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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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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將計就計

隨著儀王氣勢洶洶地走入大殿,一簾相隔的後殿中也有人被簇擁著走了出來。

宋雲書循聲望去,便見一著宮裝的女子為首,手持絹帕,哀哀哭泣著撲到了照寧帝的身側,揮退了圍著的醫官等人。

“陛下!臣妾沒有您可怎麽辦!您醒醒!醒醒啊!”

她身邊的侍婢就勸道:“夫人您還得主持大局,切莫急著傷心。”

“胡說八道,陛下出事本宮如何能心安?!”蕭夫人呵斥一聲,轉而又伏身至照寧帝身側,繼續哭訴,“您睜開眼睛看看,這就是您親封的太子啊!殺父篡位!何等畜生!”

然而,醫官都還未來得及宣布照寧帝的死訊。

她口中言辭直指太子作惡,分明就是仗著先入為主要給太子潑盆汙水。

宋雲書看著太極殿裏混亂的場面,一遍遍地逡巡,還是不曾發現司馬樨的蹤跡。

而後儀王也快步上前,走到丹陛下,對蕭夫人安撫道:“母妃您是後宮最高位,如今事已至此,還得由您來主持大局呢。”

蕭夫人似是聽進去了,拭去眼睛淚痕,肅容起身,高居於丹陛之上。

“剛才朝貢的那女子在何處?!”

站在丹陛最外側的宋雲書半垂明眸,輕聲道:“民女在此。”

倒也不是她非得承認不可,而是她早就被士兵包圍,無處可逃。

蕭夫人果然看了過來,目露憎惡。

卻是儀王先開口,給她定了罪責:“爾於揚州時,就與仍為幽王的太子相交甚深,今日謀害父皇篡位,必定是你與太子合謀!在近丹陛時對父皇動了手!”

他胸有成竹得很。

約莫也是殿外裏三層外三層的軍隊給的底氣。

只是宋雲書聽得好笑,目光沈沈地望著滿臉灰敗的照寧帝,口中反問:“那儀王殿下可有證據,能說明我對陛下動了手?”

“何必多言!父皇在你覲見時身亡,自然與你脫不了幹系!”

“殿下執意如此,民女自然無話可說。”

儀王緊緊咬住牙關,只覺耳朵上的疤痕又在隱隱作痛,陰翳的眼中猛然迸發出嗜血的顏色,半點兒不掩飾的顯露人前。

“宋雲書,你好大的膽子!如此不服,來人,拖下去活剮了!”

士兵意欲上前收押,卻被宋雲書側身避開,轉而又走到了丹陛之前。

儀王緊緊地註視著她,沒有開口阻攔。

士兵自然也就當做無事發生,收了繩索,仍舊緊跟在她身後,防備著她對儀王與蕭夫人有所傷害。

宋雲書當然沒那個“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本事。

“臨死前,卻想求殿下讓民女做個明白鬼。”

蕭夫人的眼中隱隱透出不耐煩,側頭去看儀王,卻從他的眼中看見了些許松動,不由微訝:“儀王你——”

儀王不見得是心軟,但能從宋雲書的臉上看見央求之色,他頗為自傲。

是以他也就施舍般的給了機會:“有什麽話就快說。”

宋雲書點了點頭,擡起一雙澄澈明眸,坦然地看著高位上小人得志的母子二人。

“既然儀王殿下認為是太子逼宮,那——民女怎麽只見殿下的人馬?而不聞太子逼宮的風聲?殿下非要跟民女過不去,卻不找太子算賬,是因為不想?還是,做不到呢?”

句句挑釁,字字尖銳。

再溫軟的語調也掩不盡她話中的不滿與輕蔑。

儀王的臉色猛地沈下去,像是被踩住痛腳,袖袍一揮:“拖下去!拖下去!”

士兵趕忙沖上來拖住宋雲書,又要給她綁住。

她並不反抗,斂眸冷笑,最後朗聲道:“殿下可知道,太子何在?”

才剛立下赫赫戰功的太子爺,分明是這場宮宴中不可或缺的角色——然而宮宴伊始,到事發至此,他都不曾出現過。

這並不是件尋常的事情。

儀王心裏清楚,可籌備至此,他必須心存僥幸、破釜沈舟一回。

否則太子登基後,憑他以前的作為必然會被當作奸佞肅清。

——兄弟感情?皇家哪兒來那種東西!

蕭夫人看出他的動搖,沈聲告誡:“儀王,太子是叛賊!弒父奪位!你既是為清君側而來,就是太子在場你也是大義!有何錯處!”

證物證詞通通不重要,史書不過是由勝者偽裝的功勞簿。

他們有軍隊在手,那才是最強硬的支撐。

儀王心下一定,深吸一口氣,目光貪婪地看向了身後的龍椅。

只是,軍隊也並不只是儀王所有。

著黑紅深衣雪色輕鎧的軍隊再度湧入太極殿,宋雲書遙遙望著英姿勃發一馬當先、手持天子劍的青年闖入殿內。

他的劍,直指儀王項上人頭。

與劍光一同闖入殿內的,是正午熾烈明亮的日光。

司馬樨環視四周,輕笑一聲。

“聽說,孤要弒父篡位?”

太極殿內沒人敢說話,俱低眉順眼地跪伏在地,恭迎太子殿下的駕臨。

宋雲書在這一刻突然明白,為什麽沒人比他更當得太子之位。

戰功煊赫的太子殿下。

曾被三立兩廢的太子殿下。

在朝廷詭譎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太子殿下。

曾經一度想將自己藏進塵埃裏,再不問世事的太子殿下。

再度走到人前時,他依然能如一柄舉世無雙的寶劍,承接著世上最明亮璀璨的光輝,誓要揮劍斬去眼中所有能看見的晦色。

舉目眺望,萬人俯首。

抓著宋雲書的士兵們不自覺地松了手。

她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司馬樨與儀王對峙。

儀王咬了咬舌根,勉力撐起氣勢,伸手指著他罵:“敢做不敢當!亂臣賊子也敢現身!”

“亂臣賊子?”司馬樨細細咀嚼著這幾個字,慢慢重覆了一遍。

意味不明。

卻叫在場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膽起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勝者為王敗者寇。

儀王懂這個道理,然而此刻他卻不想懂。

“你怎敢無詔帶軍隊入宮!”他氣急敗壞地喊,“還敢說自己不是亂臣賊子!分明是早有預謀!要篡位!要逼宮!”

司馬樨偏過頭去,指尖輕慢地撫過天子劍的劍身:“藩王無詔行軍,孤該治你的罪才是。”

儀王啞口無言,只能一個勁兒的強調:“本王是清君側!大義!你才是反賊!”

司馬樨舉起天子劍,試了試手感,不大滿意,又指著儀王找了找適合的握手位置。

儀王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

司馬樨方開口:“睜開你的眼睛看看,這是什麽?”

儀王咬著牙,撇過頭去。

天子劍,大雍帝王佩劍,見之如皇帝親臨,若有不從,見既殺之。

司馬樨也沒非要他回答的意思,緩緩地收劍入鞘,沖著後殿揚聲道:“德音,也不看看都什麽時候了。”

後殿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緊接著是華服女子掀簾而出,頗有怨氣。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麽催?找東西不要時間的?”

眾人定睛一看,才知德音郡主手中捧著一卷聖旨緩步而來,在百官面前昭示一番,才又交到照寧帝近侍的宦官手上,示意他檢查公布。

宦官的手有些抖,確認無誤後硬著頭皮念起了聖旨。

聖旨中寫,照寧帝對儀王謀反一事早有預料,安排太子做伏兵,清剿儀王一黨,有天子劍為證。若他自己當真出了意外,即令太子繼位。

也不必再多說什麽了。

太子的軍隊是從戰場血海中走出來的,又哪裏是儀王麾下安養多年的軍隊比得上的?

若非太子回朝後,照寧帝明面上解了他的軍權,儀王也不會生出這等野望。

——本以為占了先機,卻不想自己的行蹤早就被人洞察。

儀王絞盡腦汁也想不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這讓他像是一個跳梁小醜,自以為勝券在握地上演了一出大戲。

“……皇兄啊皇兄,真是好算計!不愧是本王的好皇兄!”

然而宋雲書都頗有些無言以對。

失了王家助力、蕭家半壁權勢以及蕭夫人的坐鎮,儀王等人莫不如同手忙腳亂的烏合之眾,沒有分寸也沒有謀算,竟只想靠著蠻力出頭。

很蠢,但武力壓迫確然是一條好路子。

可惜事先籌備不大周全。

若是蕭夫人……蕭舜華還在,想來也不至於讓這場本該血煞的宮變像個鬧劇。

宋雲書想不通他們的腦回路。

而司馬樨完全沒把這當一回事,懶懶地揮了揮手,身後士兵自如潮水般沖了上去,要捉拿儀王和蕭夫人。

儀王卻忽而大笑起來:“皇兄,你倒是看看誰在本王手裏!你豈敢動本王!”

此話一出,許多官員都將憂心忡忡的目光投向了德音郡主。

只是德音郡主正被許多護衛重重保護著,發覺自己成了眾人焦點,也就是無辜地眨了眨眼,示意儀王說的不是自己。

司馬樨的眸光卻愈發寒涼起來,兀自看向宋雲書。

他沒說話,甚至神情都十分的淡漠。

宋雲書卻能察覺出他的憂心。

儀王哈哈大笑,反而對她嘲諷道:“宋雲書,還是讓本王替你看看,你在皇兄心裏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眾人這才明白儀王話中的指向。

殿內一時間唏噓不已。

宋雲書:“……”

也別太無聊了。

雖則脖子上是鋒利的刀刃,身後是儀王的人,宋雲書還是生出了些百無聊賴的心思。

【小乙,死的時候別讓我太痛了謝謝。】

【……宿主,真的一點兒都不掙紮了是嗎?!】

宋雲書不說話了。

——掙紮什麽?

反正江山和美人的選擇裏,她會選江山。

她也相信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江山。

既然如此,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又何必寄希望於別人會和她的想法不一樣?

她的表情實在太過平靜,以至於下頭開始想要八卦的眾人都不好意思說下去。

唯有德音郡主對著護衛小聲道:“嫂嫂真乃勇士!若我是個兒郎,我也喜歡嫂嫂!”

護衛首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真當在這兒看戲呢?

宮變!宮變懂不懂!能不能嚴肅點啊摔!

司馬樨遲遲沒有說話。

落在眾人眼裏,卻也並不像是有多重視那個女子。

但儀王不信。

之前在揚州幽王府時,司馬樨趕在行軍的空隙都要回來救她,這對於他的好皇兄來說已經是相當出格的事情。

他也必須得信。

誰讓他的手中也再無其他籌碼?這個籌碼必須有用。

儀王自丹陛上走下,慢慢走到宋雲書的身側,捏住了劍刃,一點點地靠近她的頸項,直至破開一點皮肉,滲出鮮紅的血色。

這種命落在別人手中的感覺並不好受,宋雲書微微蹙起了眉。

儀王的指尖點了點滲出的血色,側過頭去對司馬樨笑道:“江山美人的選擇太俗了,本王不需要皇兄來做——只要你放本王走,離開荊安之時,本王就放她一馬。”

司馬樨慢慢瞇起了眼。

這讓他像極了一只被激怒的孤狼。

萬般的情緒只外露了一點,卻已經足夠鋪天蓋地地讓所有人為之一震。

“放開她,孤給你留一個全屍。”

儀王大笑:“人質在本王手裏!由不得你討價還價!”

他將刀鋒再往宋雲書的脖頸裏送進一分。

宋雲書悶哼一聲。

刀刃鋒利,涼嗖嗖的,嵌入單薄的頸部肌膚不大好受,但她盡量不讓自己痛呼出來,免得再影響了大局。

然而臉色的蒼白卻是實打實的。

她能感覺到慢慢有血淌了出來,好在傷口不算大,威脅的意思更強,她忍不住蹙眉。

“輕點。”

儀王面色陰沈,刀鋒逼得更緊:“命都在我手裏了,你在跟我討價還價?”

宋雲書微笑:“反正我死了你肯定跑不了。”

殺了她除了能洩憤還能幹嘛?她活著的價值顯然要比死了高多了。

儀王目光陰鷙,不大甘心,但到底還是將刀刃往外移了兩分。

小乙悲憤,哆嗦著出聲。

【都什麽時候了主人你剛才還有心思逗我?!】

說得那麽大義凜然,它都信了好嗎?!

【也不完全是假的,如果他真的帶我逃出去了,以他睚眥必報的蠢貨性格,秉持反正以後都會被追殺的想法,大概率真的會殺了我。】

她的心聲聽起來甚至有點莫名的愉快。

……所以它的宿主什麽時候也變態了?!哦不對,什麽時候變得更變態了?!

小乙默默地咬著小手絹,又縮回了角落。

反正這也不是它能幹涉的。

思考了一下,它還是決定安慰一下宿主。

【沒逝,大不了死了我們換一個世界重啟!】

【換個簡單的?】

【……沒完成任務懲罰,難度超級加倍。】

宋雲書冷漠臉。

【……那我還是再掙紮掙紮吧。】

與此同時。

殿中明明沒有人再開口,但氣氛卻在視線對撞中越來越粘稠得越來越讓人窒息。

僵持了好半天,司馬樨先動了。

他吐出一口濁氣,手攥成拳,沈聲道:“孤這就下旨。”

儀王這才松開刀刃,冷哼一聲:“還不快寫!”

不僅要下旨,還要他親自寫。

司馬樨孤身一人走上丹陛,鋪旨持筆,儀王的目光緊緊跟隨著他,最後落到他筆尖,心中的激動越發猛烈起來。

然而局勢突轉。

正在儀王看著司馬樨時,身後閃身竄出一人,領著一行鬼魅般的士兵,將儀王的人盡數抹了脖子,痛哼聲才讓儀王猛地反應過來。

見勢不妙,儀王持劍就要去捉宋雲書。

來人擋去劍鋒,伸手去抓宋雲書,似乎是想讓她躲在身後。

但宋雲書反應更快,看似不小心地朝儀王那邊跌了過去,又踉蹌著站不穩。

儀王眼前一亮,一手揮著長劍格擋其他人的攻勢,一手成爪就順勢要將她再抓回來。

然而有銀光一閃,局勢瞬間逆轉。

正是看似踉蹌的宋雲書順著他的力道撲了過去,緊接著腳下卻迅速站穩,趁著儀王與眾人對峙僵持,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的銀簪直直刺向他的脖子。

銀簪本就是作防身器物特制的,簪身被捶打扁平,而前半部分打磨銳利,並不輸刀刃。

況且她常年做工,力道並不比成年男子小,甚至更甚於養尊處優的皇族公子。

刺痛尖銳,有血跡透滲。

儀王不敢再動。

宋雲書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跡,輕輕地“嘶”一聲,略帶不滿。

“怕是要留疤了。”

在場眾人都被她迅疾的動作驚住,訥訥無言,唯獨司馬樨微微皺眉,沖她搖頭。

“別碰,手上不幹凈,對傷口不好。”

宋雲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他:“我剛才發揮的怎麽樣?”

司馬樨沈默了一下:“很不錯。”

之前說要讓他交她幾招防身的可不是玩笑,他待在竹下齋時但凡有空就會督促她,雖然說不上什麽武功高強,但至少有了點自保能力。

目前看起來效果不錯。

宋雲書自己也很滿意。

她其實也不是很想暴露出自己會兩招的,畢竟手無縛雞之力弱女子的形象——還是比較方便她行走世間坑(鋤)蒙(惡)拐(揚)騙(善)的。

儀王苦笑著攤開了手,提著劍示意投降,面色灰敗,像是終於願意承認自己失敗的命運。

“我輸了。”

司馬樨沒說什麽,擡眸示意身邊侍從去從宋雲書手中接過儀王。

然而人還沒過去,變故又起。

倒不是他還想逃什麽的。

——他只是想要大家一起死,殺一個賺一個。

首當其沖地自然就是他身邊的宋雲書。

幾乎沒有任何招數,他擡手,直沖沖地就將劍瓷了出來,偏偏宋雲書還不好躲這長劍!

她固然可以反手殺儀王,可她也會被劍刺穿腹部,和一個將死之人搏命,這又哪裏值得?!

她咬牙撤手,眼看著躲避不及。

而司馬樨也迅速持劍來擋,但到底隔了一段距離,再焦灼也實在有些趕不上。

還是先前那個鬼魅般的暗影先他一步沖了過來,卻阻擋不了那一劍的攻勢。

來人狠狠皺眉,只好以身相擋。

劍鋒疾來。

好在此時司馬樨足尖輕點,迅速奔馳至儀王身後;而心急如焚的宋雲書見他動勢,迅速側身,一邊試圖將面前人狠狠扯開,一邊劈手握拳去震儀王的腕骨,又怕傷了面前人。

她再次慶幸常年做工的自己力氣夠大。

儀王亦猝不及防,腕骨一疼,執劍的力度自然不足,而他根本沒註意的司馬樨卻自後方將他狠狠踹倒在地,一腳踩在了他的心口上。

長劍順勢掉落在地,還沒來得及將宋雲書面前人刺個對穿。

宋雲書松了口氣,急忙問道:“你可有受傷?剛才是我太大意才牽連——”

再對視一眼,竟是故人。

謝子遷。

她有些驚喜地眨了眨眼,下意識沖他一笑。

謝子遷搖頭,低聲道:“沒事,他拼死一搏哪裏是你的過錯?不必自責。”

竟是難得說了這麽長的一句話。

宋雲書彎了彎眉眼,要打趣他。

謝子遷還是輕輕搖頭,示意她先不要說話。

自上次分別後他一直跟隨太子,如今已算是太子麾下親信。

不過這個場合並不適合他們敘舊。

見事情解決,謝子遷也不多留,對她作揖一禮,就退到了士兵中去。

宋雲書略顯擔憂地目送他去後,才轉而看向了面前的司馬樨。

人群中的謝子遷才終於敢擡起頭來,望著她緩緩勾了勾唇角,眼中萬年不化的堅冰消融成溫暖的春風,惹得周圍同僚驚異不已。

還好有玄衣蔽體,才不至於叫她擔憂。

謝子遷反應過來,垂眸抿唇,伸手按在腹部的傷口上,心中稍安。

她……對他有恩,這是他該做的。

本該如此。

另一邊,司馬樨撿起掉在地上的劍,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的儀王,手指捏在沾血的劍鋒上,輕輕一彈,劍鋒頓時崩作幾段。

他越是面無表情,越像地府裏陰森的閻羅王。

是個人都能看出他的怒不可遏。

殊死一搏宣告失敗的儀王絕望地閉上眼,不敢再去看司馬樨那沈肅的臉色。

司馬樨卻看也不看儀王,只偏過頭輕聲問向身側:“你想怎麽處置他?”

宋雲書摸了摸脖頸上的傷口,不深,索性就用披帛裹住,溫聲應答:“按律法就是。”

“好,”司馬樨點點頭,扔了手裏的劍柄,大約也是怕臟了手,揮手喚道,“來人,將他們收押了。醫官,過來給宋東家看診。”

儀王和早就嚇傻了的蕭夫人如同爛泥般被拖了下去。

醫官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宮女乖覺地端上了水盆並幹凈的絹帕。

宋雲書不知道他的意思,疑惑地擡頭看他。

司馬樨頓了頓,輕柔地捧起她的手,見她沒有意見,方才小心地放入了水盆中,撩起清水給她一點點地洗去手上的血跡,還有看不見的灰塵。

他解釋:“這裏太臟了。”

洗完後,他再用雪白的絹帕擦幹她的手,一切都像是宮宴開始,什麽都還沒發生。

宋雲書看了看自己幹凈白皙的手指,慢慢握緊了掌心。

司馬樨又給自己凈手。

醫官要上來給她看傷口,宋雲書就由著他去。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司馬樨認真的側臉。

半晌,她道:“司曦,從你進來開始,你都不曾問過你的父皇。”

有些疑惑,但又不全然是疑惑。

更像是說不出的嘆息。

其實就連先前和照寧帝表現得十分親近的德音郡主都是沒什麽哀色的。

——至少表面上沒有。

司馬樨垂眸,擦盡手上的水,卻只道:“今日之事,我還沒向你道過謝。”

“不必了,”宋雲書搖搖頭,望了眼殿外的天空,疲憊道,“我要回家了,你……好好處理宮裏的事情吧。”

兄弟鬩墻,父子僭越。

然而這是在皇家,所以一切的事情都會被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司馬樨看了她好一會兒,略一點頭:“好。”

宋雲書撫過被包紮好的頸項,擡步往外走。

太極殿裏的百官、使節、妃嬪、宦官、侍婢都被士兵驅散。

大殿空無一人。

身後是司馬樨欲言又止地道:“……我送送你。”

宋雲書沒回頭,也沒停下腳步:“不必了。”

司馬樨就沒再說話了。

女郎纖弱而筆直的背影消失在長階上。

司馬樨方才轉頭,慢步走到龍椅邊,靠著扶手就地而坐,也沒去看照寧帝,只是坐著坐著就忍不住絮叨。

“……您今日見著我的心上人了,她很好,您應該也很喜歡她吧?”

“母後有沒有等您?趕明兒托個夢跟我說說她的近況吧。”

“五石散不是好東西,說了您也不聽,明明都攔著趙叔不讓告訴您了……”

“……”

最後的最後,日落雲散,只剩下暗夜無邊。

被總管強行推進殿中的小宦官帶著哭腔問:“陛下已經殯天,殿下您……”

司馬樨看了他一眼。

小宦官嚇得不敢再說話。

司馬樨卻只是站起身,拂去滿身風塵,孤身出了大殿。

他其實想了很久很久。

該怎麽告訴她呢?

這是他們所有人一同籌備的一場盛大的死亡。

參與進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本就命不久矣的父皇自願為餌、德音為家族謀求未來的站隊、各懷心思所以才緘默看戲的三公九卿……還有他自己。

他回來這一趟,所求的就是那至高皇權。

該怎麽告訴她呢?

那些晦澀的欲望與沈重的理想交織成的網,困住了這座宮城裏的所有人,成了他們不敢明言的踟躕與不堪。

包括他。

從來不是她所以為的從頭到尾光風霽月。

他亦不知道邀請她的見證是對是錯。

殿前長階,足九百數,自幽微華光下蔓延入黑夜,看不見盡頭。

他穩穩地踏上這條先帝以死為他鋪平的路。

語氣飄忽如一個深沈的夢。

“讓禮部收殮吧。”

……但也許,會有光願意照亮他的前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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