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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金蟬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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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金蟬寺

“咚——咚——咚——”

悠遠浩渺的鐘聲回蕩在天際,驚飛了棲息在密林深處的群鳥。日暮降臨,昏黃暗淡的天空下,一座古色古香的寺院佇立在山頂,青黑的瓦頂在天空下閃爍著像鱗片一樣耀眼的金色光芒,古老、深厚的四方院墻阻隔了世外的喧囂,寺內只留下了莊嚴肅穆,沈寂幽深。

寺外是寂靜生長的樹林,是荒草叢生的土黃彎曲小路,是風吟鳥唱,是雲卷雲舒,是無是空。天地是空,萬物是空,人心是空,世間皆空。

掉漆的紅色寺門失去了往日的鮮艷奪目,只是普普通通地敞開著,等待著蟲豸蛀食。門檻上坐著一個年幼的身影,懷中抱著一把刀,她的雙腿有一下、沒一下地上下擺動著,用腳輕輕踢踏著門前的灰色石階。石階外圍都是齊腰深的綠得發黑的雜草,裏面傳來陣陣蟲鳴。

“小檀越,太陽將息,寺門要合上了,還請入門。”褐黃色的僧袍輕輕拂過地面,一個年輕的聲音在陸千渺身後響起。

陸千渺回過頭,臉上揚起笑臉:“善心哥哥!”

眉清目秀的小沙彌笑了笑,擡手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頭頂,隨後趕緊雙手合一,捧在胸前,低頭念道了一句:“阿彌陀佛。”

陸千渺跳起來,一蹦一跳地走進了大門,吱嘎吱嘎,大門發出難聽的嘈雜聲,她把這扇門合上了。她走到善心身邊,說道:“我把門關好了,善心哥哥只要把門上鎖就行了。”

善心低頭看著陸千渺,微笑道:“多謝小檀越。膳堂已經備好飯菜,小檀越餓了,可以先去吃,我們要做完晚功才能去吃,可還要好些時辰呢。”

陸千渺抱著刀俯下身,向善心行禮:“謝謝!”

善心雙手合在一起,做出了回禮。

一會兒,兩人都直起身相視一笑,陸千渺便轉身跑向了膳堂。

靜靜註視著她離去的善心忽然想起什麽,沖著她大喊道:“小檀越,別再去打擾禪房的那位客人了!”

陸千渺可不會聽善心的話,也不會聽金蟬寺老主持對她的勸導,她一定要去見這個客人。她急匆匆地小跑進膳堂,把刀隨手扔在膳堂角落裏的草垛中,之後就在堂裏忙上忙下地跑老跑去。

她先在堂裏搬來一條凳子放在櫥櫃下面,然後她踩上凳子從櫥櫃裏拿出兩個碗,她從凳子上跳下來,把其中一個碗放在旁邊的一張長桌上,又踮起腳尖從蒸籠裏拿了四個饅頭,把四個饅頭全放進那個碗裏。她手上拿著另一個碗,把凳子移過來,放在竈臺下面。她又踩上凳子,揭開竈臺上一個大鍋的木蓋,裏面是冒著熱氣的白米粥。她把木蓋放在一邊,拿起放在竈臺上的一只大勺,舀起一勺添進碗裏,她添了兩勺,碗就滿了。她放下勺子,把碗暫時放在一邊,拿起木蓋重新蓋上大鍋,然後又一次跳下凳子。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端起那碗粥,慢慢走到長桌邊,用右手端起另一只盛著饅頭的碗,最後輕手輕腳地走出了膳堂。

陸千渺用最認真、最謹慎的態度端著著兩個碗,來到了通往寺院僻靜處的曲折走廊上。越往裏走,走廊越昏暗,走廊兩邊種了許多開滿了淡粉色花朵的樹,花香彌漫在空氣中,惹得陸千渺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哎呀!”,陸千渺驚叫一聲,她發現一些粥從碗裏灑了出來,掉到了地上。

陸千渺不敢停留,更加小心地繼續往前走,終於,她走到了一個打開門的房間前,她看見裏面亮著微弱的燭火。

“我……我進來了!”陸千渺聲音發顫地大喊道。房間裏無人回應,陸千渺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她走了進去。

房間正廳裏沒有人,但是桌子上點了一支蠟燭。

陸千渺趕緊把兩個碗端到桌子上,她端了這麽久,手都酸了。

“你怎麽又來了!”如枯枝敗葉般透露著荒涼冷漠的聲音從偏房的臥室傳出來,語氣極為不和善。

陸千渺聽到這可怕的聲音,身子不禁抖了一下。

聲音的主人掀開門簾,走了出來,一張削瘦、冷酷的面孔出現在陸千渺面前,他身體瘦長,眉毛、胡子稀疏灰白,頭發卻十分濃密烏黑,眼睛如死灰一般冷漠空洞,辨認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左臉有一條長直的疤痕。他穿著一身黑漆漆、臟兮兮的如破布一般的衣袍,手裏握著一把像蛇一樣彎曲的刀。

“滾!滾出去!”他看也沒看桌子上的食物一眼,沖著陸千渺惡狠狠地咆哮道,“不然,我就殺了你!”

陸千渺驚恐地瞪大雙眼,顫抖著往後退了幾步,可是她沒有走出這扇門。

“哼!”他冷哼一聲,面目猙獰地盯著陸千渺,兇狠地說道,“你以為每天給我送飯……討好我,我就會教你武功嗎?”

他一甩衣袖,沒拿刀的那只手背在身後,大步走到了桌子邊——這兒有一張椅子,他直接坐下了。他掃了桌子上的食物一眼,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但他臉上的表情充滿了不屑和輕視。他把刀扔在了桌上,桌子發出很響的顫抖。

陸千渺聽見這聲音,渾身又抖了一下。

“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來,臉上的表情仍是冷漠和輕蔑,“你在抖!小姑娘,你現在根本不適合學我的武功!只有不懼生死,冷酷無情的人,才能把這門武藝學得很好,你不行!因為你害怕,你膽小如鼠!”

“那天我看到了……你在寺外的森林裏……你摘下了一片樹葉,用樹葉殺……殺死了一只小鳥……”陸千渺牙齒打顫地說道。

“殺死!殺死!”他把一只手放在了桌上,開始有節奏地用手指敲擊桌面,“你一想到‘殺’,一想到‘死’,你就害怕,這樣你永遠也報不了仇!你還是學金蟬寺的功夫吧,不過,金蟬寺的功夫並不適用於殺人或者報仇,它是為了救人或者保護,我最討厭這樣的功夫,軟弱無力!”

陸千渺立即想到了慘死的父母,她的面容瞬間變得扭曲痛苦,眼中滿是淚水。

他又笑了,似乎很滿意陸千渺現在的表現:“怎麽了?想起你死去的家人了嗎?可憐蟲,如果你只會無用的哭泣,那你還是滾遠點吧!你不該把你的經歷告訴我,這是個教訓,你最好記住,永遠別把自己悲慘的一面告訴別人,因為他們只會拿這個狠狠地折磨你,嘲笑你!”

“可是,金蟬寺的僧人一直對我很好,他們從來不嘲笑我!”陸千渺想到了善心,想到了老主持,還有寺裏其他的僧人,她的心裏又充滿了力量,她說這段話時,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是那麽的平穩有力。

他的表情一剎那變得十分僵硬,他朝陸千渺吼道:“你閉嘴!既然、既然你那麽喜歡金蟬寺,那你繼續去學金蟬寺的拳腳功夫,別天天往我這跑!有多遠滾多遠!”

陸千渺知道這下徹底惹惱他了,她幹脆豁出去了,淚流滿面地說道:“那你為什麽一直留在金蟬寺,如果你那麽討厭它!”

“閉嘴!”他憤怒地大喊著站了起來,抽出了放在桌上的刀。

刀光閃爍,陸千渺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嚇得扭頭就跑,她感覺那一刻他真的會殺了她。

春去秋來,一眨眼,五年過去了。秋風蕭瑟,草木雕零,陸千渺拿著刀,面無表情地走在幽靜的森林裏,她踩過柔軟的草叢和枯枝,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響。

“師父。”她在進入一片空地後,便停了下來。眼前站著一個穿著漆黑、破舊衣服的人,他手持蛇刀,背對著她,衣服的下擺在微風中輕輕飄蕩。

“過去的這幾年,你還太小,刀法只是學個入門。”師父轉過身,面容依舊冷酷、恐怖,唯有那雙眼睛,似乎永遠保持著灰暗冷漠,“從今天開始,我會傳授於你刀法的精髓,真正的要領!如果你害怕,想要放棄還來得及。我說過,你不適合學習這門武功,因為你不夠心狠!不夠無情!這門武功的最高境界,就是要做到無情無感,就連我也無法到達這種境界。”

“師父,”陸千渺躬身道,“學習武藝,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好!話不多說,那我們開始吧。”師父說著,揮舞了一下手中的蛇刀,“你只要記住三個字:快、準、狠,猶豫不決是大忌,一旦出手,就不可退縮,一定要一擊制勝!”

“我現在教你一招‘單刀直入’,這招專門用來殺人的,而且誰都會。殺人,是最容易的,砍掉他們的腦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什麽招式,只要用最直接的方法,最快的速度殺人,這很容易。”

呼啦一下,什麽東西在眼前一閃而過,陸千渺感覺雙腿一疼,沒看清楚就被打翻在地了。

師父照樣維持原來的姿勢,好像從來沒有動過,他低頭看著陸千渺,驕傲地笑道:“呵,看到沒有,這就是差距。殺人雖然很容易,可是這要取決於雙方的實力誰強誰弱以及雙方的意志力。即使是弱小的一方,也能在一念間取勝,而即使是強大的一方,只要稍不留神,就會一命嗚呼,命喪黃泉。”

陸千渺揉了揉被打疼的小腿,很快爬了起來。

師父甩了甩衣袖,背過身道:“出手要快準,心要狠,意志要專註,不可分神。要知道,一念之差,就可以決定你的勝負。這些,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陸千渺應聲道。

師父擺動長袍,往前走了一丈遠,隨即轉過身來面對陸千渺,沈聲道:“現在,把我當作你的仇人,我殺害了你的父母,你必須竭盡全力地殺死我,試試看吧,看看你能做到何種程度。你必須毫不留情,毫不心軟,你若是真的能殺了我,那你殺別人也就易如反掌了。無論你用什麽招式來殺我,都可以,只要你能做到。”

陸千渺抽出刀,沖向了師父,她飛身而來,所經之處,湧起一陣強風。

師父輕蔑地微笑著,一瞬間,當陸千渺離師父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時,陸千渺感覺腹部一疼,身子已經飛出去三尺遠了。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太慢了!你這是等著別人來殺你!”師父大聲嘲諷道,“我只是用刀柄輕輕撞了一下你,你就已經這樣了,如果我用刀,你已經被劈作兩半了。”

陸千渺疼得眼淚流出來了,她捂著腹部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師父把蛇刀扔在了地上,大喝道:“我不用武器,我用手作刀。”他伸出兩只枯瘦的手掌,擺了一個姿勢。

“想想你死去的父母,想想殺死你父母的仇人!你要是下了真正的決心,你就得用盡所有的力量去對付我!你慢得像只烏龜!”

陸千渺眼中像是燃燒著熊熊烈火,心宛如刀割,父母慘死的景象霎時浮現在眼前,她帶著淚水再一次揮刀沖了上去。

當啷!陸千渺一刀砍在師父舉起的蛇刀上,兩人站在森林的空地裏互相較量著,一時間不相上下。

幾秒鐘後,師父用刀挑開了陸千渺的刀,一刀刺向了陸千渺的眼睛,陸千渺淡定地向後滑去,一個騰空翻身,就落到了另一處。師父及時收刀,轉身對準陸千渺再次刺去,陸千渺又一次閃身躲過,刀尖擦著她的胳膊過去,她的衣裳被劃出了一道口子。

陸千渺像是沒有感受到疼痛似的,抓住時機,一腳蹬到近旁一棵樹的樹幹上,整個身子借力彈向師父。她像一條魚一樣橫在空中,刀尖對準了他的後背。師父早有所料,把刀一轉,伸向後背擋住了陸千渺的這一擊。

陸千渺又一次在空中打了個旋,穩穩落地後,就見師父的手一掌呼來,不輕不重地打在她身上。

陸千渺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幾步。

師父揮刀迎了上去,刀落在陸千渺脖頸前。

陸千渺依然面不改色,眼不眨、心不跳的望著師父,眼神冷漠毫無懼意。

“哈哈哈哈……很好!”師父收起刀,開懷大笑起來,“比幾年前要強多了!”

“師父謬讚。”陸千渺也收起刀,漠然道。

“該學的你都學了,我沒什麽可教你的了。你只是缺少實戰,還沒有真正殺過人,但我相信你,殺人對你來說,已經不難了。不過,你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你的力量不足以支撐你長久的作戰。切記,與人交戰,你要速戰速決,不可拖泥帶水。你只要勤練武藝,假以時日,你就會慢慢克服這個缺點,變得強大無比。”師父一邊說,一邊激動的在陸千渺面前走來走去。

陸千渺臉上的表情還是毫無變化,她等師父說完,才開口道:“師父,明日我要離開金蟬寺,去尋找我的仇人了。”

師父身體一僵,緩緩轉過身子直視陸千渺,他平靜了下來,冷淡地說道:“去吧,為師祝你成功。你現在的實力很不錯,那些三流之輩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但你不是高手中的高手,遇見他們,繞道行。別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我還等著你回來殺我呢!不過,要是你真不幸遇上了他們,如果他們要殺你,即使只有一絲一毫的機會,你也不可以放棄!”

他甩了甩長袍,轉身往樹林深處走去:“別來打擾我,我要在林子裏好好走一走!”

陸千渺看著師父走遠了,到這時,她緊繃的神色才有了一絲舒緩。她仰頭看了看天空,金橘色的太陽已經款款落下,給西邊的山林鍍上了一層金邊。陸千渺邁著沈重的步伐回到了金蟬寺,在門口剛好遇上了要鎖門的善心。

“陸檀越,黃昏已近,快些進門吧。”善心比以前長得高多了,他一見到陸千渺,便雙手合一,露出了沈穩的微笑。他不再是那個會偶爾害羞、滿臉羞澀的小沙彌了。他的手上多了一串光滑圓潤的黑色佛珠。

陸千渺也雙手合一,輕聲說道:“師父未歸,還請善心師父留個門。”

“好,那我將門虛掩,陸檀越快請進吧。”善心打開一邊門,側著身子說道。

陸千渺點點頭,從容地走了進去,她的心卻沈重如鐵石。

“阿彌陀佛,又是一輪落日。”

她聽見善心在她身後輕輕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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