自憐，沈溺舊事。
林樂樂回握住他的手指。她的手心熱熱的，稍微有些汗，一雙微微下垂的眼睛波光流轉，看裴清玉的眼神有些覆雜難言。
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林樂樂手指纏上他的頭發，身子挪得更貼近他，忽然歪頭，軟潤的唇按在他的手指節上，像小貓一樣輕輕磨蹭下。
裴清玉從回憶的情緒中被抓了回來，有些詫異地看著她難得如此主動。林樂樂忽然湊上來，攬著他的頸子，又主動親了親他的臉頰。
“你幹什麽？”裴清玉笑著問。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親親你，怎麽的不叫親啊？”
她的唇溫熱。渾身帶著梔子花的香氣。
裴清玉倒是沒想到能遇到這種好事。
心裏燙熱，立即把人抱到腿上。
——
林樂樂回到家裏後，到處都裝扮美麗，連花樹上都纏著絲帛。
晚上，侍女們忙完分內事，都擺了供桌貢品，有點對月乞巧，有的比賽對月穿針，還有繼續爬梯子抓蜘蛛的。
本來挺熱鬧的事情，林樂樂想起裴清玉有時安靜的模樣，天然帶著一絲憂郁，想起他小時候受的苦，卻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一直等到晚上，裴清玉再次習慣用絲巾蒙上她的眼睛——從第一次到現在都這樣，林樂樂卻不幹了。
“我想看看你！”
林樂樂坐起身子，汗珠把黑發黏在臉頰，頸子上。和他四目相對時，忽然起了一股沖動，既不許他用絲巾蒙著自己眼睛，也不許他用手捂著她眼睛。
裴清玉總不想叫她看到自己激動的樣子，覺得那樣很猙獰。
“有什麽好看的，再嚇著你。”
“你嚇不到我的。”林樂樂按著他結實的肩膀，擦掉頸窩上的汗珠，往前貼近他的耳邊說：“我想看你所有的樣子，你所有的樣子我都愛看。”
裴清玉掰著她的細肩，看著她如湖水泛起漣漪，激動又堅定的眼神，喘著氣，自己也是心潮起伏。忽然把紅色絲巾扔到床下，手指也不再蒙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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