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番外1:願我如月君如星(完)

關燈
番外1:願我如月君如星(完)

黃鶴一去不覆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自那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去數過,我有多久沒見過小將軍了。

直到今日,他又將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

高堂上,長姊和姐夫在關懷著小將軍。

而我伏在長姊膝前,長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我的腦袋。

仍舊像是小時候我丟了心愛的玩具哭鬧著,她一下下地摸著我的腦袋安慰。

“長風啊,你如今既然歸來,又作何打算?”

對答如流的青年忽而沈默半晌。

我忍不住擡眼去看。

他沒看我,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眉眼漸漸帶上一點笑意。

“陛下,我既已出家,自然是要留——”

這麽多年不見,他說的話還是那麽不中聽。

我徹底聽不下去了。

“可大和尚說他沒打算讓你出家當和尚來著,你……”

我自覺有理有據,可話說出口,卻莫名覺得委屈。

而且是越來越委屈。

他們都看向了我。

我下意識側過頭避開他的目光,只看著長姐,理直氣壯的話卻說著說著就沒了聲。

眼淚卻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長姐看著我,輕輕嘆了口氣。

然而我最想聽到反應的那個人卻遲遲沒有說話。

我忽而低下頭,笑起來:“算了算了,他想留在寺裏就留著唄,我一個外人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阿姐、姐夫,你們盡管隨他——”

大約是想掩飾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但仍在滔滔不絕。

“宋月書。”

我聽見他叫我。

可是我不想搭理他。

“叫誰呢?當朝郡主的名字是你能隨便喊的?”

長姐失笑。

我看個正著,正要撅嘴,卻驀地感覺到肩上傳來一股力道。

這個認知讓我去拉長姊的手僵在原地。

長姐靈巧地躲過我伸出的手,與姐夫帶著宮人相攜而去。

“宋月書。”

他又喚了一遍。

語氣放柔,宛如冰川消融化作一池春水。

我還想罵他,可是嘴巴像被漿糊黏住,怎麽都張不開。

“宋月書。”

溫柔得像在我夢中無數次出現的那樣。

我的眼淚終於還是不受控制地噴湧而出。

我逼自己張嘴罵他:“叫魂呢你?!”

“宋月書,我回來了。”他放在我肩上的手還在微微顫抖,我還能從他看似平靜的面容上窺見幾分小心翼翼,“別生氣,我不會再離開了。”

我胡亂擦了把眼淚,嗤笑道:“你可是個和尚。”

好半天,他輕輕地將我摟進了懷裏。

那力道輕得可以忽略不計,大約是怕我拒絕,給我留了逃離的空間。

我在他懷裏僵硬得像個稻草人。

“所以我不當和尚了。”

他說。

“宋月書,說好要對我負責的,我來找你履行約定了。”

從前面孔冷硬的小將軍說起這話來,讓人心底發軟。

我恨恨地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齒地應。

“要走的是你,要留的也是你,有本事再跑一次,這輩子都別想再回來!”

*

事後我才知道他早就與姐夫商議好了要留下來,只是朝廷太平不必再做武將,他就入了文淵閣做個掌管宮中典籍的清閑職務。

那場會面也算是他夥同長姐、姐夫給我做的局。

我:“……”

這很難評。

他膽子真的很肥。

文淵閣位於內宮與外宮交界之處,沒別的好處,就是很方便在宮中晃悠。

所以他就很有時間來找我晦氣。

我不是很想見他。

他就隔三差五的帶著雲鼎記的醬香大肘子、燒鵝、東坡肉來宮裏,也不多說什麽,就把東西往我宮門前一送就走,半點兒不拖泥帶水。

我:“……”

笑死,本郡主像是缺那點兒吃的的人嗎?!

……可是不吃的話,也浪費了耶。

所以我吃了。

於是在短短十天半個月內,我有了小肚子。

尚衣局新制的漂亮夏裝突然就穿不下了。

我出門獵艷的腳步也不得不停止。

……突然明白了什麽。

這個惡毒的男人!

我生氣地在宮裏溜達了幾圈,決定去文淵閣找他的晦氣。

*

文淵閣真的很清閑,清閑得我都羨慕。

更重要的是,以前沒怎麽來過,也就沒發現這兒有這麽多小美人!

倒也不是每個都多絕色,可這些年紀輕輕的男孩子幾乎每個人都身有功名,又出入文淵閣,看起來文質彬彬,氣質絕佳。

所以,我難免有點看花了眼。

“……引闌姐姐,那個穿青衣的是?”

飄過的青衣男子容顏如玉,氣質如松。

“別看了,他和妻子琴瑟和鳴,乃朝中美談。”

“那位著紅衣的呢?”

“他在紅粉樓有紅顏知己無數,家中亦有美妾十八。”

“那、那位著白衣的呢?”

該白衣少年如謫仙降世,當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我眼睛都要看直了,迫不及待地轉頭去問身邊的——

呃,我引闌姐姐呢?

心頭忽然一陣陣地發虛。

我訕笑著四處張望,終於發現了不遠處對我聳肩以示愛莫能助的引闌姐姐。

我:“……”

啞口無言。

他倒是沒什麽表情,看起來也不像是多生氣。

甚至他還和氣地問我:“好看嗎?”

“好——”我不假思索地要答,然而意識到這話大約不能這麽說。

然而再再轉念一想,我又意識到,我本來就是來找他晦氣的。

這不就陰差陽錯剛剛好了。

我瞬間理直氣壯起來:“好看啊!”

他點點頭,逼近我。

“有我好看嗎?”

“你——”

眼前是一張猛地逼近的盛世美顏。

我的大腦忽然卡殼。

第一次見面就被我當作小神仙的人,當然是好看的。

大約是頭發還沒長出來的緣故,他戴了綸巾,衣著是低品級的青色官袍,上有銀光冽冽的仙鶴盤旋紋,襯得他整個人宛若神仙降世。

而他眉宇間早年間還壓制不住的戾氣也幾乎散盡,只剩下如畫的眉眼,與眉間那一點仿佛占盡天下艷色的朱砂痣。

他簡直不要太好看。

“……好看。”

本來是想嘴硬的,但沒憋住,還是說了實話。

這話一出口,我也就硬氣不起來了。

他卻慢慢低下頭,借著屏風的遮蔽將我半攬入懷中,輕輕吻了過來。

吻、了、過、來。

我差點彈跳起步。

被他親過的腦門一下子燙的嚇人。

“你你你你你你——你這個人——”

我舌頭打結,最後捂著瘋狂蹦跶的心口,悲憤地罵他:“你怎麽不守男德呢你——”

他莞爾。

看上去很不當一回事。

並且再次湊了過來,似乎還想親我一口。

我本來還想假裝推拒一下。

卻聽他說:“只對你這樣,所以不要看別人,只看我好不好?”

我反正說不出不好。

*

再後來,他又開始勸我讀書,並且打算讓我考狀元。

我:“啊?”

我不理解。

但我好像不太能尊重。

讀書歸讀書,狀元哪裏是說考就能考的?!

他覺得有道理,所以讓我隨便考考。

可是長姊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這件事,也打上了讓我考狀元的主意,並且在長風都放棄之後還極度堅持。

我在四位大儒連軸轉的教導下堅持不從。

長風又要重拾往日回憶幫我逃課。

——可惜被不幸發現。

於是長姊連夜把我叫去訓話。

*

我是從長姊那裏知道一切的根源的。

長姊說,他不想告訴我,也不想為難我,但我應該自己掂量掂量。

但我只想罵他是自以為是的蠢貨。

*

就像阿姐在我受傷瀕死那時所說的一樣。

這個世界原本的規則並不嚴格,但在阿姐到來並影響時代進程之後,也許可以被稱為天道的東西意識到了,並加強了規則施加在每個人身上的命運。

我的既定命運是嫁給顧狀元,做一代名臣背後的女人。

可是顧狀元被我引導著改變了自己的軌跡。

他如今與青梅竹馬終成眷屬,人生規劃也是安安穩穩當官等著年邁乞骸骨,再帶著妻兒回家鄉以終餘年;但在我和他的故事裏,他會因為與我地位的不匹配,從而去追尋更高的官位更大的抱負。

所以我就要承受既定的因果。

——做狀元,當大官。

當然,不做也沒什麽,只是這也是長華寺的大和尚告訴長風可以下山的機緣。

由他來承擔“名臣背後的那個人”的角色使命,我們就仍然能夠相守一生;可是若我無法完成這些事情,那麽他受因果反噬,或許過不了幾年就會英年早逝。

他不願意告訴我,是不願意為難我。

他不想逼我去做任何會讓我不快樂的事情。

哪怕賭註是自己的命。

*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從阿姐的宮殿中走出,看見雨簾中靜默佇立的青年。

他撐著傘看著我,忽然彎了眉眼。

我走過去,罵他:“蠢貨。”

他拉起我的手,捂在懷裏,帶著我往外走。

我不解氣,接著罵:“自以為是。”

雨下得真的好大。

我甚至分不清自己臉上滴落的是淚水,還是撲面而來的雨水。

他的大手溫暖地包住我的手。

他說:“宋月書,別生氣,我只是希望你一直快樂。”

我擡眼看他。

他也看我。

從前我不知道相愛的人是不是總如阿姐與姐夫那樣。

姐夫的眼神總是追隨著阿姐,阿姐也會那樣看著姐夫,只是更多的時候,阿姐的眼裏還有我們、有政務、有天下蒼生,有她自己的路。

我總覺得愛人就應當如他們那樣。

而當真落到自己身上時,我才發覺,我想要的愛不是這樣。

我踮腳,仰頭,輕輕吻上他眉心的朱砂。

“長風,你能一直陪著我,我才會一直快樂。”

*

姐夫是阿姐的信徒。

可我不需要信徒。

我的長風,要做我此生不離的同行之人。

*

我其實並不缺少念書上的天賦,從來如此。

只是幼年時難聽的話聽得太多了,那樣多的人覺得我所獲得的一切都源自於姐姐們,我自己也就覺得很多事情毫無意義,不要也好。

再次拿起書本,走進尚書房,我的內心竟然毫無波瀾。

——或許是因為這一次,我有了一種名為信念的東西吧。

我的小將軍,前半輩子過得那樣苦。

我總想讓他的後半輩子好過一點。

*

讀書的日子總是難熬的。

況且我的目標是狀元。

長風並不勸我什麽,他尊重我的所有選擇,只是常常安靜地陪在我的身邊,倒有些“紅袖添香”的意思。

我們還沒有成婚,但我們總是形影不離。

所以其實有很多難聽的傳言。

只是阿姐和姐夫都不在乎,難聽的話傳著傳著也就沒了意思。

阿姐說,她打算對我委以重任。

那是她已經籌備多年打算開創的女官科舉制。

朝中的第一位女官嚴格意義上講出現在幾年之前,科舉制推行大獲成功,阿姐與百官據理力爭,讓引闌姐姐入建章宮擔任侍中之職,司管典籍與撰史。

建章宮與文淵閣相似,算是半個內宮。

這種模糊的位置讓阿姐成功將引闌姐姐推上了半個史官的位置。

但同樣的,那個職位清閑,游離於朝廷之外。

這還不夠。

但有了這開天辟地頭一遭,阿姐才好繼續籌備女官科舉制。

為了徹底將女官科舉推上朝廷舞臺,她需要有一個代言人——連接宮廷與朝廷,代表著對傳統權勢不會衰落的妥協,也代表著她對女官科舉制施行的絕不讓步。

阿姐需要我有成為狀元的真才實學。

因為我到時候所遭遇到的非議,大約也是前無古人。

這都無所謂。

總歸我有長風陪著。

*

一朝蟾宮奪桂,天下震驚。

並不出阿姐所料,瓊林宴上,我成了所有儒生的靶子。

但這有什麽可畏懼的呢?

阿姐與姐夫還未到來,長風也並不入內,只站在門外等著我。

而我環視周遭,看著那些或是憤懣、或是不滿、或是猶疑的儒生,心中忽然有些明悟阿姐這些年到底是在做什麽。

由阿姐一手主導推行的科舉制,給朝廷引入了太多活水。

但這不夠,仍舊不夠。

他們的身上或許有比門閥世家更少的腐朽氣,但也有儒家傳統倫理道德傳承下的陳舊。

阿姐當權,他們或許會因為感激而少抗拒,但也絕不會真心誠意地推崇臣服。

所以女官科舉制也被阿姐提出了。

清流與權貴的分流不夠,那就再加入第三股、一定不會被同化的勢力。

我很難不興奮起來。

這代表著,作為女官科舉第一人的我,一定會在史書上留下筆墨。

*

開平十三年,秋,瓊林宴。

今科狀元宋月書因女兒身與宗親身份飽受質疑,為平眾怒,當庭對答,舌戰群儒,以其才震驚四座,頗有昭德皇後當年之風,其才亦深肖從姐宋雁書之廣博。

時人廣譽之,上門求學者絡繹不絕。

宋氏育人之美名亦因此傳遍天下。

次年,帝後授官,三甲入文淵閣為正六品侍讀學士。

唯狀元宋月書不從,辭之,自請下放從六品知縣,以為實事。

*

我與長風是在青州成婚的。

長風的身份有些覆雜,在京城成婚難免會有些麻煩,但在青州就沒有人知道了。

他早沒有親人在世,而我也派人告知幾位姐姐不必前來。

所以這本該是一場極為簡單的婚禮。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只是前些日子縣裏遭遇山洪我去做了處理,竟換來純樸的百姓們蜂擁而至,幫忙做筵席、布置禮堂、甚至是幫我們繡了婚服,還送來了無數雞鴨魚肉以及各種山珍的禮物。

他們反而拘束,覺得太過簡陋。

但說實在的,我和長風感念頗深。

這一場婚禮竟也能算得上是整個黎平縣的大喜事。

後來長風問我,怎麽就一步一步真的走到了當代名臣的位置。

我笑說:“歪打正著罷了。”

本來只是感念百姓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沒想到做著做著,還真做了不少事情。

我的長風。

也當真陪了我一輩子。

*

《史說》載:“……開平十三年,文正公請辭侍讀學士之位,下放青州黎平知縣。後三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帝大喜,順遷青州,黎平百姓聞之,哭送百裏。”

“再後,文正公又至青州、江州、揚州等地為主官,累遷治中從事、太守、刺史等職,於開平二十五年重返荊安,任吏部侍郎,再遷吏部尚書、中書令。光正九年,逝於中書令任上。”

“帝大悲,追謚‘文正’,其郡主爵易為公爵,是為文臣追謚之極。”

“終其一生,少年荒唐,然為官後兩袖清風,鐵面無私,全無差誤。”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