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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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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窗戶被人重重地拍響,餘杳驚醒,醒來分不清哪是哪,猛得起身,頭直接撞上車頂棚,咚的一聲,轉頭看見外面一個穿反光安全服的交警,張著嘴跟對講機說話,聲音模模糊糊地傳進來。

餘杳暈乎乎地打開門。

交警閉掉對講機,沖她皺眉道:“多困啊您,怎麽睡這了,禁停標志那麽大一個立那兒。”

餘杳揉揉眼,才看清前頭大大的紅叉,心想完了完了分快扣幹凈了。

她訕訕解釋:“高速上開了一晚上,太困了,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這就走這就走。”

“哎等等。”交警攔她,“疲勞駕駛不行,這樣,你找個朋友啊代駕啊帶你回去。”

找誰啊,餘杳回到車裏翻出手機,屏幕上有兩通未接來電,葉遠正打的。

不行,太尷尬了,從小到大當他是高不可攀的哥,繞著他走,幾天前他卻非表那個白,搞得她消息都不敢回。

她於是找塗蕉,早晨六點來鐘,塗蕉迷迷瞪瞪嗯啊的答應了,結果二十分鐘後,餘杳眼睜睜看著葉遠正下出租,一張冷臉,朝她走過來。

她皺著眉一臉糊塗,葉遠正上車解釋:“你沒接電話,我就去問了蕉蕉,正好你前一秒剛打給她。她夜貓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會兒才睡,開車誰能放心。”

餘杳哦一聲,拘謹地偎在副駕摳手機,說謝謝正哥。

天空還是蟹殼青,馬路剛開始忙碌,葉遠正轉過彎,鏡子裏看她一眼,問:“壇城好玩嗎?”

“還行吧。”餘杳說,“槐樹特別多,槐花很香,但是掉地上黏鞋底。”

“怎麽忽然想去那了?”

“休假沒事幹,而且它比較近。”

想到明天要上班,餘杳蔫得不行,手機玩得懨懨。

葉遠正嗯一聲:“還以為你是躲我。”

“……”

餘杳訕訕一笑:“沒有,我閑得無聊。”

她摳完手機開始摳抽屜,扒拉出濕巾,酒精噴霧和口罩,還扒拉出一張兩寸證件照。

照片反扣在裏面,翻過來,藍色的底白色的邊,竟然沒有人像。

她捏著想了半天,也沒想起怎麽留了這麽莫名其妙的一張。

車很快到家,兩個人從地庫上樓,在門口分別。

餘杳困得瞇眼,冷不丁聽葉遠正說:“不要有壓力,我馬上要走了。”

餘杳醒了,啊一聲:“走哪兒?”

“外派。”

“也就一段時間吧。”

“看情況,不一定,可能三年五年,也可能七年八年。”

餘杳笑笑,寬慰道:“沒事,交通發達,火星都能給你運回來。”

但這句寬慰沒什麽用,樓道燈滅了,把葉遠正蒙在陰影裏。

他沈默地看她幾秒,說進去吧,好好休息。

睡到下午快飯點兒,塗蕉拎著貓包和外賣上門了。小玉輕車熟路和餘杳蹭蹭貼貼,喵喵叫個不停。

兩個人吃完飯躺一塊看劇,貓就團在她們中間,劇裏演到醫生在救人,餘杳跟著火急火燎。

塗蕉在翻她旅游的照片,把一張圖懟她眼前,問:“你和誰一塊吃的飯?”

照片是餘杳舉手機自拍的,她笑得開心,背景葷素湯一大桌菜,餐具拆開了三四套。

往後翻,還有十來張只拍了餐桌的照片。

但餘杳腦子裏霧蒙蒙,什麽都想不起來。

好像壇城這一趟白去了,就只記得槐樹和煩人的暴雨。

她拿回手機繼續翻,有一張她在賓館房間靠著床頭,眼睛錯過鏡頭在看別的地方,樣子格外陌生。

塗蕉皺眉:“怎麽苦著臉,瘦巴巴的,不像你。”

她問是不是玩得不開心,餘杳繃著臉:“假期結束要上班,根本笑不出來。”

壇城一周回來一個月都沒緩過勁兒,幸好中秋接國慶,餘杳想睡個八天八夜。

但她的家人朋友們有別的計劃,大局小局不斷,為馬上要出國的葉遠正餞行成了重中之重。

飯在外面吃膩了就在家聚,長輩們打麻將摸牌,唱歌跳舞,時不時還憶苦思甜。

餘杳和塗蕉兩個膩在電視前擼貓看電影,葉遠正從外面回來跟著看了會兒,問她們去不去動物園,大熊貓幼崽今天可以看。

三個人擠進動物園看完小大熊貓,餘杳心滿意足。

繼續逛,就到了獅虎園門口,葉遠正停下,說:“在這兒合張影吧。”

塗蕉挽上餘杳胳膊,餘杳還疑惑,這光禿禿的也沒個景。

“你忘了?咱們仨小時候來這摸過小老虎。”塗蕉笑起來,“舅舅還拍了照片。”

回去的路上,他們又說了些小時候的事,餘杳越聽越茫然,她看向葉遠正,費力想,也想不起任何有他的記憶。

總覺得哪裏不對,壇城這趟旅行不對勁,葉遠正這個人也不對勁。

即使不對勁的旅行早就結束了,不對勁的人也走了,餘杳也還是感覺缺點兒什麽。

十月底天氣變涼很多,餘杳下班回來順便餵小區的貓,心想快冬天了得找個地方弄個窩。

三只貓,兩只黃一只花,低著頭狂炫罐頭,都圓滾滾的。

她蹲在小區犄角旮旯,沒一會兒來了個人圍觀,謔一聲:“三輛大卡車。”

餘杳側目而視,是個一頭卷毛的拽哥,個高時尚,下垂眼,眼裏一直在笑。

他身邊還有個行李箱,箱子被貼畫貼得亂七八糟。

摸了把橘貓腦袋,他問:“朋友,31號樓怎麽走啊?”

餘杳指指路,前面直走左拐,到岔路口再右轉,找不到再問問別人。

“okie dokie。”卷毛從兜裏掏出個橙子,笑嘻嘻塞過去,“喏,拿著拿著。”

餘杳回去一剝皮,天吶殺人了,賊酸。

十月底天氣變冷,公司入職一個實習生,開朗陽光,愛好犯罪紀實節目,中午邊吃飯邊看。

餘杳有時跟著一塊,有一次聽到一起交通事故,說發生地在壇城。

事故發生在多年前八月一天,天氣暴雨,初中教師段某遭反覆碾壓,深夜死在賓館門口,雖然監控拍到了,但車輛神秘消失,號牌也奇怪的不存在,肇事者至今未被找到。

很快段某被爆出性侵未成年,其妻姜某配合作案多起,不久後也自殺身亡。

視頻多次播放了那時的監控片段,白色小車將人碾來壓去,消失在雨幕中。

餘杳心想,這種畜生死真不得好死。

小區常駐流浪貓新增一名成員,餘杳投餵幾天發現了它。

它是只黑貓,比較高冷,也瘦,常常躲在草叢後面,喚它它不來,給吃的也不吃,就正經坐那兒,偶爾舔舔爪子,陽光下眼睛金燦燦的。

“太犟了。”餘杳跟塗蕉說,“但是我好喜歡,好喜歡這種對我愛答不理的。”

塗蕉嗯嗯:“你是個小舔貓。”

有天下班,餘杳去拿積攢了幾天的快遞,紙盒摞了老高,她抱著,胳膊上拎包,手裏還提著剛買的草莓梨、蛋撻紅豆餅,勒得要死。

結果還是沒撐住,紙盒倒了水果也撒了。

路上有熱心人,像是個高中生,看見了跑過來,把快遞盒攬到自己手上,眼亮晶晶的,說:“姐姐,你住哪個樓,我幫你拿過去。”

兩人聊了一路,原來他不是本地的學生,來這參加競賽培訓,暫時住他一個哥哥家,他那哥哥厲害,人帥,還是個學霸。餘杳祝他學習順利,臨走前塞給他一盒蛋撻,看他又蹦又跳下樓。

再見小黑貓,是它被塑料罐蒙住了頭,看不見,四處跌跌撞撞,急得嗚嗚叫。

餘杳幫它的時候,它掙紮得厲害,抓了她手上幾道紅印。

那天送她酸橙子的卷毛又來了,氣得嘖聲:“幾個臭小孩兒搞的,我剛去罵了一頓。”

餘杳沒理他,取塑料罐的時候發現小貓耳根有圈舊傷,傷口結疤後不再長毛了,仔細查看,又見爪子尾巴也有傷。

卷毛幫忙,黑貓掙脫後立即撒腿躥草叢跑了。

往後餘杳再投餵,就總想它,冬天那麽難熬,不知道它怎麽撐過去。

這時候投餵的隊伍增加了兩人,一個是拽哥卷毛,一個是那活潑高中生,前面那個回國來度假,和高中生認識,現在都暫住在同一家。

他們倆幫忙,晚上凍得冒鼻涕泡,給貓咪們蓋了間保溫房。

11月的時候,餘杳才又見到小黑貓。她叫它半天,它仍舊遠遠看她,鉆進草叢又鉆出來,嘴上叼了個東西,一瘸一拐走過來,放到她面前,眼神也軟了很多——原來是條項鏈,紅瑪瑙刻成蘋果墜在上面,是它的謝禮。

等能摸到它,又過了一禮拜,天氣預報說這些天要大風降溫下雪。

餘杳於是準備好布袋,想把小黑貓帶回家,結果幾天都沒見過,問保溫房裏的貓咪,它們啥都不知道。

下雪的這天,有小孩兒在外面嘻嘻哈哈,卷毛和高中生也在,他們一塊打雪仗。

餘杳被砸了一腦門,團起雪來砸回去,玩幾個回合直冒汗,問卷毛有沒有看到上次那個塑料罐卡脖子的小黑貓。

卷毛雲淡風輕地哦:“這些天沒遇見你,忘說了,我哥們兒帶去醫院了,現在在家養著呢。”

餘杳切一聲:“半路截胡,算我倒黴。”

“你想養啊?”卷毛笑呵呵,拍拍身上的雪,招呼高中生,又拉她,“走走走,帶你要回來。”

她臨時買了一兜蘋果當賄賂,跟著他們來到31號樓,坐電梯上去,一雪仗下來渾身熱汗,心跟燒著了一樣,撲通直跳。

小黑貓送的項鏈她拆下那顆紅蘋果,掛在自己手鏈上了,也像在發燙。

“到了。”卷毛輸入密碼,朝屋裏喊一聲,“小時!”

房子幹凈整潔,魚缸裏養了一群銀色小魚,不認識,漂亮得像仙女。

有人在裏面回應了,腳步聲漸近,餘杳忽然緊張,抓著塑料袋局促站那兒,望著聲音來的方向——

年輕男人低頭抱著貓出來了,他個子挺高,頭發短短的,穿著白色長袖T,黑色寬松長褲,肩闊背直,給小貓捋了捋額頭的亂毛,手背青筋薄薄凸起,骨節分明,又纖細漂亮。

小貓叫了聲,他跟著擡頭,鼻梁高挺,眼珠漆黑,笑意還沒散盡,溫柔地抵達餘杳眼裏,幾秒後點點頭,喉結一滾,說:“你好。”

怪下雪玩得太歡,屋裏暖氣溫度又高,餘杳也說你好,被他的嗓音撓著,耳朵燒得不行。

卷毛在一旁添油加醋:“段時節,你拐了人姑娘的貓,她都哭著找好幾天了,趕緊的還人家。”

餘杳:“……”

倒也沒那麽誇張,養得好誰養都行。

“黃桃?”那人還給貓起好了名。

他抱著走過來,說抱歉:“不知道是你的。”

離得近了,黃桃又喵一聲,掙開他要往餘杳懷裏去,餘杳終於抱到了,被它蹭蹭,爪子摟著她貼到頸窩,心裏滿足得不行,又見那些傷口都不見了,怪不好意思,和他解釋了來龍去脈。

段時節伸手撓撓黃桃後背,笑眼看著她:“沒關系,看起來它更喜歡你。”

“還給你吧。”

餘杳:“那,那多不好。”

“沒事,帶回家吧,我工作忙,常常顧不上它。”

段時節又問:“家裏有東西嗎,沒有的話從我這拿,貓糧貓砂也送你。”

餘杳說都有,上周剛買齊全,她把那兜蘋果遞給他,還是很不好意思,說:“看病的錢我轉給你。”

“見什麽外啊。”卷毛插話,“今天下雪,請我們吃個飯,慶祝一下好啦。”

飯肯定要請,餘杳問吃什麽,眼睛看向段時節:“火鍋行嗎?”

段時節嗯一聲:“聽你的。”

他們回房間換衣服穿外套,餘杳給小老板塗蕉打電話留個包廂,又興沖沖地說她找回小黑貓了,叫黃桃,一會兒帶過去給小玉認識認識。

她把黃桃揣進羽絨服,拉鏈拉開一點,小貓就鉆出個頭靠在她胸口,看著她,金黃的眼睛眨一下。

外面雪已經停了,天瓦藍,陽光照到雪上閃閃發亮。

卷毛和高中生走在前面,卷毛在冰上一會兒滑一下,很快拽著高中生摔雪裏,兩個人笑著嚎著又打又鬧。

餘杳他們落在後面,黃桃貓著,喵喵叫個不停,摸摸頭也不行。

餘杳奇怪,不走了,用下巴抵一抵,低頭左看右看:“怎麽啦這是?”

段時節也停下來,很快發現是拉鏈卡了它脖子下面一撮毛。

他伸手撥弄,低頭湊近了,呼吸溫熱,羽毛一樣輕柔地落在餘杳臉上。

“好了。”他擡起眼,眼睛黑亮,清泠泠地看著她。

冷風冷雪中,鼻尖紅了一點,眼底也紅了一點。

餘杳慌裏慌張,吸吸鼻子:“……它身上有股桃子味,好甜,你聞過沒呢。”

段時節仍看著她,眼裏溢出笑意:“是沐浴露的味道。”

兩秒後又補充:“我出門前剛洗的澡。”

餘杳大窘,埋了埋頭:“……哦。”

遠處的卷毛在叫:“餓死了,快點你倆,吃完飯再談戀愛!”

高中生拍他:“澄哥你瞎說什麽吶!”

“你個小孩兒懂啥,哈哈哈。”

餘杳:“……”

段時節笑著說來了,朝他們走去。

看著陽光下他的身影,餘杳跟上前。雪後空氣幹凈極了,她深深呼吸——

啊,天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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