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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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救
長樂三年，餘笙十二歲。
那一年，餘家老太爺被皇帝砍了腦袋，舉族男丁流放北疆荒城。族中女眷悉數罰為奴婢，與男丁一同押赴北方的戰場。十二歲的餘笙被鐵鏈銬著，牲畜一般被押送的官差呼來趕去。
流放的隊伍出了皇城，往官道上走了兩日，一行人便遇到了從遠方賑災歸來的大祭司。
彼時正值六月，天氣炎熱，被押送的好些人都中了暑，昨日剛死了兩個。
餘笙被鐵鏈鎖著，體力不支，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官差不是善茬，看她像條脫水的魚一樣毫無人氣地躺在地上，滿口黃牙一咧，起了淩虐的心思，上前一步，腳狠狠地碾在了餘笙右手上，啐了一口唾沫，笑著說：“嘿嘿，裝死在我這兒可不好使……”
餘笙的娘抱著官差的大腿呼天搶地，哭著不停地道：“笙兒快醒醒！”
其他官差抽出鞭子，毫不客氣地往女人身上招呼。
“臭婊/子，死了好，死了幹凈。”官差換了另一只腳踩在餘笙手上，又啐了一口，“到了軍營裏，指不定……嘿嘿……。”
官道很熱鬧，大祭司的車輿經過時，女人從車輿的裝飾認出了車內人的身份，拼了命地呼喊，掙紮著撞向車轅，磕頭道：“神仙救命，求神仙救命……”
車輿被迫停下，車裏傳出個空靈悅耳的聲音：“什麽事。”
駕車的黑衣男人甩甩手裏的藤條，斜了一眼被踩在腳下的餘笙，淡淡道：“不平事。”
簾子動了動，有人掀開車簾，摸索著走下來。
那是個外表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女，身量單薄，體格纖瘦，穿著輕紗質地長裙，大袖飄逸，恍然有仙人之姿。
少女很漂亮，眼瞳漆黑，像上好的黑曜石，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怔怔地看向她。但是，人們在看清她的模樣後，又會不約而同地感嘆惋惜：可惜了、那麽好看的一個女孩，竟是個瞎子！
未曾想竟是神宮裏的貴人，而且還是最金貴的那位。幾個官差看得呆了，悻悻然收起張牙舞爪的醜態，站在一旁。
少女面上無悲無喜，眸子平視前方，好似任何事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問：“龍牙，能管嗎？”
“能。”龍牙簡單明了地答，說完就朝著餘笙走去，像抓小雞仔一樣，拎著她的後領提起來。
“是個女孩兒，看樣子中暑了。”目光觸及她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右手，黑衣男人嘖了一聲，不甚滿意地道：“她的手不趕快處理，可能就廢了……”
聽到這話，少女沈默片刻，轉身平靜地說：“帶上她，一起回去。”
官差很難辦，這些犯人都是皇帝下令流放的，怎能隨便讓人帶走，一時間，他們紛紛拔刀對著黑衣男人。
龍牙很不耐煩，本欲拔劍與之一戰，目光看向官道的盡頭時，改了主意。
既然是皇帝下的命令，那就讓皇帝再下令救她便是
——有數十鐵騎簇擁著一組儀仗向這邊來了。
不一會兒，那群人就來到了近前，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走了過來。
這女子，便是當今南楚國最尊貴的人，皇帝辰欽。
帝王出行，臣民避退，不敢直視其威儀，在場的人都跪了下去。
除了盲眼的少女，南楚國的大祭司。
女帝上前幾步，握住少女的手，笑著說：“千音，我好想你。”
許是因為看不見，少女的表情有些呆。
她抽回手，道：“陛下，我想救一個人。”
女帝眉心皺出淺淺的丘壑，目光掃視全場，看見被龍牙拎著的餘笙，心中了然，想也不想，欣然同意道：“好。”
餘笙頭暈眼花，手上火辣辣的痛，精神像拉滿了的弓弦，隨時會崩斷。她目光受到局限，只能看著一個方向。
這世間最尊貴的兩個女人，帝王和大祭司站在那兒，相對而立，像一對誤入凡塵的的神祇。
餘笙想努力看清那兩人的容貌，可是她實在太難受了，最終抵不過痛苦和暈眩，合上眼皮昏死過去。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餘笙總在想，要是那日，她沒有被大祭司千音所救，沒有得到女帝辰欽的赦免，那該多好。
可是女帝準許她活著，因為千音想要她活下來。
……
餘笙再度醒來，是在一間陳設簡單的小屋子裏。大祭司千音讓人救她，把她帶進了皇宮。
祭司本該待在皇城外的神宮裏，主管祀神祭天一應事宜。不過，千音是個例外，常年居住在皇宮，陪伴帝王左右。
女帝辰欽派人給餘笙看了身上的傷，又叫人給她在皇宮裏安排了一個閑職，讓她傷好了就去找掌事女官報到，總之，不能光吃飯不幹活。餘笙自嘲的想，這位帝王可真是會打算，連她這麽個沒有二兩肉的人也要壓榨。至於餘氏一族其他的女眷，並未得到這位帝王的赦免，早在餘笙醒來之前，便被送去軍中。餘家老太爺欺下瞞上，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被這位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女帝摘了腦袋，因此餘笙往後的日子裏，一直頂著個響亮的稱號——罪臣之女。
宮裏喜歡爬高踩低的人比比皆是，知道餘笙的身份，紛紛摩拳擦掌，上趕著欺負她。
餘笙數不清自己是第幾次被人為難的時候，之前跟在大祭司身邊，救過她的那個黑衣男人偶然看到她的境遇，隨口給宮裏人提了個醒，“千音與她有緣，別把人弄死了。”
沒過幾天，大家都知道了，她是千音救回來的人。
以前欺負過餘笙的人紛紛來道歉，說了一籮筐好話，個個生怕她放在心上。
掌事女官來找她攀關系，還特地給她換了份輕松愜意的工作，那之後，餘笙便一直在皇宮裏，負責宮廷樂器的的保管和收藏。
不解之下，她抓人問了大家的態度為何轉變如此之快。
熟知宮闈各種事件的老人告訴她，女帝辰欽自幼備受欺淩與冷落，身邊血親在早年的鬥爭中被殘害殺戮，身邊幾近無人，這也造就了女帝雷厲風行的手段和冷酷無情的性格，在那些黑暗殘酷的過去裏，有一個意外，那便是大祭司千音。據說二人很早就相識，千音幫助辰欽度過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歲月，最後更是為了辰欽賠上了一雙眼睛。
在這些過往裏，辰欽對千音不僅僅只是感激之情和朋友之情。宮裏有個心照不宣的秘密，辰欽喜歡千音，對她存了旖旎遐思，希望祭司可以成為自己唯一的妻。
這一點，從辰欽年逾三十六歲，卻從未成親，私下只與千音待在一處便可窺見一斑。雖然千音外貌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實際年齡卻只比辰欽小四歲，如今都三十二了。
也許是修道之人駐顏有術，顯得格外年輕。
人人都知道，在宮裏，討好大祭司，比討好女帝有用多了。
只要千音開口，辰欽什麽都會去做。
……
收藏樂器的工作非常無聊，餘笙每天就是在屋裏屋外瞎轉悠，給桌椅板凳撣撣灰，有需要的時候，把那些貴重樂器取出來看看狀態，挑出能用的來。
入宮半月後，餘笙在樂器室裏，偶遇了大祭司。
千音抱著一把箜篌，靜靜坐在樂室中間的空地上。她明明是個瞎子，在面對那架箜篌時，眸子裏卻泛出異樣的神采，空洞的眼神好似有了靈魂。
餘笙剛走進去，便被千音察覺，她頭也不擡，清泉似的聲音輕輕道：“誰在那裏。”
餘笙只好走上前去，施禮叩拜，她說：“小的在此處當值，負責看管樂器。”
千音了然，站了起來。
餘笙這才註意到她是赤足，並未穿鞋，甚至連白襪都沒有。她有些疑惑，伏低了身體再一拜，詢問道：“您的鞋……”
餘笙還沒說完，千音搖了搖頭，下巴靠在箜篌上，面上一派純真淡然，道：“不用，一會兒她便過來尋我了。”
氣氛很沈默，她們相對靜坐了一會兒。
千音性情和煦，主動與餘笙搭話，問起她在此處看守樂器有多久了，又問了她的年歲，以及，她是否會演奏樂器。
餘笙小時候學過箏與蝴蝶琴，坦然說完，下意識地反問千音是否懂樂律和樂器。
“弦樂，我都會。”千音笑了笑，語氣溫和，沒有責怪的意味。頓了片刻，她又說：“我箜篌彈得最好，她喜歡聽我彈箜篌。”
大祭司主管國禮祭祀，為國家、皇室、民眾祈福，以樂舞饗待神明，不可能不懂樂律。餘笙這番話問得有些多餘，好在千音並不在乎，一點不耐煩的語氣都沒有，溫柔認真地與她細說。
談到各自喜歡的樂曲時，餘笙謹慎地道：“小的只愛奏些鄉野俚詞，下裏巴人，登不得大雅之堂。”
談到音樂，千音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大祭司聲如醴泉，清澈而甘甜。
餘笙被她身上恬然的氣質感染，不自覺地卸下所有的心防。
“我也愛彈些小調，就是平日裏不大有機會在人前演奏。”話落，千音手指輕輕撥弄箜篌，弦柱上便流出淙淙鳴音，宛如天籟，一瞬驚醒人世蜇眠的哀思。
“北國有支曲子，《月下雪》，我很喜歡，幹凈純粹。”千音止住了撥弦的手，“她愛肅殺、蕭瑟、莊重、威嚴，大約不會喜歡那麽清新淡雅的曲子。”
餘笙並不知千音口中的“她”指的是女帝辰欽，還以為是曾救過自己的那個侍衛龍牙。
她箜篌聽得入神，眼睛直楞楞地看著千音，問：“為什麽？”
千音沒有回答，空洞的眸子微垂，遞過箜篌，道：“替我將它收起來，誰來都不要給。”
餘笙小心翼翼地接過，珍重地將其放好。
辰欽找來的時候，餘笙剛剛把箜篌鎖進箱子裏。她走出內室，就看到了女帝將千音整個環在懷中、深情忘我地吻她的唇角，手從她的衣擺和領襟處探進去。
千音面色緋紅，目光迷亂，黑發散亂地披在肩頭，衣衫的系帶不知何時被解開了。
辰欽眼中像藏了一整片浩瀚的海，情感洶湧澎湃著，等不及要將懷中的人吞噬，永遠地據為己有。而辰欽看向旁人時，那雙完美的鳳眼總是冷冽無情的，一切情緒都被冰封在瀚海之下。
餘笙霎時懵了，誠惶誠恐地跪下，面上不禁發燙，伏低身子，一眼都不敢多看。
辰欽將人打橫抱起，並未在意跪在一旁的餘笙，徑直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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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餘家老太爺被皇帝砍了腦袋，舉族男丁流放北疆荒城。族中女眷悉數罰為奴婢，與男丁一同押赴北方的戰場。十二歲的餘笙被鐵鏈銬著，牲畜一般被押送的官差呼來趕去。
流放的隊伍出了皇城，往官道上走了兩日，一行人便遇到了從遠方賑災歸來的大祭司。
彼時正值六月，天氣炎熱，被押送的好些人都中了暑，昨日剛死了兩個。
餘笙被鐵鏈鎖著，體力不支，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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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笙的娘抱著官差的大腿呼天搶地，哭著不停地道：“笙兒快醒醒！”
其他官差抽出鞭子，毫不客氣地往女人身上招呼。
“臭婊/子，死了好，死了幹凈。”官差換了另一只腳踩在餘笙手上，又啐了一口，“到了軍營裏，指不定……嘿嘿……。”
官道很熱鬧，大祭司的車輿經過時，女人從車輿的裝飾認出了車內人的身份，拼了命地呼喊，掙紮著撞向車轅，磕頭道：“神仙救命，求神仙救命……”
車輿被迫停下，車裏傳出個空靈悅耳的聲音：“什麽事。”
駕車的黑衣男人甩甩手裏的藤條，斜了一眼被踩在腳下的餘笙，淡淡道：“不平事。”
簾子動了動，有人掀開車簾，摸索著走下來。
那是個外表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女，身量單薄，體格纖瘦，穿著輕紗質地長裙，大袖飄逸，恍然有仙人之姿。
少女很漂亮，眼瞳漆黑，像上好的黑曜石，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怔怔地看向她。但是，人們在看清她的模樣後，又會不約而同地感嘆惋惜：可惜了、那麽好看的一個女孩，竟是個瞎子！
未曾想竟是神宮裏的貴人，而且還是最金貴的那位。幾個官差看得呆了，悻悻然收起張牙舞爪的醜態，站在一旁。
少女面上無悲無喜，眸子平視前方，好似任何事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問：“龍牙，能管嗎？”
“能。”龍牙簡單明了地答，說完就朝著餘笙走去，像抓小雞仔一樣，拎著她的後領提起來。
“是個女孩兒，看樣子中暑了。”目光觸及她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右手，黑衣男人嘖了一聲，不甚滿意地道：“她的手不趕快處理，可能就廢了……”
聽到這話，少女沈默片刻，轉身平靜地說：“帶上她，一起回去。”
官差很難辦，這些犯人都是皇帝下令流放的，怎能隨便讓人帶走，一時間，他們紛紛拔刀對著黑衣男人。
龍牙很不耐煩，本欲拔劍與之一戰，目光看向官道的盡頭時，改了主意。
既然是皇帝下的命令，那就讓皇帝再下令救她便是
——有數十鐵騎簇擁著一組儀仗向這邊來了。
不一會兒，那群人就來到了近前，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走了過來。
這女子，便是當今南楚國最尊貴的人，皇帝辰欽。
帝王出行，臣民避退，不敢直視其威儀，在場的人都跪了下去。
除了盲眼的少女，南楚國的大祭司。
女帝上前幾步，握住少女的手，笑著說：“千音，我好想你。”
許是因為看不見，少女的表情有些呆。
她抽回手，道：“陛下，我想救一個人。”
女帝眉心皺出淺淺的丘壑，目光掃視全場，看見被龍牙拎著的餘笙，心中了然，想也不想，欣然同意道：“好。”
餘笙頭暈眼花，手上火辣辣的痛，精神像拉滿了的弓弦，隨時會崩斷。她目光受到局限，只能看著一個方向。
這世間最尊貴的兩個女人，帝王和大祭司站在那兒，相對而立，像一對誤入凡塵的的神祇。
餘笙想努力看清那兩人的容貌，可是她實在太難受了，最終抵不過痛苦和暈眩，合上眼皮昏死過去。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餘笙總在想，要是那日，她沒有被大祭司千音所救，沒有得到女帝辰欽的赦免，那該多好。
可是女帝準許她活著，因為千音想要她活下來。
……
餘笙再度醒來，是在一間陳設簡單的小屋子裏。大祭司千音讓人救她，把她帶進了皇宮。
祭司本該待在皇城外的神宮裏，主管祀神祭天一應事宜。不過，千音是個例外，常年居住在皇宮，陪伴帝王左右。
女帝辰欽派人給餘笙看了身上的傷，又叫人給她在皇宮裏安排了一個閑職，讓她傷好了就去找掌事女官報到，總之，不能光吃飯不幹活。餘笙自嘲的想，這位帝王可真是會打算，連她這麽個沒有二兩肉的人也要壓榨。至於餘氏一族其他的女眷，並未得到這位帝王的赦免，早在餘笙醒來之前，便被送去軍中。餘家老太爺欺下瞞上，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被這位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女帝摘了腦袋，因此餘笙往後的日子裏，一直頂著個響亮的稱號——罪臣之女。
宮裏喜歡爬高踩低的人比比皆是，知道餘笙的身份，紛紛摩拳擦掌，上趕著欺負她。
餘笙數不清自己是第幾次被人為難的時候，之前跟在大祭司身邊，救過她的那個黑衣男人偶然看到她的境遇，隨口給宮裏人提了個醒，“千音與她有緣，別把人弄死了。”
沒過幾天，大家都知道了，她是千音救回來的人。
以前欺負過餘笙的人紛紛來道歉，說了一籮筐好話，個個生怕她放在心上。
掌事女官來找她攀關系，還特地給她換了份輕松愜意的工作，那之後，餘笙便一直在皇宮裏，負責宮廷樂器的的保管和收藏。
不解之下，她抓人問了大家的態度為何轉變如此之快。
熟知宮闈各種事件的老人告訴她，女帝辰欽自幼備受欺淩與冷落，身邊血親在早年的鬥爭中被殘害殺戮，身邊幾近無人，這也造就了女帝雷厲風行的手段和冷酷無情的性格，在那些黑暗殘酷的過去裏，有一個意外，那便是大祭司千音。據說二人很早就相識，千音幫助辰欽度過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歲月，最後更是為了辰欽賠上了一雙眼睛。
在這些過往裏，辰欽對千音不僅僅只是感激之情和朋友之情。宮裏有個心照不宣的秘密，辰欽喜歡千音，對她存了旖旎遐思，希望祭司可以成為自己唯一的妻。
這一點，從辰欽年逾三十六歲，卻從未成親，私下只與千音待在一處便可窺見一斑。雖然千音外貌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實際年齡卻只比辰欽小四歲，如今都三十二了。
也許是修道之人駐顏有術，顯得格外年輕。
人人都知道，在宮裏，討好大祭司，比討好女帝有用多了。
只要千音開口，辰欽什麽都會去做。
……
收藏樂器的工作非常無聊，餘笙每天就是在屋裏屋外瞎轉悠，給桌椅板凳撣撣灰，有需要的時候，把那些貴重樂器取出來看看狀態，挑出能用的來。
入宮半月後，餘笙在樂器室裏，偶遇了大祭司。
千音抱著一把箜篌，靜靜坐在樂室中間的空地上。她明明是個瞎子，在面對那架箜篌時，眸子裏卻泛出異樣的神采，空洞的眼神好似有了靈魂。
餘笙剛走進去，便被千音察覺，她頭也不擡，清泉似的聲音輕輕道：“誰在那裏。”
餘笙只好走上前去，施禮叩拜，她說：“小的在此處當值，負責看管樂器。”
千音了然，站了起來。
餘笙這才註意到她是赤足，並未穿鞋，甚至連白襪都沒有。她有些疑惑，伏低了身體再一拜，詢問道：“您的鞋……”
餘笙還沒說完，千音搖了搖頭，下巴靠在箜篌上，面上一派純真淡然，道：“不用，一會兒她便過來尋我了。”
氣氛很沈默，她們相對靜坐了一會兒。
千音性情和煦，主動與餘笙搭話，問起她在此處看守樂器有多久了，又問了她的年歲，以及，她是否會演奏樂器。
餘笙小時候學過箏與蝴蝶琴，坦然說完，下意識地反問千音是否懂樂律和樂器。
“弦樂，我都會。”千音笑了笑，語氣溫和，沒有責怪的意味。頓了片刻，她又說：“我箜篌彈得最好，她喜歡聽我彈箜篌。”
大祭司主管國禮祭祀，為國家、皇室、民眾祈福，以樂舞饗待神明，不可能不懂樂律。餘笙這番話問得有些多餘，好在千音並不在乎，一點不耐煩的語氣都沒有，溫柔認真地與她細說。
談到各自喜歡的樂曲時，餘笙謹慎地道：“小的只愛奏些鄉野俚詞，下裏巴人，登不得大雅之堂。”
談到音樂，千音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大祭司聲如醴泉，清澈而甘甜。
餘笙被她身上恬然的氣質感染，不自覺地卸下所有的心防。
“我也愛彈些小調，就是平日裏不大有機會在人前演奏。”話落，千音手指輕輕撥弄箜篌，弦柱上便流出淙淙鳴音，宛如天籟，一瞬驚醒人世蜇眠的哀思。
“北國有支曲子，《月下雪》，我很喜歡，幹凈純粹。”千音止住了撥弦的手，“她愛肅殺、蕭瑟、莊重、威嚴，大約不會喜歡那麽清新淡雅的曲子。”
餘笙並不知千音口中的“她”指的是女帝辰欽，還以為是曾救過自己的那個侍衛龍牙。
她箜篌聽得入神，眼睛直楞楞地看著千音，問：“為什麽？”
千音沒有回答，空洞的眸子微垂，遞過箜篌，道：“替我將它收起來，誰來都不要給。”
餘笙小心翼翼地接過，珍重地將其放好。
辰欽找來的時候，餘笙剛剛把箜篌鎖進箱子裏。她走出內室，就看到了女帝將千音整個環在懷中、深情忘我地吻她的唇角，手從她的衣擺和領襟處探進去。
千音面色緋紅，目光迷亂，黑發散亂地披在肩頭，衣衫的系帶不知何時被解開了。
辰欽眼中像藏了一整片浩瀚的海，情感洶湧澎湃著，等不及要將懷中的人吞噬，永遠地據為己有。而辰欽看向旁人時，那雙完美的鳳眼總是冷冽無情的，一切情緒都被冰封在瀚海之下。
餘笙霎時懵了，誠惶誠恐地跪下，面上不禁發燙，伏低身子，一眼都不敢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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