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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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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峙

他葬在城郊,雖偏僻卻是個依山傍水的寶地,平逸一定會喜歡的。

平逸的墳墓簡陋,土包前是景弘刻的墓碑,上頭刻著“平逸之墓”四個大字,四周種了些驅蟲的草藥。

平熙與若梨跪在墳前給平逸上了三炷香,將帶來的酒水灑在地上,看著清澈的酒水咕嘟咕嘟滲入泥土,平熙的眼淚再也遏制不住地噴湧出來。

平熙左手撐地,右手扶著平逸的墓碑,被淚水爬滿的臉埋在右臂上,失聲痛哭著,淚水將衣袖層層浸透,很快就濕了一大塊。

回想著與平逸的點點滴滴,回想著他對自己的好,平熙的心臟一抽一抽地痛。

若梨眼中噙著淚撫摸著平熙的背,她知道說什麽都無法撫慰平熙的心痛,便無言地陪著她一直到日落西山。

看完了平逸,她們就前往業茗出家的寺院,一路上平熙的心情異常沈重,臉頰還掛著淚痕,雙眼也腫得不成樣子。

“小熙,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但平逸一定希望你能快快樂樂......”

平熙閉上眼抹去眼角的淚,無聲哽咽著。

到了寺院,天色已經有些暗沈,她們拾階而上,敲了敲院門,裏頭很快出來一個和尚。

和尚探出半個頭,問道:“女施主,本寺日落之後便不接待香客,請回吧。”

平熙擋住和尚就要關上的門,急忙說道:“小師傅,我們是來尋人的。”

小和尚聽了好奇地掃了平熙和若梨一眼。

平熙繼續道:“請問寺中可有一位叫業茗的,他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是有這麽一位,不過他已改法號慧明。”

平熙與若梨相視一笑,問道:“那師傅可否讓我們與他一見?”

小和尚合掌示禮,微微搖搖頭道:“他不見人。”

“為何?就讓我們見一面,就一面。”

“他絕心脫離塵世,不願與世俗再有一分牽扯。”

既如此,平熙也不好強求,只要知道業茗身處何地就行。他心性純良,唯有在佛門凈地才能獲得心境的超脫,這罪惡的塵世付諸於他的痛苦太多了。

她們謝過小和尚就轉身下山,殷羨派的侍衛跟在邊上緊緊盯著,逃跑是不可能的,不過好在平熙的手裏有他的把柄,近期尚且還能保證安全與自由,不用時刻提心吊膽他何時會發瘋。

回去的路上月光越來越沈,入秋雖不是很冷,但風拂過還是帶來一陣寒意。因五石散之事的緣故,現在街市上人越來越少,只剩下四處游蕩的“孤魂野鬼”,以及風裹挾著在地上翻滾的枯葉和沙塵。

平熙與若梨警惕地望著暗處橫陳或蜷縮的人,明明曾經都是身強體健的壯年人,在沾上五石散的短短幾個月裏就成了這般行屍走肉的存在。很難想象一個健壯的軀體就這麽消失殆盡,如同枯骨一般。

等平熙和若梨回到住處,殷羨已經在院中等著了。

若梨經此一劫再也不願服從於殷羨,她見殷羨又來找平熙,立刻擋在平熙面前警惕地盯著他。

殷羨一襲玄青金絲長袍,把玩著食指上的玉扳手,淡笑著望著若梨,片刻開口:“短短幾日,你就背叛我了?看來平熙給了你不少好處......”

“什麽叫背叛?我不過是做出正確的選擇,我絕不會再為你這種狠毒自私之人賣命!”若梨恨恨地瞪著殷羨,言辭犀利道。

殷羨的笑意有一絲崩壞,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強壓住心底的怒氣道:“我沒空和你扯。”他說著朝平熙勾勾手,“你過來。”

若梨反手抓住平熙的胳膊,整個身軀將她擋得嚴嚴實實,厲聲道:“沒門!”

“你放肆!來人,把她給我抓起來!”殷羨再也保持不住面上的平和。

見侍衛要上前抓若梨,平熙趕緊按著若梨的手上前一步,說著:“我跟你走。”

聽到平熙的話殷羨立馬示意侍衛們停下。

“若梨,你在屋裏待著,我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我。”見若梨很是擔憂,平熙對她堅定地點點頭,她見平熙如此便也只能放開。

殷羨這次沒有到平熙的房間,而是帶著她來到府中的議事廳。

一進門就看到顧銘坐在副位上,大廳中央擺著幾具用白布蓋著的屍體,顧銘一臉凝重地翻閱手中的信箋,聽到外頭有動靜就轉頭看過來。

“殿下。”顧銘單膝下跪朝殷羨行以抱拳禮。

“顧大人請起。”

殷羨掃一眼顧銘徑直走到屍體前面,他蹲下去掀開白布,顧銘趕忙上前阻止。

“殿下不可,這屍體潰爛可怖,當心沖撞了您。”

殷羨揮揮手表示無所謂,一會兒他朝平熙招手,“你過來看看這些屍體。”

平熙心裏有些不舒服,自己又不是狗,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請人幫忙還這種態度,於是幹脆走到邊上的椅子一屁股坐下,順便翹著二郎腿端起桌上的茶盞品嘗起來。

顧銘見此呵斥道:“大膽!見了殿下非但不行禮還如此目中無人!拉下去!”

平熙無所畏懼地白一眼顧銘,不愧是蛇鼠一窩,主子什麽樣下屬就什麽樣,都是這般自私妄大。

殷羨起身踱步到平熙面前,微微頷首望著她,面色看上去有些僵硬,“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檢查這些屍體?”

平熙雖然拿捏了殷羨的軟肋,可也不是完全無所顧忌,若是把他逼急了必然會做出玉石俱焚的事。平熙站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向屍體,嘴裏同時說著:“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

說歸說,平熙還是盡職盡責地將每一具屍體都檢查一番。

顧銘和殷羨坐在一旁看著平熙一會蹲下一會站起,一會用工具捅捅屍體的鼻腔,一會掏掏屍體的口腔。

所有屍體的鼻腔內都發現白色的細粉,再加上屍體的體貌特征可以確定他們都是因為吸食五石散而亡。

顧銘和殷羨聽了平熙的診斷並不意外,只是面色都更沈了幾分。

“對了,我還發現一個問題,這些屍體的虎口、指間都有厚厚的繭,身體各處也都有或大或小、或深或淺的刀劍傷,但這些都是陳年老傷不足以致命。”

殷羨接著平熙的話說:“這些屍體都是官兵,自然身上有傷。”

聽到這話,平熙心中一驚,五石散竟然流入軍中了。軍中紀律一向嚴明,各種吃穿用度都有嚴格的限制,怎麽會有官兵因吸食五石散過量而亡。

“這幾具屍體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近日軍中成癮的死亡的數不勝數。”殷羨繼續補充道。

“你們軍中之事我不懂,既然檢查完了可以放我回去了吧。”平熙用凈手的帕子擦幹凈手,拍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塵。

殷羨攔住平熙的去路道:“你既然能知道我們的計謀,想必也有辦法解決五石散之事吧。”

“這我還真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弱女子。”說著平熙轉念一想,突然意識到什麽,“你是想拉我下水?”

平熙盯著殷羨,他突然笑出聲,向平熙走近一步道:“你果然很聰明。”

“我可不摻和,你們軍營的事自己解決,再煩我小心我把你們那點破事告訴曹奉。”

“那也要你有本事,你覺得曹奉會信你區區一個女子?”

平熙嗤笑一聲,看來他不了解曹奉啊。

“為了他的權勢,有什麽不會信的?就算是假的,他也必然會掃清一切障礙。”

“你大可試試,到時只需告訴他你是外族派來的細作,他絕不會放過你,還有你的父親你的朋友,都別想活。”

殷羨果然卑鄙,平熙不希望再有人因自己而死,只能吞下怒氣,緊咬後槽牙不再言語。

他見平熙無話可說,面上浮起勝利的笑意 ,讓侍衛將平熙送回住處。

看來曹奉用五石散禍國要推進殷羨的計劃了,要挾殷羨很快就要不頂用,算算時間,他如今的準備已經充分,只需一個契機就能起兵奪位,而這個契機就是殷棄的死。殷棄得了景弘的藥大概率不會死,這樣殷羨的計劃就不能順利實行,但依他的性子,若是不能順理成章奪位,他就算頂著亂臣賊子的名號也會強行逼宮奪權。如此一來,平熙和殷棄就處於被動的位置.....

過了幾日,就聽說軍中頒布了一條禁令,任何沾染五石散之人將連同九族治罪,軍營上下也都細細審查一番,揪出幾個謀亂之人。軍中暫且得到整頓,可是這國土之下千千萬萬的民眾卻沒有辦法整治,畢竟這管理天下之權在曹奉手中。

果然不出平熙所料,沒過幾日這丞相府就開始熱鬧起來,尤其是夜間更為熱鬧。

平熙和若梨坐在屋頂看著議事廳進進出出的將領,若梨往嘴裏投入一顆果子,吧砸著嘴說道:“這議事廳怎麽那麽多人,看起來官職都不低啊。”

若梨不知殷羨的真實身份,此時自然很是困惑。

“看來他的大計將成,我們好好躲著,別惹到他。”殷羨這人睚眥必報,平熙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什麽大計啊?這些年我聽從他的命令行事,殺了不少人,其中許多都是高官,但我卻始終不知為何要這樣做。”

平熙望著若梨,心中不免有些苦澀,她因殷羨而背負了諸多人命,這些本不該是她一個女子要承受的。

“他要奪位。”

平熙平靜地說著。

“什麽?”若梨震驚地望著平熙,試圖在她臉上尋到破綻。

反正殷羨的計劃已經勢不可擋,根據命運的走向他必然會成功,平熙就一五一十地將他的計謀告訴了若梨。

聽完平熙的話她呆呆地滯在原地,她知道殷羨野心大,卻沒想到他的身份竟然如此特別。

平熙搖搖她的肩,好讓她趕緊回過神。

“不過,他怎樣與我們有何關系呢?他的尊榮不會分給我們一分,我只求他得到想要的就放過我們,不過若是他要治罪於我,我也認了......”從震驚中脫離出來的若梨瞬間又洩了氣。

平熙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在心中默默許諾,一定會盡全力保護她。

深夜,平熙正在睡夢中,突然被破門聲吵醒,還未睜眼就被一個龐大的身軀壓得死死的。一股熟悉的氣息飄入鼻腔,是殷羨。平熙與他相處時間很久,對他的氣息很是熟悉,真不知道他又發什麽瘋。

平熙用力推搡著殷羨的胸膛,低吼著:“發什麽瘋!起開!”

奈何平熙的力氣太小,完全無法撼動殷羨的身軀。

殷羨緊緊抱著平熙,嘴裏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平熙感覺全身都要被壓扁,呼吸越來越不順暢,再不推開他就要窒息而亡了。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起來...再不...放開...我就死了......”

殷羨聽到平熙的話立刻撐起身,她仿佛重獲新生大口呼吸著,同時一點點拉開與他的距離。

“沒事吧!”殷羨突然拉著平熙的手臂檢查起來,檢查完手臂又捧著平熙的臉細細查看。

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瘋,平熙甩開他的手冷聲道:“康王殿下,您有完沒完,大半夜不要在這裏惡心我......”

殷羨一聽楞住了,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平熙。

平熙不耐煩地鉆回被子將頭蒙住,說道:“無事就請回吧,我還要睡覺。”

外頭許久沒有動靜,慢慢地床一輕,殷羨起身說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平熙想不透他為何今晚要來這麽一出,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一切等明日天明再說。

本以為第二天殷羨會來找平熙,可是她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

不過很奇怪的是,殷羨不再派那麽多侍衛盯著平熙和若梨,只是派了幾個侍衛保護她們的安全,無論是在府裏還是在府外她們都來去自如。

既然殷羨不再限制,她們就愈發肆無忌憚地出門去景弘那裏陪他。他身邊沒了人萬事都不方便,藥圃的藥材也許久沒有打理枯萎了許多。不過景弘雖行動不便,但還是能照顧好自己,不會餓到冷到。他見平熙能時常看望他,心中甚是喜悅,總是拉著她們喋喋不休地回望過去的日子。

他說著說著,心情又會低落下去,總說若是平敬川、平逸和業茗也在,這一大家子就圓滿了。

他也時常向平熙打聽平敬川的情況,自從殷羨不再限制她們,平熙也見了平敬川好幾次,他身體還算健康,只是消瘦了一些。平逸的事平熙還未和他說,怕他聽了受不了,每次見面平敬川都會問到平逸,平熙便說他在幫景弘做事,他也沒有懷疑過,只是叮囑要註意身體。如此看來,殷羨也沒和平敬川透露平逸之死,若是平敬川知曉實情必然不會聽從殷羨。

這幾天,景弘總是神神叨叨,說什麽他的家人馬上要來接他,馬上要和家人團聚了。平熙知道他想要離開了,但是他又會搖搖頭,說著如果他走了就沒人幫殷棄了,而且他還沒和平敬川見面,他還想要多看看平熙,看著她及笄、看著她嫁人......

平熙能做的只有陪伴在他身邊,讓他的晚年過得舒心一些。

說到及笄,再過幾周就是平熙成年之日。

平熙對及笄禮沒有什麽想法,但是景弘說想替平熙辦及笄禮的時候心裏還是很喜悅的,畢竟這是他把自己當作至親的象征。

自從那晚之後,平熙再沒見到過殷羨,就在平熙及笄前一日,他派人送來許多綾羅首飾,說是恭賀她及笄,這倒是平熙沒想到的。

但殷羨的東西平熙不稀罕,只讓侍女放到一邊連看都沒看,平熙更期待的是明日和景弘他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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