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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明燈下

這日之後,顧蕓寧便開始刻意避開殷羨,不是裝病在寢宮休息便是親自去照顧平熙,同若梨說說話。從若梨口中,她也知道了平熙的一些過往,心中對這個女子更是敬佩,只要一想到她永失所愛心中便為她感到悲慟。

終於在景弘不眠不休的照看診治下,平熙悠悠轉醒,她一看到景弘便忍不住撲進他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爺爺......我沒有阿棄了......”

景弘何嘗不是悲痛欲絕,他只能忍著悲傷一遍又一遍輕拍平熙的後背,小心安撫著她。

他本想說爺爺在,但是又不敢輕易許諾什麽,今日來他覺得身體愈發沈,恐怕自己也是大限將至。

到時只希望平熙能夠堅強起來。

等平熙漸漸冷靜下來,她才對景弘和若梨說出殷棄死亡的真相。

“原來阿棄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我看到...他的所有臟器都是黑的,那根刺入體內的針已經發黑。他的...他的身體早就被毒素浸透......”

景弘沈思著搖頭,口中呢喃:“不可能...不可能......”

“是龍荔之毒,這個氣味我認識......”前世就是平熙親自將龍荔之毒餵入殷棄體內,她怎會不熟悉這種氣味呢?

“阿棄從前同我說過曹奉一直在給他下毒,可是我們已經很小心,為何還會中毒?”

“曹奉手段毒辣奸詐,總會找到可乘之機......”平熙繼續在心中說道,可憐了阿棄重活一世還是沒有躲開曹奉的毒手。

如此想著,平熙絕望閉上雙眼,兩行清淚瞬間滾落。

突然,平熙似乎想到什麽,不管不顧地掀開被子下床,口中嚷嚷著要見殷羨。景弘與若梨拗不過她,便趕緊請來顧蕓寧。

平熙見了顧蕓寧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言辭懇切地哀求她帶自己見殷羨。

雖然不知平熙為何如此激動,顧蕓寧還是帶她見了殷羨。

禦書房裏,平熙一見到殷羨便噗通一聲跪倒,雙手緊緊揪住殷羨的衣袖,渾身顫抖著苦苦哀求:“殷羨!陛下,陛下!求你救救阿棄,就像你救我那樣。求你再為阿棄點一盞長明燈!求你!”

聽到“長明燈”三個字,殷羨腦中轟隆,老道士的話又回響在耳邊。

“長明燈下枯骨生,浮塵往事盡成空。”

“長明燈下枯骨生,浮塵往事盡......”

“長明燈下枯骨生,浮塵......”

“長明燈下枯骨生......”

殷羨這才猛然驚覺,覆活魂靈的後果原來老道士早就提醒過,只是那時自己執念太深,將這句忠告拋之腦後。

“不...不行,絕對不行!我不能再犯一次錯!”殷羨緩緩撥開平熙的雙手,似有畏懼道。

“為何?告訴我!老道士在哪!我去找他!無論任何代價,我都要救阿棄!”平熙伏在地上,將頭埋進雙手之間,悲切地哭嚎,“就不能再來一次嗎?就再活一次,重來一次!所有後果皆由我來承擔!”

“對不起,對不起,一開始便是我錯了......我們不能,讓錯誤重演,我不能幫你,對不起......”殷羨後退幾步,不敢去看平熙。

“從始至終,你都是原來那個殷羨,自私、冷漠、無情!為什麽!死的不是你!”平熙猛然擡頭,瞪圓雙目怨恨地盯著殷羨。

不管平熙用怎樣惡毒的話語咒罵殷羨,他都不為所動。

殷羨知道,長明燈續命還魂給了生人一絲希望,卻無法改變每個人既定的命運。

如果他答應了平熙的要求,那她便要再次承受失去親人和愛人的痛苦,周而覆始、不眠不休!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你。”殷羨神色覆雜地望著平熙,面露歉疚道,“除了此事,其他要求我都答應......”

平熙絕望地扯著嘴角,緩緩跪坐,直立腰身,繼而憤懣地盯著殷羨,冷聲道:“阿棄是被曹奉害死的,我要你懲罰叛黨,無論死的還是活的。”

顧蕓寧來時便聽若梨說了殷棄的死因,於是將聽到的盡數告知殷羨。

聽聞這個消息的殷羨拍案而起,口中怒罵曹奉老賊,都死了仍是害人不淺。

他越想越氣,火速派人將曹奉一黨餘孽以酷刑處死,甚至已經入土的殘骸也被挖出懸於城門之上。

見識到殷羨此舉,朝野上下再也不敢有異心,生怕自己死後也不得安生。

平熙因劇烈的情緒波動傷及胎兒,因此她只能終日臥床安胎。

原本她想親自處理殷棄的屍首,但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將此事委托給殷羨。

殷棄曾經說過,死後不願成為一灘爛泥被蟲蟻啃食,所以平熙請殷羨將殷棄的屍首焚燒成灰。

她親自選了一個精致的瓷罐,將殷棄放在裏頭,每日每夜將瓷罐帶在身邊。

至於長明燈,自那日之後平熙便不再提起,她知道這不過是虛妄的寄托罷了。

又過了一段時日,景弘在睡夢中安然離世。

焚燒殷棄的時候,景弘說過自己死後也要化成灰隨風隨江去往天南海北,所以平熙也請殷羨將景弘焚化。

可是景弘的骨灰平熙不知該如何安置,她想著不能單由自己決定,有一人的意見極為重要。

平熙捧著盛了景弘骨灰的瓷罐立於庭院之中,大風吹落一樹梨花,有幾瓣落在她的發間。

若梨輕聲上前摘下平熙發上的花瓣,擔憂地開口道:“阿熙,在想什麽?”

“我在想,我畢竟只陪了爺爺短短三年,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沒有權利擅自處理爺爺的骨灰。”平熙撫摸著冰涼的瓷罐,轉身對若梨道,“我想把爺爺交給業茗,他自小便與爺爺待在一起,沒有人比他更合適了。”

“好,我去送。”若梨點點頭道。

“不,我要親自去見業茗,當年哥哥的死帶給他的傷害太大,這也是我心頭的一根刺。我想此番前去,能夠解開我們之間的心結。”平熙的目光落在空中飄舞的花瓣上,思緒卻飛回到那個可怕的夜晚。

“可是你的身體受得了嗎?”若梨開口打斷了平熙的回憶。

平熙頷首悶笑,隨後點點頭,她的身子還不至於弱到連路都走不了。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平熙就不會改變主意。

殷羨和顧蕓寧也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二人並未做過多阻撓。

時隔兩年,平熙再次來到業茗出家的寺廟,已是物是人非。

這座寺廟裏的僧人在前些時日動亂之時散的散、逃的逃,廟門口散亂著枯枝敗葉,看起來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但是平熙仍抱著一絲希望上前扣了扣門。

許久,裏頭沒有一點動靜,就在平熙失望之時廟門緩緩打開。

裏頭走出一人,面容清秀。

“業茗......”平熙試探著喚了一聲。

那人望著平熙,從她的口型認出自己的名字,眸中流光忽閃。

是了,是業茗沒錯,平熙細細打量著他如是想著。

兩年沒見,業茗長得壯了些,但仍是有些清瘦,面上也褪去青澀和稚嫩,眉目間顯著沈穩。

業茗認出來人是平熙,神色有些詫異,不僅是驚訝於她還記得來看自己,更是驚嘆她的變化。

從前的平熙是樂觀堅毅的,身上時刻閃著暖光,可是此刻眼前的平熙卻異常瘦削,眉頭積聚著濃濃的愁思與陰郁。她即便是笑著,眼中還是氤氳著悲傷。

兩年前平熙來尋自己,業茗拒絕了與她見面,但兩年過去,他心中已經放下所有,所以這次他想好好與平熙見一面。

業茗淺笑著朝平熙點頭,攤出手示意她跟上。

二人對坐在院子裏,周遭景致蕭條,自從寺廟只剩下業茗一人,他就不再每日打掃院落了。

若梨往後走了幾步,踩得地上樹葉枝條哢擦作響。見他們一時半會結束不了交談,她便揀了一片葉子坐在樹旁的石凳上。

“近來可好?”平熙放慢語速,好讓業茗看得清楚。

業茗盯著平熙的雙唇點點頭,隨後又指了指她。

平熙點點頭,突然又笑著搖了搖頭,嘴角溢出一絲苦澀。

二人沈默一陣,平熙從腳邊包裹中取出一個瓷罐放在桌上,看著業茗指了指瓷罐,無聲張口比出“景弘”的口型。

業茗眨巴眨巴眼,困惑地歪著頭,見平熙又說了一遍才反應過來。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瓷罐,耳中突然一陣轟鳴,眼前也冒出許多星點,業茗沒想到兩年前便是自己與景弘的最後一面。

業茗突然起身晃晃悠悠朝著瓷罐跪下,雙手緊緊攥住衣擺,心中不斷責備自己不孝。

他的額頭杵在地面,喉中呃呃啊啊地嗚咽著,他怨自己太過任性,怎麽就因為一時的刺激離開了景弘,原本自己應該陪伴景弘讓他安享晚年的。

平熙沒再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便起身離開。

她想業茗是個聰明人,今日她將景弘的骨灰帶來,業茗應該會妥善處理。平熙還希望業茗回到醫館和憶安一同打理,但是她沒有告訴業茗,如果業茗對醫館對景弘還有感情,就算平熙不提醒他也會自己回去的。

事實證明,平熙的判斷沒有錯。

那日之後,業茗便收拾行李回了醫館,景弘的骨灰也被他處理妥當。

沒了平熙和景弘,憶安又孤身一人,但是現在她不會再害怕,因為她有了本事傍身,也有棲身之所。更重要的是,業茗很是喜歡憶安,將她當作自己親妹妹一樣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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