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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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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記得</p>

她和他結婚時,邦叔有來,還包了一個紅包給她,她知道他現在就是在邦叔開的工程公司做事,逢年過節,他也會帶她去給邦叔拜年</p>

她也記得,他說過他外公在他十二歲時就死了,很多事他之前都輕描淡寫的帶過,她也沒有多問,因為不想知道太多,因為害怕知道太多</p>

“你怎麽會……你為什麽會用槍?”她知道這裏不像美國,槍枝是有管制的,一般人沒什麽接觸的機會</p>

“我爸死後,我需要賺錢還債,所以半工半讀去念夜校,因緣際會遇見了武哥,他曾和我外公練過幾個月的八極拳,知道我從小習武,反射神經好,膽子也夠大,對當調查員也有些天分,就找我到紅眼工作,這裏的人訓練我,教我怎麽用槍,還有其他工作上的技能”</p>

“你為什麽離開?”她再問</p>

想也沒想,他開口就吐出慣性的借口</p>

他想也沒想就說:“邦叔生病了,請我去他公司幫忙,我去了之後,發現塔吊的工作也不錯,就一直做到現在”</p>

門裏的女人,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p>

“這兩種工作,好像差很多”</p>

懊死,他做錯了</p>

她的語氣,乍聽之下沒有什麽改變,可是,這一秒,他知道她曉得他在說謊</p>

這女人說她不了解他,可他清楚,她其實比誰都還熟悉他,就像他熟悉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即便看不見她,他也可以輕易從她的聲音中,分辨她的情緒,他知道她也可以</p>

他知道,若他還想留住她,他必須說實話</p>

“你說的沒錯,是差很多抱歉,我只是已經習慣這樣說”他吞咽著口水,握緊了拳頭,張嘴道:“事實上,我離開,是因為我搞砸了一件案子”</p>

他頓了一下,深吸口氣,才張開眼,看著天花板,下顎緊繃的道:“當時委托人的女兒被歹徒綁架,我很快找到了她被綁架的廢棄公寓,發現那女兒和綁匪根本是同一掛的,那家夥朝我開槍,我開槍回擊射傷了那名綁匪,那女人沖上來,哭著求我放過她男友,我一時心軟,掏出手機要叫救護車,她男友抓了藏在腳踝的另一把槍,瞬間就對我開了三槍”</p>

她聞言心口一抽,啞聲道:“我沒看到你身上有彈痕”</p>

“我穿了防彈衣”他自嘲的扯了下嘴角:“子彈全被擋下來了,但因為沖擊力,我失去平衡,從四樓摔了下來,人沒死,但腿斷了摔下樓之前,我朝那歹徒開了槍,那家夥卻把女友抓到身前替他擋槍事後,委托人反過來控告我謀殺,法官判定我是自衛,但我還是離開了紅眼”</p>

“為什麽?那並不是你的錯”</p>

“我知道”深深的,他再吸一口氣,舌忝著幹澀的唇,啞聲說:“但從那次之後,我每次拿槍,手就會……”</p>

他低頭看著自己攤開來的手掌,然後再次將其緊握成拳,坦承道</p>

“我的手會抖,我總能看見那個女人的臉”</p>

她知道那是什麽感覺,曾經有段日子,她也總是一直看見,第一個被她殺掉的獵人的臉,即便她曾親眼看見那獵人殘殺無數條人命,那也沒有讓她感覺好過一些</p>

可後來,為了生存,她被逼得習慣了殺戮,甚至早已不再試圖去算她究竟奪走了多少條人命</p>

而這,或許是他和她最大的不同</p>

棒著門板,她輕撫著那個在門後的男人,瘠啞再問:“你方才開槍,手並沒有抖,你克服它了嗎?”</p>

“那是因為沒有對著人”他苦笑,老實回答,沒有半點隱瞞</p>

那麽的不同</p>

她苦澀的想著,喉頭微哽</p>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在自己變得如此汙穢不堪之前,就遇見他</p>

“十六歲”她閉著眼,啞聲開口</p>

不在乎的事,他不會藏,就是因為在乎,他才會從來不曾提過他在紅眼工作的事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弱點,所以才說謊可他和她說了,說了從來不曾和人說過的事</p>

這男人把自己攤開來給她看,給葉懷安看</p>

她知道,若想要他放棄,她必須讓他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得把這層偽裝撕掉、掀開,讓他看見,真的看清,她的模樣</p>

胸中的心,隱隱作痛,讓淚無聲滑落</p>

她不想這麽做,一直不想,所以才逃避著,不肯說清楚、講明白,因為即便發生了這麽多事,她卻還是自私的想他在心中,記得一些葉懷安的好</p>

記得一些……她的好……</p>

可他需要知道,有權利知道,關於她的真相</p>

她深吸口氣,壓下苦,咽下痛,強迫自己張嘴,開口說</p>

“我……第一次殺人,是十六歲……”</p>

她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響起</p>

我……第一次殺人,是十六歲……</p>

這告白,讓人心驚,教他震懾得屏住了呼吸</p>

他早已猜到她可能的過往,他知道她和那狩獵游戲有關,但他以為那是這幾年的事,沒想到竟然那麽早</p>

十六歲,還未成年,才是花樣年華,才剛要開始美好的人生</p>

“發生了什麽事?”他聽見自己問</p>

“有個同學帶了一款電玩軟件來學校玩”她舌忝著幹澀的唇,告訴他:“她一直沒辦法破關,我開始學計算機之後,就對程序設計很有興趣,我發現那套軟件有bug,就幫她找出了問題點,修正了它第二天,她邀請我回家,我才發現她父親是一間電玩公司的負責人,那款游戲是測試版,他很驚訝我能找出那款游戲的bug,還修正了它,所以希望我能到他公司去工作”</p>

她扯了下嘴角,苦笑著,“我記得,我當時好高興,感覺好像中樂透一樣,我想上大學,我需要錢,他給的簽約金是我根本想都沒想過的數字,我眼也不眨就把那工作約簽下去了”</p>

“那間公司很大,專門開發各種游戲軟件,接下來幾個月,我被分派到其中一個小組,我是小組的核心成員,除了上課之外,只要有時間我都拿來寫程序軟件,或和小組成員溝通、協調,我們一起架構游戲的版圖、設計游戲交互環節,制定規則、計算公式也許因為我們幾個都很年輕,想法不一樣吧,我不知道,總之,我們開發出來的游戲,在市場上大賣,拿到的獎金多到讓我作夢都會笑……”</p>

她喘了口氣,挪了下位置,由跪改成坐,蜷縮在門邊,看著黑暗的房間,訴說著像是上輩子的過往</p>

“我在那裏工作了一年,完全被沖昏了頭,第二年我連學校都不太去了,幾乎整天都待在公司裏,就連睡也睡在那裏,我想要賺更多的錢,有錢我就能早點獨立,不再需要寄人籬下,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看人臉色我很快被升到更高的位置,接手負責設計成本更高、更賣錢的游戲有一天,我的上司丹尼爾傳了一個新的案子給我,那是一款類似RPG的游戲”</p>

“什麽是RPG?”他聽不懂這句話,所以開口問</p>

“RPG是一種角色扮演游戲”知道他向來對計算機、電玩沒興趣,她解釋給他聽,“就是由玩家操控游戲世界中的角色,通過完成一系列的任務,來達到結局,贏得勝利”</p>

她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這是很常見的游戲類型,但那設定讓我覺得不太對勁”</p>

“怎麽說?”他問</p>

“游戲設定的任務,是讓玩家操作的狩獵者,殺死獵物玩家能買下獵人,加以訓練、升級,這些都很常見但除此之外,這款游戲的玩家,還能以金額下註,賭哪個獵人能殺死最多獵物讓我最不舒服的,是那些獵人,都是一些連續殺人犯我本來沒註意到這件事,但我認得其中一個人的模樣,他兩個月前才剛被執行死刑我上網一查,才發現那些狩獵者、那些獵人,全部都是死刑犯”</p>

他渾身一震,整個人坐直了起來,翻身看著那扇緊閉的門</p>

她的聲音,變得更沙啞,更疲倦</p>

“我不喜歡那個游戲,所以打電話和丹尼爾說,我不認為拿死刑犯做電玩游戲設定是個好主意他告訴我,那是個誤會,他傳錯了設定,這件案子已經取消了,他要我把檔案刪掉,明早會把正確的檔案傳給我”</p>

說著,她合上眼,又深深的吸了口氣,舌忝了舌忝唇,才又繼續</p>

“我應該就這樣算了,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大對勁,感覺有些慌亂掛斷電話之後,我本來要直接刪除那個文件夾,但它裏面還有附了幾個影片檔,我一時好奇,點開了它們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蠢的一件事”</p>

即便已事隔多年,可至今,她幾乎還能聽見,自己點下鼠標時,那幾不可聞的清脆機械輕響</p>

答答</p>

就這兩聲,她的人生,從點擊影片的那一秒,從此改變</p>

好奇心殺死貓</p>

這句俗諺多麽精準,但人們總是把這話當成玩笑</p>

緩緩的,她睜開微濕的眼,瞪視著黑暗,就像多年前,在黑暗中,瞪視著那些屏幕上彈跳出來的畫面</p>

“那些影片,全是殺人畫面,在叢林裏的獵殺,我一開始還以為那是演出來的,但很快我就發現,那些都是真的每一把刀,每一把槍,每一只斷掉的手腳,都是真的,子彈是真的,鮮血是真的,屍體也是真的那些人發出的慘叫哀號,臉上透出的害怕與恐懼,如此真實赤luo,讓我嚇得要死”</p>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黑夜中輕響</p>

“我知道自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立刻關了計算機,用最快的速度下樓,當年我什麽都不懂,還傻傻的坐了電梯,可才出電梯,我就被人拿藥品迷昏,等我再醒過來,我已經身在游戲之中了”</p>

她在黑暗中環抱著自己,靠在門上,告訴他</p>

“我知道該怎麽玩那游戲,我看過設定,比其他獵物都還曉得該怎麽做,我試圖組織我們這些獵物,獵物之中,從事的職業都不同,各行各業什麽人都有有個男人叫文森,他是特種部隊的人,他教我們怎麽用槍、如何反抗,我們在那狩獵游戲裏,撐了一個多月,我以為我們可以成功逃走,揭發這整件事,但那只是白費功夫那些玩家很清楚,人是自私的,可以被收買,懂得如何背叛他們知道,我們的合作有多脆弱”</p>

無聲抹去臉上的淚水,懷安用她所知,最平靜冷淡的聲音,道:“獵人開始追殺我們,我殺了一個獵人,一個接著一個,我變得越來越熟練,我和文森掙紮著求生,兩年後,我們想辦法逃了出來,但文森出賣了我”</p>

他蹲跪在門外,盯著眼前緊閉的房門,握緊了拳頭,沈聲開口點出她沒說出口的話</p>

“文森是他們的暗樁”</p>

“對”她喉嚨緊縮著,承認自己的愚蠢,“文森把我帶回游戲裏,另一場游戲中,告訴我,他們沒有讓獵人馬上動手,只是為了看我們掙紮的蠢樣讓文森訓練我們,是因為想要游戲變得更有趣、更精彩唯一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我因為我的表現讓人驚艷,他們開始在我身上下註、競標,他們……那些人……那些玩家……更改了游戲設定,讓頂級的獵物也可以下註,能夠升級”</p>

她聲微顫,但她深吸了口氣,穩住聲音,道:“他們把我升級為獵人”</p>

無法控制的,他張開手掌,把手壓在門上,將額抵在門上,強忍著想把眼前的門破壞的沖動</p>

即便看不見她,他依然可以感覺到她的痛苦</p>

然後,他聽見她說</p>

“文森說,我是個天生的獵人,我開槍時手不會抖,殺人時腿不會軟,我和他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天生一對,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成為頂級的獵人,擁有大把的鈔票,美好的人生”</p>

說著,她笑了起來</p>

“他是對的,我把刀插入他的心臟時,一點也不覺得愧疚,一點也不”</p>

那幹啞的笑聲,無比苦澀,飽含說不出的痛</p>

他知道,就是這一秒,他知道那男人憑借著朝夕相處、命在旦夕的日子,誘騙了她,占有了她,所以這整件事才會讓她如此痛苦</p>

她曾經喜歡那家夥,信任那該死的王八蛋,但那豬頭是個變態</p>

難怪她無法再相信他,難怪她沒有辦法把心交出來,她試過一次,卻只得到可怕的背叛</p>

“我殺了他,又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成功從游戲中再次逃月兌他們派人追殺我,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多到連我自己也數不清”</p>

門外的男人好安靜,沈默的聽著她說</p>

不由自主的,懷安又伸手遮眼,她自嘲的扯著嘴角,在黑暗中,道:“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別再回到游戲中,我什麽也不在乎,什麽都做得出來所以我才去相親,我和你結婚,是為了利用你葉懷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來的角色,我從來就不是那樣溫柔賢淑的人你娶的,只是一個幻覺”</p>

她用雙手遮著、壓著自己濕透的眼,舌忝著發幹的唇,顫顫再吸口氣,說:“所以,別再叫我老婆了,因為我從來不曾當自己是你老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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