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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木桃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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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木桃瓊瑤

其實幾日都沒多留,趙枕流在那一日的傾盆大雨中騎馬而去,跋山涉水,仍是那個意氣風發無所畏懼的少年模樣。

守城門的軍士們看著稀奇,還當是有傳聞中的俠客現身,議論紛紛,不多時就傳遍了揚州的坊間,說辭也變成了雁過無痕的俠客行事。

坊間頓時鬧得沸沸揚揚,都想瞻仰瞻仰少年俠客的風姿。

馮引闌將這話說給宋雲書聽時,宋雲書難免莞爾。

“倒真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那可不是?”馮引闌總往書房裏跑,跑著跑著就莫名其妙擔起了送信的任務,一到門口就要被錢管事賦予重任,“看看吧,一封廬江的,一封幽州的。”

很好分辨,一封是趙枕流的,一封是司馬樨的。

前者還沒幹什麽,但已在“故弄玄虛”地鋪墊要做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後者不聲不響幹大事,細細碎碎地分享完邊關的趣事,才說起戰事快要結束了。

宋雲書垂著眸子,笑意溫柔。

馮引闌打量著她的神色,笑瞇瞇地打趣:“所以是誰打動了我家雲娘的心呢?”

“盡說些渾話,”宋雲書忍俊不禁,拍她手背,“再過不久就要天下太平了,咱們的版圖也能安安心心地繼續擴張了,多好的事情,怎麽不該笑?”

馮引闌嘖嘖稱奇:“我尋思著邊關送信怪不容易的,就跟你說這些家國大事?半點兒兒女情長都沒有?那也太——”

沒腦子了吧。

宋雲書面無表情地捂住了她的嘴。

馮引闌:“嗚嗚嗚!”

掙紮無果,她選擇放棄。

見她擺手示意投降,宋雲書方才松開手,杵著她的眉心,語重心長道:“兒女情長的事現在不重要,你也別老惦記著。”

馮引闌委屈:“好嘛。”

宋雲書滿意地放下手。

馮引闌見狀,眸色流轉,往門口一躲,只探出個腦袋來問:“真不重要?”

宋雲書無奈扶額:“不重要。”

大抵是意識到自己的問法有問題,馮引闌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真不喜歡?”

宋雲書頓了頓,斜睨她,也不說話。

馮引闌得寸進尺:“一點兒都不喜歡?”

“……我看你就是太閑了,過幾日要刊印的新文可寫完了?”

“別轉移話題,我看你就是心虛了!”

“沒寫完就快去寫,要不然過兩天再來找我求情,我也不聽了。”

“我還沒說是誰你就急了,還說不喜歡?”

馮引闌的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八卦之光。

宋雲書:“……”

她捏著信紙的指尖緊了緊,半寸長的指甲修剪得平整,並不鋒利,卻還是一著不慎將信紙掐出了月牙痕跡。

好在沒被馮引闌看見,宋雲書不動聲色地用另一張信紙蓋住。

馮引闌見她垂眸,當即笑意更甚,作思考狀,慢吞吞道:“讓我想想,是趙枕流呢,還是司、曦、呢?”

重音刻意地壓在最後幾個字上,她卻沒從宋雲書的臉上看見想要的羞赧。

宋雲書抿了抿唇,輕笑道:“別鬧了。”

馮引闌不甘心地再打量了半晌,還是什麽也看不出來,不免有些挫敗。

只是她不知道,宋雲書的心跳的確在某一刻突然停滯了一下,亂了節拍,卻還在能被控制住的範疇內。

宋雲書不受控制地半垂下眼眸,映入眼簾的是行雲流水般的字跡。

女郎的睫羽若受驚的蝴蝶般輕輕翕動。

戰場上總是忙碌的,所以他寫字時難免帶著些焦躁,以前舒緩雅致的字跡沾染上了疏狂之意,排列隨性,但亦有自己的風骨。

他最後寫:“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宋雲書唇瓣微動:“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馮引闌疑惑道:“你說什麽?”

宋雲書微驚,微笑著遮掩過去:“我說你,該去寫書了。”

馮引闌:“……”

她悲傷得很,因為她確實還沒交稿。

繡鞋忿忿地踢了一腳門檻,馮引闌轉身欲走,忽而想起什麽,回頭道:“王氏族人已全被收押入獄,問斬時間也已定下了。”

宋雲書淡淡地點頭:“知道了。”

馮引闌見她神情平靜,略一頷首,折身離去。

宋雲書提筆欲寫,只是想了又想,遲遲下不去筆,最後將筆一扔,往椅背上一靠,一手捂住了臉,慢慢閉上眼睛。

周圍是靜的。

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

一片混沌中宋雲書看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影,斑駁的浮現在墨色中,而後又飛快散去,只留下駁雜的殘念在腦海中不斷交織回蕩。

她長長地籲了口氣。

她逐漸看不清自己的前路了。

無邊的黑色中,傳來小乙稚氣的女童聲。

【宿主,你在想什麽?】

【……小乙,我有點不想做任務了。】

【您說什麽?!這是為什麽?您不是說想要終極大獎嗎?不可以反悔的……】

小乙絮絮叨叨地軟磨硬泡著。

宋雲書左耳進右耳出。

她失神地看著桌上疊成一堆的信紙。

不只是司馬樨的,還有趙枕流、謝子遷、淮山、沈昭,沒見過幾面的孫羽、趙阿翁、謝伯母,甚至是匿名之人送來竹下齋的感謝信。

字跡各異材質不同的信紙裏承載著琳瑯滿目的心意。

這場穿越早就不止是做任務這麽簡單了。

宋雲書想。

《詩經》裏講:“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他們報之以真心實意,她又怎好以這情義為桎梏,讓他們屈才受縛於竹下齋,終此一生不得大展拳腳呢?

她沒有資格讓他們為她的任務奉獻一生。

【好了,我會繼續做任務的,你不用擔心。】

小乙將信將疑。

【真的?】

宋雲書懶懶散散地回應。

【真的。】

不去利用他們的情義,她也自信能有完成任務的辦法。

【那宿主現在想做什麽?繼續希望工程?】

【我想去……送一送王家人。】

別說小乙的數據庫分析不出宋雲書的想法,宋雲書自己都是平白無故生出的念頭,突然就想要去見一見那位也曾運籌帷幄千裏外的蕭夫人。

王家倒了,蕭家牽扯其中,門下的垂蔭齋自然也失了生氣。

若說從前是名門的牌子撐著,現下就只有叛賊之名,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門可羅雀多日後,垂蔭齋被官府抄辦,關門大吉,只待出售地皮。

雖則垂蔭齋不頂用了,可到底遍布江南,中原塞北關西之地亦有幾處腳店,更名改姓後最是適合品牌擴張,成本較之以往算得上極低。

別的商人還要觀望戰亂形勢才敢下手,宋雲書占了消息的便宜,直接出手,用竹下齋的大部分產業與現銀與官府作抵,將垂蔭齋收入囊中。

大部分鋪子改造為竹下齋的腳店,小部分則用作竹下學堂的預備地。

竹下齋至此徹底取代垂蔭齋,成了江南獨一無二的大品牌。

而幽雲十三州迅速收覆的消息也終於轟轟烈烈的傳來,流民歸去,商業再度繁茂,先下手為強的宋雲書占盡了好處。

竹下齋一時風頭無兩。

宋雲書“女財神”的名頭也在民間興起。

竹下學堂作為希望工程中的第一槍,也在充裕的資金支持下得以遍地開花,穩定的時局最適宜讀書之風盛行,這時的平民百姓也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

也因宋雲書自己就以女兒身聞名,竹下學堂與職業教育培訓班的女學生也終於多起來。

貧苦百姓要建廟為她歌功頌德,讚她文曲降世福澤萬民。

宋雲書聽到消息後連忙派人去勸阻,好說歹說才息了這些離譜的想法。

只是大的能攔,一些人家要拿她的模樣來泥胎木塑、供奉作仙神,那就不是她能幹涉得了的了——而這些要供奉她的人,多是女戶和貧苦人家。

不管怎麽說,有些人總是需要有信仰才好生活下去的。

只是她拋頭露面在外,名聲上總是有些爭議。

宋雲書自己倒是不介意,轉過頭來,也只是讓兩個妹妹出門時一定要小心些,別被心懷不軌之人傷到。

王家抄斬的時間定在十一月三十。

府衙說,進了臘月就是春節,那時候抄斬不吉利。

宋雲書提前一日帶了酒水飯菜去牢獄裏,由周主事帶著,一路暢通無阻,也算是見過了牢獄的陰森可怖。

男女分別關在不同的牢房中,宋雲書先去看了蕭夫人。

蕭夫人穿著囚服,瞧著倒沒怎麽受刑,外披著入獄時的華服,神色平靜,端坐在鋪著稻草的石床上,仔仔細細地修整著自己的鬢發。

不過一兩個月,她原本養得極好的發已經花白了一半。

提燈的周主事微微彎腰,對宋雲書笑道:“那我先下去了,宋東家自己出來就是。”

宋雲書頷首道謝。

她接過燈籠,靜靜地佇立在牢房的門外。

幽暗的甬道深處不時有受刑者淒厲的哀嚎聲傳出,襯得牢獄裏陰風陣陣。

蕭夫人過了很久,才對她笑了笑:“雲娘來啦。”

語氣親昵,一如她們在會稽時見的那幾面。

她仿佛還是那個眾星捧月的貴婦人,身處牢獄,也如亭臺。

宋雲書溫聲道:“我來送送您,您可想用些酒水糕點?都還是溫熱的。”

“不必了,”蕭夫人的眼神溫柔慈愛,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方才步步優雅地走到了牢門前頭,與她相視,“其實你從前都是喚我‘義母’的,我倒也許久沒聽你叫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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